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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同六年二月下旬,就在魏國即將為謀取定陶邑而派兵討伐宋國之際,李郃忽然出使魏國大梁。


    得知消息的魏王心中又驚又疑,連忙招來相邦瑕陽君,對後者道:“寡人欲伐宋國,恰好李子梁赴魏,莫不是為此事而來,你且先去試探一番。”


    瑕陽君不敢有違,出了王宮後便直奔城內驛館,將李郃請到自己的府上,設酒宴款待。


    彼此本來就是相識近六年的舊交,幾杯酒下肚後氣氛更為融洽,此時瑕陽君才開口試探道:“子梁莫不是為我大魏伐宋一事而來?”


    “正是。”


    李郃也不隱瞞,如實將禽子對梁墨的考驗告知瑕陽君,隨後又說道:“貴國伐宋,我少梁不欲摻和,不過我有意勸說宋墨遷至我少梁,整合墨家,是故,禽子之言不得不從。”


    二人交談了一晚,待次日淩晨,瑕陽君進宮將李郃的來意轉告魏王。


    魏王聽得十分驚訝:“他是為宋墨而來?”


    瑕陽君點點頭,旋即又補充道:“或許還為宋國之民。……大王您也知道,少梁得到上郡八邑後,愁於地廣人稀,難以發展,今他有意勸說宋墨遷入少梁,未嚐沒想過遷入宋國之民。”


    聽到這話,魏王鬆了口氣。


    他最擔心的是少梁打著‘非攻’的旗號來阻止他討伐宋國,倘若如此他真不知該如何在不影響兩國關係的情況下拒絕少梁,沒想到少梁是想要趁機遷入宋墨與宋國之民……


    這倒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思忖片刻後,他點頭說道:“好,就由你出麵與他達成協議,隻要少梁不妨礙我大魏討伐宋國,宋墨也好、宋民也罷,隻要他能說服這些人投奔少梁,寡人絕不阻止。”


    “遵命!”


    瑕陽君躬身而退。


    或有人會問,難道魏王就不曾考慮過截胡,使宋墨投奔他魏國,繼而借助宋墨提高他魏國的技術麽?


    事實上魏王當然考慮過,甚至於,就連作為相邦的瑕陽君,以及惠施這位未來的魏相,也都考慮過這個問題。


    問題是,宋墨肯投奔魏國麽?


    別看魏國當了百年天下霸主,甚至於現如今又借助小三晉同盟,仿佛又迴到了巔峰時期,但由於魏國頻頻對外戰爭,他在天下墨家中的口碑可不怎麽好,宋墨又怎麽可能會願意為魏國效力呢?


    能讓天下墨家弟子甘心效力的國家,就隻有少梁這個他們眼中的‘人間聖國’。


    正是因為明知這一點,魏王、瑕陽君、惠施等人都沒有奢求宋墨投奔魏國,甚至於,與其讓宋墨繼續留在宋國,妨礙他魏國討伐宋國,君臣幾人都希望將宋墨送給少梁,避免後患。


    至於宋國之民,魏王就更不在意了,隻要不是整個宋國的百姓都逃向少梁,他都懶得深究這個問題。


    甚至於,魏王巴不得宋國之民逃亡少梁,畢竟人可以逃,但土地卻不可能長腳跑了,宋民逃得越多,日後他魏國在逐步吞並宋國後就能得到更多的無主之地,這將極大緩解魏國國內那嚴重的土地兼並問題,怎麽看都不是一件壞事。


    唯一讓魏王感到擔憂的,僅僅隻是少梁本身。


    他有些擔心少梁在得到宋墨以及宋國之民的投奔後,國家的發展會變得愈發迅速。


    不過擔心歸擔心,這個檔口他可不敢拒絕少梁,還是那句話,隻要少梁不幹預他魏國逐步吞並宋國,那就什麽條件都可以談。


    至於對少梁的擔心,他堅信他魏國在吞並宋國之後,國力會得到顯著的提升,介時他可以更餘裕地麵對少梁、韓國對他魏國的掣肘。


    在得到魏王的首肯後,瑕陽君迴到自家府邸,與李郃達成了協議。


    說來也諷刺,一位魏王、一位魏相,還有一位少梁的邑君,三人就這麽決定了宋國的命運。


    而作為當事者,宋國竟無力出聲。


    三月,魏國以‘宋公無道’為借口,命龐涓率攻齊之軍討伐宋國。


    時龐涓麾下三晉聯軍已經解散,先是韓舉奉韓侯之命,於二月初率先撤迴國內,而後齊國臣服,趙國在履行了‘與魏共伐齊國’的盟約後,亦命趙公子成率軍迴國,專心消化從魏國占奪的土地,龐涓麾下隻剩下約九萬攻齊魏軍。


    三月初三,龐涓率九萬攻齊之師迴到鄄城。


    此時李郃與瑕陽君早已在鄄城等候,在見到龐涓後,瑕陽君將魏王的命令轉告後者:“……大王有令,此次討伐宋國,不得傷害無辜宋民,亦不許阻止宋民與宋國墨者投奔少梁。”


    龐涓一聽就猜到少梁與他魏國已就‘伐宋’一事做了私下交易,頗有深意地看了李郃幾眼,但也沒有多說什麽,畢竟他本身就不是殺良冒功之人,最多就是在麾下將士做出搶掠等惡行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既然如今魏王下令不許侵犯宋國無辜之民,他也不會違抗王令。


    三日後,整頓完軍隊的龐涓率近九萬攻齊魏軍踏足宋國境內。


    此時韓侯已命韓將孔夜釋放了景舍,而被釋放的景舍在得知齊國已經向魏國屈服後,亦嗟歎著率領十餘萬楚軍撤退。


    值得一提的是,景舍在撤兵之前,看在共同出兵的份上,曾將退兵之意告知駐軍在定陶的景敵。


    景敵當時十分驚恐,百般懇求景舍留下,助他抵抗魏軍,他對景舍說道:“……齊國新敗,魏國接下來必定對宋楚兩國用兵,景大夫相助宋國,便是拯救楚國。”


    然而景舍最終並沒有答應,原因很簡單,因為宋國的國土雖富饒肥沃,但基本上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地,幾乎沒有什麽天塹——倘若說麵對齊國還有泗水,麵對楚國還有睢水,那麽麵對魏國,幾乎沒有什麽天塹。


    既無天險可守,那麽試問楚國若要搭救宋國,需要投入多少軍隊?


    與其花這個精力,那還不如趁著魏國伐宋時盡快迴到國內,於楚方城、漢水、汝水等地構築防禦。


    於是乎,景舍以未得王命、不敢擅作主張為理由,委婉拒絕了景敵的請求,率麾下十幾萬楚軍火速撤迴國內。


    景敵又急又氣,卻也不敢阻止楚軍撤兵,隻好將魏軍即將進犯的噩耗告知商丘,請宋公集結全國軍隊,發動全國百姓,誓死抵抗魏軍。


    然而遺憾的是,宋公是一位昏庸的君主,上位這幾年除了大興土木建造宮殿,於宋國幾乎沒有絲毫幫助,更有甚者,他在得知龐涓率軍踏足宋國境內的消息後,竟叫司城子罕保衛商丘,而他竟帶著心腹美婢,卷帶財物逃往了永城。


    君主出逃,商丘頓時大亂,城內氏族、百姓亦紛紛出逃。


    數日後,這個消息傳到定陶,景敵萬念俱灰。


    要知道此時龐涓已率九萬攻齊軍隊圍住了定陶邑,隻不過不想破壞定陶邑才沒有發動猛攻,而是派人勸說景敵獻城投降,原本景敵咬牙死守就是為了等待商丘的援軍,誰曾想國難當前,他宋國的君主居然率先逃了。


    這還守什麽?!


    好在商丘還有司城子罕坐鎮。


    司城,即司空之職在宋國的稱唿,而子罕,或者說戴罕,此人乃宋戴公之後,宋國子姓戴氏公族出身,相較出逃的宋公,這位負責土木、水利建設的宋國重臣更具能力與魄力,他迅速平息了宋公出逃導致商丘所引發的混亂,旋即迅速派出使者,命景敵以定陶邑作為交換條件,與魏將龐涓交涉。


    收到戴罕的書信後,景敵心中稍定,立刻派人與龐涓交涉:“……我願將定陶邑完好無損交給貴軍,但將軍需承諾在我軍撤退時不予追擊。”


    究竟是殲滅景敵麾下四萬餘宋軍重要,還是完好無損地占領魏王垂涎已久的定陶邑重要?


    龐涓稍一思忖便答應了景敵。


    於是乎,景敵趕忙率領四萬餘宋軍撤退,而龐涓則趁機占了定陶邑,占了這座天下屈指可數的富饒城邑。


    至於景敵那逃逸的四萬宋軍,龐涓絲毫不放在眼裏——就算這支宋軍逃離又怎樣?難道還敵得過他九萬攻齊魏軍?


    毫不誇張地說,在秦、韓、齊、趙、少梁乃至泗上諸國都默許魏國討伐宋國,且唯一剩下的楚國又自身難保的當下,龐涓一點也不認為他討伐宋國還會有什麽波折。


    而事實也證明,宋國確實已經沒有什麽幫手,戴罕苦思冥想許久,最後也隻是想到了一個宋墨,希望宋墨出麵號召宋國百姓一共對抗魏軍。


    遺憾的是,宋墨钜子田讓委婉迴絕了戴罕的使者。


    原因很簡單,一來宋墨已經許諾了少梁,二來,宋公這幾年在國內勞民傷財、大興土木,絲毫不顧民生哀怨,宋國的百姓恨不得這位君主早日斃命,有誰會願意為商丘而戰?


    更遑論魏軍在占奪定陶邑的前後,也派出許多人告知宋國之民,一邊許諾對宋民秋毫不犯,一邊承諾甚至鼓勵宋國百姓在宋墨弟子的帶領下投奔少梁,宋國的百姓,就更加不願為商丘而戰了。


    這不,在得到宋墨的證實後,定陶、曹縣、蒙邑等宋國西部城邑,數以萬計的宋國百姓在宋墨弟子的帶領下,攜家帶口向少梁遷徙。


    而有意思的是,魏國為了本國的利益,甚至主動給願意投奔少梁的宋民發放口糧,並承諾沿途關隘、城邑通通放行。


    乍看宋國正處於眾叛親離、分崩離析的邊緣,就在這時,一名叫做莊周的宋人背著包裹來到了大梁,為宋國所蒙受的國難,而去拜訪他相識多年的好友,惠施。


    得知這位好友來訪,即將拜相的惠施頓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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