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離緋櫻的公寓。

    接過快遞員手中的花束,離緋櫻慢吞吞地折迴窩裏,自花束中取出一張小巧的卡片,卡片上既沒有收件人,也沒有落款,隻有一行龍飛鳳舞的男性筆跡:關於那兩個問題,這束鈴蘭就是我的答案。

    所有的思緒在這一刻驟然停擺,卡片從她手中緩緩滑落,她怔怔凝視著懷中的花束,讓那一串串白色小鈴鐺占據了她的整個視野,迴憶的時鍾也漸漸擺迴兩個月前。

    她記得當時有個男孩對她表白,為了不讓對方被拒絕得太難看,她照例問了對方那些官方問題。其實,對於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她心中一點概念都沒有。不管是幸福的顏色,還是幸福的形狀,她從沒認真思考過自己的答案。

    眸底驀地湧上一股壓抑不住的濕意,她抱緊懷中的花束,任淚水自緊閉的眼角迅速滑落,最後滴在那些白色的柔嫩花瓣上。心底深處不斷湧現而出的哀傷,仿若寒冬的晨霧籠罩了她的整個世界。

    溫馨的小屋充斥著死一般的沉寂,除了冷氣的聲響便隻剩下她微弱的哽咽聲。漸漸地,她由抽泣轉為放聲大哭,淚水不停奔騰著,且無法停止。在這封閉的小小空間裏,她像個迷路的小孩般任性地哭泣著。

    曾幾何時,她習慣了把所有不堪迴憶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並竭盡全力去遺忘它們的存在,可這句話卻無意間碰觸到了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蓄積已久的悲傷猛然找到一個突破口,它們叫囂著逃逸而出,仿佛要將她淹沒。

    室內電話的鈴聲倏地響起,她恍若未聞,可電話那頭的人卻很有耐心地重複唿叫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哭泣聲漸漸停止,淚水也漸漸幹涸,她木然地坐著,眼神空洞得像個失去靈魂的洋娃娃。

    “砰”地一聲,防盜門被用力撞開,安以皓和莫然神色慌張地衝進客廳,所有擔憂在見到她安然無恙的那刻放心不少,責備的話卻在瞧見那雙哭紅的雙眼後悶戛然而止。

    “櫻——”像是怕驚嚇到她,莫然溫柔地輕喚。

    不知過了多久,離緋櫻才緩緩抬眸看向他們,那毫無焦距的眼神讓安以皓的心深深抽痛著。

    他愛憐地親吻著她哭紅的眼,黑眸中蓄滿前所未有的沉痛。

    “緋櫻——”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溫熱透過衣料傳入她的體內,黯淡的眸子漸漸恢複了些生氣。她吃力地眨動著雙眸,想要將眼前 人看得更為清楚,可哭累的雙眼無力睜開,維持清醒已變得力不從心。撫上俊顏的右手突然筆直地垂下,終究,她還是合上雙眼,疲累地昏睡過去。

    “放了我——”伴隨著她近似絕望的夢囈,夾在兩人懷中的花束隨之掉落,灑落一地的嬌嫩花瓣白得格外刺目。

    看著男子僵硬許久的背影,莫然不禁擔憂地皺眉。

    雖然早就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可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安以皓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寵櫻的男子,所以她放心地將櫻交給他,也私心地希望他能喚醒櫻對愛的感知,從而不再排斥愛情、不再抗拒婚姻。

    然而,她低估了櫻心中的傷痛,也低估了安以皓的深情。

    她不禁在想,若當初他們三個極力反對兩人交往,現在會不會又是另一種結局。若櫻的不幸迴憶能夠少一點,若安以皓付出的愛能夠少一點,那兩人的痛苦是否就能少一些?若傷害無法避免,最起碼可以將它減到最低。

    可如今,她隻能默默地看著,束手無策。

    宿命嗎?她嘲弄地微揚唇角,笑得淡漠。

    許久之後,空氣中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歎息,安以皓將懷中的人兒抱進臥室,並在她唇上落下一個纏綿至極的吻後無聲離去。

    他的孤獨落寞,他的悲傷決絕,在大門掩上的那一刻,被永遠地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離緋櫻昏睡過去後,莫然便一直守在客廳等她清醒過來。誰知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她不放心地去臥室察看櫻的狀況,沒想到她竟發起了高燒,甚至一度昏迷失去了意識,怎麽叫也叫不醒。清和謙接到她的電話立馬趕了過來,為了照顧她,三人折騰了大半夜才讓她的燒退下去。

    晴朗的早晨,水晶珠簾突然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驚擾了在客廳熟睡的三人。

    半睡半醒的離緋櫻輕輕揉著眼,迷迷糊糊地走出了臥室。

    她的黑色長發柔順地垂下,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略顯蒼白,行走時,幾縷發絲在她腰間輕輕搖曳著。及膝的蕾絲裙擺下是一雙曲線迷人的小腿,她光著腳丫,露出纖細的足踝,清晨的陽光在她周身灑落一圈金色光暈,她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柔美得令人屏息。

    揚謙的眸光緊緊纏繞在她身上,深邃的黑眸中隱藏著不同尋常的炙熱,他近乎貪婪地凝視著她,久久不願移開視線。

    木清活動著渾身酸疼的筋骨,忍不住抱怨起來:“櫻,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搬家,或者搬到我那裏住?你這裏的空間太小,睡得我渾身不舒服。”

    “我怕付不起房租。”離緋櫻捶著自己的小腦袋,懊惱得直皺眉。似乎是睡多了,醒來後,她整個人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我可以幫你付。”

    “我才不要。”

    見她將小腦袋瓜搖得跟個撥浪鼓似地,莫然固定住她的頭,深怕這家夥被自己搖暈了。

    “是不是頭痛?”

    離緋櫻點點頭,將木清自睡覺的單人沙發旁推開,自己倒像是隻沮喪的小貓咪般懶洋洋地窩了上去。

    “還有清的體溫呢!”她無力地牽了牽唇角,露出滿足的笑意。

    莫然摸了摸她的前額,見她已經退燒,才放心地鬆了口氣。

    “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

    “燒剛退,你今天就好好呆在家裏休息,千萬別像上次那樣偷偷跑出去。”木清替她蓋上薄毯,溫柔地叮囑。“我待會兒還得迴公司,有事記得打電話給我。”

    深深歎了口氣,離緋櫻自嘲道:“我還如死了好,反正活著也是給你們添麻煩。”

    揚謙高大的身影頓了頓,隨即一言不發地走向衛生間,莫然則恍若未聞地進了廚房。

    食指懲罰性地彈了彈她的臉頰,木清刻意忽略掉心中的不安,好笑地揶揄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放心好了,你這個小惹禍精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你才是惹禍精呢!”離緋櫻一骨碌自沙發上坐起,睜圓美眸怒瞪著他道,“你是超級超級惹禍精。”

    氣鼓鼓的雙頰微微泛紅,讓她原本蒼白的麵頰恢複了些許血色,他滿意地揚了揚唇,仔細地打量起她來。

    “腫了。”他輕撫著她略顯浮腫的眼皮,一臉心疼,“過會兒讓然幫你敷敷,瞧你現在這副尊容,活像個國寶。”

    “什麽?國寶?”離緋櫻氣得哇哇叫,“你這個家夥有沒有眼光啊?我是宇宙無敵超級美少女,你竟敢說我像大熊貓?”

    木清一邊閃躲著她砸過來的粉拳,一邊嘴上不饒人地逗弄她:“櫻,別忘了保持淑女形象,要是讓你的愛慕者看到這潑婦之姿,他們可是會嚇得跑去撞牆的。”

    “你——”瞪視對他起不了作用,離緋櫻索性賭氣地別過頭不理他。由於清和然經常鬥嘴,兩人的吵架功力早就練得爐火純青,若要逞口舌之快,她一定會敗下陣來。

    “好了,別生氣了,我逗你玩的。”他像個大哥哥般摸摸她的發頂,好脾氣地誘哄著,“你已經一天沒進食了,然怕你醒來肚子餓,特地煮了香噴噴的八寶粥煨在鍋裏,你要不要喝喝看?還是,你想吃點別的?”

    “八寶粥?”雙眸瞬間興奮得亮了起來,離緋櫻舔了舔唇瓣,進一步確認道,“是甜甜的那種嗎?”

    “貪吃鬼!”木清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拿開她身上的薄毯,扶著她起身,將她帶到餐廳。

    莫然將碗筷一一擺好,忽見離緋櫻的兩條長腿在餐桌下晃蕩來晃蕩去,她板著臉倏地一下搶走她喝粥的小白碗,居高臨下地斜睨著那兩隻腳丫子直皺眉。

    “我的甜粥——”離緋櫻可憐兮兮地將聲調拖得老長,晶眸死死盯著白碗,嘴饞地舔了舔占有甜漬的唇瓣。

    “誰讓你見到吃的就忘了穿鞋?”揚謙的取笑聲低低傳來,讓離緋櫻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是然煮的東西太好吃了,這又不能怪我!”

    瞧她一副“我沒錯”的可愛表情,揚謙無奈地搖了搖頭,從玄關的鞋櫃裏取出一雙粉色兔兒棉拖,他蹲下身捉住她不安分的腳踝一一替她穿上,冷冷的黑眸在垂斂時才釋出些許溫度。

    “好詭異的感覺!”幾乎是鞋一穿好,離緋櫻便迅速地縮迴腳,故作驚恐地縮成一團。

    “怎麽了?”

    “謙替我穿鞋哎!”她揪著莫然的袖口,左手食指點著下顎,笑得神秘,“然,你說這樣的畫麵是不是很像王子捧著遺失在舞池的水晶鞋去尋找灰姑娘?”

    莫然冷笑著敲她一記,不屑道:“你要是灰姑娘,天底下就沒有人敢當王子了。”

    “切切切。”離緋櫻翻了個白眼,端迴自己的小碗一口一口地喝著粥,並趁嘴巴空閑的時候不停嘀咕。

    她說得含糊不清,不過看那架勢也知道沒好話,三人見她番得起勁,也不打算理她。

    愉快的早餐時光在四人的打打鬧鬧間很快就過去了,木清被催迴經濟公司,揚謙也被客戶急召迴事務所,走了兩個大男生,屋裏隻剩下兩個蜷縮在各自禦用單人沙發裏的小女人。

    “然,我好無聊。”

    被喚的人眯了眯眼不理她。

    “然,你不無聊嗎?”

    莫然繼續不為所動。

    “然——”

    “又怎麽了?”受不了魔音穿耳,莫然放棄地垮下肩,沒好氣地應了聲。

    “好無聊,你陪我玩嘛!”

    “去找安以皓。”

    久久等不到迴應,莫然再也無心假寐。

    她懶洋洋地靠著抱枕,淡淡地問道:“這樣好嗎?”離緋櫻斂眸低問:“你也覺得我很過分對不對?”

    “是有點。”

    “你還真老實!”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離緋櫻懊惱地歎了口氣,“然,我沒想過傷害他。可是怎麽辦?我把事情搞砸了。”

    “他一直都對我那麽好,雖然有的時候會很兇很霸道,但我心裏明白他是為我好。明明是冷漠的人,卻偏偏對我那麽溫柔。而我卻跟他做了那麽殘忍的約定,這樣的我很自私吧?”

    她雙手環膝,背光而坐,像個迷路的天使躲在暗處哭泣。

    莫然坐到她身旁,疼惜地摟著她的肩,輕聲說道:“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一直,永遠。”

    窗外的陽光透過大片落地窗灑進室內,將她的剪影投射在做工精致的意大利手工地毯上。玻璃茶幾上,那束被遺忘的白色鈴蘭獨自舔舐著傷口,隱隱啜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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