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今天過來的人並不多,但到底是五十歲的壽辰,楊氏還是特地的定了一台小戲班子的。

    戲台就搭在前麵的院子裏,描紅畫金的,十分喜慶。

    眾人在堂屋裏用了一會兒茶水糕點,又說了一會子閑話,就有丫鬟過來稟告,說是戲班子裏的人都妝扮好了,請眾位夫人和姑娘過去看戲呢。

    唱的戲也熱鬧,都是與拜壽有關的。

    沈沅看了一會戲,就問楊氏:“怎麽不見洛哥哥?”

    她口中的洛哥哥名叫沈洛,是楊氏的獨子,今年剛弱冠。

    沈沅小時候還未隨同沈承璋搬離沈家祖宅的時候,日日同沈洛在一起玩,沈洛對她也很照顧,他們堂兄妹兩個人感情極好的。

    楊氏目光從戲台子上收迴來,看著她笑道:“你還不曉得他?整日的就伺候著他的那些魚。今兒我過壽,定了戲班子,你也知道的,他不愛這些熱鬧,先前見過了這些賓客之後就迴他園子裏的書房去了。”

    沈洛喜歡養魚。他書房旁邊就有一口大池塘,院子裏又放了許多隻大瓷缸,裏麵養了不少珍貴的魚。

    沈沅就笑道:“我去見見洛哥哥。”

    她有許多時候未見過沈洛了。她還知道上輩子沈洛和謝蓁蓁成親之後日子過的也很不好。謝蓁蓁心中隻有李修源,但偏偏沈洛又那樣的喜歡謝蓁蓁……

    楊氏知道他們堂兄妹之間感情好,沈沅這許多時未見沈洛,心中自然是想念的。於是她就笑著點頭應允了,還叫了個丫鬟帶著沈沅她們主仆幾個過去。

    等她們走了一會兒,楊氏才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來似的,懊惱的轉頭同坐在旁邊的沈氏說道:“你瞧我這記性。今兒不是有洛哥兒的兩個同窗好友來了?他們兩個人剛剛還給我拜過了壽呢。洛哥兒說要帶他們兩個去看他新近養出來的一條極珍貴的九尾朱砂魚。但剛剛我偏偏的又讓沅姐兒找洛哥兒去了。若遇上了他的那兩個同窗好友,可怎麽好呢?畢竟是外男。”

    一麵說,一麵就招手叫了個丫鬟過來,吩咐她:“你快去將大小姐追迴來。隻說大少爺那裏有外人在,暫且不方便過去。”

    丫鬟聽了,忙答應著轉身去了。

    而沈沅這時候都已經走到了沈洛書房的院落外麵。

    兩扇綠漆院門是大開著的,並沒有看到丫鬟或小廝在裏麵伺候。不過今兒日頭好,照的各處透亮,沈沅透過糊著綠紗的窗子,就看到裏麵有

    個身形清瘦修長的人正側對著她站在書案後麵。低著頭,似是在翻閱案上的書畫。

    沈沅隻以為這是沈洛,當下就很是高興的抬腳走進了屋子裏去,笑著叫道:“洛哥哥,我……”

    一語未了,待她看清那個人的相貌時,她麵上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就見眼前的這個人穿了玉色素麵刻絲的杭綢夾袍,相貌生的文雅俊秀。特別是一雙眼,看著就極溫潤的。

    不過這種溫潤也是涼的。深秋月光下照著的湖水一般,再多看一眼就要覺得心裏有一股涼氣升了起來。

    這個人不是沈洛。而是李修源,她前世的丈夫。

    沈沅上輩子喜愛的是身上有書卷氣的溫潤男子。那個時候她在母親的莊子裏睜眼看到李修源的第一眼她就心動了。更何況後來她還得知正是李修源救了她,免了她被那條蛇咬到,便越發的對他情根深種起來。

    但那個時候她也太自負了,隻以為自己生的這樣的好相貌,家世又比李修源好,他如何會不喜歡自己?於是後麵她就做了那樣多的錯事出來,最後更是落到了個中毒失明一年,終究還是毒發身亡的下場。

    現在想一想她上輩子新婚之夜李修源冷漠的同她說的,我從沒有歡喜過你,我歡喜的,從來就隻有蓁蓁。便是娶你,也是奉父母之命,不得已而為之。但這一輩子你總不要指望我會歡喜你的這句話,還有隨後她在李家受到冷待的那五年,以及中毒失明的那一年……

    沈沅忽然就笑了起來。

    因為她發現,當她現在想起這些的時候,心中竟然很平靜,一點波瀾都沒有。

    上輩子有關李修源的事她都已經放下了,而且她發現她也不恨李修源。

    終究還是上輩子自己自作多情,讓外祖父從中施壓,逼迫李修源娶了自己。卻害得他,還有謝蓁蓁,甚至也間接的害得自己的大堂兄一輩子都鬱鬱寡歡。

    所有的罪孽,原該她一個人來承受的,所以最後她落得那樣的一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她不怨任何人。

    不過想要她現在客客氣氣的對李修源行禮,叫著他李公子,她還是做不到的。

    這輩子她隻想再也不要和麵前的這個人有任何的瓜葛了。於是沈沅轉身就要往屋外走。

    不過她才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她的大堂兄沈洛雙手捧了一隻魚缸,正轉頭高興的同另一個人說著話:“現在賞魚可不是好時候。應當早起,最好是日

    出之前,又或是有清風明月的晚上。那個時候魚兒高興,在水裏遊的暢快,看的人也高興……”

    一語未了,沈洛忽然看到了沈沅,他就睜大了一雙眼,看著她。

    他身旁的那個人見他忽然這個樣子,便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然後看到沈沅,他麵上微怔,隨後唇角就有了些許笑意。

    沈洛這時已經將手裏捧著的魚缸塞到了身後跟著的小廝朱砂手裏,然後快走幾步上前,又驚又喜的說道:“沅沅,你來了?”

    沈沅笑著對他點頭,眼角餘光卻注意到先前跟他一起過來的人。

    那個人穿了佛頭青色的素麵錦袍。不過衣領,袖口和袍角這些地方都用銀線繡了精致的雲紋暗紋,很低調的貴氣。

    現在這人正雙手輕攏在袖中,身子斜倚在院門上,看著很隨意很閑雅的樣子。

    竟然是永昌侯世子宋雲清。

    沈沅心中微驚。不過她麵上並沒有顯出什麽來,隻是同沈洛說道:“既然洛哥哥這裏有客人,那我還是過兩日再來看望洛哥哥吧。”

    說著,她屈膝對著宋雲清行了個禮,就帶著采薇和青荷出了院門。

    宋雲清正斜靠在院門上,沈沅離開的時候勢必要經過他身邊的。而當她經過的時候,宋雲清隻覺自己鼻尖聞到了一陣極清幽的香氣。

    宋雲清站直了身子,細聞時,卻又沒有了。

    眼見沈沅已經走遠了,隻能看到她纖秀的背影,宋雲清就上前幾步,用手肘碰了碰沈洛的胳膊,麵上帶著笑意的問道:“剛剛那位姑娘是誰?”

    沈洛看著他,微抬著下巴,麵上很自豪的樣子:“這就是我曾對你說起過的,我的那位大堂妹。”

    宋雲清笑著唔了一聲。

    沈洛是曾經對他提起過,他的大堂妹相貌生的極嬌美,這世間少有女子能及的。那個時候他心中是不信的,隻以為沈洛這是在說大話。

    想那日他在皇宮門口見到沈沅的時候,他當時心中還想著,沈洛口中所說的相貌生的極嬌美的大堂妹比眼前的這位姑娘如何?隻怕定然是及不上的。因為眼前的這位姑娘,相貌可真是世間少有女子能及的。但沒想到她就是沈洛的大堂妹……

    宋雲清忽然就對沈沅有幾分興趣起來。他就問道:“你不是說你大堂妹是個活潑的性子?怎麽剛剛我看她倒是極沉靜平和的一個人。”

    沈洛聞言怔了一怔。隨後他才低

    聲的說道:“我也有一年多未見她了。去年夏月的時候,也不曉得到底因為什麽緣故—二叔說是嶽父身子不好,想要見見沅沅—就打發沅沅去了常州她外祖父家。結果這一待就是一年多,連我二嬸病故的時候都不讓沅沅迴來奔喪。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沅沅心中總會很不好過的,性子變了也正常。”

    說著他口中就嗐了一口氣:“剛剛我不應當讓她就走的,應該拉住她好好的問問她這一年多過的好不好。”

    又轉頭看了看宋雲清:“算了,暫且還是先陪你們兩個吧,待會兒再去看她也一樣。”

    兩個人一麵說著話,一麵進了屋,就看到李修源還站在書案後麵。案麵上攤開放著的是一幅倪元鎮的山水畫,他正低了頭,好像在看畫。

    沈洛當先開口笑著問他:“剛剛你有沒有看到我大堂妹?”

    李修源和宋雲清都是沈洛在國子監的好友,平時無話不談的。而沈洛又以有沈沅這樣一個容色照人的堂妹為榮,有時就會跟他二人提到沈沅。

    “沒有。”李修源迴答的很快,一點猶豫都沒有。宋雲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沈洛倒不曾懷疑李修源的話,還笑道:“那下次有機會我再給你引薦她。”

    他並不知道沈沅和李修源之間的事。一則這件事沈承璋捂的極緊,二則李修源壓根就不想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所以即便是沈洛,那也是不知內情的。

    不過在沈洛的心中,沈沅是他最得意的堂妹,宋雲清和李修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樂意讓他們結識的。

    李修源聽了,扣在桌麵上的手慢慢的收緊。

    他對沈沅完全就是避之不及,還要給他引薦她?他都巴不得壓根就沒有見過沈沅才好。

    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麽,隻是神情冷淡的動手開始卷著桌麵上的那幅畫。

    忽然又聽到沈洛在問他:“我聽得說,令兄前幾日擒獲了一名瓦刺的探子,還順藤摸瓜的牽出了朝中幾個和瓦刺暗中有勾結的大臣,皇上甚是看重他,還嘉獎了他?看來令兄這肯定是要高升了。你們李家也升騰有望了。”

    李修源卷著畫的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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