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軍師表情一凝,有些弄不清靳長恭對此事的態度,按理說她這個人,對於一個毫無用處的平民,不該會有多重視的情緒才對。


    “靳帝陛下,此事不過就是一起意外罷了,就此揭過,別破壞了你特意為我們安排的年宴氣氛。”秦風隱有綠意的黑瞳明顯帶著不在意與漠然。


    “嗬嗬~你們一個人說是不過普通百姓,一個人說不過是一起意外,寡人是不是能夠理解,這個所謂的靳國百姓就是你們蒼國的人殺的?”


    靳長恭雖然仍舊在微笑,可是卻沒有人敢忽視她話中蘊藏的暴風雨。


    樂絕歌,也就是現在的樂虞,瞧了瞧雙方的人,櫻花般的雙唇輕抿笑了一聲,垂睫悄然退出他們的“戰場”,表示緘默不語。


    他倒是沒有想到,靳長恭竟然會想要給幾個平民出頭,看來接下來有一場好戲要上演了。


    而夏合歡那一張黃金麵具後的臉,讓人辨不清他的表情,不過那一雙烏黑漂亮的眼睛卻泛起趣味的笑意。


    夏悅站在他身後,緊張地看了看靳長恭,又憐憫地看了一眼地上死了的青年們,抿緊粉唇目露不忍。


    公冶靜默地站在靳長恭身後,禮節性地微笑,並不插話參與。


    靳微遙視線毫無感情地射向蒼國那些人,暗紋雪衣華服,白玉冠,烏黑的發,淨白無暇的臉,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


    莫流瑩則一直垂著頭,像一尊沒有感知的精美木偶,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


    這不是莫流瑩一貫的處事態度,至少不是以前的她了。


    “就是我們動的手又怎麽樣,誰叫你們靳國的人不懂禮數!什麽人都沒有看清楚就敢得罪,死了活該!”在一片沉默的氣氛下,一道傲慢不屑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靳長恭聞聲懶懶地抬眸,眸中幽深無垠,很平靜,平靜得令人害怕。


    隻見一名蒼國士兵從列中踏前一步,他就像天生優越的白天鵝,伸長了脖子自視甚高地對著靳長恭不知天高地厚地喊話。


    “不懂禮數?什麽禮數呢?”靳長恭仍舊慢條斯理地問話,語氣甚為輕柔。


    這個士兵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不過二十,但仔細一看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士兵,細皮嫩肉,一臉嬌縱的神態,墨綠的的鎧甲掛在他單薄的身子上搖搖晃晃的,看起來有幾分滑稽可笑之態。


    “哼,本少爺看中那一隻孔明燈,這該死的平民卻敢跟本少爺搶,而且還有同夥一同想襲擊本少爺,所以說,你們靳國的人簡直就是野蠻無禮——打死活該!”


    他一說完,他身後有幾道同聲冷嗤嘲笑響起,那些蒼國士兵與他的話響應讚同。


    “晉兒!”慈嚴低喝一聲,打斷他的絮絮叨叨的抱怨,雖然是喝責但語氣卻沒有多重,明顯就是馬後炮,裝模作樣。


    “爹,你為什麽要袒護那些靳國人,你看他們那些官員的窩囊樣,還有那些城門士兵一副沒有吃飽的窮苦樣,跟咱們蒼國比,這裏簡直就是一個貧民窟,論財沒有財,論兵沒有兵,咱們根本沒有必要怕他們!”嚴晉可算是將蒼國對靳國的態度,一把嘴全給撂了出來,看那吊梢的死魚眼全是傲慢。


    他那輕視的態度,令靳國的官員還有百姓都很憤怒,可是再怒再恨又怎麽樣,他們最終隻能在蒼國那些雄氣赳赳的蒼國士兵銳利的視線,難堪拘束地低下頭咬牙,因為他們真的無力反駁。


    他們怕得罪蒼國,怕打仗,怕成為亡國奴,怕靳國變成一片廢墟,他們靳國的百姓屍橫遍野,變為奴隸,亂世的人命真的不值錢,有時候連一頓飽飯就能他們失去尊嚴……


    那種生活,是他們連想都不願意想的,所以他們寧願放棄尊嚴,放棄抵抗,萎縮著那顆為自已國家爭取尊嚴的自尊心,麻木地默視強國的欺辱。


    “晉兒,不可無禮,靳國可是擁有雄兵上百萬,你怎麽可說這種話?”慈嚴語中有著不讚同,可眼神中得瑟的笑意明明白白地告訴人家,他其實根本不以為然。


    “雄兵,哈哈哈,這個連士兵吃飽飯能力的國家,我看那些士兵,我們蒼國士兵一根手指就能將他們戳倒,哈哈哈~”那肆無忌憚的笑聲,帶著屬於強國的蔑視心態,簡直令靳國的人氣得渾身顫抖。


    “你們放屁,我們靳國的士兵各個都是強兵,你少在這裏汙蔑!”莫巫白終於忍不下這一口氣,驀地跳了出來,指著慈晉破口大罵。


    慈晉的笑意一頓,一看,眼底劃過一絲驚豔,眼前少女相貌嬌美,膚色雖然不是白膩,卻也細致蜜白,這讓看慣了女子白得沒有雪色的慈晉更覺新鮮。她身穿一件蔥綠織錦的皮襖,顏色甚是鮮豔,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也已顯得黯然無色。


    “美人兒,看你這般我見尤憐的模樣,卻說如此粗鄙的話,真是令本少爺心痛,果然靳國的條件不適合美人培養涵養,倒不如跟我一道兒迴蒼國,讓我慢慢教教你如何?”慈晉笑得猥瑣,視線上下打量著莫巫白,那模樣活像準備下一刻就將她活剝吞下腹。


    “狗屎!你個癩蛤蟆還敢覬覦本姑娘,別說這輩子沒門,下輩子都沒門窗,就算你們蒼國是一個金疙瘩,我都不稀罕,我呸!”莫巫白現在就跟一個惹急了的潑婦,半點沒有她麵容展現的恬美無害。


    聽到這種話,別說慈晉臉垮了下來,連慈嚴的臉色都陰了一片。


    “好個潑辣女子,你竟然敢侮辱我蒼國,你難道就不怕我們迴去迴稟聖上,對你們靳國大兵壓境!”慈晉冷聲道。


    莫巫白一愣,莫衛一驚,趕緊拉下莫巫白,別讓她再上前鬧事兒了。


    而在場的官員都嚇得臉一白,腆著臉上前道:“使臣,請息怒……”


    “好啊。”一句歡快的聲音打斷了朝官的話。


    啊?!眾人一臉驚疑地看向那個說話之人,她依舊抱胸就像世間萬物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入得了她眼的澄清無所謂。


    陛下,剛才是說了,“好啊”吧?!他們臉上冷汗澆濕了額發,不會是他們理解的那樣,他們靳帝同意人家蒼國對他們大軍壓境吧?


    靳長恭重新牽起公冶,走到所有人麵前,中央的位置,感受到四周八方圍上來的視線,淡薄一笑,隻是那雙線條柔和的眼睛,烏黑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層氤氳的霧氣,顯得非常清冷。


    “秦將軍,這是靳國。而我靳國的人是生是死,都輪不到你們來決定!”


    “你們說我靳國的人不懂禮數?那你們的禮數就是跑到別人的國家,就因為一個簡單的理由殺了一條人命,再指責別人不懂禮貌嗎?如何這真是你們蒼國的禮數,那寡人或許還真的需要去你們蒼國好好‘學學’,當然,憑寡人的學習能力,殺一個不算本事,屠光你們蒼國的人才算是出師了吧?”


    “靳國養不起兵,每一個都吃不飽飯是嗎?那你們看一看寡人身邊的人是誰,當今世上還有人富得過八歧塢的公冶少主嗎?如今他站在寡人身邊,你們以為寡人真的養不起兵嗎?”


    靳長恭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一句比一句氣度強大,要說得重。


    她的話,震驚了一眾怕死龜縮著的靳國人,他們瞠大眼珠子瞪著靳長恭。


    她的話何其重,重得令他們心肝一顫,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似驚,似疑,似喜,似激動。


    而蒼國的秦風與慈嚴從一開始的冷笑,到最後都嚴肅地凝視著她,特別是她最後一句話,簡直就是一顆地雷扔在地上,炸得他們腦袋暈暈的。


    連樂虞都驀地抬起頭來,詫異地看向靳長恭身邊那抹不顯山,不顯水的灰身身影。


    他是公冶少主?!八歧塢的少主?!


    止蘭的臉色絕對是最精彩的一個,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靳長恭竟然會如此無恥地將自己少主當成擋箭牌,此刻她分明是在逼少主向她投誠!


    “少主……”蘭止想說什麽,但是經過剛才那一幕,他發現自己要說出的話,十分堅難,畢竟他是靳國人啊,靳國也是他的家啊!


    而靳長恭神色平靜,卻暗中緊了緊手指,她知道他的一句話,可以讓自己徹底跌入地獄,也可以瞬間升上天堂。她不是在逼他,隻是想他能幫她。


    她不需要他承諾會為靳國而拋頭顱,撒熱血,可是她希望他至少現在這一刻是站在她身邊,站在她靳國的立場,替她聲援一次。


    原本一直存在感極低的公冶瞬間成為焦點,他知道所有人在等他的迴答,但是他隻是依舊春山如笑,那似墨描的眉眼,幹淨而俊秀,就像站在高山流水,空曠天地之間,一時間仿佛天地間的秀逸與高曠同時匯聚於他一人身上。


    隻用一眼,他便已經成功的證實了他自己的身份。


    世上,也隻有公冶少主這種清秀的麵孔卻能夠擁有這種令人心折而屏氣的氣質了,雖然他們不曾見過他,但是卻全部無一遺漏地相信了。


    公冶感受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是那麽緊又是那麽自製,指尖微涼,甚至有輕輕顫抖著,若不是跟她肌膚相帖地感受著,他或許會跟別人一樣,相信她的自信,篤定的模樣,冷靜自持。


    可是,他卻真實地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極度憤怒,冷酷,嗜血的殘忍,她對蒼國行為,言論,還有對靳國的輕視都無一不在挑釁她的忍耐力,她的底限,可是為了大局,她卻必須壓抑所有的暴發,冷靜以平和的態度進行反擊。


    衝動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她明白,所以……她痛恨得渾身發抖!


    那冰冷的手的寒意,好像也尚著指尖,皮膚,血脈,躥入他的心底,他好像……也感受到了。


    手上的力道是一再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這是依賴嗎?還是在跟他求救?


    公冶那原本毫無感情的眸光,變得若有所思。


    終於在她越來越緊繃的身子,周圍靳國人越來越失望,還有蒼國越來越鄙夷嘲弄的時候。


    他薄薄的唇角,露出淺淺的笑。而冷漠得近乎蒼白的清秀容顏,仿佛也因為這一點點笑容,生出鮮活璀璨的顏色。


    他對靳長恭,說“”長恭,我說過,你特意邀請我參加這一場別具生麵的年宴,作為感謝,我會負擔起它全部費用的,這是我有生以來感覺最愉快的,最有意義的年宴,所以它值得以無價來稱讚,所以無論以後你需要多少費用,我八歧塢都會付的。“


    時間仿佛停頓了,四周一片靜謐無聲。


    他的話一出,別說別人聽得發傻發愣,連靳長恭都腦子停頓一時迴不過神來。


    他不是吧?竟然給她這麽一個大的承諾?!她驚了一下。


    靳長恭強力壓住自己抽搐的臉頰,迴頭看向他,眼睛不可思議:這麽大方啊?隨我開價,這不是送我一張空白支票,任我填?


    公冶僅微微一笑,迴視她,就像一尊普渡眾生的彌樂佛,渾身散發著一種人性化的光輝,當然這是在靳長恭的眼裏。


    她看著他,靜靜地看進他的眼睛裏,一眨不眨,許久,看得公冶的唇畔的笑都感覺有些維持不住的時候,她才慢慢轉開視線。


    別人聽到公冶竟如此大方許諾出資給靳長恭,都神色各不一。


    靳國的人臉色變異,蒼國的人都沉下臉,而其它國的人明顯難以置信,跟剛才靳長恭難道傻怔的模樣相似。


    隻有莫流瑩眼中突然迸發強烈嫉妒不已的隱恨,而靳微遙在微怔後,竟十分幼稚不屑地冷哼一聲。


    沒錯,本該覺得自己盟友被竊奪,惱羞成怒的太上皇,僅僅是冷哼一聲,就平靜下來,沒有過激的表現,弄不清是何心思。


    止蘭則複雜地覷了一眼自己的少主,心中也不知道要做何感受了。


    ”想不到靳帝陛下竟如此有本事,竟然能夠結交公冶少主如此人物為朋友,實在令人羨慕。“慈嚴陰不陰晴不晴地冒出一句。


    慈晉則氣歪了鼻子,剛才她的話,每一句都是將狠話打迴她的臉,當然秦風他們估計也是氣極,但是比起那些,八歧塢的公冶少主跟靳長恭關係匪淺這則消息,更為勁爆,直接衝淡了之前的憤怒。


    ”咳咳,就是這樣,靳國並非弱國,莫欺少年窮,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們都不懂!“夏合歡覺得自己也該說幾句,雖然他沒有立場替靳國出頭,可是看到公冶一個專享著靳長恭那”熱情“的全部目光,心裏十分不舒服。


    夏悅跟著自己哥哥身後,使勁地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秦風像石頭一樣冷硬的眼神,看著靳長恭他們,第一次感覺有什麽東西失去控製了,可是再無論如何地改變,他都要完成蒼帝陛下的任務。


    ”靳帝陛下,你運氣好,能有公冶少主這麽一個富冠天下的朋友,可是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實在太狂妄了,你剛才說好,難道是覺得你們靳國的士兵,真的能抵擋我蒼國兵馬?“慈晉再一次不甘寂寞地發話了。


    到底狂妄的人是誰啊,敢對一國之君這麽放肆說話!靳國的人齊齊用一種狠厲的眼神盯著他。


    經過剛才陛下的一番話,他們開始審視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太懦弱了,難道就因為他們忍辱偷生,人家就能放過靳國嗎?


    既然結果都一樣,他們何不站著受死,為什麽一定要趴在地上死得窩囊,有血性的靳國人一致這麽想著。


    當然也有一些保守派,覺得能拖一天是一天,靳國跟蒼國那種大國完全沒有可比性,論兵力,論財力,論國力,統統都差了不止幾個台階。


    ”何不試試?“靳長恭淡淡地反問道。


    ”試,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秦風眸光虛閃,問道。


    靳長恭看向他,眸中流光溢彩,隱隱約約像是有一隻魔魅想伸出手來攝取吞噬任何與它對視的靈魂。


    ”讓秦將軍訓練的兵,與我靳國訓練的兵,進行一場對決,生死不算,在鬥獸場中進行,借以評判究竟是你們蒼軍厲害,還是我靳國更勝一籌,我們不賭別的,隻需要各下一個賭注加一個條件。“


    秦風瞳孔微縮,有些不願跟靳長恭的視線相對,他絕對不會承認,剛才看著她的眼神,他竟然覺得很……美。


    ”嗬哈哈哈哈~靳帝陛下是在開玩笑嗎?竟然要跟我蒼國的兵馬對決?“


    慈嚴與慈晉兩父子簡直快要笑彎了腰。


    而靳國的人則嚇白了臉,紛紛驚恐地盯著靳長恭。


    ”陛下,這……“


    靳長恭厲眼一掃,頓時嚇倒一大片反對的視線,然後長袍一甩,就像遠古孤身浴血憤戰到最後的戰神,那麽孤傲而雄偉。


    ”敢不敢,就一句話,別跟寡人像娘們兒一樣,羅裏羅嗦!“


    多麽豪氣而無畏的叫囂,可落在蒼國人耳中,卻是直剌剌的挑釁,強國的尊嚴不容輕視,於是他們都拿起武器,朝天納喊。


    ”戰!戰!戰!戰!……“


    看到蒼國那些強悍的士兵,靳國的人眼珠子亂顫,慌了,不敢與他們對視,甚至可能再一刺激就會四處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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