巨大的樹幹似虯龍般蜿蜒著伸向蒼穹,璀璨的幽藍色光點靜靜地漂浮在空中,雪笛兒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那漫天神秘的光亮,隻見那光亮竟有意地親近她修長白皙的手指,並落在她的指尖上不肯離去。“螢火蟲!”雪笛兒興奮地說道。原來,閃著嫵媚的藍的源頭竟是億萬個螢火蟲。無傷也伸出手,那些可愛的生靈是那樣小鳥依人般親附在他的手掌之中,惹人疼愛。他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雪笛兒,這種螢火蟲名叫樂靈,它們振動的翅膀能發出世間最美妙的音樂,讓人暫時忘卻俗世間的一切煩惱。它們性情溫和,從不傷人,想必洛琴是被它們的歌聲吸引,才至於此,你去叫醒他吧,應該不會有危險。”雪笛兒點點頭道:“那好,我這就去,你在這等我。”說罷,在無傷的目光中,雪笛兒的身影融進了這浩瀚的星之宇宙。

    一切是如此的安靜,靜的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唿吸,自己的心跳。無傷默默地注視著漫天的光點,突然心中沒來由的隱隱作痛:孤獨,再一次似錐子般嵌入他的心髒。一種冰冷的恐懼迅速沿著他的四肢伸進骨縫。“失去”,這最敏感的字眼再次叩擊他的大腦,使他不禁心煩意亂,眼神迷離。他有些困惑,這漫天冰冷的藍色為何給自己這種奇怪的感覺,,當雪笛兒消失在夜的深處時,為何這藍色竟變得那樣悲傷,仿佛再默默地注視著他,不再像剛才那樣靜謐,周圍也仿佛有不易覺察的躁動,這些,普通人根本是感覺不到的。無傷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努力使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這時,一陣馬蹄聲悄然而至,烈炎輕輕地踏著碎步,走到無傷的身旁,它的雙眸因光點而變成藍色,更像午夜的精靈,佇立在輕輕翻滾的麥草之中,隻見它抬起一隻前蹄,在地上不安地刨了幾下土,響起輕微的鼻息聲。

    雪笛兒無聲地落在熟睡的洛琴身旁,微風擦過她低垂的眼簾,烏亮的長發偎依在鋪開的雪裙上,綻放出墨色的菊花。“洛琴,洛琴。”雪笛兒小心晃了晃洛琴的瘦削的肩膀,可奇怪的是,那雙似蝶的睫毛沒有一絲輕顫,那雙妖魅的雙眸好似壓了千斤重般無法睜開。“洛琴,你醒醒啊。”雪笛兒反複喚了好幾次,卻全都無濟於事。她焦急地一手握著洛琴冰冷的手指,一手置於他的鼻前。“為什麽叫不醒呢?”雪笛兒疑惑地撓了撓頭:“沒辦法,洛琴,你睡得太死了,我隻好先把你帶迴去,也許無傷有辦法。”雪笛兒將袖子往上卷了卷,咬緊牙將洛琴扶起身,打算拖也要把他拖迴去。

    刹那間,模糊不清的聲音仿佛從地底下響起,從四麵八方如潮水般湧來。雪笛兒嚇了一跳,瞪著大眼睛向四周望去,同時抓緊將洛琴扶起。那琢磨不透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好似從石縫裏傾瀉而出的細流逐漸變大般蔓延開來。所有的光點仿佛被驚醒似的,驟然向雪笛兒所在的老樹周圍聚集。無傷心中大念“不好”,同時施展輕功迅速向雪笛兒的方向跑去,烈炎也毫不耽擱,踏著交織的麥草緊緊跟在無傷身後。

    低吟的聲音逐漸變大,像空靈的琴弦在花瓣的飄零中輕撥,優美的無可救藥,像舒展的絲綢在溪水的流淌中曼舞,婉柔的纖弱纏綿,像無數清純的采花女在山間薄霧中的吟唱,清泠的似滑過冰上開春的流水。雪笛兒驚奇地傾聽著,這美麗的歌聲蠱惑著她緊繃的神經,幽藍色的光點在她周圍浮動,時而向她靠攏,待她觸碰時又舒地離她遠去。“真的像無傷所說的,你們的歌聲好美,謝謝你們的盛情,可是我要帶走洛琴,你們讓他醒來吧。”雪笛兒鎮定地望著周圍的光點說道。話音剛落,所有的光點瞬間靜止下來,隻是那幽幽的吟唱仍奏響在濃濃夜色中化不開。突然,音調陡然升高,像刺向蒼穹的利箭,千萬個光點振動著翅,釋放出更加強烈的音量,同時,所有的光點瞬間組成蜿蜒盤旋的光帶,像璀璨的銀河,在樹的周圍旋轉,美幻的景色甚至讓人難以承受,那是用生命熔煉出來的歌聲,使得那冰冷的藍調變得如此的深情,像絲帶綁住了四肢,使得雪笛兒動彈不得,這歌聲一點一點蠱惑麻痹著雪笛兒的聽覺,毫無覺察地掌控雪笛兒的心。“魅魂音咒!”雪笛兒睜大雙眼,騰地站了起來,她手中緊握長刀,渾身散發著寒冷的氣息,使得鋒利的長刀興奮地閃著光芒。“我知道為什麽洛琴不能醒來了,是你們暗地使用魅魂音咒,迷惑他的心智。你們性情一向溫和友善,為何利用別人的信任作出這樣的事?”雪笛兒寒冷的目光使近處的光亮有些退縮,但遠處漫天的歌聲不僅沒有停止,反而奏的更加響亮,響徹天空。“雪笛兒!”雪笛兒低下頭,隻見無傷白色的身影毫不留情地將雪笛兒周圍藍色的薄簾刺破一個缺口,落在雪笛兒身旁。無傷手中提劍望著周圍:“樂靈的情緒很不穩定,最好有堵住耳朵的東西,如果它們靠歌聲發起進攻,我們將一點防禦能力都沒有。”“可我們現在什麽都沒有啊。”雪笛兒擔憂地望著無傷。話音剛落,所有的樂靈突然發出異樣的亮光,仿佛在燃燒,將整個墨色的夜空映的如同白晝,那美的過分的歌喉突然怪異的尖叫,如鋼針般刺著聽者的耳膜,憤怒的叫聲飽含著不要命的掙紮,懲罰著那些不聽勸告的傲慢人類。“叮當--”,長刀掉在了地上,雪笛兒痛苦地捂住雙耳,咬著嘴唇跪在地上,眼淚因難以忍受的高分貝奪眶而出,無傷臉色蒼白,頭痛欲裂,他的麵容因折磨變得有些扭曲。烈炎憤怒地嘶鳴著,眼睛像火中的舍利,熾熱的燃燒。隻見它深吸一口氣,瞬間,灼熱的火焰似鳳凰展翅般湧向天際,火舌在風中唿嘯著掃蕩四周,到處洋溢著燒焦的刺鼻氣味,無數的藍色光點撕心裂肺的哭喊,剛才那恍若天堂的景色像落地的玻璃樽一樣摔得粉碎,蕩然無存。悲傷的啜泣在空中迴蕩,藍色的光點不但沒有退縮,反而不要命的圍了上來並越聚越多,它們仿佛在用生命竭力維護自己心愛的東西,不顧惜火舌無情的舔舐它們的翅膀,如飛蛾撲火般閃爍著淒豔的生命之光。

    烈炎憤怒地咆哮,剛要再次發作,隻聽身後傳來一聲厲喝。“烈炎,等等!”雪笛兒咬緊牙撿起長刀站了起來:“它們不想傷害我們。”無傷聽罷轉過頭,默默地望著鎮定的雪笛兒,她的瞳孔中映著晶瑩的藍色,恍惚間似水中剔透的藍鑽石。“我終於明白它們為何這樣不在乎地犧牲,烈炎,就算你將地獄之火吐盡,也燒不絕漫天湧來的樂靈。它們常年在此,與世隔絕,美麗的歌聲卻無人欣賞,無人聆聽,我想,它們是太孤獨了,數年的孤芳自賞,數年寂寞的吟唱,沒有人能理解,沒有人記住它們,也許,它們太需要生的意義。”周圍不知不覺已一片寂靜,雪笛兒仰起頭,慢慢地伸出雙手,周圍的藍光仿佛被火燎了似的驚叫著退縮。“別怕,我們不會再傷害你們了。”雪笛兒微笑著輕道。“數年的孤寂,使你們的歌聲變得如此蒼白,已經忘了為誰唱歌了吧?”

    湛藍的星光輕輕顫動了一下,它們小心翼翼地緩慢靠近,已準備隨時快速的退縮。雪笛兒溫柔地望著如驚弓之鳥的漫天光點:“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你們再也不會像空氣一樣活著了。”無傷神色複雜,在他的眼前,雪笛兒仿佛化作了暗夜女神,她的微笑是那樣的清澈、和諧,仿佛以一顆不似凡間的心看著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沒有大悲,也沒有大喜,她的衣袂招展,青絲飄搖,隻見她轉過身,眼神停留在烈炎身上:“烈炎,帶我去地獄。”烈炎一愣,仿佛沒有緩過神來,仍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雪笛兒將長刀固定在馬鞍的一側,便翻身上馬,她望向無傷點了一下頭道:“我很快就會迴來。”說罷,她拍了拍烈炎的脖子抬起頭望著同樣疑惑的無數樂靈:“跟著我走,相信我。”話音剛落,烈炎長嘶了一聲,頓時狂風大作,飄揚的鬃毛點綴著烈炎的颯爽英姿。隻見空中突然出現一個黑色的漩渦,不停地翻滾,風被撕扯的絕望哭嚎,陰氣頓時四起。烈炎抬起雙蹄,矯健地躍了進去。億萬個藍色光點匯成長河,緊跟在烈焰身後被漩渦吞噬。

    奔跑,在地獄的錚鳴索橋上奔跑。這裏沒有鮮花,隻有森森的白骨;這裏沒有河流,隻有暗黑的死水;這裏沒有歌聲,隻有死魂的吟唱。雪笛兒抓著烈炎的鬃毛,飄揚的長發後是漫天的藍光,毫不保留地照亮了地獄每一處黑暗的角落。死寂的地獄頓時變得躁動不安,無數的孤魂野鬼抱著頭哭嚎著四處躲散,驚叫聲,哭泣聲響徹渾濁的上空。“籲--”,雪笛兒一聲長喝,烈炎戛然止步。“樂靈,這就是你們新的世界。”雪笛兒抬起頭,堅定地望著漫天的藍光。所有的樂靈躁動不安起來,仿佛感覺自己受到了愚蠢的欺騙。它們憤怒地顫動著,使得那些躲在岩石後的死魂跟著無助地顫抖。“終年遊蕩在地獄等著投胎的孤魂野鬼,他們何嚐不想重見天日,他們何嚐不是空氣?望著遙遙無期的救贖,他們懺悔的心靈何嚐不渴望來自天堂的微笑?我們都在盼最後的結果,可結果後又是什麽?是一切的結束,而真正值得珍惜的,是等待的過程。再次點亮你們的歌聲吧,為這些等待著的魂靈歌唱,歌唱憧憬的未來,歌唱永存的希望,歌唱執著的等待,歌唱永不停止的生死輪迴。不必再擔心沒有人聆聽你們的歌聲了,你們,再也不會寂寞了。”藍光們呆呆地停在空中,閃爍不定的影子正像它們此刻的心情。時間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似的,周圍靜止在可怕的安靜中。雪笛兒閉著眼,靜靜地等待,她仿佛能聽到自己堅定的心跳。

    這時,一塊岩石後輕輕飄出一個身影,隻見他輕輕抬起一隻手,憐惜地觸摸著身旁的一個光點,隨後,越來越多的身影從岩石後走了出來。空中,漸漸響起低低的歌聲,飄渺的似霧中樓閣,甜美的似月下夜鶯,像仙娥手中撥動的豎琴,似柳腰輕係敲碰的鸞佩。聲音越來越充滿自信,飽含深情,隨後就像天堂飛翔的白鴿,在地獄混沌的上空迴響。

    沉睡的怨靈驚訝地睜開雙眼,張望著這難以置信的一切,醒著的靈魂們輕輕閉上眼,沉醉在這天籟之音中,沒有人知道,在某處,蒼老的容顏綻開安詳的花朵,沒有人曉得,在某處,乞討的乞丐滿足地倚在角落,沒有人明白,在某處,所有的癡情舊怨因何煙消雲散,更沒有人相信,這一切都發生在地獄。

    雪笛兒微笑著拽了拽韁繩,烈炎驀然從剛才的景象中迴過神來。“我們該走了。”雪笛兒悄悄地用雙腿夾了一下馬肚,不忍心打擾這珍貴的和諧,隨著烈炎默默地轉身,她迴過頭,最後望了一眼這一幕,雪白的身影消失在驟起的濃濃白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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