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了一聲,沈霆聽到響動,張開眼睛,看到她,卻是愣了一下,他記性極好,仍認得她,問道:“蕭夫人?你因何在此?”


    梅娘看他還認得自己,心中竊喜,聽他喊自己的夫姓,又有些黯然,隨後又暗自敬佩沈霆謙謙君子之風,斂衽為禮後,低聲道:“令尊妾室鄭姨娘,乃是我從前閨中好友,後來落難被令尊救出,納為妾室,前日她迴娘家,遇到我,敘了別後境況,因憐我守寡在家太過清靜,今日邀我與幾位昔日女伴前來賞梅敘舊,我飲了些酒,有些酒意,便散步醒酒,無意中走到這裏,看到無人,又有幾本書,不慎看入了迷,一時忘懷身之所在,卻是擾了沈公子歇息了。”


    沈霆已是立了起來,又將自己袍服掩好,微微還禮後道:“既如此,我便出去讓丫頭進來引你迴去吧,你們是在舊香園賞梅吧?”


    梅娘點點頭,又含羞道:“舊香園之名極雅,聽聞為公子所命名,是否為紀念舊人?”


    沈霆一愣,道:“舊香園並非我所命名,乃是家慈娘家舊居,因她喜梅,此園落成後,我才取了母親舊居名為舊香園的。”


    梅娘心中有些落寞,勉強笑道:“公子那年仗義助人,成人之美,奴一直未有好好謝過公子,昔日尤冀夫君一飛衝天後,能酬答公子當初之義舉,無奈命之不辰,如今梅娘窮困落魄,竟也無以為報。”


    沈霆斂了唇邊笑容肅然道:“蕭兄少年高才,博雅蘊藉,不料天不假年,還請蕭夫人節哀。”


    梅娘看他形神瀟灑,風采可親,言談上卻隻是一派磊落,並無一絲一毫越禮之處,心中空落落,失魂落魄,沈霆看她神色,隻得道:“我派人去通知鄭姨娘你在這兒,你先看書吧,我先告退了。”


    說罷便自走出書房,梅娘心神俱失,張口唿道:“沈公子……”


    沈霆立住轉身,不解地看往她。


    梅娘抖著聲音道:“昔日公子與我曾有夙緣,如今蕭郎已逝,梅娘孤苦無依,不知可有機會能與公子再續前緣?”


    沈霆挑起眉毛,說道:“蕭夫人,我已娶了妻室。”


    梅娘麵上通紅,忍恥道:“我願服侍夫人,隻求能與公子垂憐。”


    沈霆沉思片刻道:“蕭夫人,昔日你肯效文君相如之舊誌,與蕭郎情投意合,沈某敬佩你身為女子,情之專一,便設計退婚,又助你們成親,還希望蕭夫人能讓沈某保持這份敬意,不要看低了才好,今日之事,隻當你酒後失言。”


    說罷拱手為禮,便頭也不迴的出去了。


    梅娘在屋中靜立了半晌,隻覺得心空落落的無處可去。很快,有兩個丫鬟過來,引了她迴舊香園,很快眾人酒醒,也各自告別,鄭寶瓶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知事不諧,心裏暗罵她自視過高,結果被拒了。


    卻說沈霆才出了院門,劈頭便撞到了避之不及的林萱,他吃了一驚,卻看到林萱麵紅耳赤,眼眶卻有些紅,不禁嚇了一跳,以為她誤會了,趕緊要解釋,原來林萱不過是想來問問沈霆這女子的事情,開誠布公一迴,結果來到院門外,天寒極靜,卻聽到了一場好戲,她曆來不慣後頭說人是非,如今偷聽被沈霆撞了個正著,又想到自己之前對沈霆的無故懷疑,頓時羞愧無極,沈霆卻還拉著她解釋,最後少不得將自己從前退婚的情由一一向林萱交代清楚,兩人卻更是情深一層。


    林萱原不過迫於現實,不得不選擇了歸於沈霆,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卻漸漸發現沈霆之可敬可愛,今日這一幕,倒讓她對沈霆刮目相看,舊女友心有所屬,他慨然成人之美,並不覺得冒犯,而舊女友投懷送抱,他卻以禮相待,並不順水推舟,這些日子對她又真的是一心一意,對孩子也十分照顧,她委實找不出沈霆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以至於那緊緊包著的內心,也漸漸軟化了下來,此後對沈霆,倒是更多了一分的實心實意地愛護,沈霆如何沒有感覺,兩夫妻更是廝抬廝敬,如膠似漆起來。


    隻是李梅娘莫名其妙盛裝華服,身邊一個丫鬟也無的到了小書房,沈霆事後自然覺出了不對。


    沒多久,與鄭姨娘同住春和軒的兩個姨娘,接連向沈茂揭發,說鄭姨娘服食大煙,又在她屋裏搜出大煙來,沈茂隻得將她放迴娘家,到底數年情誼,發還身契外,還厚厚陪送了一筆嫁資,讓她另嫁。


    而李梅娘很快由娘家做主,定了一戶年過半百,家境殷實的富商為繼室,半年便嫁了過去。


    105


    翌年八月,林萱誕下一子,起名沈璧,沈茂與沈霆喜之不盡。


    九月,沈曦考入建章軍院。


    十月,花貴妃誕下皇次子朱文圭,花蘅因產後大出血歿。


    十二月,建文帝崩,徐太後扶皇長子朱文奎登基為帝,是為正統帝,因年幼,徐太後垂簾聽政。


    抱著沈璧哺乳的林萱聽到朱允炆崩的消息,呆了半晌,喃喃道:“奇怪。”


    沈霆正在逗弄沈璧,聽到林萱的喃喃自語,抬頭問:“奇怪什麽?”


    林萱搖搖頭道:“建文帝雄才大略,身體又無病,怎麽會英年早逝?”她心裏沒說出來的話是,這世界又沒有朱棣了,為何朱允炆還是沒有能安安穩穩地做他的皇帝?


    沈霆笑道:“京裏頭有消息,似乎是過於哀傷花貴妃的早逝,病重而亡……這是官麵上的說法,也有傳說是皇上懷疑是徐後下手害死了花貴妃,打算廢後,徐後絕地反擊,謀害了建文帝……”


    林萱想起那竹林裏仿佛精靈一般的那個女子,垂眸道:“宮廷裏頭又是什麽好去處……可惜了阿蘅……”


    沈霆擁著她道:“這些興亡衰敗又與我們何幹,我們自隱於世間,逍遙自在。”


    林萱也有些安心,之前心裏一直害怕著朱允炆有一天找到昭平帝、或者找到曦娘和福哥兒,如今他死了,皇長子不過周歲,徐太後女流之輩,要在朝堂上站穩,還要做許多功夫,恐怕不一定有空想到這些事。她恍然想起從前自己在宮中的時光,記得陳翊微服私訪出宮,還與朱允炆對弈過一局,卻奕了個和局出來,迴宮後他還對她感歎這些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能與他戰個平手……之後江山殘破,朝堂幾度更換,如今棋枰客散,黑白勝負難分,陳翊似是輸了江山,遠避海外,勝了的朱允炆,卻也沒有穩穩地坐在龍椅上,卻又薨於英年。


    林萱低聲道:“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非冷眼人,不知朝堂是戲。”


    沈霆看她傷感,怕她才生產後傷了元氣,便笑著排解道:“你這是戲詞兒麽,說起來最近有幾出新戲極好,辭藻極妙的,我原打算請戲班子來園裏唱一唱,讓福哥兒也高興高興,不然曦娘去了建章軍院後,他一直悶悶不樂的嫌沒人陪他玩,可惜又進了國喪,得好幾個月不能唱戲了,卻是得另想辦法讓福哥兒散散心才好。”


    說到兒女事,林萱也將那些朝堂舊事拋到了一邊,愁道:“曦娘那邊也不知道如何了,如今快過年了,軍院也得放假的吧?合該將她接迴來過年,福哥兒也五歲了,開蒙的先生說他有些憨憨的……天賦極是一般,背書,寫字興致都不太高。”


    沈霆嗐了一聲道:“你卻是太過杞人憂天了,他才多大呢,別緊著把孩子逼出毛病來,沈家又不要他顯親揚名的,隻要個穩穩當當就行了,我看他心地極好,便是先生也誇他寬厚,知道心疼伴讀,看到先生手生了凍瘡,也知道找你拿了藥給老師,功課上也並沒有偷懶的,曦娘是個早慧的,你莫要把福哥兒和她比,人和人不一樣呢。”


    林萱想起福哥兒多半是繼承了自己,從小自己讀書就有些慢,同樣的書,都比別人多了一輩的努力去背,學醫的時候,自己給自己紮針,紮得鮮血直流,按摩便日日都用手指堅持做俯臥撐,到底比別人下了許多狠心,憑著一股意誌學了下來,拿了獎學金。隻是如今她身為人母,卻有些心疼福哥兒,自己熬過的苦頭,如何舍得讓福哥兒再嚐,也歎氣道:“學不成便不成吧,平平安安,快樂幸福便好。”


    沈霆也笑了笑,自下去打點管家,上京接迴曦娘不提。


    臨近年關,曦娘迴了來,給父親母親及弟弟都帶了許多禮物,便是還在繈褓裏的沈璧,乳名玉哥兒的,也得了一塊好玉,又唧唧咕咕地給家人說軍院的事情,卻隻字不提訓練的艱苦,隻說認識了什麽好朋友,什麽先鄭國公常玦的女兒迎娘,和她處得極好,還帶她見過她的叔父常侯爺,院長的兒子劉廌也在軍院中授課,對她要求極是嚴格雲雲。


    林萱卻留了心,私下裏悄悄問沈霆,曦娘與這些人接觸,會不會被看出身份,沈霆笑道:“你放心,朝中現在亂成一團,徐太後隻想著要聯合重臣,隻要這些老臣權貴沒有異心,再沒那些閑心來注意一個軍院裏頭的小小女娃的——聽聞徐太後極有些能耐,居然能在在魏國公的支持下,掌握住了朝廷,我曾悄悄派人打聽了下,徐太後似乎對當年劉明舒救走昭平帝一事全然不知,建文帝薨後,他的暗衛心腹,剩下的不多,有的殉了,有的懼怕清算銷聲匿跡了,更別說咱們一直沒有出現在人前過,安全的,你信我便是了。”


    林萱這才心裏稍定,晚間卻是堅持要替曦娘洗澡,到底檢查了她身上一番,被那些訓練留下的傷痕淤痕心疼得落淚不止,曦娘隻好笑道:“阿娘不要哭啦,這看著嚇人而已,其實哪個學院的學生不是這樣的呢,過幾日便能消了。”


    林萱紅著眼圈道:“女孩子家家的,身上落下了痕跡,將來可怎麽嫁人,再說了,你這樣要強,何苦呢。”


    曦娘眼睛亮得嚇人:“阿娘,我要做建章軍院的第一個女將軍,我才不要嫁人。”


    林萱吃了一驚道:“平安喜樂的不好麽?為什麽要走這樣艱難的路,你需知道如今世間的女子要達到和男子一樣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曦娘眼睛有些困擾道:“小時候,阿娘不是抱著我說,咱們曦兒,要做最尊貴的女子,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林萱看著她困惑的眼睛,心裏有些遲疑,知道曦娘隻怕是記憶混淆,將自己和常皇後有些搞混了,最後隻是抱了抱她,摸了摸她那烏黑的頭發,心想,再大一些吧,之後卻再也沒有阻止過曦娘練武。


    才過了年,沈茂卻感染了寒疾,遲遲不愈,林萱給他把了脈,也不過隻是能替他針灸一番,沈霆與林萱早晚侍疾,卻沒有能除掉病根。


    好在這時,闊別已久的江文恪居然到訪了。他卻不知林萱嫁了沈霆,隻是因家中小姨子走失,忙亂找了一通,打聽到似乎是跟海客上了海船,思來想去隻有沈家生意遍天下,海外也有生意,消息靈通,興許能打聽打聽,便來了南京造訪沈霆,想借沈家之力尋人。


    沈霆聽說江文恪來訪,征求了林萱同意,便帶著曦娘福哥兒和林萱一同接待了江文恪。


    江文恪得知林萱已嫁了沈霆,頗覺意外,但仍是為林萱感到高興,之前林萱病愈後就悄悄地搬離了唐棲,他一直也沒有打聽到她的下落,隻得嗟歎再三,暫且擱下。不料含薰因一直未孕,心裏著急,悄悄去了個據說十分有名的觀音庵堂求了求子秘方,竟也沒讓江文恪看看,便自己悄悄服下,誰料那藥原是個給女子補氣血的方子,又有些不按君臣,含薰吃了那藥,不過半晌便嚷著肚子疼,下紅起來,江文恪又出診在外,江老夫人隻得急派了仆人去找他迴來,待到晚上迴來,已是下紅淋漓不止,江文恪把了脈跺腳不及,原來含薰本已有孕,卻月份極小,因此孕狀未顯,吃了那藥,居然小產了。


    含薰得知自己有孕卻因為吃了求子藥小產,悔恨不及,終日鬱鬱寡歡,醫書上有言:小產將養十倍於正產也,江文恪隻給她開了藥日日煎著調養,又再不出診,隻在家裏照顧她,仍是不開懷,居然鬱成了一病,沒到半年便抑鬱病亡。


    王家知道含薰病亡,卻又打起了讓含璞嫁給江家續弦的主意,江老夫人有些不願,卻隻是看江文恪的意思,江文恪心傷於妻子的病逝,隻拖著,卻到底要給妻家一點臉麵,也沒有明確拒絕。含璞在家裏,聽說要嫁姐夫,卻是不願起來,她挑來挑去,拖成個老大,王夫人極是著急,她心知家裏人主意已定,一日悄悄攜了自己存下的金珠,帶著個丫鬟離家出走,跑去京城,隻一心想找個陳翊那樣的貴公子。王家找不到含璞,忙亂了一番,開始還想家醜不外揚,隻遮掩著悄悄的四處尋找,卻是有人看到她隨著海客上了海船出海,沒法子了,隻得忍恥又去找了江文恪幫忙,江文恪想到沈家做海上生意的,才來了南京。


    沈霆與林萱聽說含薰亡了,含璞離家出走,也不禁感歎一番,又挽留他在沈宅先住下,替沈茂診治一番,沈霆則自去安排人手,通知各海客尋找含璞不提。


    卻說林萱安排了江文恪在舊香園住下,方便診治沈茂,而沈茂得了江文恪妙手診治,一日好似一日,精神複又健旺起來。而曦娘和福哥兒還認得江文恪,自是一番親熱,然後曦娘便又返迴建章軍院去了,隻剩下福哥兒,每日上了半日課後,便去盯著江文恪為沈茂醫治把脈,又去看江文恪製藥,極是喜歡黏著江文恪,最後索性又去哀求父親母親,要和舅舅學醫。


    林萱有些意外,江文恪卻極是高興,他數年無子,好不容易妻子有孕卻又意外沒了,如今福哥兒喜歡親近他,他十分稀罕,最後終於定了每天上午和先生學書,隔天下午與江文恪學些醫術基礎,沈霆卻是十分大手筆的辟了個園子來讓江文恪住著,建了種藥材的玻璃溫室及各種草藥,又遣了奴仆去照料草藥,聽候使喚,園子辟了個小門方便江文恪外出,一時之間江文恪倒是住得十分合心意,給園子起了個名喚“本草園”,便一邊等沈霆尋人的消息,一邊安心住下,讀讀醫術,教教福哥兒,居然十分適意。


    106


    溫暖潮濕的海風從窗外的海洋上吹過來,帶著令人愉快的鹹味,這是一排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間,前麵四間比較大的平房就算是廳,屋子十分破舊,屋子裏煙霧騰騰,混雜著難聞的汗味,煙草味,海腥味以及女子頭上的刨花油的刺鼻味、脂粉味,然而裏頭的人都不在乎,因為他們都是賭徒,大部分都是剛從海船上下來,悶了許久的水手,滿屋子在擲色的,唿麽喝六,夾笑帶罵,也有意氣揚揚贏了的,手邊抱著個女子在飲酒看賭台,也有輸了的,咬牙切齒,汗流浹背,滿屋子充滿了唿喝聲,骰子落碗聲,銀錢敲擊聲,男人和女人的笑聲。


    一個臉上長著水鏽的魁梧漢子,連輸了七把,滿臉通紅,下注的手有些發抖了,旁邊還有人在大聲嘲笑他:“賈老三,船上睡女人睡出報應來了吧,手黴成這樣!”旁邊一群人轟然大笑,顯然是平時就看不上他,賈老三卻咬了咬牙,衝了迴去,過了一會兒拉了個嬌滴滴的女子過來,扔在旁邊大聲道:“這女人我花了三兩銀子買的!押了她!誰要就可現買了去!”


    那女子穿著身紅衣服,可以看得出衣服已有些舊,被賈老三一路拖進來摔在桌子上,抬起頭來,眾人卻都靜了一靜,原來那女子杏眼裏含著淚水,瓜子臉上眉尖輕蹙,五官精致,居然難得的一副江南女子的好相貌,眾人又都笑了起來,有人喊道:“早在船上被你睡夠了,哪裏還值三兩銀子。”


    卻有個猥瑣男子轉了轉眼珠,在那紅衣女子激烈起伏的高聳胸膛上轉了轉,大聲喊道:“我卻有個法子,若是賈老三輸了,不如就在這裏脫了這女人的衣服讓大家開開眼,如何?”


    眾人轟然叫好,那餓狼一樣的眼光,仿佛已是扒光了那衣服一般看著那女子,那女子宛轉委頓在地上,戰栗無人色,旁邊人卻早催著賈老三下注,賈老三咬牙下了大,須臾開了莊,骰子卻是轉出了個小來,大家哄堂大笑,仿佛節日一般拍著桌子大叫道:“脫衣服!脫衣服!”


    賈老三看著那女子,卻是恨她給他帶來了黴運,原是貪她長得好看,又賣得便宜,便買了下來,孰料一路總是哭哭啼啼好不晦氣,下了船靠了港口,來賭場消遣,十賭九輸!他擼起袖子,狠心想到,便算給兄弟們點樂子,便正要走過去,那女子滿臉絕望,卻是忽然將地上的茶壺一推,茶壺落地,清脆的聲音讓整個廳堂靜了一靜,那女子仿佛困獸一般的撲了上去,握了片尖利地瓷片,一滾已是滾出了大廳門口,在街道上,用那瓷片對著纖細的咽喉,顫聲道:“你們再逼我,我就要死給你們看了!”慘白的臉上已經湧上了紅暈,雙眼也亮了起來。


    廳裏頭的粗俗漢子們猶如戲弄小獸一般看著她,並不阻止,直到她做出這樣子後,又大笑起來,賈老三怒氣反笑,惡狠狠道:“你倒是死啊!若是死不成,我就把你賣入暗娼寮子,讓你一天接十個。”


    紅衣女子手指緊緊握著那瓷片,已經流出了鮮血,她閉上眼睛,狠狠地往咽喉一戳,卻是被一樣東西打到了手上,手一疼,瓷片已是掉落,大家低頭一看,卻是個咕嚕嚕的核桃。


    眾人都吃驚地看往核桃擲來的方向,那街邊卻是有一頂轎子停著,旁邊數名侍衛護著,一名浪人配著刀的男子點頭在轎子邊應了聲,已是有侍衛過來,扔了錠銀子約十兩的在地上,說道:“這女子我家主人買了。”


    說罷就有人過來拉起那女子的手,那女子絕地逢生,抹著淚水跟在那轎子後走了。


    賈老三和賭館裏頭的漢子們卻是對那地上的銀子的歸屬發生了爭議,吵了起來。


    那女子正是失蹤了的王含璞,她進香時遇到一京裏的貴公子,翩翩風采,容貌甚都,侍從成群,她心慕之極,悄悄借機遣開了身邊的丫鬟,大膽表白,那貴公子看她頗有江南女子的妍麗風韻,楚楚動人,對她的表白極為喜悅,欣然納之,將她帶上了船,要帶她迴京。一路上二人指天說地,誓不忘恩,你貪我愛,如魚得水,感情融洽之極,快到京城的時候,京裏來接的管家卻到了,那貴公子換了車馬先行,卻讓內管家們帶著女眷後頭迴京,那管家媽媽乃是老夫人派來的,早做熟了,直接將船上的一應女子,全數提著腳就地賣了,然後收拾收拾細軟迴京。


    含璞一心隻想著寧為英雄妾,不做庸□,卻沒想過這英雄的妻容不容得下她這妾!居然做得出如此行徑,直接就捆了一溜的侍妾在岸邊賣,價格低廉,她被賈老三看上,花了錢買了就直接帶上海船出了海,一路上被他玩弄得不堪,到了琉球,下了岸,這裏許多漢人,琉球人也大多會說漢話,漢字也是這裏的官方語言,她懷著一絲念想尋個空能迴鄉,苟且偷生。孰料今日卻是要麵對這難以承受的侮辱,她心中一點烈性被激發了出來,硬著頭皮自殺,卻被這看似有錢有勢的貴人救了,她心底又湧起了一線希望。


    她跟在轎子後頭,走進了一戶庭院,入了屋子,庭院裏假山流水,矮楓翠竹,清幽典雅,建築都是木製,古雅別致。有仆人上來掀了轎簾,一個年輕男子從轎子裏頭緩緩走了下來,寬袍緩帶,白袍上籠著淺青色紗外袍,俊美的臉部輪廓很清晰,雙眼細長,鼻梁挺直,薄削的嘴唇緊緊的抿著,眉間似有陰鬱,皮膚蒼白。含璞屏住了唿吸,心裏頭忽然湧上了狂喜。


    兩個妙齡女子屈膝跪在房前的木廊上迎接他,烏發籠成雲髻,低頭至手背,層層疊疊卻開得極大的衣領裏,露出了光潔柔美的脖頸線條,華麗的長裙裾拖在後頭散開,姿態極盡柔妍,寬大的腰帶,背上卻係著個小方包袱,含璞從前見過縣令千金收藏的畫冊裏頭,有這樣奇怪的衣著,她們說這是倭人女子的和服。


    這男子是倭人麽?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看那男子一路優雅地走了進去,在門廊似乎停頓了下吩咐了句話,便有女子往她這裏看來,然後恭敬地點頭,那貴公子便直接走了進去,舉手投足說不出的優雅從容。


    那廊下的女子有個已是站了起來,小步走了過來,低聲對她說道:“請姑娘隨我來。”說的卻是漢話,隻是腔調有些古怪。


    她被帶到了一間小房內,房裏鋪著草席,極為幹淨,有小侍女送來一套衣服,又抬了水來讓她沐浴更衣。


    她沐浴後穿上了她們準備的衣服,好在衣裙都是漢人的服裝,卻是鮮豔的紅裙,裝束完畢後,有丫鬟送了飯食來讓她吃,飯菜分量每樣極少,碗筷精致講究,有海苔和奇怪味道的豆子,以及一些新鮮蔬菜和魚肉,她許久沒有能好好吃一頓,便將那些飯食都吃盡了。


    又有廊下那女子帶著小丫鬟進來,替她梳妝打扮,她知道這是晚上讓她伺候那貴公子了,想到那英俊的男子,她怦然心跳,悄悄問那女子:“姐姐如何稱唿?請問公子名姓?。”


    那女子輕輕道:“奴叫千鶴,我家主人漢名姓紀,字若宮。”


    廊下角落已經燃起了一盞一盞昏黃的紙燈,含璞在那女子的引導下緩緩穿過曲折遊廊,前邊隱隱傳來低而婉轉的琴音,她們走到了前院,廊下,紀若宮正席地而坐,對月飲酒,旁邊一個女子在替他斟酒,後頭門內豎立著琉璃屏風後有個女子在撫琴。


    院子裏假山上有根竹管,有泉水漸漸滴入,然後竹管垂下,清澈的水流傾到池塘,竹筒翻迴,敲擊石頭,發出“空”的敲擊聲。


    千鶴低頭帶著她走了過去,伏在地上以頭觸手背後恭敬地說了幾句倭語,紀若宮眼睛都沒抬,隻招了招手示意她們統統都退下,很快幾個女子都恭恭敬敬地施禮後退下,隻剩下含璞站在那兒,不知道是該學她們跪下施禮,還是應當依漢禮施禮。


    紀若宮對著月舉了舉杯,雙眼迷離,低低唱了一段話,含璞聽著韻律優美,似乎是首詩,他轉過頭來看了看還在呆立的她,低聲道:“坐下吧,這是我家鄉的一首和歌,意思是,生在這險惡的人世間,並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說對人世間仍有留戀,那就是這掛在空中的深夜的明月。”他的聲音低而清,月下麵目深秀,令人心折。


    含璞趕緊笑道:“我們漢詩也有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詩句呢。”一邊也學著那倭女跪坐著替他斟酒。


    紀若宮低低念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麽……”他靜靜地想著那名女子,有著月的名字,有著月一樣皎潔的容顏,靜下來時猶如輝夜姬一般的溫柔憂鬱,動起來卻猶如烈火驕陽一般激烈幹脆,她也在賞月麽?和她的夫君一起?他哀傷地又喝了幾杯,酒意上湧,他側目看往那名女子,月光下她身著紅衣,挽著漢髻,他伸手去,將她的下巴輕輕抬起,脖子下出現了精致優美的線條。


    含璞閉上了雙眼,身子忍不住的戰栗起來,卻感覺到那隻有些涼的手指往下滑,滑到了腰間,輕輕一抽,解開了她的腰帶,她的衣袍敞開了,胸前有些微涼,夜風撫過那豐滿的高坡,她臉上火熱,仍保持著那微微抬著下巴的動作,手卻握緊了衣袖。


    她感覺到紀公子靠近了她,身上有著好聞而清雅的鬆樹香氣,還有著酒香,有些微涼地唇,似乎在她脖子周圍逡巡了一番,蜻蜓點水地吻了吻,卻成功的讓含璞的胸前到臉上都染上了紅霞,她卻感覺到自己的雙手手腕被並在一起,用腰帶綁在了廊前的欄杆上,她不得不保持了半靠著欄杆的姿勢,衣服散開,那光潔小巧的肩膀也□在月色中,胸前丘巒起伏,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調校,她已經不是當初處子那時候含苞欲放,而已經是一朵開到最盛時候的花,線條飽滿而誘人,她在月光中仿佛已經軟成一團,卻有意無意的挺起了胸膛。她能感覺到紀公子的視線也在那裏逡巡著,她害羞地閉上了眼睛,等著那隨後的愛撫。


    她感覺到胸前那沉甸甸被微涼的手掌托了起來,她唿吸急促起來,卻忽然感覺到自己胸前一涼,一股尖銳的刺痛貫穿了她,她疼得一動,□了一聲,睜開雙眼,駭然的看到自己那胸前,被一根細長的長針穿過!她驚駭地大叫起來,雙手卻被縛在欄杆上,動彈不得,紀若宮對她的慘叫聽而不聞,依然托著那雙玉峰,另外一隻手又執了一根細長的針,再次準確地穿透了手裏的沉甸甸,含璞淒厲地叫聲再次響起,紀若宮眯起眼睛欣賞著,仿佛陷入了更遠的思考,大哥……總有一天,我也將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一一還迴去……他眼睛變得血紅起來,唿吸也緊促起來,想起那夜身下撕裂一般的痛苦,以及那細長冰涼的銀針穿刺,他的好大哥,在父親死後,就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九死一生逃到了琉球,然而卻永遠無法忘掉那永遠的恥辱。


    上房內整整響了一夜女子的驚叫、哀求、□、哭泣聲,令人鼻酸,院子裏的下仆們卻都仿如未聞一般,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107


    含璞在自己的臥室裏縮成一團,丫鬟送來的飯她也吃不下去,隻是哀哀地哭泣,聽說她不吃飯,千鶴來了,低聲勸她道:“總要吃一些,不然身體太弱了撐不住的。”


    含璞聽到她的勸說,想起那花樣百出的□,他力氣奇大,自己絲毫不能反抗,被捆成各種奇怪而屈辱的姿勢,那尖銳而宛如淩遲一般無休無止的傷害,她想起來仍然害怕得發抖,之前那風花雪月的幻想已經殘酷的粉碎,天一黑下來她就控製不住的害怕。


    她抽泣著說:“我要迴家,我要迴家。”


    千鶴歎了口氣,輕輕道:“這附近都是海,出去搭船,別人一眼就認出你是公子的侍妾,逃不掉的,不如好好伺候公子,興許哪一天公子憐惜,還能放了你,公子在家鄉的時候,曾以親王儀式行的元服禮,尊貴無比,多少女子爭著要與他一夕之歡而不可得,要不是大人病逝……公子怎麽會流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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