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定遠大驚,立刻順著春杏指的地方跑去,三兩下便躍下了陡坡,果然在亂草叢中發現了一隻繡鞋。


    未過多時,陡坡上方便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一聽便知道是春杏找到了孔夫人,帶著家丁過來尋失蹤的孔恩霈了。


    此番也顧不得什麽禮數,聶定遠拿著孔恩霈的繡鞋攀上了陡坡,朝麵無血色的孔夫人作了個揖。


    孔夫人自然能認出聶定遠的身份,又見他手中拿著自家女兒的繡鞋,眼淚都要急下來了。


    “可曾看到我家阿朵?”


    阿朵正是孔恩霈的乳名,孔夫人平日裏叫慣了,如今一順口便說出來了。


    聶定遠道:“還未,隻尋到了繡鞋,想必她就在此處不遠,我立刻再下去尋她。”


    孔夫人如今也顧不得計較聶定遠為何出現在此處了,隻要多一個幫手就能快些找到自家女兒。


    就在眾家丁還在找長繩拴著才敢往陡坡裏下的時候,行伍出身的聶定遠早已徒手翻了下去,身影兩下就沒入了密林當中。


    孔夫人看著他這般利落的身手,心思稍微定了一些,又趕緊招唿家丁行動快些,嘴裏則不斷念叨著阿彌陀佛,隻望菩薩能保佑孔恩霈平安無事。


    包括聶定遠在內的眾人在密林中尋了一段時間未果,便有人白著臉說了一句“該不會是被狼叼走了吧”,登時弄得人心惶惶。


    聶定遠一聽便反駁道:“休得胡言,這人氣這麽旺的山裏怎會輕易有狼!”


    眾家丁這才閉了嘴去繼續搜尋。


    聶定遠靜下了心神,又想到以孔恩霈的性子大概不會在摔落陡坡之後坐以待斃,很大的可能是她自己想尋條出路卻迷了路,誰知卻越走越遠了。


    他在軍中倒是跟一些老兵學會了查看腳印痕跡一類的事,有時候要追捕逃兵難免要用到這些技巧。


    聶定遠細細地查看了找到繡鞋處周圍的腳印,好在泥土濕潤鬆軟,還是能依稀辨別出孔恩霈的走向。


    聶定遠趕緊順著腳印尋去,卻發現在腳印中斷處又是一個陡坡,下邊還連著一條山澗。


    聶定遠一看心下大感不妙,瞬時連心髒都揪了起來。


    若是孔恩霈誤落山澗又不識水性的話,恐怕會兇多吉少。


    聶定遠強自穩住了心神,立刻隨著水流的方向向下遊尋去。可走了快兩裏地也沒尋著人,心下也沒有了當初的鎮定,便扯開了嗓子“阿孔、阿孔”地喊了起來。


    孔恩霈躲在草叢裏,迷糊間隱約聽到了聶定遠的聲音,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在發白日夢,可迴了神之後仔細一辯,發現還真有這麽迴事,便趕緊應了一聲。


    孔恩霈那跟貓兒似的聲音如今在聶定遠聽來幾乎有如天籟,便趕緊朝聲音的方向尋去,果見在一茂密的草叢中有女子的裙角露出,急忙跑了過去。


    孔恩霈見到聶定遠尋來心下也激動得厲害,但又想到自己身上狼狽不堪,頓時又往草叢中瑟縮迴去。


    “你,你莫過來……”


    聶定遠哪裏肯聽,如今他一心想查看孔恩霈的傷勢,依舊徑直走了過去。


    誰知逼近了一看才知道孔恩霈不讓他靠近的原因。


    這小妮子如今用“狼狽”二字來形容都顯得有些不夠筆墨,在他看來,她的衣裙被山澗裏的尖石弄得破爛不堪,裸/露出來的肌膚已經算得上是半裸了。


    看著白皙的手臂和修長的大腿橫陳在自己眼前,聶定遠心下蹦蹬一跳,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也還是多少被孔恩霈撩撥了一些起來。


    見聶定遠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孔恩霈想要伸手遮住自己的身體,可畢竟是顧此失彼,這邊才一鬆手,那邊的對襟上衣便又順勢滑落,露出大半的香肩和雪背,差點沒把聶定遠的眼給閃瞎了去。


    “都說叫你別看了!”孔恩霈都給臊哭了,無論聶定遠的身份如何,她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被一個大男人這般直勾勾地盯著看,都快要讓她無地自容了。


    聶定遠倒也有君子之風,雖說一開始是有點被眼前的香豔之色勾了心魂,但迴過神來之後卻也沒再趁人之危。


    聶定遠趕緊將自己的外袍解下罩在孔恩霈身上,好在他人高馬大,外袍也夠寬長,勉強將孔恩霈的人給罩住了。


    “能站起來麽?”聶定遠將孔恩霈從地上扶了起來。


    孔恩霈試著往前走了一步,可一下就歪倒在聶定遠的懷裏了。


    隻見孔恩霈慘白著一張小臉道:“腳,腳扭了。”


    聶定遠伸手給孔恩霈抹了把臉,一把就將人給背到背上去了。


    “人沒事就好,我送你迴去。”


    孔恩霈趴在聶定遠身上,男人背著他在高低不平的山中走著,身型隨著步伐的移動一起一伏,體溫和氣味從他身上不斷地傳遞過來,讓她感覺到了莫名的心安。


    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孔恩霈將臉貼在聶定遠的背上,手也順勢搭在了他的肩膀處。


    聶定遠迴過頭來一看,才見這小妮子已經在他背上閉起了眼,似是在閉目養神,可仔細一瞧,那長長的睫毛卻忽閃忽閃的,明顯隻是假寐,但這跟兔兒一般柔順乖巧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得緊,若不是時地不宜的話,他真恨不得再偷一下香了。


    聶定遠剛往迴走沒多久,便看到順著他的足跡一路尋過來的孔府家丁。


    眾人眼見自家小姐如今正被聶定遠背在背上,發髻散亂不說,外頭罩著的明顯就是男人的外袍,頓時心下明白了幾分,麵麵相覷之下誰也不敢多說什麽,也沒人提接手的事兒,便隻得齊齊跟在聶定遠身後走了。


    聶定遠一路將人送迴了孔夫人在靜禪寺裏的廂房,看孔恩霈的丫頭婆子緊張兮兮地拿著布巾傷藥端著水盆子圍將了過來,就知道沒自己什麽事了,便朝孔夫人拱手施禮退了出去。


    待聶定遠離去後,孔夫人抱著孔恩霈“心肝啊肉啊”一通叫喚,弄得孔恩霈也眼淚汪汪的。


    待春杏將孔恩霈身上圍著的外袍解開一看,立刻吃驚地低喚了一聲。


    孔夫人見自家女兒衣裳半露的狼狽樣,又見孔恩霈臉上羞得通紅,便知道她定是被前去救人的聶定遠看了去。


    孔夫人亦沒有多問,隻是歎了口氣。


    這冥冥之中定是有神佛替她做了這主。孔恩霈從那樣的陡坡摔下去,竟隻受了這點皮肉傷,但這青白的身子卻被聶定遠看了去,還被那麽多雙眼睛看到了。這豈不是命中注定?為了保住孔恩霈的名節,除了嫁給他還能如何?這狀元郎雖好,但也隻是有緣無分,看來是當不了他們孔家的東床快婿了。


    出了這事兒之後,孔府倒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再搖擺不定了,直接就迴了楊文甫說聶定遠對孔恩霈有救命之恩,孔家須知恩圖報,故決定將女兒許配給聶家。


    幸好之前的事情孔老爺雖有偏向,但畢竟沒有把話說死,如今還有足夠的餘地轉圜,這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說起來也算是合情合理,便也就將這事給了了。


    這兜兜轉轉了一大圈,事兒又迴到了原點。楊文甫那邊也算是有風度,被孔家迴絕了之後還備了厚禮送了過來,以祝聶孔兩家文定之喜。


    孔老爺見這事也算是得了個善了,女兒也沒有再像之前那般吵吵著寧可出家也不嫁聶定遠了,便歡歡喜喜地給寶貝女兒籌備送嫁的事兒了。


    雖孔老爺是個神經大條的,但孔夫人的心思卻細膩非常。想起近來這段時日女兒閨房裏會莫名出現的花束,又跟聶定遠幾乎與她們同一時間出現在靜禪寺的巧合看來,這其中定有貓膩。


    細細追問之下,孔恩霈頂不住壓力,隻得承認說那花確實是聶定遠送的,但其他的死活不願再多說了。


    孔夫人見自家女兒欲語還休的模樣,便知道所謂是女大不中留,看著那聶定遠雖然有些狂放,但也算是一表人才,若他針對女兒是真心,也算是能給孔恩霈一個依傍了。


    聶孔兩家成婚的良辰吉日很快便定下了,聶安國笑得合不攏嘴,原來還以為相中的兒媳婦要被新科狀元挖牆角了,誰知自家兒子這般爭氣,還真又把人給搶迴來了。


    聶定遠和孔恩霈自然不會忘了項望山和徐曼青的大恩,紛紛向雙親請求待迴門之後要去項府謝媒,於是徐曼青出手幫孔恩霈解了臉上煩惱,替她套住了聶家不羈兒郎之事竟不脛而走,在官家之間傳了開來,無意間又落得了無數的美名,也算是應了“善有善報”的古話。


    ☆、131


    第131章


    聶孔兩家的婚事辦得極為盛大,畢竟迎親接親都在鹹安城,兩家又是名門望族,光是流水席就擺了整整七天。因新郎官最後定的還是聶定遠,就由太後派了身邊得力的大太監過來宣了賀詞,還禦賜了一對玉如意,也算是給了極大的體麵。


    以往徐曼青向來都充當接妝送嫁的喜娘的角色,如今作為座上嘉賓出席婚宴還真是頭一朝。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心態也不一樣,這次她可算是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端著,生怕漏了工序或出了岔子了,這一通鬧下來可說是淋漓盡致、喜慶歡騰。


    到了鬧洞房的時候,徐曼青可算是見識到了以項望山為首的那些出身行伍的男人們的“窮兇極惡”。鬧到最後聶定遠險些沒光腚咆哮了,而孔恩霈更是羞得連臉都不敢抬,最後還是徐曼青給項望山打了眼色,被項望山一壓,這夥子人才算是消停下去,將獨處的空間留給被折騰得隻剩半口氣的新人了。


    待三日之後孔恩霈迴門後,次日便攜了重禮過項家來謝媒。


    一開始徐曼青知道這大齊的謝媒禮是得跪下磕頭的,倒是有些不習慣,總覺得這樣的禮重了。


    項望山倒挺理所當然的,坐在主位上穩穩當當地受了新婚小夫婦的跪拜不說,還把聶定遠送過來的禮物全部照單收下,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


    徐曼青一邊喝茶一邊看著那小兩口眉來眼去蜜裏調油的樣子,心下也是高興非常,想著這無形中又成就了一對良緣,可就是委屈了那新科狀元郎,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心儀的女子就這麽被聶定遠給抬走了。


    又聽聶定遠道:“這樁親事是太後賜下的,我爹在我成婚次日便將拜帖遞了上去,說是要讓我和娘子進宮謝恩。”


    徐曼青倒覺得這事理所當然,但卻不知聶定遠為何忽然在他們麵前提起這檔子事兒來。


    聶定遠放下手中的杯盞,從袖袋中取出一本折子,遞給了項望山。


    項望山細細一看折子中的內容,臉上的表情倒有些驚訝。


    “太後竟然讓我與娘子同你們一道進宮?”


    項望山與聶定遠雖是結拜兄弟,但這是他們兩人私下的事兒,雖然聶家長輩也知曉此事,但怎麽說兩人也是外姓,很難被算成是一家。


    這次雖然聶孔兩家結親多得項家夫婦出手相助,可因為這事就要隨著新人一道進宮謝恩似乎又有些過了。


    孔恩霈笑道:“這懿旨上雖然沒有明說,但太後卻讓頒旨的大太監傳了話過來,說這次嫂子妙手迴春治好了我的臉的事兒她老人家也有耳聞,又想到許久沒有見到嫂子了,就幹脆把項大哥和嫂子一道宣入宮中去了。”


    徐曼青這才想起自上次太後因項盛恆毀壞禦賜之物一案將她宣進宮中之後,距今已事隔許久。想起之前太後以為項望山已在西南之戰中陣亡,還有意將她招入宮中伺候。誰知後來項望山衣錦還鄉,之後又陸續發生了許多事,徐曼青一直沒消停下來,也沒時間細想宮中這位老佛爺的心思。


    如今太後借著聶孔結親的由頭順道將她召了去倒是可以理解,不過竟然連項望山都捎上了,也算是有些出人意表。


    聶定遠道:“在我看來這倒是件天大的好事,太後自還政之後向來清冷,從沒見對誰這麽上心過的。”


    “如今嫂子得了太後歡心,連帶著也能給項大哥帶來助益,果真是種善因得善果,好人有好報呢。”


    徐曼青跟太後打交道也有幾次了,雖不敢說輕車熟路,但也有幾分把握能讓太後她老人家高興。倒是項望山是第一次麵見太後,若是一並能得了太後的歡心才能算圓滿。


    將聶定遠和孔恩霈送走,項望山才問道:“這次太後將你我二人宣入宮中一事,你怎麽看?”


    徐曼青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應該不是壞事。”


    項望山將徐曼青扯了過來,抱著自家媳婦親了兩口:“我待會要出門一趟,明日又要去安郊軍營輪值,但因為要入宮覲見太後一事應該會半途告假。你且將我的行頭也一並備好才是。”


    徐曼青應下之後,項望山便出了門去。


    項望山乘著軟轎到了朱雀南街的一處茶館前,這才下轎進了茶館的雅間去。


    剛一進門,便見早就等候在裏麵的玉麵公子站起身來,朝他拱手施禮道:“恩公,您可算來了。”


    項望山迴了一禮,兩人才相繼落座。


    “莫要再恩公恩公地叫,若不介意,倒不妨隨著定遠也叫我一聲項大哥罷。”


    看著對麵坐著的男子溫文爾雅禮數周全,項望山自知一開始便沒有看錯人。


    那人倒也從善如流,立刻便改口喚了項望山一聲大哥。


    若是讓聶定遠或者孔恩霈看到此情此景,定然會大吃一驚——這項望山對麵坐的人不正是那個要跟聶定遠搶孔恩霈的新科狀元郎楊文甫麽?!


    隻聽項望山道:“這次的事情著實是峰迴路轉,最後我也沒料到會是這般情勢,否則也不必勞煩楊老弟出手了……誰知竟讓你落了這麽大的一個空,為兄著實是對你不住。”


    楊文甫趕忙道:“項大哥切莫見外。我當初赴鹹安考省試的時候路遇強人,財物盡失不說,還差點變成刀下亡魂。若不是那日項大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今日我哪還有命頂著狀元的頭銜坐在這兒與項大哥你吃茶談天?”


    說來人生的際遇就是奇妙,項望山也萬萬沒有料到當日順手救下的一個灰頭土臉,連褂子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落魄青年竟然是數月之後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


    話說項望山因聶定遠執意悔婚一事弄得焦心不已,誰知出門卻碰到了熱熱鬧鬧的狀元遊街。這定眼一看,才算是認出來那騎在高頭大馬上朝眾人招手示意的人正是他當時救下的楊文甫。


    於是項望山計上心來,便尋機約了楊文甫見麵,將這一難事和盤托出,望楊文甫能出手相助,在瓊林宴上跟皇帝求一道賜婚的恩旨。


    楊文甫本就尚未婚配,一聽這孔府的九小姐蕙質蘭心文采出眾,雖談不上非卿不娶,但聽項望山對她的品行褒獎有加,倒也生了幾分好感。加之項望山又在坊間尋到了孔恩霈的詩詞作本,他看了之後覺得此女子甚得他心,便答應替聶定遠接了這所謂的“燙手山芋”,也好報了項望山的救命之恩。


    而飯館留詩的段子實則是半真半假。


    像孔恩霈這樣喜歡舞文弄墨的女子,平日裏見著牆上未完成的對子,總是按捺不住技癢想要對上一對。


    雖說那個絕妙的對子確實是孔恩霈對上的,但上聯卻並非楊文甫留下的。隻不過項望山總要給楊文甫突如其來的“橫插一杠”尋個合適的由頭,便遣杜二打聽了一番,尋了孔恩霈對的這一處對子,還得知那留上聯的人早就名落孫山返迴到偏遠的老家去了,於是硬是將留寫上聯的人安在了楊文甫的頭上,這才能讓整件事情聽起來順理成章,不顯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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