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笑了一笑,示意那兩名軍巡自行迴去歇息,便將身上那件剛領來的厚實披風取了下來,往蕭玲瓏身前一遞,“休息一會兒吧,披上,別著了涼。”


    蕭玲瓏遲疑了一下,微然一笑,還是伸手將披風拿了起來。抖了一抖展開,她走到楚天涯身邊,雙手在他肩頭一按,卻將披風披在了他的肩上。


    “長得又不俊,還學別人憐香惜玉?”蕭玲瓏笑道,“你重傷在身,還是顧著自己吧!”


    楚天涯哈哈的笑了起來,“誰規定了隻許帥哥才能憐香惜玉的?其實你不懂男人——真的男人,敢於直麵醜陋的女子,也敢於意淫吃到不嘴的天鵝肉。”


    “什麽亂七八糟的!”蕭玲瓏被逗樂了,很難得的咯咯笑了幾聲,“喂,你要是找我沒正事,可別耽誤我練武。你看,何伯都被你氣走了。你得幫我把他勸迴來。”


    “沒事。我就是看你練得太累太苦了,想讓你歇會兒。”楚天涯咧著嘴笑了一笑,說道,“想不到何伯教人練武的時候,會如此嚴厲,與平常判若兩人。”


    “嚴師出高徒,自古皆然。”蕭玲瓏說道,“他老人家若是不嚴厲一點,我還就心裏沒底,認為他沒用心教了。”


    “看來你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是我多事了。”楚天涯笑了一笑,“好吧,你接著練。但要小心,別再摔下來傷著哪裏——給你,王家祖傳密製的傷藥,管靈。”


    “知道了。”蕭玲瓏接過了藥瓶,站在楚天涯的身側,輕輕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你快把傷養好,來陪我一起練——我慣用太寧筆槍。等入了門,你方才知道什麽樣的製槍適合你手。”


    楚天涯心裏就在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蕭玲瓏頭一次對我使用“肢體語言”,輕輕的拍了我這幾下。別說,感覺還不錯,有點上輩子年少無知時的那股子初戀的味道。


    “那我去休息了。”楚天涯微然一笑,“你別太累。何伯也說了,欲速則不達。”


    “嗯,我知道了。”


    楚天涯便走到了耳房邊,大力的拍了拍門,“何伯,別裝死了,出來吧!”


    何伯披了厚裘慢吞吞的走出來,瞟了一眼院子裏在練樁的蕭玲瓏,嘿嘿的笑,“少爺,你們今晚……洞房嗎?”


    “什麽?”


    “這還沒聽清楚?非得大聲說得讓她也聽到啊,多尷尬!”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你扯到哪裏去了!”


    “嘿嘿,生逢亂世,就別講究那麽多彎彎繞繞了。且不說你們倆是郎情妾意相互傾心,就是素不相識的一對男女,說成家也便成家了。不為別的,要想活下去,就得相互依靠。”何伯說道,“少爺沒經曆過那種動蕩,可能不會懂。當生死危機真正降臨的時候,人的性命是如此的脆弱。今天還站在你麵前的一個人,明天或許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首,甚至進了別人的肚子。縱然你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再想要如何珍惜他,也是無從說起了。”


    楚天涯愕然的怔了一怔,“有必要說得如此嚴重麽?”


    “不是我嚇唬你。這些,我都親身經曆過。”何伯的表情嚴肅了一些,眼神中也透出一股黯然,“當年老頭子追隨方臘起義時,放眼看去餓殍遍野、屍骨累累,每時每刻都能看到生離死別,真正是人命如狗、賤比糞土。什麽理法、綱常、道德與原則,在死亡的麵前都會變得不堪一擊……我就親眼見到過,一對父母把自己三歲的孩子煮了吃了。這樣的事情,放在太平光景誰可以理解?”


    楚天涯的眉頭深深皺起,“何伯今天,怎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我隻是想勸少爺,珍惜眼前人。”何伯抬眼,很少如此正式的看著楚天涯,說道,“一但金兵打來,天下必然大亂。亂世如銅爐,戰爭即是烈火,它會將這大好的人間化為煉獄。不管是你心愛的女人,還是親人、朋友,都有可能隨時從你身邊消失。我們自己,也都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活到明天。所以現在的每一刻,你都要珍惜。莫要等到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亂世如銅爐……”楚天涯深深的深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在院子裏認真練樁的蕭玲瓏,說道,“何伯,請相信我——不管明天怎麽樣,我都不會讓你們受到傷害!”


    “你們?”何伯不由得略微一笑,“少爺所說的‘你們’,會包括哪些人呢?”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


    [電腦出了故障稿子拿不出來,隻好到網吧重新再寫一次——今天仍舊兩章,下一章必定在12點以前奉上!]


    第86章 誰比誰黑


    次日清晨,楚天涯起得很早。昨夜用王荀給的藥揉了傷口,又喝了小艾煮的內服湯藥,楚天涯感覺傷勢略微有所好轉。但是值此隆冬人的氣血不太旺盛,這種內外之傷短時間內便是無法痊愈。楚天涯也隻好安心靜養,不敢舞槍弄棒請何伯指點武藝了。


    蕭玲瓏仍如昨日一樣,早就在院子裏練出了一身的汗。楚天涯甚至懷疑,她根本就是一夜沒睡,練完了樁步又練紮槍,就沒有停歇過。


    “你也不用如此玩命吧?”楚天涯出了門來,對蕭玲瓏道。


    正在練槍的蕭玲瓏稍事一停,長籲了一口氣抹了抹汗珠,說道:“我說過了,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練會全套的槍法路數!”


    “有這可能嗎?”楚天涯問道。


    “我不知道。”蕭玲瓏微然一笑,“借用你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試了不一定成功,不試一沒機會,不是麽?”


    “那倒是……”楚天涯點了點頭微笑,“但你還是……保重身體吧!”


    蕭玲瓏輕輕的搖了搖頭,微笑道:“你沒有經曆過戰爭,不知道戰爭的可怕。與死亡比起來,這點累苦真的不值一提。”


    楚天涯便笑了,“怎麽你說的,跟何伯的一樣?”


    “不奇怪。何伯曾在江南經曆過戰爭;而我則是國破家亡,直接從死人堆裏逃亡出來的。”蕭玲瓏的眉宇略微一沉,說道,“我們都知道戰爭的可怕,與人命的脆弱與卑賤。所以我必須全力以赴的練好槍法。如果明天我還活著,這槍法就隨時可能派上用場;如果明天我死了,就再也練不成了,豈非是莫大的遺憾?”


    楚天涯點了點頭,微微笑道:“大多數人在麵臨死亡的威脅時,更多的是表現出恐懼與絕望。你的確是與眾不同。”


    “如果這場戰爭結束後你仍舊活著,或許就能理解我現在的想法了。”蕭玲瓏道。


    “那如果我死了呢?”


    “我會給你報仇的。”


    “不好笑。”楚天涯還是笑了,咧了咧嘴道,“你就沒打算殉情?”


    “你看我像是那樣的女子麽?”蕭玲瓏也笑了一笑,“少貧嘴了,去辦你的正事吧!——昨日聽到你與王荀對話,今天官府是否可能張榜出文,遍告百姓金兵南下之事?”


    “嗯,我正打算去一趟官府。”楚天涯點了點頭,“你要不要一同去?”


    “不去。”蕭玲瓏答得簡單利落,“我雖是出身皇族,但一向不喜歡與官麵上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南國的官吏。”


    “行,那我去了。”楚天涯側目看了一眼由柴房改成的馬廄,那裏拴著昨天王荀送來的那匹棗紅大馬,說道,“什麽時候有空,出城教我騎馬?”


    “你還當真是不會騎馬?”蕭玲瓏笑道。


    “不許嘲笑。”楚天涯把臉一板,“我都沒笑過你不會做飯,也不會遊泳,還不會繡花,更不會吟詩作對撫琴彈琵琶或者下棋。”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蕭玲瓏笑得更樂了。


    “我說不會,那就必須不會。”楚天涯聳了聳肩將披風裹緊了一些,“少貧嘴了,練你的武吧!——記著哈,等阿達把你的坐騎送來,便與我一同出城賽馬!”


    蕭玲瓏笑聲不絕,直到楚天涯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裏。


    “還賽馬呢,你都不懂如何爬上馬背吧?死要麵子……”蕭玲瓏抿了抿嘴,輕輕的搖頭,臉上始終泛有一絲微笑,“想不到他身上,居然也會有孩子氣……”


    楚天涯也沒有叫上多餘的人,獨自一人到了知府衙門。


    走到門口時,他便見到府外有勝捷軍的軍士們把守,想必王稟是在府內。自報家門給予通報之後,知府張孝純讓楚天涯進了府裏徑到他的書房,仿佛還特意在那裏等他一樣。


    進去一看,王稟卻是不在。


    “張知府仿佛是特意在等我?”楚天涯也不廢話,開門見山。


    張孝純四十來歲,生就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一雙眼睛極為明亮炯炯有神。他略顯幹瘦的臉上,仿佛從來都不會有笑容或者怒意展現,始終麵沉如水——和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大宋官員們一樣,他早就練就了一雙洞穿人心的火眼金晴,和喜怒不形於色的修養,或者說城府。


    看了楚天涯幾眼,張孝純還是很“官方”的略微一笑,“本府知道,你必然會來找我。”


    “張知府料事如神,佩服。”楚天涯淡淡道,“那張知府也必然是知道,我來找你所為何事了?”


    “沒錯。”張孝純也不繞圈子,他在公案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微擰眉頭,有一絲敵意卻又滿懷好奇的看著楚天涯,說道,“本府不解,你怎麽就成了西山與太行這兩路響馬的同夥?”


    “很重要嗎?”楚天涯略微一笑,“都什麽時候了,知府還有心思追問這些?”


    張孝純麵無表情的輕輕點了點頭,“本府隻是出於好奇而已。因為本府認識你父親這麽多年,雖說不是看著你長大,總歸是對你略知一二。少時不見,你便搖身一變成了響馬巨寇。令尊泉下有知,不該該要作何感想?”


    楚天涯不由得心中略微一驚:原來張孝純和我父親還是舊識!


    “怎麽,嚇到你了?”張孝純嗬嗬的笑了兩聲,“罷了,私事已經說完,我們開始談公事吧!”


    楚天涯點了點頭,“好。”


    “既然你是西山與太行兩路義軍派駐太原的首領代表,那本府就與你開誠布公的一談。”張孝純用他慣有的公事公布口吻說道,“女真使者殺我鎮邊元帥,宋金兩國必然一戰,這毋庸置疑,本府也願意輔佐王都統,執行堅壁清野的戰略部署。但是真正執行起來,卻是相當困難。”


    “有什麽難處,知府請講。”楚天涯說道。


    “難就難在,我們這些人知道金兵即將南下入侵,戰爭即將到來了,但是百姓們還是一無所知。他們還沉浸在太平詳和之中,每天過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張孝純說道,“突然之間,便要下令將太原府城外的百姓全部遷走,讓他們放棄他們的家園、土地、牲畜、糧食與財產,楚天涯,換作是你,你願意麽?”


    “不願意。”楚天涯平靜的道,“但如果讓我在這些東西與生命之間做個選擇,我選後者。”


    張孝純點了點頭,“道理是這樣沒錯。但人心最是複雜難測,豈能一概而論?或許會有許多人不相信戰爭即將爆發,或許會有人鋌而走險,所謂人為財死;又或許會有一些人混水摸魚大發國難之財。”


    “就請張知府不要繞彎子了,有話直說。”楚天涯的聲音有點冷峻了。


    “好——”張孝純眉頭一擰,站起了身來直視著楚天涯的眼睛,說道,“遷民一事,官府與軍隊絕對不能出馬。因為一但戰爭打響,官府還要向百姓發布號令,請他們與軍隊團結一致,共同守城!但是堅壁清野又必須執行,因此本府的意思是——讓西山與太行的人出馬,強行遷民!”


    “我以為我已經夠黑夠毒的了,張知府卻比我還要更黑更毒!”楚天涯當場就罵了出來,才沒打算給張孝純什麽麵子。


    “你要如此理解,也可以。”張孝純的涵養還真是不錯,沒生氣,淡然道,“大局當前,誰都要做出一點犧牲。如果讓官府下令遷民,軍隊強製執行,那麽百姓的怨氣就會全部衝著官府與軍隊來。到時候,我們如何團結百姓,來一共護守城池抗擊金兵?——反正,西山與太行的人馬本來就是響馬,打家劫舍是他們以往慣用的手法。值此危機時刻為了圖全大局,派他們去做一做戲、再鬧一場又有何妨?隻要別傷了百姓性命,便是無傷大雅!”


    “到時候,所有汙水都潑在義軍身上,張知府再化身保境護民的清官英雄,受萬民膜拜?”楚天涯冷笑不迭,“真是妙計啊,妙計!”


    “楚天涯,本府以為你是個幹大事的人,能夠拋棄虛妄名聲一切從長遠與大計出發。如果連你也是如此的鼠目寸光感情用事,那此事的確不必再談。抗金之戰,必敗無疑。”張孝純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畢竟是小吏出身,站的位置不夠高,可能一時還無法理解這大宋的天底下,究竟該用一套什麽樣的法子來行為處事。你以為本府就願意出此下策嗎?就算動手遷民的是響馬,境下百姓如此流離失所,本府也是罪責難逃;再者,未見金兵一兵一卒,本府就頃盡全力協助軍隊與義軍,動用官府的力量輔佐你們抗金——這要是在往日,本府已是殺頭之罪。你還要如何?”


    張孝純說的這些道理,楚天涯其實也明白。


    的確,在如今大宋這個整體“不作為”的官場環境下,張孝純能做到現在這樣,已是殊屬不易,不枉王荀也背後讚他一聲“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


    這樣的人,在如今怕大宋已是瀕危物種。


    “知府與王都統商議過了麽?”楚天涯問道。


    “王都統的意思是,讓你做主。”張孝純略擰了一下眉頭,“雖然本府還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神通,能讓王都統將決定權都推到你的手上。但本府,尊重王都統的意思,專行問你。”


    楚天涯點了點頭,“我得先要親自去見一次太行與西山的寨主首領!”


    “請便。”張孝純也不多話,隻道,“時間緊迫,不知何時能得答複?”


    “我會盡快。”楚天涯道,“話說迴來,就算太原府城外的百姓能動用義軍強行遷走,那太原城內的百姓如何處理?隻要城外的百姓逃進城內,消息傳出必然引起巨大的惶恐,到時民心動蕩一片混亂。”


    “本府自會與王都統協力管製城內,力保不亂。”張孝純的眉頭緊皺成一團,說道,“太原城小,本就容不下本府治下所有縣鎮村莊的百姓,城外的數萬勝捷軍還要入駐城內。因此,要棄城逃亡的百姓,並不相留;願意留下來與太原共存亡的,必加善待。這就是官府的態度與原則。”


    “我知道了。”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我馬上出城,去見兩路義軍的首領,共商此事!”


    “有勞!”張孝純,正色對楚天涯拱手相送。


    上司主動拜下屬,在大宋的官場上絕屬罕見;更何況,楚天涯現在已是一介白身,說得不好聽點還是個逃犯與強盜。


    楚天涯拱手迴了一禮,深看了這個張孝純幾眼,大步走了。


    第87章 出城踏雪


    剛剛走出知府衙門時,天空一片陰雲翻滾,零零落落的幾片雪花飄了下來。


    楚天涯伸出手接了兩片雪花在手中,入手即融,絲絲冰涼。


    “下雪了……女真人的征戰號角,終於吹響了。”楚天涯深了一口涼氣入肺,咳嗽起來,胸口一陣悶疼。


    “天涯。”身後有人在喚,楚天涯迴頭一看,是王稟。


    “恩師。”他迴頭拱手拜了一禮,看到王稟的表情甚是凝重,且有一些複雜。


    “張知府都跟你說了吧?”王稟走上前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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