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丹藥極為基本,所需要的材料也很普通,煉製起來毫無難度,隻是工程量浩大,又沒有大型丹鼎,故而隻能小火慢燉,加上豐樂城魔氣氤氳,靈氣不足,自身靈力消耗的極快。


    幸好夙冰根基紮實,又有拓跋戰的護符在身,一整天下來,不曾補充過一次靈石,也沒服用過一顆補靈丹,引得周遭其他弟子紛紛側目。


    因此傍晚時分,便完成了一爐丹藥的凝結,隻需明天直接開爐即可。


    她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走出丹藥房,拓跋戰早已不知所蹤,她放心不下,放出神識一覷,在殿外一處城牆上尋到了人。


    殘陽似血,他正背靠一根石柱坐著,一腳蹬在殘瓦上,眸光盯著某一處,麵部線條緊緊繃起,神情異常冷冽。


    夙冰飛身而上,裙擺一撩,在他身畔坐下。


    一拍儲物袋,將那瓶珍藏許久的桃花佳釀取出,夙冰悶頭喝上幾口,又將瓶子遞給拓跋戰:“要不要喝點兒?”


    拓跋戰接過手中,微微偏頭:“師姐,你不是一直不準我喝酒的麽?”


    “之前你還小,當然不能喝。”夙冰爽快的擺擺手,“現在你長大了,連酒都沒喝過,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小時候,我也常常偷喝的。”


    拓跋戰仰頭猛灌一口,雙眸微微眯起,如一頭野狼盯梢獵物,望著城中來迴巡視的守衛,“我父親嗜好飲酒,哥哥雖然身在無極宗,卻常常四處找尋美酒,私藏起來……大部分,都進了我的肚子……”


    夙冰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拍了拍他的肩膀。


    拓跋戰指向遠方一處山坳,緩緩說道:“師姐,你看到那裏了麽,那裏有豐樂最大的靈礦,幸存的拓跋氏家臣親眷,男子們,全在黑暗的礦洞裏開采勞作,不知日夜,不知明天……而女子們,不是做了爐鼎,便是成了供他們玩樂的小妾。”


    說完,他又指著身側的城樓,嗓音有些凝噎,“而我父親、哥哥們的屍首,當年就被掛在這個位置示眾,整整掛了一個月……”


    夙冰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她早知道,任何言語刺激,都比不上讓他親眼瞧見更殘忍,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別說修仙界了,哪裏不是如此?


    “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是我的錯。”拓跋戰收起不經意間表露出的脆弱,冷笑一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隻因為忌憚我身懷雷靈根,便要將我拓跋一族趕盡殺絕,既然如此,我若不效仿先祖,鬧他個天翻地覆,還真是對不起他們!”


    頓了頓,他望向夙冰:“姐,你不會覺得我討厭吧?”


    “無論你日後想幹什麽,師姐都不會攔你,也不會支持你,因為這是你選擇的路。”夙冰消耗一天靈力,又舍不得補充,便躺了下去,抬眸數星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有自己該做的事,當然,結果也要由自己一力承擔……”


    說著說著,夙冰當真困了。


    臨睡前,她將神識探進儲物袋,看到芥子空間隱隱泛著白光,看來白毛突破元嬰境界,也就這兩三天的事兒了,在這期間,他不能受到任何叨擾,還好有師父這枚空間,隻要他自己不願意出來,憑誰也奈何不了他。


    夙冰這才將神識抽離儲物袋,有拓跋戰守在身邊,她安心闔上眼。


    豐樂黃沙漫天,氣候極其惡劣,拓跋戰揮手布下一道禁製,明知她冷熱不侵,還是解開自己的外袍,輕輕給她蓋上。


    夙冰睡的並不沉,神識也一直散在四周。


    月上中天,她翻了個身,腹部剛好壓在儲物袋上,終於感受到芥子空間在嗡嗡震蕩,脊背豁然僵直,夙冰猛地睜開眼睛。


    黑暗中,一道極兇殘的目光,餓狼般鎖定了她。


    ☆、84血祭煉魔山(三)


    “師姐,怎麽了?”


    拓跋戰察覺夙冰神色有異,下意識的在掌心蘊滿雷電之力。汗毛根根豎起,夙冰在識海內搜索有關窮奇的一切信息,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她逃不掉了。


    妖風席卷黃沙撲麵而來,夙冰一掌將拓跋戰打出數丈之遠。


    拓跋戰趔趄站定,恍惚間,隻見黃沙中突然冒出一個獸頭,一口將夙冰給吞了!拓跋戰心下驚惶,立刻強逼自己鎮定下來,一拍儲物袋,祭出一把無色粉末,拋向窮奇逃走的方向。


    想也不想的追上去,沒行多遠,他又停下腳步。


    以他目前的實力,根本不是窮奇的對手,反而會錯失營救良機,害了夙冰。思量罷,他轉身飛向大殿,去向坐鎮的幾位道君稟告。


    “逃向煉魔山了?”無念道君攏起兩道白眉,“你確定?”


    “恩。”拓跋戰心急如焚,祭出一個羅盤,“我灑了鎖魂香,根據方向來看,基本可以確定為煉魔山。”


    無念道君和雲鬆道君對望一眼,紛紛搖頭:“眼下煉魔山外圍瘴毒未散,魔獸橫行,決不可擅闖,且邪修還在暗處虎視眈眈……”


    其他幾位道君見無極宗都不肯出手,自然樂得清閑,也道:“距離瘴毒再次散去的日子不遠了,還是保存實力的好,況且,落在窮奇手上,十有八|九兇多吉少。”


    “哎,可惜了一名人才。”


    “是啊……”


    拓跋戰垂著頭,眼眸漸漸暗沉下去。


    他當真瘋了,居然寄希望於他們?


    沒等殿上道君感慨出個所以然,拓跋戰冷笑轉身,徑直走出大殿:“那便不勞煩各位大能了,弟子一個人去。”


    “大膽!你這是什麽態度!”


    在其他宗門高層麵前,一名築基期的小弟子,竟敢出言不遜!


    雲鬆道君麵上隱隱有些掛不住,一揮袖,正想將他縛住,卻被聞訊趕來的藍少卿攔下:“雲鬆師叔,您這是做什麽?”


    雲鬆道君見藍少卿擋在前麵,急忙收手,一眨眼的功夫,拓跋戰那小子已經不見了:“少卿,速將那孽徒攔下!”


    藍少卿皺眉道:“兩位師叔,夙師妹被窮奇惡獸抓走了,為何不下令營救,反而還要將拓跋師弟拿下治罪?”


    雲鬆道君一噎:“半月前同邪盟那一戰罷,兩方各有損傷,眼下正與他們僵持,咱們若一妄動,必會處於下風,豈能為了一名弟子,而誤了大事?”


    藍少卿糾正道:“她可不是普通弟子。”


    “一切以大局為重,你清止師叔一貫通情達理,定會明白咱們的苦衷。”


    “倘若今天換了我被窮奇惡獸抓走,或是他們呢?”藍少卿合攏折扇,指了指自己,再一指兩側坐著的世家弟子,“師叔,您還會不會說什麽以大局為重?”


    “放肆!”雲鬆道君氣的臉色鐵青,顫顫道。


    “少卿,注意你的言辭。”無念道君平素性子平和,這會兒也不禁微微變了臉色,這孩子一貫和善客氣,今兒是怎麽了?


    藍少卿垂眸拱手:“人命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弟子隻是實話實說,並無衝撞您的意思,還請師叔見諒。夙師妹與我不但有著同門之義,更兼朋友之誼,弟子斷不能袖手旁觀,哪怕能力不濟,也要放手一試,方問心無愧。”


    說完,深鞠一禮,掉臉便走。


    藍少卿可是淩夷道君的心頭肉,豈能由著他亂來?雲鬆道君著急想攔,但又不能攔,那麽多雙眼睛瞧著,他若攔了,反而將藍少卿先前說的罪名給坐實了。


    “師叔。”


    慕容靖不失時機地站起身,“少卿師弟防禦能力雖強,終究隻是築基期修為,實在任性,弟子這就將他追迴來。”


    總算還有個明白人兒,雲鬆道君老懷安慰,點頭道:“快去。”


    慕容靖忙不迭告退,躬身退出大殿。


    藍少卿雖然修為差些,但他本為風靈根,禦風之力強悍,慕容靖好一會兒的功夫才從後麵追上:“少卿師弟,你等等。”


    “你是奉命抓我迴去的?”藍少卿寒著臉,“別讓我瞧不起你。”


    慕容靖搖搖頭:“我沒打算攔你,隻想同你一起,彼此間也好有個照應。”


    藍少卿一愣。


    “當年在洛仙,夙師妹總算救我一次,雖然清止師叔有令,讓咱們忘掉一切,不許向任何人提起,但這份恩情,總是要還上的。否則,怕會生出心魔來。”


    “真沒想到,靖師兄居然還是個知恩圖報之人。”藍少卿倏忽一笑,調侃道,“這話說出去,怕是沒人相信。”


    “我從前是有多惡毒?”


    慕容靖也有些無語,想他身為慕容世家的大少爺,單火靈根,資質上佳,打小便眼高於頂,瞧不起人。後來被幾個異靈根的小輩壓在頭頂上,心裏總有些不服氣,等到結丹之後才有所頓悟,所謂修行,實為不斷超越自我,而非超越他人。


    能明白這一切,夙冰功不可沒。


    那一年離開洛仙,其實他被傳送的最遠,遇到的糟心事兒並不比夙冰少,好不容易從一名金丹期散修手中逃了出來,靈力幾乎耗盡,才發現儲物袋裏的靈石全都不見了,深刻體驗一迴窮修的苦楚,才千難萬難的逃迴宗門。


    “既然如此,咱們走吧。”


    “恩。”


    ……


    如油烹火滾,夙冰以全部靈力撐起一層防護罩,在窮奇腹中顛簸的快要昏死過去,惡獸不愧為惡獸,心肝髒腑全是黑的,隱隱散出一股惡臭。


    胃裏的黑色液體不斷腐蝕著防護罩,發出“噝噝”響動。


    非常時刻,夙冰一連吞下十幾顆補氣丹,又吸了幾塊中品靈石內的靈力,不斷修補防護罩。她合計了再合計,眼下似乎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元神出竅,從窮奇腹中衝出去,但此舉必將重創窮奇,它若一逃跑,這具肉身以及這些年的修為,全都得玩兒完。


    至於第二條路,那就是侵入芥子空間,將白毛召喚出來,憑他的本事,興許能和窮奇拚上一拚。


    但白毛正處於結嬰的緊要關頭,倘若一切順利,指不定還能就此化形,此時一旦收手,可能會遭受妖力反噬,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那,是放棄這具肉身,還是放棄白毛?


    肉身雖能再找,但與她魂魄切合度極高的肉身並不易見……但讓她放棄白毛,她同樣做不到,這已是他最後一次轉生,倘若因此隕落,便再也沒有複活的機會。


    夙冰心如火灼,這世上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被逼著做出選擇。


    天人交戰中,倏忽一個極冷硬的聲音在她頭頂盤旋:“小修士,想清楚了麽,再不將邪闕那卑鄙小妖喚醒,你可要死了。”


    夙冰心下一悚,這窮奇果真是衝著白毛來的。


    窮奇見她不說話,冷笑道:“少跟老子裝蒜!他就在你儲物袋內的芥子空間裏,而且就快化形了,再不把他召喚出來,留心你的小命!”


    說著,它似乎大吼一聲。


    焦黑色的濃液劈頭砸下,防護罩很快就被褪去一層皮,夙冰斂下焦慮,一麵吸著靈石,一麵祭出幾張防護符籙,啪啪啪的貼在防護罩上。


    懶洋洋的盤膝坐下,她也冷笑一聲:“隻知恐嚇我一個小弟子,你丫算什麽天魔兇獸?!若真有本事,你便將老娘宰了!自己將他弄出來!”


    “哈,好硬的骨頭!”


    窮奇怒極反笑,一甩頭,將夙冰從腹中吐了出來,“老子再給你一次機會,速速將邪闕召喚出來!老子不僅饒你一條小命,這裏的寶物,隨便你拿!”


    原本體力便已透支,夙冰重重摔在地上,伏地吐出幾口血來。


    晃了晃腦袋,她抬起眼,不由驚呆了。


    這裏應該是煉魔山的中心地帶,正上方有一處神壇,一根兩丈長、鏽跡斑斑的柱子插在中央底座上,因被真魔之氣侵蝕,早已分辨不出材質。再看周圍散落的全是森森白骨,那些白骨散發出幽幽陰氣,但某些骨節處,卻隱隱閃著金光。


    夙冰眼眸大亮,曾聽聞師傅提及,仙界修士不同與人界,他們的仙體便是法寶,早已擯棄儲物袋、儲物戒之流,統將仙器物品存儲在神魂、根骨之中,隻要不死,憑誰都無法竊取。


    這些……這些全是仙界寶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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