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楚天涯點了點頭,“我正準備去見太行與西山的首領們。”


    王稟輕歎了一聲,雙眉緊皺的道:“別怪張知府。唯今之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我知道。”楚天涯淡淡的應了一聲,說道,“不知恩師是否已經和那些首領們議定了作戰方略?”


    “已是初步議定。”王稟說道,“但具體如何實施,還得針對具體的戰況來隨機應機。大體是這樣安排的。女真人打來後,西山兵馬負責繞道北方,在飛狐、靈丘一斷據險而守,切斷女真大軍的糧道;太行諸寨騎兵眾多,化整為零分成諸多閑散馬隊,伺機對女真大軍進行騷擾與突襲,使其不敢全力圍攻太原。老夫親率勝捷軍主力與太原百姓,死守城池,伺機反擊。這些,都是按照你起先製定的三大戰略來鋪排的——堅壁清野,斷敵糧道,以守代攻。”


    楚天涯點了點頭,“現在,隻剩堅壁清野沒有執行了。這恰恰又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是啊!”王稟深吸了一口氣悠然的長歎而出,“昨夜張知府將我請來,我二人商議了一整夜,實無良策。萬般無奈之下,隻好出此下策……天涯,你若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不妨提出。老夫與張知府,也不願意讓太行與西山的義軍,背負百姓的咒罵與怨恨。到時,也唯恐兩方義軍也會怪罪官府與官軍薄情寡義,陷他們於不義。若是因此導致聯盟破裂,得不償失啊!”


    楚天涯擰眉沉思了片刻,雪花下得愈緊。


    “恩師,沒有時間多作考慮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關鍵時刻隻能棄小而取大。”楚天涯重歎了一聲,“不知諸位頭領是否還在城外的軍營之中?”


    “在。老夫昨天與他們商議了一整天的作戰計劃,入夜才迴了太原,便留他們在軍中小住,準備今日迴去,再與他們細作商議。”王稟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願與你一同前往,將此事開誠布公的與諸位頭領說明。”


    “好。時間緊急,恩師先行一步,學生馬上就來。”楚天涯抱拳道。


    “好!”


    楚天涯便離開了知府衙門,大步往家裏走。


    一路上,看到許多的百姓在寒風落雪之中縮著脖子,快步而行。商肆店鋪撐起了雨蓋遮擋大雪,仍是一片非凡的熱鬧;城中的溪河上,幾艘賣魚的小船拉起了烏蓬升起了爐火,還有幾位遊人仕女煮酒品詩,琴曲飄揚悠然自得。


    若有一支丹青妙筆,楚天涯倒是想將眼前這幅太平安樂的景致,繪成畫卷永久珍藏。因為過不了幾天,這樣的情景,怕是再也難以看到!


    迴到家時,看到廚間炊煙滾滾,一陣飯米清香四下飄溢。蕭玲瓏披了一件厚實的大氅,捧著一盞熱茶坐在廳堂的火爐邊,聽躺在睡椅上的何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一些江湖舊事與習武的法門。


    “郡主,帶我去見你們的大哥!”楚天涯大步走到屋簷下,說道。


    蕭玲瓏與何伯都起了身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路上再說。時間緊急。”楚天涯道。


    “好,容我更衣。”蕭玲瓏也不多問,起身便去了房間更換衣袍。


    何伯上前來,細下看了楚天涯幾眼,問道:“少爺,又是發生了什麽緊急狀況,要在如此風雪天氣緊急出城?”


    “隻是一件小事。但如果處理不當,一切前功盡棄,官府與義軍的聯盟會有破裂的可能。”楚天涯擰了擰眉頭,說道,“所以我必須親自出馬,全力斡旋。”


    何伯點了點頭,“有用得著老頭子的地方麽?”


    楚天涯略作尋思,看了一眼蕭玲瓏的房間,低聲道:“七星山的首領貪狼星君,何伯熟不熟?”


    “不熟。”何伯搖頭,“但我與他師父是老交情。”


    “那何伯有沒有把握,勸服他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情?”楚天涯問道。


    “不大可能。”何伯思慮了片刻,緩緩的搖了搖頭,“七星山裏,執掌兵馬實權的是焦文通;出謀劃策的是白詡;身份最尊貴、最受其他人敬重者是蕭玲瓏;武功最強者,是楊再興。要說服以上所有人,有少爺出馬都不難辦到。唯獨他們的大首領貪狼星君——號稱‘河東第一俠’的關山,沒人能說服,因為他太有原則。”


    “河東第一俠,關山……”楚天涯仔細的記下了這個名字。


    “此人武功高強義薄雲天,重信守諾名震河東,的確是近年來少見的真正的俠客。”何伯說道,“他師父生平隻收了他這一個徒弟,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臨終時,他師父留給他一件官家禦賜的征衣大紅袍,讓他牢記‘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十多年來,關山始終遵守他師父的遺訓,最終成為了河東一帶最受人敬仰的真正的俠客。他為了不忘先師教誨,時常身穿一件征衣大紅袍,因此河東的官匪兩道與百姓好漢們的都直接稱之為‘太行大紅袍’。十多年來,‘大紅袍’幾乎已經成為了河東人心目中俠義的代稱。老頭子生平很少真正的敬重誰,但這個關山……的確是值得所有人敬重的一號人物。”


    “難怪焦二哥這樣的英雄好漢,也將寨主之位拱手相讓……”楚天涯低聲的吟哦了兩句,蕭玲瓏便打開房門出來了。


    “走吧!”頃刻的時間,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光鮮華貴也絲毫不顯庸腫的胡衣厚裘,襟邊與帽闈都滾有純白色的狐毛,兩條狐尾似的垂絛落在胸前,頗富異域風情。


    “這是契丹族的冬衣?”楚天涯好奇的問道。


    “是的。以往每逢冬雪出門或是納缽遊獵,我都是這樣的穿著。”蕭玲瓏伸手握住兩根垂絛在手裏把握,滿是懷念之情的微笑道,“多時未曾穿在身上,我幾乎都要忘了我是個契丹人。”


    “很好看,走吧!”楚天涯點頭笑了一笑,便走到了馬廄邊,“時間比較緊,咱們兩個隻好同乘一馬了。”


    “那我來帶你吧!”蕭玲瓏笑著走上前來,解散了馬韁將棗紅大馬牽了出來,然後幹脆利落的架上了馬鞍,說道,“這馬還不錯。我一眼便能認出,它是產自燕雲一代的寶駒。”


    “代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燕雲一帶自古就產良馬,戰國時趙武靈王占領此地,開始推行胡服騎射,趙國因此而強大。”楚天涯上前來,拍了拍馬脖子,微笑道,“我大宋自開國起,就喪失了燕雲與河隴的馬場,中原自產的馬匹由來駑劣。因此我們的騎兵,根本無法與胡騎相抗衡。”


    “想不到,你還有點見識嘛!”蕭玲瓏微然一笑,輕撫馬鬃說道:“代馬,胡犬,昆山之玉,便是先秦時期的趙國三寶。這三寶到了現在仍是興盛不衰。記得以往的冬雪之日,我便追隨父兄遠遊納缽,騎代馬,趨胡犬,佩昆山之玉,彎弓霹弦逐鹿驅狼,何等的愜意與安樂……”


    “以後有時間,我也可以陪你去打獵。”楚天涯微笑道,“但不是現在。”


    “好哪,上馬吧!不是說時間緊急麽,還在磨蹭?”蕭玲瓏輕輕的搖了搖頭,將心中的許多思念與憂傷一掃而去,一腳踏上馬鐙瀟灑利落的就騎上了馬鞍,對楚天涯伸出一手,笑道,“楚姑娘,請上馬!本公子帶你出城踏雪!”


    楚天涯一愣,當場被氣樂了,“等我學會了騎馬,我便天天調戲良家婦女!”


    “咯咯!”蕭玲瓏大笑起來,“少囉嗦了,快上馬!”


    楚天涯便伸出了一手另一手捉著馬鞍,伸腳踏住馬鐙,猛然一發力想讓自己上馬的姿勢威猛瀟灑一點,不料發力過頭,險些從馬鞍的另一頭遭落下來。馬匹受到一側的重壓歪著身子踏了幾步,還昂首打了幾個響鼻似在發泄不滿。


    蕭玲瓏急忙一手將他抓住沒讓他摔下去,笑道:“看你笨手笨腳的,馬兒都在笑話你。抱緊,走了!”


    “咳!低調一點不行嗎,非得抱緊?”


    “……你居然敢輕薄我?”


    “不是你讓我抱的嘛,惡人先告狀啊!”


    “那你這樣死死的抱著,是想我們一起從馬上摔下去麽?”


    “那怎麽抱?”


    “笨死了!你得這樣、這樣抱,讓我的手臂空出來執拿韁繩,也不能把我的腰給夾住了!……更不可以靠近我胸前!”


    “我哪知道!大公子騎馬頭一迴,我自然是怎麽舒服就怎麽抱了唄!”


    “呸,還舒服?信不信我一腳將你踢下馬去!”


    “好漢饒命!本公子家中還有十七八個如花似玉的娘子,等我迴去心疼呢,你就忍心辣手摧花?”


    “就知貧嘴!——老爺子,我們走了!”


    “去吧,去吧!”何伯站在屋簷下,看著楚天涯和蕭玲瓏兩人在馬上折騰來折騰去的打鬧,嘿嘿的笑咧了嘴。


    第88章 奉陪到底


    風雪愈緊。


    楚天涯騎在馬上穿街過市,看身旁雪花飄落,撫草如蓮蝶,落樹似飛花。


    此刻懷抱美人,雖是寒風吹拂,遍身卻是一片暖意,正應了那句“溫香暖玉”。


    少時出了城來,蕭玲瓏便策馬望東北方向而行。因為身後騎帶了一人馬跑得並不是太快。她被楚天涯一直這樣抱在懷中,心中多少也有一點異樣的感覺,臉上時時的一陣紅暈如潮。


    馬匹載著他們跑到了一處高坡,蕭玲瓏勒住馬,“馬兒載著我二人奔了許久,已是累乏。不如下馬稍歇。”


    楚天涯便跳下馬,舉目遠眺,天地蒼茫河山雄壯,汾水如玉帶,軍屯城池虎踞龍盤。


    “大好河山哪!”此時憑高而望,入眼皆是磅礴,楚天涯頓覺心胸舒展豪情油然。


    蕭玲瓏牽著馬韁拍撫馬脖子,美眸撲閃的側目看了楚天涯幾眼,抿然微笑。


    楚天涯迴頭看她,落雪,佳人,駿馬如側,美侖美奐。


    “如果沒有戰爭,那該多好!”楚天涯輕歎了一聲,“這樣衣食無憂的豐瑞之年,大雪天景約上三朋五友,圍著火爐煮酒論道,或與佳人出城策馬踏雪……多小資啊!”


    “何謂小資?”耳力極佳的蕭玲瓏居然聽到了。


    “呃……”楚天涯笑了一笑,“我突然想吟詩了!”


    蕭玲瓏大笑,“那你得再去多讀幾年詩書才行!”


    “瞧不起人啊?”楚天涯作勢詳怒,“聽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這是唐人枊宗元的《江雪》!”蕭玲瓏笑著打斷他,“你非但剽竊,還一點都不應景——這哪裏有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呀?”


    “哼!……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楚天涯搜索枯腸,好不容易又想起了王維所作《觀獵》裏麵的一句。


    “迴看射雕處,千裏暮雲平。”蕭玲瓏抿然而笑,“繼續啊!”


    “我故意的,逗你玩嘛!”楚天涯嘿嘿的幹笑,“想不到蕭郡主,對我中原的文化也不陌生嘛!想唬詐你都不那麽容易了。”


    “我大遼建國百年河北燕雲盡屬國土,契丹族早已融合進了中華民族之中。漢家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不敢說精通,但從小就是蒙受的漢學教化。”蕭玲瓏微擰了一下眉頭,說道,“雖然漢人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直把我們當作是外人,是入侵者。但是我們契丹人,卻是早已經一廂情願的將自己當作了中原人。現在好了,契丹入侵者終於被趕走,河北燕雲大地上的主人換成了女真人。不知如願以償的漢人們,現今作何感想?”


    楚天涯微然一笑,“可以不聊這些沉重且複雜的曆史問題麽?多煞風景!”


    蕭玲瓏輕籲了一口氣淡然一笑,“我也希望我可以忘卻國仇家恨,和所有的尋常女子一樣,過上簡單且平淡的日子。但總有一些枷鎖,永遠無法掙脫;就如同總有一些人,永遠不會忘記……”


    楚天涯沉默了。


    蕭玲瓏微眯著眼睛看著迷茫的遠方,入神許久,驀然看了一眼靜立在她身前不遠處的楚天涯,仿佛是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一句,可能會讓他不開心的話。


    於是她牽著馬走上前,“你在想什麽?”


    寒風唿起,雪花驟亂,吹得二人的衣袍翩然而舞。


    “我在想你與何伯昨天跟我說的一些話。”楚天涯凝眸看著腳下的汾水河,說道,“在戰爭與死亡而前,一切都會得脆弱與卑微。或許今天還站在你麵前的人,明天就不在了。等到你再想珍惜,已是不可能。”


    “你居然吃醋?”蕭玲瓏輕笑了一聲。


    楚天涯怔了一怔,“什麽意思?”


    “我沒有想他。”蕭玲瓏突然道,“其實,我都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


    楚天涯笑了,“你想到哪裏去了?莫非在你心目中,我是那麽小心眼的男人?”


    “我也從來沒有向誰解釋的習慣。”蕭玲瓏淡然道,“我隻是在說一件事實。”


    “好習慣。”楚天涯點頭微笑,“我也一直認為,對那些信任我的人,不需要解釋,因為他們自然會相信我;對於那些不信任我的人,解釋無用,因為費盡口舌他們也始終不會信任我。”


    “如果做人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蕭玲瓏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世間有許多的人,最初都是信任的、相愛的。因為一些誤會,從而產生隔閡變得疏遠,最終成了陌路,彼此隻剩下傷害。”


    楚天涯微然一笑,“看得出來,你就受過不小的傷害。”


    “愛|欲於人如逆風執炬,必有灼手之患。”蕭玲瓏弧線優美的嘴角微然翹起,說道,“但凡付出了感情,就要有承受傷害的準備。我是受過傷害,但我依然相信,世間自有真情在。”


    “挺深奧的。我讀書少,不是太明白。”楚天涯調侃的笑了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故事,但我從來不想去打聽。因為你的過去,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無力參與也無法改變,也從來沒有想過將它們從你的思念中抹去。”


    “那未來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呢?”蕭玲瓏微笑的問道。


    楚天涯側過臉來看著她,四目之間,有飛雪掠過。


    “你的未來……我奉陪到底!”


    才下嶺頭雲似蓋,已驚岩下塵似雪。


    二人縱馬來到軍營時,已是一片白雪皚皚,漫山遍野盡銀妝。


    王稟居然親自在營寨大門口等著楚天涯。


    “大雪落下,三日之內河流盡凍,女真必然起兵,南下入侵!”王稟嚴肅的道,“耶律餘睹弑殺太師的消息,今日便要公之於眾。然後,老夫率軍誓師,與女真對抗到底。與此同時,張知府也會遍告城中百姓,女真向我宣戰並預先派來刺客冒充使者,弑殺我大宋邊帥。希望此舉,能令太原軍民同仇敵愾!”


    “大雪即是號角。女真人馬上就要動手,我們也的確是不能再等了!——遷民之事需要時間,必須馬上執行!”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恩師,太行與西山的首領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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