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木清拎著一大袋罐裝啤酒來到海邊的時候,離緋櫻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沙灘上。

    她赤足佇立於淺淺的海水中,過長的裙擺在膝蓋處打了個大大的結,露出一雙白皙修長的小腿。柔順的長發因海風的吹拂而略顯淩亂,可卻更襯托出她的靈動清逸。

    “我就知道你會躲到這兒。”

    “我隻是來散散心。”木清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環顧四周後,又不由地皺眉,“安以皓呢?”

    “我讓他先走了。”

    木清聳了聳肩,將手中的一袋啤酒扔到沙灘上,隨手打開一罐,並隨意地坐了下來。

    “你都看到了?”

    離緋櫻點點頭,好玩地踢踏著海水,笑得有些稚氣。

    “報紙上說的都是真的。”

    “喔!”

    “你都不好奇嗎?”

    “說實話,你的母親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之內!”

    失笑地搖頭,他看著兀自玩得開心的離緋櫻,思緒不禁迴到了從前。

    從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須抓緊一切時間打工。聖心育幼院並沒有足夠的經費供養那麽多孤兒,更何況那個滿嘴仁義道德的院長並不是什麽良善之徒。他去送過牛奶、報紙,去過餐廳刷碗掃地,也去過搬家公司兼職······可就因為他是個未成年人,打工所得都必須上繳院長,好用於接濟育幼院的日常運作。可事實究竟如何,又有誰知道呢?久而久之,他學聰明了,盡管仍會上繳工資,可他也學會了偷偷攢點私房錢。

    高一那年,他的小金庫終究還是被院長發現了,他被打得渾身是傷,多年的積蓄也被一鍋端走。憤怒之餘,他打了院長逃出了育幼院。

    就是在這裏,他遇到了離緋櫻。

    那是個傍晚,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裙,靜靜站在海水裏,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在她周身暈染出一圈圈聖潔的金光。海風撩起她的長發,也將她的長裙吹得瑟瑟作響,她始終紋風不動,整個畫麵都美得那麽不可思議。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時的離緋櫻,冷漠且高傲,她筆直地站在那裏,纖細的身形明明柔弱不堪,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堅毅卻又強烈得不容忽視。就算察覺到他的注視,她也隻是極為漠然的掃了他一眼,隨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在那邊站了多久,他就在那邊看了她多久,直到她離開······

    第二次見麵時,她成了他高二的同班同學,恰好坐在他的正前方,而她的同桌就是莫然。那個時候的離緋櫻溫柔且和善,單純得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跟第一次見麵時的她截然不同。她在班級的表現一向很不活躍,以至於同班兩年,畢業後連班上同學有哪些都不清楚,但她跟鄰座的幾人都相處得很好。這當中自然包括他和莫然,而謙則是在高三重新調座位時才開始加入這個團隊。

    她總是不溫不火地淡笑著,無論做什麽,都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顯然地,她並沒有認出他!也許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兩人曾經見過。

    “想什麽呢?”

    “前塵往事而已。”

    離緋櫻皺了皺小巧的鼻頭,不滿地嘟囔:“好滄桑的感覺,我不喜歡。”

    她坐到他旁邊,翻看著那袋罐裝啤酒中是否夾雜其他飲料。

    就在她懊惱之際,眼前憑空出現一杯珍珠奶茶,她高興地迴頭,果見莫然和揚謙好笑地站在他們身後。

    將奶茶遞給她,莫然不悅地挑了挑眉:“你們可真是朋友!有這麽好的地方也不知道通知我們。”

    “我和清是不期而遇,之前真得沒約過會在這裏碰麵。”

    莫然睨了她一眼,打開一聽啤酒,率性地坐了下來。

    離緋櫻遞了罐啤酒給揚謙,道:“你不是要去事務所?”

    “公休。”

    知道謙是為了他,木清忍不住皺眉:“我沒那麽脆弱。”

    四人並排坐著,兩個女孩坐在中間,男孩則是分列兩邊。

    離緋櫻喜滋滋地喝著奶茶,輕歎道:“好好喝!”

    三人看她一眼,不意外地,他們從彼此的眼底看到同樣的寵溺。那是種很奇妙的情愫,從他們認識離緋櫻以後,這種感覺就不曾間斷過。想要毫無理由地寵著某個人,想要不計迴報地保護某個人,想要看到她單純天真的笑容,想要聽到她稀奇古怪的言論······

    “我們的四年之約取消吧!”離緋櫻說得隨意,卻不知其餘三人都變了臉色。

    這四年之約是他們即將畢業時對彼此的許諾!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四人聚散與否,彼此都要暫時丟下各自的包袱,盡最大的努力去享受大學四年。那樣慎重的約定怎能說取笑就取消?

    “這是我想了很久之後做出的決定!”她啜飲了口奶茶,頗為滿足地笑了。

    “然的香水即將上市,謙的律師事務所也上了軌道,我問過凱琳,經紀公司希望清能夠趁此機會正式出道,那麽這個約定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見三人沉默不語,離緋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道:“我不希望這個約定束縛了你們,所以取消吧!”

    “那你呢?”揚謙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探究的神色透出些許擔憂。

    “可能得忙著談戀愛吧!”她偏過頭,打量著莫然,突然問道,“你和謹怎麽樣了?”

    顯然沒料到話題怎麽轉得這麽快,莫然愣了愣,才會意過來。

    “什麽怎麽樣?”

    “你們的婚約啊!”

    “迴絕了。”

    “啊?”離緋櫻皺著一張小臉,蹙眉道,“好可惜!”

    “有什麽好可惜的?”

    “謹那麽好,送給別人難道不可惜嗎?”

    “那安以皓也不錯,你幹嘛還要甩了人家?”

    離緋櫻心虛地扯了扯唇,不自在地辯駁:“反正他又不介意!”

    揚謙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現在不介意,並不代表以後也不介意。”

    離緋櫻一驚,自是明了他的擔憂。謙的顧慮,她不是沒有想過。隻是······

    “你們是怎麽迴事?”被冷落一旁的木清不滿地咋唿道,“難道你們不是來安慰我的?”

    “誰讓你不吱聲的?”莫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客氣地冷哼。

    “我好難過!”木清頹然道。

    話畢,他身子一歪,順勢靠在離緋櫻的肩頭。

    察覺到她微微瑟縮了一下,木清可憐兮兮地問道:“你忍心推開我嗎?”

    “你真得很難過?”

    “嗯!”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離緋櫻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才勉強同意道:“那就借你靠靠。”

    隱忍著笑意,木清靠在她小巧柔軟的肩頭,閉上雙眸,滿足地歎道:“有你在真好!”

    離緋櫻胸口一窒,溫柔含笑的雙眸微微緊縮了一下。

    夕陽已沉至海平線,將大半的天空鍍上一層金紅色,就連大海也披上了一層淡紅色的薄紗。海天交接之處,還可遠遠看見一些海鷗展翅翱翔,那點綴蒼穹間的點點白影,在大自然的天然書頁上詮釋著生命的頑強。偶有陣陣海浪由遠及近地翻滾而來,不斷衝擊著沙灘,濺出幾尺高的浪花,遂又無力似地退去,但緊接著又有後浪層層疊上,此消彼長,樂此不疲。

    她凝視著麵前的大海,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句話:經不住似水流年,逃不過此間少年。

    “決定好了嗎?”

    知道櫻是指他出道的事,木清皺了皺眉,仍是閉目不答。

    “清,你為什麽要去當模特?”

    “賺我的學費。”他答得幹脆極了。

    “真是這樣?”

    “要不然呢?”

    離緋櫻莞爾:“真正的原因,你心裏清楚!”

    木清一僵,倏然睜眼。

    “那麽驚訝做什麽?”離緋櫻捧著手中的奶茶,悠閑地啜飲著。

    “烈焰門的人告訴你的?”他想來想去,深知這是唯一的可能!

    見離緋櫻淡笑不語,揚謙挑眉:“有事?”

    “就知道烈焰門的人沒一個好東西。”雖然反感烈焰門無端調查他的私事,但他並不生氣。

    他見過幾次冥焰,雖然對他霸道狠絕的行事作風很火大,但他對櫻的重視程度卻讓他相當滿意。想來櫻身邊的人都必定經過他們一番調查,要不然以櫻的單純心性,哪能安全無虞?

    他該慶幸自己被冥焰那老小子歸為“安全人士”嗎?

    “你別怪冥焰,是我問他的。”

    “你們就不能說點人類語言?”莫然冷冷睇了兩人一眼,神色頗為不悅。

    “我沒有打算瞞你們,隻是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而已。”木清苦澀一笑,沉聲道,“畢竟,在世人看來,那樣的出身並不光彩。”

    “孤兒院的出身嗎?”莫然皺眉。

    搖搖頭,木清將離緋櫻曲起的長腿扳直,徑自枕著她的小腿躺了下來。

    “清——”離緋櫻不依地抗議。

    “別動!”他閉上雙眸,麵無表情地陳述,“我的母親是夜總會的小姐。”

    此話一出,離緋櫻乖乖地靜了下來,剩餘兩人也皆驚愕不已。雖然他們早就看過報紙,但乍聽事實仍是有些難以接受。

    “她隻有一個好賭成性的哥哥,因為父母早就被她哥活活氣死了。”他輕輕一笑,但那笑卻透著濃濃的諷刺。

    “她的存在仿佛就隻是為了替她哥還賭債,從懂事起,她就得拚命工作,什麽髒活累活都幹,每天,每天······她哥賭錢賭輸了就拿她出氣,經常把她打得鼻青臉腫。她19的時候,那個貧民窟似地的家終於被他哥輸掉了,沒想到過了幾天,就連她自己也被輸給了賭場。然後,她就被賣到了夜總會,陪酒陪笑,賺來的小費還是得替她哥還債。”

    他突又問道:“你們知道村子裏的人都怎麽說她嗎?”

    “娼婦。”他看著天空,笑意不減。

    “清——”離緋櫻不舍地低喚。

    “有個客人酒醉時把她強暴了,那個男人已經有了妻室,而且家裏很有錢。幸好,那個男人還有點良心,幫她贖了身,還給了她一大筆遣散費。她不敢去找她哥,於是拿著錢來到了另一個城市,本想租個小房子,平平淡淡地過下去。沒想到,她卻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

    木清頓了頓,神色複雜得有些詭異:“好日子沒過多久,她哥找上門來了。不意外地,錢全被搶走了,她甚至還被毒打了一頓。沒了錢,她隻好帶著身孕去打工,因為三餐不繼、疲勞過度,孩子早產了。為了賺錢,身體沒養好,她就開始帶著還在吃奶的孩子四處打零工。在孩子五歲的時候,她的身體完全垮了,在床上拖了一個星期就過世了。”

    “你是早產兒?”離緋櫻訝異地問。

    調查資料就是沒有當事人的親自陳述來得詳細!她從來都不知道清是早產的。都說早產兒不易養活,清的生命力也太旺盛了吧!

    木清抬手敲了敲她的小腦袋,忍不住皺眉:“你有意見?”

    “沒有。”離緋櫻吐了吐舌,覷著他道,“故事講完了?”

    “不然呢?”

    “孩子的舅舅怎麽樣了?”莫然問。

    木清冷笑:“死了,被地下錢莊的人活活打死了。”

    眾人不自覺地噤了聲,因為這樣的木清是他們所陌生的!他可以嬉皮笑臉地撒嬌耍賴,可以板起臉、惡聲惡氣地訓人,可以滿臉不遜地嘲弄別人蠢笨無能,但就是不會像現在這樣冷血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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