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中掠過千百種情緒,吃驚、後悔、自嘲、厭惡,到最後……,全都化作了更強更恨的逆反心理,卻死死咬牙一個字都不肯再說。


    武帝一直靜靜看著她們母女,對眼前的結局並不意外。


    比起女兒,皇後的確更看重太子的儲君之位和郗家的後族勢力,更何況女兒德行敗壞無可救藥,想來皇後也沒臉說出求情的話。況且她打量著自己不會怎樣吧?難道因為女兒和養子亂*倫,自己就把他們兩個殺了不成?既然性命無礙,皇後自然不必再多說什麽了。


    可是皇後不知道的是,這兩個畜生不隻是亂*倫偷情,他們還……,一個想要引起宮闈內鬥,一個想要致妹妹於死地!如此毫無廉恥、毫無人倫的兩個畜生,已經是喪心病狂了,還留著他們做什麽?!


    留著等他們繼續興風作浪,繼續謀害小女兒嗎?


    武帝心中冷笑,心中最後的那一絲親情,也被小女兒中毒的事給斬斷了。


    可是想起前些天姬聞堂遞上來的密折,隻得暫且將殺心壓下去,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且忍一忍,勢必要將背後的逆臣賊子一網打盡!


    想到此,上前對著河間王就是一頓暴揍,“不管你妹妹怎麽說,她是女子,若是你一個大男人不願意,能有今天嗎?朕先打死你,再打死她……”


    河間王吃痛不敢還手,上前使勁抱住了皇帝的腿,痛哭流涕道:“父皇!是兒臣一時糊塗,害了妹妹,對不起父皇和母後的養育之恩,兒臣知道錯了。”一副哭得哀哀欲絕的樣子,迴頭朝隆慶公主遞眼色,“隆慶,快向父皇認錯啊。”


    隆慶公主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趕緊抱住父親的另外一條腿,痛哭起來,“父皇啊,女兒知道錯了,你就……,你就原諒女兒吧。”


    郗皇後在心裏歎了口氣,知道在皇帝麵前裝可憐,還不算太笨。


    武帝被養子和女兒一左一右抱住,拉拉扯扯,正在不可開交,就聽外麵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一個婦人高聲哭道:“皇上、皇後娘娘,你們不要承業,就把兒子還給我吧!讓我把他領走……”


    很快,就有宮人急匆匆進來通報,“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安樂王夫婦來了。”


    武帝心中冷笑更甚,----這個小畜生果然有幾分心計,知道在關鍵時刻把生父生母搬出來!看來今兒這場戲夠熱鬧的,在台上演的人,隻怕才是真正的看客呢。


    ******


    阿沅穿了一身新做的鵝黃色中衣,頭上抓了兩個包子頭,裹在四喜如意雲紋錦的大紅錦被裏麵,被窩裏麵暖融融的,所以懶洋洋的賴床不肯起來。不過也沒有閑著,手裏拿著一本入門的醫書,正在反複默默背誦藥名兒。


    白嬤嬤在旁邊笑道:“公主看得跟真的似的。”


    在她看來,小公主連字都認不全,不過是貪圖上麵的藥草圖畫好玩罷了。


    阿沅故意讓人借了有圖的藥書,這樣縱然覺得自己古怪,也不會疑心,此刻完全投入了醫學的海洋之中,根本不理會別人。


    上次中毒的事給她提了個醒兒,從事高危職業,沒有一手金剛鑽是不行的!


    並非每次毒藥都會讓人有惡心的反應,萬一下次不走運,遇上無色無味沒反應的高檔貨,自己的小命豈不是危險?當然了,這隻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若非上次是在太子府中警惕太低,也不會那麽輕易中毒的。


    不過能夠買通太子府的人,那人……,會是誰?


    阿沅心裏早就有了猜想,隻不過皇帝爹才是法製的唯一準繩,得等他判定才行,他說是誰便隻能是誰,----自己並不像哥哥那樣義憤填膺,畢竟他還小,眼裏的是非曲直太過絕對,父親要考慮的東西其實更多。


    “小懶蟲。”武帝不知道幾時過來的,在宮外的那些怒色早已掩飾不見,笑容和藹走到床邊坐下,替女兒掖了掖被子,“嗬……?”他詫異的看了一眼,“小家夥,還自己翻起醫書來了。”


    “嗯,上麵有很多花花草草。”阿沅撒了謊,總不能說自己是借屍還魂的醫生。


    “歇歇眼。”武帝將女兒的醫書抽了出來,放在一邊,問了一些家常閑篇,然後說起了一件正事,“阿沅,父皇給你找了一個新嫂嫂。”


    “新嫂嫂?”阿沅遲疑了下,“父皇給太子哥哥重新選妃了?”


    “嗯。”武帝見女兒反應機敏,心下甚慰,說道:“是姬家長房的大小姐,聽說是一個才貌兼備、溫良賢淑的好姑娘。”


    “姬家大小姐?”阿沅吃驚。


    與此同時,姬家的人亦是驚訝不已。


    “皇上冊封月華為繼任太子妃。”姬師堂看著案頭上靜靜放著的明黃聖旨,還有一點迴不了神,看向半屋子的兄弟子侄,問道:“你們怎麽看?”


    “伯父。”姬暮年先開口道:“大妹妹能成為繼任太子妃,是她的福氣,也是咱們姬家女兒教導的好,這才會讓皇室選為兒媳。”


    嘴上這麽說,心頭的卻是一片濃濃怪異。


    ----和前世不一樣了!


    前世沒有沁水公主在太子府中毒的事,太子妃也沒有被賜死,自己的堂妹雖然嫁給了太子,但卻不是太子妃,而是一個小小的側妃良娣。


    不明白,到底是從哪裏開始出現了偏差。


    這讓他的心頭升起一陣煩躁,如果事情都和前世變了樣兒,自己怎麽追查小公主前世的奸*夫?又怎麽能將真兇繩之以法為姬家報仇?!


    “廢太子妃才死。”姬聞堂見兒子沉思起來,接話道:“當然了,她是被皇上下旨鴆酒賜死的,太子不用為她避忌守孝,況且太子是國之儲君,府中沒有主母也不合適。”這些都隻是表麵原因,而真正的……,遲疑了一下,才道:“隻怕皇上此舉,是要將禍水引向姬家,為小公主避一避風頭吧。”


    姬三公子插嘴道:“二叔,這話怎麽說?”


    姬聞堂轉頭看向兒子,“暮年,你看明白沒有?”


    姬暮年收迴飄走的心思,迴道:“兒子也是這麽猜想的。”細細分析,“原本廢太子妃隻是一時失察之罪,說起來罪不至死。但是她若是不死,留在郗家,就會天天提醒郗家的人,這個曾經的太子妃,是因為沁水公主才落到如此田地,難免惹出事端。”


    姬聞堂捋著胡須,點了點頭,“繼續說。”


    “而郗氏一死,自然而然就沒了提醒的效果。”姬暮年繼續說道:“加上大妹妹被冊封繼任太子妃,郗家的視線轉移,隻會深恨姬家奪了他們未來的後族地位,給姬家下絆子就夠忙的,哪裏還顧得上跟小公主慪氣?”


    說完這些,又道:“不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施施然站了起來,長身玉立、宛若修竹,走到案頭前,輕輕撫了一下聖旨,“姬家在這個時候成為未來後族,固然承擔了一些風險,但與之對等的,也是姬家將來無上的榮耀!”正色道:“我們不能退,隻能戰!”


    ----不能退,隻能戰!沒有選擇。


    迴到二房的院子,姬聞堂領著兒子去了書房單獨說話。


    “那個消息,你到底是怎麽得來的?”


    “父親放心。”姬暮年當然不能說,是自己前世親生經曆過推算出來,再有心去打聽的結果,隻能含混道:“不過是湊巧,有幾個朋友在軍中任職罷了。”


    姬聞堂還是不放心,“你可不能含糊!密折我已經遞上去了。”


    “不含糊。”姬暮年淡然一笑,“父親,兒子豈是那等沒有輕重的人?會拿著整個姬家來開玩笑?你隻管放心好了。”


    姬聞堂對這個獨生兒子一貫放心,頷首道:“你辦事還算老成。”


    姬暮年笑道:“父親放心好了。”又道:“明兒就是大年三十,咱們家才出了大妹妹的喜事,且得好生慶賀一下才行。”語音微頓,“隻是也不可太過招搖,惹得郗家嫉恨,禮數上麵不能出錯。”


    “你想得細致。”姬聞堂也是挺高興的,笑著點頭,“的確是一件該慶賀大喜事,你大妹妹,可是最後一次在姬家過年了。”等到年節一過,開了春,侄女就要去太子府做太子妃,姬家可真是鮮花著錦、烈火油烹,隻歎了一句,“從今往後,咱們可就是徹徹底底的太子黨了。”


    姬暮年微微一笑,“也好。”


    前世不是太子黨也被認為太子黨,好處沒撈著,反倒替皇室背了黑鍋,今生當然不能再隻擔一個虛名兒!而自己,也不會再棄仕途做什麽小小太醫!


    姬家嫡係隻有兩房,人口不多,但是百年世族的分支卻相當龐大,年夜飯上,熱熱鬧鬧擺了幾十桌,叔叔嬸嬸、堂兄堂妹的,光是行禮就夠喧嘩一陣子的了。


    姬暮年長袖善舞的陪著親戚們,看著滿目幻紫流金、燈燭熒熒的景象,看著那一團團的花團錦簇,心思卻摒絕在熱鬧之外。


    靜靜地,等著那個早已預知的消息。


    到了宴席的下半場時,果然有人神色緊張的跑進來迴話。


    大伯父姬師堂臉色微變,繼而恢複,然後喜笑顏開的撐著宴席結束,立即叫了姬家嫡係男丁留下說話,沉聲道:“河間王遇刺!被人劫持走了!”


    姬家嫡係都是臉色一變。


    唯有姬暮年神色淡然,心中冷笑,----遇刺?劫持?看來有些事情變了,有些還是沒有變,河間王依舊延續了前世的那些詭計,嗬嗬……,演起來跟真的一樣。


    ☆、19偽蘿莉vs真正太


    河間王被人劫持了。


    直到過了年,過了正月初一,這個消息才真正的公然傳開。


    阿沅心裏覺得無比怪異,好好的一個王爺,居然在王府之中被人劫持,這說出去得有多荒唐可笑啊?而且最近皇帝爹心情很壞,來看自己的時間少了,還經常沉默不語眉頭緊緊皺,顯然是被什麽煩心事所困擾。


    ----會是和河間王有關的事嗎?


    還有一件,郗皇後最近身體抱恙病了,年三十勉強撐著出席,哪怕盛裝麗服,都掩飾不住她眼裏的深深疲倦,以及……,看向隆慶公主的隱隱冷厲光芒。隆慶公主更是一改從前的囂張跋扈,表現的特別安靜,一場年夜宴,除了行禮就沒有說過一句話,簡直都不像她了。


    要有大事發生了!阿沅心頭總是縈繞這樣的念頭,心神不安,但是一直到過完了正月十五上元節,都還是沒有河間王的消息。


    而燕國,迎來了一位特別尊貴的遠房貴客。


    “走。”武帝親自來泛秀宮找到小女兒,笑容和藹,“東羌國的使團來了,父皇帶你過去見識見識。”


    啥?阿沅的眼珠子都掉了下來,張大嘴巴,“去看東羌國的使者?”既然是一國來使,總不能在禦花園見麵吧?意思就是,“呃……,父皇帶我去金鑾殿上?意思是下麵都是文武百官,和……,東羌國來使?”


    就算是皇帝爹寵愛小女兒,社稷朝堂大事,這好像也不大合適吧。


    阿沅明顯低估了這個朝代風氣開放的程度,和武帝對女兒寵愛的程度,見女兒瞪大眼睛的樣子,武帝不禁笑了,“怕什麽?你是大燕最最尊貴的沁水公主,見他們東羌國的使者,是給他們麵子。”


    呃,阿沅覺得自己臉好大。


    武帝一麵吩咐人,“去給阿沅準備朝服。”然後解釋,“東羌國使團為首的,是他們國中的大皇子宇文極,年紀和你差不大,有你在,也免得把那小兒嚇壞了。”


    ----原來如此。


    事實上,武帝是心裏憋了一口氣。


    東羌國以小兒出使,一則輕慢,二則顯示他東羌國稚子有才,----哼!笑話!難道大燕國就沒有人了?東羌國派八歲皇子過來,燕國就用七歲公主迎接,小兒見小兒,如此心頭那口氣方才能平。


    另外,皇帝也有顯擺自家寶貝女兒的意思。


    特製的紫檀木座幾近地麵,正中鑲嵌一麵又大又平的水麵銅鏡,以一團團祥雲紋裝飾鏡框,阿沅展平小小的雙臂,站在前麵,任由數名宮女為自己梳妝打扮。


    小小的人兒,一身緋色的刻金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


    宮女捧來專門打造的小小鳳尾金釵,鳳釵九尾,孔雀開屏一般玲瓏展開,赤金鳳嘴尖尖,下墜一縷細細的金珠,末尾三粒寶石,分別是朱紅、嫣紅、深紅,最後一粒做成光滑水滴模樣,動一動,光芒便是隱隱流轉不定。


    烏雲似的發髻中,鳳釵和花鈿的對稱點綴,襯得那蓮瓣一般的小小臉兒,白皙如玉、口潤紅脂,唯有一雙明眸烏黑猶如水色墨丸,黑白分明,如同被雨後春露滋潤,顧盼之間光華流轉。


    便是阿沅,也對鏡子中的小公主有些看呆了。


    上衣的廣袖十分寬大,她把手從裏伸展出來,提起百蝶穿花紋的百褶裙,感受那精美刺繡微微劃過指尖,來迴走了幾步,群擺上的細細百絲流蘇跟著盈動,仿佛一池□般明媚盈光。


    樂鶯站在旁邊發著呆相,豔羨道:“真美啊,就是叫奴婢一整天守著公主看,什麽都不做,也是願意的。”惹得周圍的宮女們抿嘴偷笑,亦是點頭不已。


    “哈哈!”武帝一陣暢快大笑,牽著寶貝小女兒的小手,一路乘坐明黃色禦輦來到金鑾殿,待到地動山搖的“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之後,下麵文武百官站定,抬頭便是一陣驚唿聲。


    “皇上身邊的人是誰?”


    “沁水公主!真是可人,聽聞玉貴妃……”


    “皇上居然帶公主來金鑾殿,莫非要她接見使團不成?”


    這是阿沅第一次來到金鑾殿的正殿,站在禦座旁邊,從一個帝王的高度俯視燕國文武百官,那些權臣、那些王公,一個個都恭恭敬敬站在下麵。


    武帝側首耳語,“阿沅,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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