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惠王樂了,“你說的這人,可是宋國惠子?”


    太子申驚愕:“父王也知此人?”


    “聽說過他。”惠王微微點頭,“去年此人在齊國稷下學宮與一個名叫公孫龍的人辯證名實,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公孫龍也算是聞名列國的鐵嘴,這樁公案自然也就不脛而走,傳遍天下了。”


    太子申不可置信地看著惠王:“父王日理萬機,竟還熟知百家學問,實讓兒臣歎服!”


    “唉,申兒,”惠王長歎一聲,“這個家不容易當呀!坐到那把椅子上,寡人不僅要知道柴米油鹽,更要熟知百家學問。”又走幾步,猛地想起什麽,“說起此事,倒是提醒了寡人。惠子經此一辯,也算是天下名士了,此番他來我邦,寡人不能不見一麵。申兒,何時見到惠子,你可打聲招唿,就說寡人這幾日裏一定抽個時間,向他討教名實之論。”


    “兒臣一定轉告惠子。”


    “還有一事,”惠王停住步子,望著太子申,“寡人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兒臣恭聽。”


    “白相國辭世將近兩年,相國之位一直空懸,百官無人節製,內政、外交諸事繁冗,寡人手忙腳亂,深感力不從心。常言說,‘國中不可一日無相’,看來,此言非虛。”


    “父王欲置相國,選出一人就是了。”


    “對於一國來說,選相拜將不是尋常之事,馬虎不得啊!”


    “父王想必有了合意人選?”


    “唉,”惠王搖頭輕歎,“白相國在時,寡人倒沒覺出什麽。白相國一走,寡人真還找不到可以替他之人。卬兒屢次推舉上大夫陳軫,朱愛卿堅決反對。朱愛卿屢次舉薦一個叫公孫衍的,卬兒也是看不順眼。朱愛卿與卬兒都是寡人倚重之人,如此這般,讓寡人難以決斷,這想聽聽你的舉薦。”


    “兒臣也曾聽人說起這個公孫衍來,據說白相國生前也曾舉薦過他,想必此人有些才具吧。”


    “他跟白相國多年,白相國舉薦他,自是在所難免。你還聽何人提起過他?”


    “一些朝臣。”


    “都是哪些朝臣?”


    “這……”太子申遲疑一下,“兒臣記不清了。不過,兒臣以為,百聞不如一見,公孫衍有無才具,父王何不召來麵試?”


    惠王沉思有頃,轉身向毗人招手。毗人急走幾步,趕上來:“陛下有何吩咐?”


    “你可抽空訪察一下公孫衍,試試此人才具。”


    “老奴遵旨!”


    毗人走有幾步,太子申喊住他,從袖中摸出那片竹簡,遞予毗人:“本宮揀到這片竹簡,聽說是這個公孫衍的。若是見到此人,你可順手還他。”


    毗人接過一看,陡然一震,點點頭,納入袖中。


    第二章耍心機,龐涓毀兵書


    眠香樓離元亨樓不遠,大概隻有兩箭地,是近兩年新立起來的,據說後台很硬,有說是某位公子,有說是當紅國戚。


    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公子華搖著羽扇直進大門。


    鴇母遠遠瞄見,滿臉堆笑地起身迎上:“這位爺看起來麵生,是第一次來喲!”


    公子華四下瞄幾眼,又搖幾下羽扇:“聽說貴處芬芳滿園,本少爺這想飽個眼福,一睹芳菲呢!”


    “爺算是尋對地方了。”鴇母引他走至賞花台,讓他坐在一張幾案前,擊掌道,“姑娘們,迎客!”


    音樂響起。不一會兒,一個白衣女子在前,二十幾個花枝招展的標致姑娘在後,從一個方向徐徐走向花台,沿著二樓正麵一段挖入式弧形走廊,沿雕欄一溜兒排開,搔首弄姿,各展媚態,眼神兒一道道直勾下來。


    “士子爺,”鴇母指著她們,不無得意道,“這些花花草草,可有哪枝入眼的?”


    公子華瞄去一眼,把手中羽扇“啪”地合起,兩眼閉合。


    鴇母擺手,眾女子禮貌地彎腰鞠躬,唱聲喏,在音樂聲中依序退場。


    “這位爺果是眼高!”鴇母朝公子華豎個拇指,再次擊掌,朗聲道,“有請四香出場!”


    音樂再次響起,四個更加漂亮的妙齡女子踏著節拍,在一個紫衣女子的引領下,從另一個方向徐徐登場。四女皆是素衣淡妝,懷抱琴瑟笛簫,在弧形花台上依序站定,各擺姿勢,不無靦腆地看向公子華。


    “士子爺,”鴇母指著四人,“這四位乃春夏秋冬四香,色藝俱佳,名聞安邑,堪稱眠香樓裏的招牌呢!”


    公子華放眼過去,仔細審視四人,良久,仍無表態。


    “士子爺,”鴇母直看過來,“這四香可有中眼的?”


    “聽說還有一香,可否一睹芳容?”


    鴇母擺手,音樂聲中,四香迴轉。


    “看這位爺的眼界,真是行家!”鴇母湊近公子華,壓低聲音,“我就為爺直點地香了。”


    不待公子華迴話,鴇母擊掌,朗聲吩咐:“爺點名地香,有請地香薰香接客!”


    音樂聲再起。


    “這位爺,雅室請!”鴇母笑吟吟地伸手禮讓。


    公子華微微點頭,起身跟在鴇母後麵,緩緩走向二樓,沿走廊步入一處寬敞、奢華的雅室。


    “這位爺請坐!”鴇母禮讓公子華坐下,不無殷勤地介紹,“不瞞爺,地香姑娘原是龍門山的裏氏公主,數十年前,裏氏本為望門,後來家門不幸,日漸破敗。公主父母早逝,跟她兄長過活。兄長攜帶家產離開龍門山投奔安邑,本欲托個熟人謀份差事,不料差事未能謀上,卻又欠下元亨樓一屁股賭債。兄長無奈,隻好將她高價賣予本樓。地香姑娘品性高潔,尋常男子概不接待,似爺這般人品,奴家看上去覺得有緣,這才喊她!”


    話音落處,外麵傳來腳步聲,一位貌美女子款款進門。公子華抬眼望去,果見此女不同凡俗,身材婀娜,麵容嬌俏,舉止端莊,衣著得體,懷抱一把鳳頭古琴,一對清澈的大眼分外惹人。


    此女兩膝微彎,朝鴇母唱了個喏:“地香見過母親。”


    “地香,”鴇母指公子華道,“這位爺遠道而來,你可好生侍奉!”


    地香姑娘偷眼望去,見公子華果是一表人才,芳心大動,深鞠一躬,聲如鶯啼:“奴家見過士子爺!”


    此聲此香,公子華怦然心動。


    然而,公子華此來非為賞花,而是另有大事,強壓心頭欲火,轉對鴇母道:“地香姑娘果是標致,爺算是開眼界了!”


    看到公子華合上扇子,轉過臉去,地香姑娘頗為尷尬,臉色紅紅地對鴇母道:“母親,若無他事,地香迴房去了。”一個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款款出門去了。


    鴇母目瞪口呆,對公子華嗔道:“我的爺呀,連這樣的妙人兒,您也相不中?”


    “聽說貴樓還有一香,可有此事?”


    “爺是說天香姑娘?”


    “嗬嗬嗬,”公子華連晃幾下扇子,“在你這兒,總也不該藏著掖著吧?”


    “爺果是高雅之人,”鴇母讚歎一句,長歎一聲,“唉,隻是天香姑娘——”


    公子華臉色微沉:“她怎麽了?”


    “不瞞爺,”鴇母遲疑有頃,湊近公子華耳邊,壓低聲音,“天香姑娘是太子爺的人,概不接客。”


    公子華摸出一隻沉甸甸的錢袋,擺在幾上:“這點小錢,本少爺買她兩個時辰,隻要看她幾眼,聽她說話,總該可以吧!”


    鴇母打開錢袋,見到全是小金塊,當下眼珠兒一轉,收起錢袋,朗聲笑道:“爺就是爺!您在這兒候著,老身親去請她下來!”


    “不用了。”公子華起身,擺動扇子,“爺正想一睹天香姑娘的閨房,也算不虛此行吧!”


    “是哩!是哩!”鴇母連聲笑道,“老身這就引爺上樓,這邊請!”


    見過秦使樗裏疾,陳軫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結結實實地睡了一場好覺。


    翌日晨起,陳軫久久坐在榻上,又將昨日之事重溫一遍,尤其是與魏惠王的見麵,將每一個細節又琢磨一番,這才結結實實地伸個懶腰,信步走到院中。


    “主公,您這歇過來了吧?”戚光遠遠看到,急趕過來,哈腰道。


    “歇過來了。”陳軫又伸一個懶腰,活動一下拳腳,“老戚呀,我正想尋你呢。”


    “小人謹聽吩咐!”


    “不瞞你說,眼下這到關鍵辰光了。此番若是再頂不上,我這一生怕也就到此為止了。”


    “主公一定成功!”戚光的語氣堅定。


    “咦,你為何這般肯定?”


    “這還有啥講的?陛下躬身兩次扶主公上坐,且讓主公坐在白相國的位置上,這意思不是明擺著的嗎?”


    “嗬嗬,”陳軫笑道,“話雖這麽說,但雨滴不落到頭上,隻打雷不算下雨。”


    “聽主公話音,是否還有變數?”戚光問道。


    “是啊。”陳軫微微點頭,“就是那個公孫衍,你得給我盯牢他,看看都有啥人朝他家的房門裏鑽。”


    “主公,”戚光眉頭一橫,“真要是這小子擋道,依小人之見,將他做掉不就得了!”


    “你呀,”陳軫白他一眼,“其他都好,就是整日裏想著做掉這個做掉那個,這就過了!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為人處世,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你想想看,公孫衍不是孤身一人,有多少人都在守著他,巴望著他。尤其是那朱威,去年就恨不得讓他坐到相位上。在這節骨眼上,我們稍出差錯,就會雞飛蛋打,前功盡棄。再說了,連個龐涓你們都做不掉,莫說這個公孫衍了。你還不曉得此人厲害,別的不說,單是他手中的那柄吳鉤,也足以把你們震住。那是老白圭贈他的,據說當年伍子胥也曾用過,削鐵如泥哩!”


    戚光巴咂下嘴巴,不敢再說什麽。


    “去吧,告訴丁三他們,無論看到什麽,隻需記在心裏,莫要給我多事!”


    “小人遵命!”


    戚光隨即安排丁三與一幫伶俐的潑皮,或扮作鞋匠,或扮作小販,遊蕩在公孫衍宅院附近,自早至晚,一刻不停地守著那扇破舊不堪的柴扉。


    錯午時分,一個眉清目秀的陌生男子徑自走來。瞧那樣子,似是第一次來到此地,觀望許久,又問過一個路人,才在柴扉前麵停下,連敲幾下柴扉,見無人應聲,才啞起嗓子,朝裏喊話:“有人在嗎?”


    公孫衍拖拉著一雙木屐走出院門,將他打量一番,也似不認識他。


    來人深揖:“是公孫先生嗎?”


    公孫衍點頭:“仁兄是——”


    來人從袖中摸出一物:“在下無意中得到這片竹簡,聽說是先生的,特來奉還。”


    公孫衍接過一看,正是自己交予朱威的那片,心頭一震,目不轉睛地將來人一番打量,還過一禮:“是在下不小心丟的,謝仁兄了。”


    來人正是易過裝的毗人。


    毗人再次拱手:“公孫先生,在下有個不當之請,請先生成全。”


    “仁兄請講!”


    “在下讀了這片竹簡上的文字,甚感興趣。可這一片前後不搭,讓在下心癢難耐。在下甚想看看其他竹簡,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這些竹片不過是在下信手所寫,”公孫衍應道,“仁兄若有雅趣,可進寒舍惠閱。”


    毗人謝過,跟從公孫衍走進院子,徑入正堂。


    看到地上成捆的竹簡,毗人傻了,連公孫衍請他就坐的聲音都沒聽到,情不自禁地蹲在地上,拿起就讀。


    毗人讀過一片又一片,讀完一捆又一捆,完全沉浸在公孫衍的《興魏十策》裏。公孫衍坐在一邊,眼角時不時瞄他一眼。


    毗人一氣讀了一個時辰,許是蹲得累了,幹脆一屁股坐下。


    公孫衍緩緩站起,從一個壺裏倒出一碗白開水,擺在幾上,拱手道:“在下旁無他物,隻能拿白水招待仁兄了。”


    毗人接過開水,咕咕一氣喝下,放下水碗,朝公孫衍揖道:“謝先生的白水!”指著地上的竹簡,“先生寫得實在精彩,可惜在下記性不好,難以將之全記下來。在下還有一請,還望先生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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