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我居然卷進了這樣可怕的事情中。如果他們真的讓我刺駕,或者下什麽慢性毒藥,我該怎麽辦?答應,自然不可能。可是拒絕?天地會的好多人都是亡命徒啊!


    暫時敷衍一番好了。沈如是這樣想。此人一處想多,處處多想。內心開始懷疑。難道索額圖就是傳說中的總舵主“萬雲龍”了?聽聽,這倆名字還挺押韻的!不,我不能再深想了,尤其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竟然如此英明睿智!


    於是,沈如是正色正經木訥木然的提問道:“不知道索額圖大人,想讓下官做什麽呢?”


    索額圖神色一定。師爺心中大喜。魚咬鉤了!下麵該乖乖去做馬牛了!


    沈如是心想:果然如此。好陰險的天地會。還好被我看破!


    ☆、56金風玉露相逢


    那師爺暗中有些自得: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什麽“京城耿直小太醫”,被我一席話一勸,如臂指使啊!


    他哪知道,沈如是心中,已經把他當成潛藏的反政府武裝分子了。江南的天地會何等彪悍!那真有因為人家是“韃子狗官”就滅門的。沈如是自然得精心應對。


    那師爺轉頭看了索額圖一眼,目光中有請示之意。意思大約是:“公相,那我就說了?”


    索額圖微微點頭。意思是:“可以,你跟他說。”


    沈如是正看見了這一番。頓時一凜。嗬!對眼神呢!對的是什麽意思?哦……這邊在問:“能不能和他泄露我們的底細?”對方迴答:“沒事兒,諒他也不敢說出去!”


    哎呀,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呀!如何脫身,沈如是大急啊。


    …………


    那師爺就開口了:“沈大夫呀,聽說你在宮中十分受歡迎哪!”這就是這時候的文人說話的習慣了,開始說正題先從旁的地方入手,搞個“比興”什麽的,拉近一下彼此關係。


    沈如是緊張程度更翻一番:看看,開門見山!砍刀揮到一半啦!忙不迭的擺手:“不敢當,不敢當。”那叫一個真心實意啊。


    師爺有點意外。觀察了一下,沈如是這話還挺發自肺腑的,不是在假客氣——居然方才沒捧暈?下意識迴頭看了索額圖一眼。可別讓大人覺得我沒辦好事兒啊。


    索額圖正微微點頭:這沈太醫從前沒有接觸過。現在看來,不是那種骨頭太輕的。一讓人誇就飄飄然了——不錯,此子可用呀!索額圖臉上微一扯動。笑了一下。一個國家的大學士,不提黨爭的時候,他也很惜才呢!


    沈如是又看見啦!這兩人又對眼神?哦……這邊在問:“直接說麽?”那邊動了動表情威脅呢,這個含義是……


    就聽得那師爺繼續說了:“沈太醫不必謙虛,聽說你還救過安親王一命?”


    沈如是恍然大悟!他們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底細。或者這是還準備蒙騙與我呢!看看,等一會兒一定會從安親王說到宜妃娘娘的,然後可能就順理成章的帶到皇上身上了!


    口中自發的寒暄道:“不敢稱‘救’,不過是碰上了,王爺洪福齊天……”沈如是當了幾天太醫,說套話的水平大漲。


    那師爺最習慣這種拐彎抹角的官場話了,一時口順,就接道:“沈太醫太過謙虛啦!聽說你還頗受宮中宜妃娘娘的讚賞,甚至陛下還……”這人不直說關於皇上的內容,隱了半句話,還心照不宣的又小捧沈如是一下。


    沈如是心想:看看!果然啊!


    於是,苦思脫身之策:……嘔吐,放屁,磨牙,夢話,惡臭,潰瘍,乃至陽虛房勞,痔瘡懷孕,哪個好用?


    都可以用用麽!


    比如突然之間吐了索額圖大人一臉。他必然見我就心煩呐!不不,這個太過直接——還是突然之間放屁不止好了。他一心煩意亂,說不定就找個別人承擔任務了。這才是上上策,禦敵於國門之外,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索額圖低頭抿了口香茶。


    沈如是挪一挪雙腿,不引人注意的蹲馬步,沉吸氣……好像帶了巴豆準備治人便秘的,在身上摸呀摸。


    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格外幸福的師爺,一見沈如是沒有熟練接上“先生受索額圖大人重任也很了不起”這樣的規定句式,心中還小有不滿呢。花花轎子眾人抬,官場上沒有互相誇隻誇了一半的——先誇的不就吃虧了麽!師爺心想,這小孩不很懂事呀,還有點不悅呢。


    於是,他就硬邦邦兒的把剩下的話都說出來了。也沒潤色,也沒文學加工。


    幸虧如此。


    …………


    師爺道:“皇上派了刑部侍郎色楞額大人去江南審理張汧大人的案件……”


    沈如是沉肩垂肘正在關鍵時候,突然聽見了一個人名——猛地就一抬頭。張汧?


    師爺梗著聲音繼續道:“色楞額大人和安親王府頗有交情……”


    沈如是收迴了馬步腳。放了九分的注意力在師爺身上!雖然不知道他們說這個是做什麽的,可是,張汧!那水災……是不是他!


    沈如是心念電轉。


    能不能直接問?不能!就是他們不是天地會的,他們也是一夥的!楊暉說張汧是老牌太子黨呢。旁敲側擊……等等,先看看他們讓我做什麽!


    沈如是目光灼灼。


    師爺正巧轉頭看她:“索額圖大人一向很想與色楞額大人親近。聽說小沈大夫與安親王府有舊,能否代大人問候一聲?”


    沈如是愣了一下,晃晃腦袋,有點莫名:“什麽?”


    …………


    師爺自覺已經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稍微頭腦靈活——不,稍微有點頭腦的,就都知道這說的是什麽了。索額圖就是再和刑部侍郎親近,也不至於對方一出京,就上杆子表示親近的!平時又不是沒見過!


    這當然是有事兒相求了。另類說法而已。說“賄賂”多難聽啊。“親近”這個詞語是不是聽起來就好多了?


    而且師爺因為索額圖在跟前呢,也不敢玩平時那“藏半句說半句”的把戲,前因後果都清清楚楚的說了。張汧,安親王兩個關鍵人名都沒有拉下,甚至還提了宮裏的宜妃娘娘和皇上,這也是提醒呢!提醒沈如是如果安親王那邊遲疑,可以請宮中的娘娘在皇上麵前吹一點枕頭風。當然,張汧是自己這一夥的,這個沒提,可是誰不知道啊!用不著提呀。


    師爺可以說這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大約除了一點,沈如是想的,和他想的,是一迴事兒麽?


    …………


    師爺就是再思路縝密,也不會想到沈如是把太子都當成天地會的了!這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東西,這是神(經病)一樣的想法。


    沈如是對自己的推斷自豪無比。於是,她以這個觀點為基礎,開始進一步的分析了:


    他們是什麽意思?不知道!不過根據立場,總目的總不會離開了反清複明什麽的!


    他們為什麽提宜妃皇上?既然是天地會的,估計想殺人搞恐怖主義。朝廷占了正統,天地會想造反,就算有了索額圖這樣的大員身份,隻怕也不好下手呢!


    他們為什麽說安親王?大約是因為,索額圖一個人不好支應,這是想威逼利誘皇親和他們行動呢!這樣搞了暗殺活動之類,多一個人幫著打掩護!用心多陰謀啊。


    他們為什麽提色楞額是安親王的手下,還“問候”什麽的?估計是色楞額有把柄落在索額圖受傷了,所以色楞額一離開京城,索額圖就去勒索色楞額的老朋友老上司安親王了!


    他們為什麽提張汧犯事兒?色楞額既然有把柄在他們手上,還被派去找索額圖的同夥張汧了。這是人質威脅呀!如果安親王不從,隨時可以搞掉色楞額!多有魄力啊!


    ——關鍵問題來了,他們為什麽找我傳話?


    沈如是恍然大悟:投名狀!


    他們為了讓我日後幫助害人,先想抓我的錯兒,這威逼安親王的事情,可全在台麵下啊。看看他們說的什麽,“問候”!多陰險啊。咱如果不夠機靈,還以為就是平常的問候呢,一說話,得,下水了。以後也說不清了。險之又險哪!沈如是感慨萬分。


    …………


    如果索額圖,突然之間玄幻了,掌握了什麽“讀心術”之類的技能。隻怕聽到沈如是的任何一段推理心聲,都得活活噴出一杯茶來。


    按照這個數量計算,索額圖就是“飲如長鯨吸百川”,隻怕旁邊那宜興紫砂壺的含量,也不夠他噴完沈如是這一段心理活動的。


    如果索額圖有所選擇,隻怕他寧願去“皎如玉樹臨風前”了!所謂“風中淩亂”是也……


    然而索額圖一沒有玄幻,二沒有神一樣的思維。於是他很滿意的看著沈如是愣了一下一臉恍然的神色。得意地撚了撚胡須:這個小沈太醫,很有悟性麽!


    …………


    納蘭明珠慢條斯理的放下一子。胤褆一段好長的征子,被一顆不知道什麽時候布局在那裏的白棋反斷了去。


    之前胤褆對明珠步步緊逼,氣勢如虹。同時自己也留下了碩大漏洞。此時被反擊,立刻被攪得支離,沒多久就被人鬥提了去。


    胤褆氣鼓鼓的迴宮去了。


    納蘭心中暗歎。大阿哥這性子。太急。開局中盤其實也可以了,這細節……到了後麵收官,真是慘不忍睹。


    可是奪嫡,不就是步步細算,水墨功夫麽。納蘭隱隱有些焦急,如今太子不在,大好局麵,必然得先搶得優勢才好——算了,我來計算也是一樣的。


    他叫過手下。卻又半晌不說話。許久,才下定了主意。慢條斯理道:“索額圖那裏,好像有我們的人……”


    ☆、57一不做二不休


    納蘭明珠和大阿哥說,這會兒張汧身上的麻煩,已經不是黨爭攻訐,而是他招了皇上的眼。


    這個道理索額圖怎麽可能不知道!


    然而他能不救張汧麽?不能。張汧這個等級,絕對不是什麽“舍卒保帥”了。如果保不下張汧,太子黨的能力就都被大家看到眼中。一個沒有前途的小團體,不僅吸收不了新成員,就是舊骨幹,可能也會心生離意。這是傷筋動骨元氣大傷甚至從此以後分崩離析影響百年後太子能否順利繼位的大事!


    張汧必須保!而且得保得氣勢磅礴從此令宵小退避!


    立場既然定了,那麽不可避免的事情也就出來了——這是和皇上叫板,能麽?


    能。


    劉邦看不上他那個太子。覺得這娃都被一群儒生教傻了。居然跑來勸他“少殺點人”——呸!老子如果少殺人,哪有我們劉家的江山!劉邦同學是混混出身,比較信奉“路見不平一聲吼,你有我全都有”,也有人管這個叫“流氓習氣”的。總之,劉邦覺得戚夫人給自己生的那個小兒子就很好麽,簡直和自己當年一模一樣。多喜人呐!於是就想換太子。


    呂後嚇壞了。被換了的太子,那就是一個死字。皇後也跑不了啊。於是苦求張良。留侯就給她出招了:商山有四個老頭,名聲很大的。你去把他們請來,給太子做師傅。


    四個老頭不好請。呂後做到了。


    劉邦終於準備換太子了。結果一抬頭,太子領著四個老頭出來了:這是我師傅——史書記載,當夜劉邦抱著戚夫人痛哭流涕:“我家兒子翅膀硬了,太子換不成了。”


    這還是開國的皇帝呢。卻也做不到“隨心所欲”。


    …………


    概凡天下的皇帝。頭腦清楚一些的,大多能認識到先有了國家,才有了自己九五之尊至高無上。國家如果大亂了。他自己絕對也得不了好。所以會在某種程度上“善於納諫”,“看重民意”。臣子的想法能夠上達。這也是一種程度上的權力製衡了。


    隻可惜頭腦清楚的皇帝有限。遇到那種不理朝政,天天把國庫裏的武器金銀送給自家男寵,為了男寵摧毀整個國家政治體係。誰敢進言說遠離男寵就殺了誰。殺了上百高級官員之後,把男寵提拔成全國軍事統帥——遇到這樣的皇帝,你能如何?


    作死的節奏。作的卻不是他一人的死。皇帝這個位置的特殊在於,他不想好好過日子,大家就都得去陪葬!


    前仆後繼的儒生,前仆後繼的血染陛階,隻求其中或者有一個人的血能夠喚起君王的良知——危而不持,顛而不扶,用你當官做什麽?怎能不挺身而出!


    後人說,禦史愛死諫,邀名而已。若有其他法子,誰願意去死。“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難道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活著能夠吃香喝辣麽?


    後人說,前代儒生張口閉口“天命讖緯”。可是,就是天崩地裂也勸不迴的君王,鼎足折,覆公餗,那君王怕的想死,可就是不做好皇上——別說什麽分辨不出手下是“賢臣”“小人”,自從你做了皇上,國庫收入增加還是減少,路上人民富裕還是貧窮,人口繁茂還是蕭條,怎麽可能不知道!


    不信“天命”,還能信什麽……


    推翻了他麽?自古至今,武王才出了幾個?昏君倒是輩出。


    期待著從天而降個唐宗宋祖盛世錦繡,不如去想想如何增加自己的話語權。一代一代的臣子想著加強臣權限製君權。如同拉鋸一樣寸土必爭。究竟是在就事論事。


    這錯的,大約是製度了。


    “受命於天,既受永昌”的製度。子子孫孫傳下去,難道代代是賢人?在明君時,君王尚且能自控,可納諫。在昏君時,就隻有大臣依靠“觸柱”,“臥路”這樣的手段,期待著勸諫君王。古來多少死諫。有效果的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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