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殘陽如血,緋紅的晚霞給盛夏的大地籠上了一層血色的薄紗,羸弱的老馬邁著遲緩而又蹣跚的腳步,細碎的馬蹄踩踏著青石鋪就的街道,一聲聲地充斥著狹小的街巷,一波波地迴旋在小城的上空。

    “咕嚕嚕”、“咕嚕嚕”、“咕嚕嚕”……

    碩大的車輪碾壓著凹凸不平的路麵,車轅在老馬的拖帶下在艱難地行進著,破舊的車架承受不住沉重的負載和一路的顛簸,發出了一聲聲痛苦而撕裂的呻吟。

    遠方傳來了幾聲悶雷般的炸響,大地似乎也在微微地顫抖著,隻在片刻之間,原本並不熙攘的街麵上瞬間沉寂了下來,隻留下一隊馬車孤零零地行進在遍地狼藉的街麵上,街道兩旁的鋪麵早就已經關張多日,偶而可以透過門板的縫隙看到幾對獵奇而又恐懼的瞳孔。

    “一輛、兩輛、三輛……六輛,天哪”。

    雲山縣警察局門前的崗亭內,一個肩挎“漢陽造”身著黑色巡警製服的年青警察驚訝地望著一輛輛魚貫而入的馬車,終於忍不住驚叫了起來,突然間他飛快地蹲下了身子,右手捂著嘴巴開始了漫長而又劇烈地幹嘔。

    他看到車架上散布著一灘灘早已幹涸的血跡,血跡很濃,濃得發黑,一團團黑壓壓的蠅蟲圍著六輛馬車在瘋狂地追逐著、在貪婪地吞嗜著。

    六輛馬車一字排開在警察局並不寬敞的院內,隨著大門的緩緩關閉,濃濃的腥臭味霎時彌漫著整個院落。

    院子裏三三兩兩地站著聞訊趕來的警察,無一例外都穿著黑色製服,圍著這六輛用草席嚴密遮蓋的馬車,每個人的神情都很凝重,幾乎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捂住了口鼻。

    “打開”,人群中有人無力地說道,他是現場唯一的一個沒有捂嘴的人。

    “是,局長”,幾個警察麵麵相覷後非常艱難地朝著馬車走去。

    “嗡”……

    草席被輕輕地掀開了,一大群蚊蠅夾雜著刺鼻的腥臭頓時撲麵而來。

    “嘔”……

    除了警察局長之外,院子裏的所有人幾乎同時蹲了下來,地上瞬間多出了一灘灘白乎乎綠花花的嘔吐物。

    “全部抬下來,核對一下人數後報給我,還有,趕快把驗屍官找來”,局長的腮幫子動了動,他咬著牙極力地控製住自己即將賁發的情緒。

    早已僵硬的屍體一具接一具地被抬下了馬車,又整齊地擺放在餘溫未褪的院落內,就象七天前的出發時刻那樣,不同的是七天前他們都是列隊跑步出發的,而現在他們靜靜地躺在地上,無聲無息,一塊塊刺眼的白布同樣也刺痛著現場每一個的心。

    場麵實在過於血腥,亦或者說是恐怖,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局長都不忍心或者說是不敢再多看上一眼,不忍心再去迴憶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容,盡管七天前還是那麽鮮活。

    “報告”,一個衣裳襤褸渾身是血的便衣男子在兩名巡警的攙扶下用左手顫危危地敬了個禮,而他則是這六輛馬車上唯一的一個坐著的人。

    “鍾雲”,局長上前兩大步,動情地握住了他敬禮的左手,又習慣性地伸出手去試圖拍他的肩膀,不過很快就收了迴來,因為他看到鍾雲的脖子受傷了,雖然用紗布進行了簡易的包紮,但殷紅的鮮血還是順著縫隙流了出來,染紅了整個肩膀。

    “你……你先去清理一下傷口,然後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唉……”,一聲苦悶的長歎之後,局長步履艱難地往迴走去,在轉身的片刻間,兩滴淚水終於無情地掛落了下來。

    群山吞沒了夕陽,也吞沒了最後一片晚霞,昏暗的局長辦公室裏點上了蠟燭,燭火在迎風跳動,屋內的光線忽明忽暗,遠遠望去尤如暗夜裏的鬼火,一個頹廢的身影坐在椅子上,屋內傳出了一聲聲絕望的哀歎。

    “38個,38個,38個……”,局長高平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

    確切的死亡人數很快就報上來了,這六輛馬車上一共裝載著38具屍體,其中有15人屬於局裏的偵緝隊,除了失蹤的偵緝隊長吉飛龍,以及饒幸逃生的副隊長鍾雲之外,雲山縣警察局偵緝隊在這次特殊任務中全軍覆沒。

    而另外的23人則隸屬於雲山縣保安團,其實要分辨出來也很簡單,偵緝隊的人全都穿著便衣,挎著二十響的駁殼槍,而保安團則身穿土黃色軍裝,裝備的是“漢陽造”步槍。

    得出初步結果後他立即命令局裏最有經驗的驗屍官對所有屍體進行檢驗,結果卻出人意料。

    每具屍體的死狀都很一致,死者臉色發青,眼球突出,表情驚駭且痛苦,而且脖子上均有長短不一的不規則傷口,據警察局的驗屍官初步檢驗結果表明,這38人的致命傷都在頸部,因為每一具屍體的頸部都有被撕咬過的痕跡,而且頸動脈全都斷了,據此驗屍官做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驗屍結果。

    “被咬死的?不,不會的,怎麽可能呢?”,高平痛苦地捂著腦袋,對著桌上一份用毛筆寫就的驗屍報告在自言自語著,而這份報告他隻看了一眼之後就怒氣衝天地將它揉成了一團,不過並沒有被他習慣性地扔進紙簍。

    “不好”,高平突然間清醒了過來,從見到馬車的第一眼開始,他的心就徹底處於一種極其悲痛的境地,恍惚間竟然忘記了其中的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

    正當他準備衝出辦公室的時候,鍾雲在兩個警察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黃特派員呢?”,急火攻心之下高平厲聲問道。

    “黃……特派員?局長,這……”,鍾雲茫然不知所措。

    “就是那位黃先生,他人呢?”,見此情景高平指著旁邊的兩名警察說道:“你,你,快去查一下,看看黃特派員是不是也已經……”。

    後麵的話他已經說不下去了,腦門上的汗開始滲了出來。

    “局長,不用去了,黃先生不在那裏”,鍾雲搖了搖頭,一股巨大的疼痛立即在受傷的頸部泛起,疼得他整張臉都開始抽搐了。

    “你是說黃特派員沒死?”,高平頓時鬆了口氣。

    “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鍾雲歎了口氣之後低頭說道。

    “你們到底碰到什麽情況了?吉飛龍呢?嗯?還有黃特派員,要是他有個閃失的話,我們全都得完蛋”,高平又氣又急地吼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小,他們早就已經收拾好了行裝,隨時準備逃離雲山,逃到地圖南麵的那個遙遠的小島上去,而且他也知道現在的那個小島一定已經人滿為患了。

    “局長……”,在支開了兩名警察之後,鍾雲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而後將七天前一行41人在琪琅鎮的離奇經曆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說到動情處他泣不成聲。

    當說到38人的離奇死亡時,鍾雲開始渾身哆嗦,時而惶恐地望一眼黑漆漆的窗外,一股無法言明的恐懼彌漫在局長辦公室裏,籠罩在高平和鍾雲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夜幕、深山、暗月、古寺、黑影、突襲、死亡……一切都令人浮想聯翩,也讓人不寒而栗。

    “一槍未發,一槍未發……咬死、咬死,不,不,難道是吉……不,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夜深了,局長辦公室的燭光仍在搖曳,高平拿起桌上的手搖式電話,頓了頓之後又無力地扣了下去,因為他想起了兩天前縣政府就已經人去樓空,雲山縣長帶著妻兒老小和搜括的錢財逃離了雲山。

    眼前的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快得讓大多數人都感到有些不可思異,曾經風光無限的蔣委員長早在兩個月前他的總統府就已經更換了紅旗,曾經號稱八百萬武裝到牙齒的國軍在*的“小米加步槍”麵前一潰千裏。

    意外嗎?

    不,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一切也都在高平的預料之中,隻是相對於雲山縣、相對於高平來說,它來得確實太快了點。

    本來高平打算等偵緝隊完成此次護衛任務迴來之後,整個警察局便就地解散,大家各奔東西,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黃特派員到底是什麽來頭,他不遠千裏來到雲山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而又為什麽偏偏選在這樣一個時間到琪琅鎮做什麽秘密查訪。

    知道內中緣由的恐怕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失蹤的黃楚生,另一個便是已經逃之夭夭的縣長大人了。

    正是基於這一點,所以高平並沒有理會家人的苦求,這幾天他一直在等,等吉飛龍,等偵緝隊,包括那個“吃飽撐著”的黃楚生,因為高平知道,黃楚生一旦有個閃失,當消息傳到那個小島上去的時候,那麽恐怕高平連最後的落腳之地都沒有了。

    本來他想留在雲山的,因為他留戀這塊祖先的故土,不過他還是有些害怕,因為他的手上也沾過*人的鮮血。

    在焦躁不安之中高平已經在屋內踱了無數個來迴,聽著窗外隱隱傳來的轟鳴聲,他知道一切都已經無法挽迴了,一切也都已經結束了。

    因為這夜空中由遠及近的炮聲預示著------解放軍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了,國民黨統治之下的雲山縣馬上就要變天了。

    “唉”,又是一聲哀歎過後,高平用顫抖著的手寫下了最後一份卷宗。

    “民國38年六月初三,奉縣長之命,警察局偵緝隊會同保安團一行共四十人,護衛中央政府特派員黃楚生前往本縣琪琅鎮秘密查訪,當行至琪琅鎮後,黃特派員又率隊前往琪琅山,六日夜突遭變故,除偵緝隊副鍾雲外,隨員全部殉難,黃特派員、偵緝隊長吉飛龍下落不明,據鍾雲稱,一行人夜宿琪琅山青雲寺,於夜半遭突襲,行兇者身份不明,疑為琪琅山人作祟”。

    寫到這裏高平放下了毛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摸著下巴沉吟了半晌之後,在“人”字上劃了個圈,而後在左邊加了個反犬旁。

    “人”變成了------“犭人”。

    ……

    這是雲山縣史上有記載的第一次野人傷人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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