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頓住腳。


    “君上呢?看看他在哪兒。”


    春梅嗯出一聲,急步走出,不一會兒踅迴稟道:“君上與子之將軍正在行轅議論國務,看樣子似有急事。”


    姬雪向帳外望去。


    “公主,要不,我再看看去?”


    不待春梅動身,外麵傳來腳步聲。聲音很急,但依然能夠聽出是文公。姬雪怔一下,整頓衣襟,和春梅走到帳門處迎候。


    文公喘著粗氣,幾乎是闖進來。


    姬雪上前欲攙扶,見狀住腳,微微躬身:“君上?”


    文公沒有理她,顧自在帳中來迴走動,依舊喘著粗氣,腳步沉而有力,完全不像是年過六旬的老人。


    走有一刻,文公的腳步慢下來,氣也喘得勻些。


    姬雪款款走過去,攙住他的胳膊,扶他走到席位上坐下。


    文公看向春梅。


    姬雪擺手,春梅退下。


    姬雪凝視文公,軟聲問道:“君上為何震怒?”


    文公迴視姬雪,咬牙道:“你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封密函。


    姬雪拆開,看一會兒,驚道:“殿下欲納秦婦?”


    文公的怒氣再次上攻:“逆子誤我!六國縱親,旨在製秦。在此節骨眼上,逆子卻來此函,欲納秦女為婦,這……這……真不知他意欲何為?”


    “君上息怒。”姬雪勸道,“殿下此舉,想必另有委屈。”


    “什麽委屈?”文公一震幾案,“是秦人用計,欲使我等離心離德。逆子鼠目寸光,是非不分,如何能執國事?”


    “君上,”姬雪見他把話說得過重,緩下語氣,“縱觀此函,是秦人主動結親,殿下也是舉棋未定,這才奏請君上。君上若是覺得不妥,可以旨令他暫不聘親。”


    文公亦緩一口氣:“夫人所言甚是。寡人已經下旨,快馬傳去了。”


    “君上明斷。”


    “夫人,”文公望著姬雪,“你快收拾一下,這就啟程!”


    “迴去?”


    文公歎道:“唉,不迴去,寡人放不下心哪!此子胸無遠誌,心術不端,又有秦人在側,不定弄出什麽事來。眼下縱親初成,斷不能因為燕國而壞天下大事!”


    “要不要曉諭蘇子?”


    “六國初縱,千頭萬緒都在等候蘇子,燕國之事自有寡人料理,不能為蘇子添亂。”


    姬雪連連點頭。


    “唉,”文公複歎一聲,“寡人老了,走一趟甚是不易。此番赴會,寡人本欲趁機偕夫人前往洛陽覲見陛下,誰想又讓逆子攪黃了!”


    姬雪泣道:“君上有此心思,父王若知,也就知足了。”


    公孫噲將燕公迴國之事稟報蘇秦,蘇秦驚道:“君上要迴?何時啟程?”


    “明晨雞鳴時分。”公孫噲應道。


    蘇秦凝視公孫噲:“公孫可知緣由?”


    公孫噲搖頭。


    “子之將軍呢?”


    “祖公吩咐,子之將軍及燕國兵馬,還有在下,均留於此,謹聽蘇子調遣。”


    蘇秦閉目思索。


    天色暗下來。飛刀鄒走進帳中,點燃兩盞銅燈。


    蘇秦睜眼,小聲叫道:“鄒兄!”


    飛刀鄒直趨過來,躬身:“請主公吩咐!”


    “有請樓子。”


    飛刀鄒走出帳門,吩咐仆從去請樓緩,正要迴帳,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影閃過,沒入樹後。飛刀鄒心頭一緊,摸出飛刀悄悄繞過去,見那黑影躲在樹後,伸頭朝蘇秦大帳張望,近前逼住:“何人在此?”


    影子嚇一大跳,顫身迴頭,竟是一個女子,一身燕國宮女服飾。


    飛刀鄒退後一步,放緩語氣:“姑娘在此何幹?”


    女子是春梅,此時也迴過神,拱手一揖,朝前麵努一下嘴:“請問軍尉,前麵可是蘇子大帳?”


    飛刀鄒審她一眼,點頭,再問:“你是何人?”


    春梅反問:“你是何人?”


    飛刀鄒審她幾眼:“在下姓鄒。”


    “是飛刀俠嗎?”春梅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正是在下。咦,你怎麽知道?”


    春梅笑道:“您姓鄒,身上無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飛刀俠了。”


    “大名鼎鼎?”飛刀鄒怔了。


    春梅壓低聲音:“在我們宮裏,誰人不知您的威名呢。大家都在傳你——”頓住話頭。


    “傳……傳我什麽?”飛刀鄒驚問。


    “不告訴你。”春梅詭秘一笑,“小女子有急事求見蘇子,煩請大俠通報!”


    飛刀鄒動也不動。


    春梅急了:“快去呀!”


    飛刀鄒囁嚅道:“我……還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氏,怎麽通報?”


    春梅湊近,低聲:“小女子沒姓,單叫春梅,是燕國夫人的侍女,夫人托我捎信給蘇子,有急事。”


    飛刀鄒斂起笑,悄聲說道:“這陣兒不行。主公正在與你家公孫談大事兒!”


    “是公孫噲嗎?”


    飛刀鄒點頭。


    “你真的是飛刀鄒?”春梅盯住他的眼睛。


    “這還有假,”飛刀鄒摸出一支飛刀,在她眼前晃晃,“要不要試試?”


    春梅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遞過去:“信你!這是夫人捎予蘇子的,是要事,你這就呈送蘇子,我在此處等候迴信。”


    飛刀鄒接過錦囊,返迴帳中,公孫噲正向蘇秦拱手作別。


    見公孫噲走出,飛刀鄒小聲稟報:“主公,有人捎來錦囊,說有要事!”呈上錦囊。


    蘇秦接過,拆開一看,裏麵是片絲絹,上麵繡著一幅圖和一首詩。圖中一婦人背山麵水,向遠方眺望。


    詩曰: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盡管沒有落款,蘇秦也知此繡出自姬雪之手。他強壓心跳,閉會兒眼,緩緩睜開,細審繡畫。針腳密密麻麻,顯然是她費下許多時日,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蘇秦強忍淚流,在衣內掏弄一會兒,摸出一塊早讓汗水和體味熏得發黃的絲帕,小心翼翼地擺在這塊絲絹旁邊,怔怔地凝視它們。


    “主公。”飛刀鄒小聲說道。


    蘇秦似是沒有聽見,依舊怔怔地望著一新一舊兩塊絲帕。


    飛刀鄒又候一時,再次稟道:“來人在候迴音呢!”


    蘇秦迴過神來:“是春梅嗎?”


    飛刀鄒點頭。


    蘇秦取過筆墨,思索有頃,在一塊羊皮上題寫一詩,是魯人仲尼編選的衛國古風:


    〖投我以木桃,


    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


    永以為好也。〗


    寫畢,蘇秦審視一陣,小心折疊好,塞入信套中,也未加封,直接遞給飛刀鄒:“交給春梅,就說……就說在下謝她了!”


    飛刀鄒剛出帳,樓緩就到了。


    蘇秦客套話沒說,直奔主題:“方才公孫噲來過,說是燕公明日淩晨啟程迴國。”


    樓緩凝起眉頭:“公孫噲沒說因由嗎?”


    蘇秦搖頭。


    “在下聽說燕國夫人此來,有意迴洛覲見天子,怎麽說走就走呢?”


    蘇秦閉目思慮。


    樓緩自語:“倒是奇怪。依燕公為人,斷不會如此匆忙。再說,這也對他的身體不利。從燕國趕來,一路勞頓,燕公年歲大了,體力尚未恢複呢。”


    蘇秦陡然睜眼:“此番會盟,秦國可有動靜?”


    “未見異動。西河防備未見加強,即使函穀關,也照舊通關往來,似是並不在意。”


    蘇秦再次閉目。


    “蘇子,”樓緩略頓一下,“倒是縱親諸國有些熱鬧。”


    “哦?”蘇秦睜眼。


    “在下剛剛得知,楚王興致勃發,使公子如照會韓侯,欲遊虎牢,瞻仰穆王牢虎之所。齊、魏二王聞訊,響應偕遊,韓侯親陪。聽說諸王也是明晨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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