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受傷了,去醫院。”和尚甩過去一疊鈔票,人民幣的虛影立即淹沒了司機眼神中的不解和一絲驚慌。


    抬著曹實坐進車裏後,我已經嚴重透支的體力和精神意識急劇崩塌,那種感受,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是無法想象出來的。但是我不能睡過去,因為直到現在,曹實的安危還沒辦法完全掌控。


    我一直強撐著咬牙堅持,直到看見出現在視野裏的城市時,我知道曹實這條命總算撿迴來了。


    幾乎就在城市的輪廓初現的一瞬間,我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曹實,緊接著就和昏迷一樣,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後麵的事情我不知道,全都是和尚跟白音他們料理的。


    我朝死裏睡了一覺,等醒來的時候感覺腦袋有一百多斤重,渾身的骨頭架子仿佛散裂在床上,連一根小指頭都懶得抬,因為疲憊的沒有力氣,隻想再蒙頭睡上一個月。


    但是蘇醒的同時,曹實的麵孔就浮現在腦海裏,我咬咬牙,翻身爬了起來。


    白音跟和尚都不見了,隻有麻爹守著曹實,我焦急的問了問,麻爹眼睛熬的通紅,一個勁兒的打哈欠流眼淚。他說曹實的的情況很樂觀,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現在雖然仍在治療,但是恢複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麻爹又告訴我,槐青林也在醫院,由和尚陪護著,白音已經重新朝班駝那個方向趕去,可能是去接小胡子和老龔。


    “那個地眼還活著?”我一聽曹實脫離了危險,心馬上就完全鬆弛了,而骨子裏那種與生俱來的賤毛病又開始作祟。不過實話實說,槐青林真的是個足夠讓人產生強烈好奇的人。


    “他運氣好,沒有大傷。”麻爹打了個哈欠,看樣子一閉眼就能睡過去,但他還是把我拉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貼著耳朵跟我說:“這一次曹實翻船了,受益最大的就是胡子跟和尚!”


    從麻爹的眼神中,我立即讀懂了他要說什麽。壇城塌陷之前,槐青林和曹實手下的夥計帶著一口很小的箱子衝了出來,接著,所有人都被埋了。而小胡子和老龔冒險留在班駝,肯定就是想辦法把那口箱子給刨出來。


    而且,這口箱子雖然是曹實的人帶出來的,但是一旦落到小胡子手裏,就完全沒有物歸原主的可能。


    “老子實在撐不住了,要去眯一會,天少爺,這次你要長個心眼,胡子拿到箱子是不可能還給曹實的,你要學會講價錢,狠狠的從中間分上一筆。”麻爹晃晃悠悠的去找地方睡覺:“老子年紀大了,以後的棺材本全要寄托到你身上......”


    等我再見到曹實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清醒,隻不過身體很虛,麵色還有點蒼白。我想繼續在路上沒有說完的話題談下去,但是曹實知道自己被救過來了,他什麽都不肯再說。


    我也知道,想要撬開他的嘴很難,他太謹慎了,在將要死的時候,說出的事情還有所保留,更不要說現在,我幾乎再也無法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


    脫離了這個話題,我們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就那麽沉默了幾分鍾,曹實習慣性的伸手去摸煙。


    “天少爺,暫時不要迴江北。”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從他眼睛裏看不出別的東西。離開江北很久了,我對時局的判斷也陷入一種毫無頭緒的混亂。但是我知道,曹實既然這麽說,一定有他的道理,至於究竟是什麽道理,我想他不會對我解釋的太清楚。


    “還有一點,你馬上想辦法和你身邊的人脫離一切關係。”曹實又補充道:“不要和他們攪合。我得盡快迴江北,真死在班駝也就算了,但既然活下來,就不能瞞八爺。”


    在我印象裏,曹實就是這種人,他所做的事情,在老頭子麵前幾乎是透明的,沒有任何隱瞞。但曹實這麽急著趕迴江北,就是要把我們這次相遇的過程徹底抹去,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對我來說可能也是一種保護。


    第二天,曹實和江北聯係上了,很快就會有人趕來接他。我不得不離開,當我走出病房時,忍不住迴頭望了曹實一眼,透過沾著一點灰塵痕跡的玻璃窗,我看到他仰頭望著天花板,靜靜的出神。


    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和尚也和槐青林離開了。過了大概一天時間,和尚孤身返迴,他不肯說槐青林的下落,嘻嘻哈哈的和我們開玩笑。


    和尚帶著我們找了一個安身處等待,幾天之後,小胡子風塵仆仆的趕了迴來。他可能也記著我們在班駝所發生的那些摩擦,所以主動找我攀談,對小胡子來說,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主動示好的表現。


    其實我並不是個記仇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在班駝發生了什麽樣的摩擦,最終小胡子還是妥協了,派白音跟和尚護送我們離開了大漠,也正因為這樣,曹實才能撿迴命。所以這個時候我心裏對小胡子的抵觸和排斥減輕了許多。


    但是這種心理並不代表徹底的寬容和諒解,我不主動和他說話,隻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很久之後,小胡子竟然也拿起一根煙,點燃後深深抽了一口,他的目光有點黯淡,仿佛是在自語,也仿佛是在和我說話。


    “我們都很難。”


    這種情緒在小胡子身上流露出來,可以說是很罕見的,我就有點訝異。緊接著,小胡子眼神中的那一抹黯淡立即消失了,他摁滅了煙頭,對我說:“你知道那隻小箱子裏麵裝的是什麽嗎?”


    “壇城裏那隻小箱子?”


    這一次,小胡子的坦誠和主動讓我感覺吃驚,他取出了一口箱子,很小,外觀非常精美,經過了歲月的洗刷,但是還沒有被完全磨滅。


    這口箱子很可能已經在壇城深處存放了非常久的一段時間,我下意識的就沒敢亂動。小胡子打開了箱子,我看到裏麵放著的東西。


    “這是?”我分辨了一下,很容易就認出了箱子裏的東西:“書?”


    “羊皮書。”


    小胡子輕輕取出一本,在我麵前翻動了一下。書保存的非常完好,羊皮紙堅韌,但是怕潮,沙漠的氣候很幹燥,如果匣子被完整的密封起來,羊皮書幾乎不會受到任何侵蝕。


    這隻扁平的箱子裏一共有三本書冊,其中兩本是羊皮書,另外一本非常薄,看上去像是很厚的紙張經過特殊處理保留下來的,紙張完全泛黃,邊角碎了一部分。


    那個仿佛有厲鬼存在的壇城深處,就珍藏著這三本書嗎?裏麵記載著什麽?要用這種方式把它保存下來?


    我非常好奇,經過小胡子的允許,看了這三本書,不過馬上就又把它們全都扔下了,因為看不懂。兩本羊皮書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西夏文,而那本非常薄的小冊子,畫滿了一個又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符號。


    黨項人原來並沒有本民族的文字,西夏開國皇帝元昊在建國之前下令大臣野利榮仁創造西夏文字。野利榮仁用三年時間,創造出五千多個西夏文,稱為蕃書或蕃文。


    西夏文的結構仿照漢字,用點、橫、豎、撇、捺、鉤,拐等組字,單純字很少,大多是組合字,筆劃非常繁瑣,猛然看上去,好像都是漢字,但仔細一看,卻一個都不認識。這種繁複的西夏文是西夏的國文,應用範圍很廣。


    西夏滅亡以後,流落在各地的黨項人後裔仍然使用西夏文,尤其在元朝的時候,被稱為河西字,印刷出大量的佛教典籍,明朝初期也曾經印刷過西夏文經卷,而且不少黨項人還用西夏文書寫信件。


    但是一個失去了領土且文化不甚發達的民族,其結局是很容易猜想到的。到了明朝中葉,失去領土的黨項人漸漸融合於當時其他民族中,西夏文也因此絕跡,變成一種死文字。


    “有辦法解讀羊皮書的內容嗎?”我很想知道箱子裏這三本書冊所記載的詳細內容。


    “羊皮書可以解讀。”小胡子把書重新放迴箱子,說:“用蕃漢合時掌上珠。”


    ☆、第49章 來頭很大的人


    “蕃漢合時掌上珠?這是個什麽東西?”


    小胡子給我解釋了一下,西夏文字本來已經是死文字了,所以從明朝之後,曆史學家在考研西夏文化的時候,受到了極大的阻礙和困難。


    一直到俄國人二十世紀初盜運西夏黑水城的文物文獻的時候,才從海量的文獻裏意外的發現一部名為蕃漢合時掌上珠的典籍。


    這個東西其實算是一部西夏文與漢字通譯的字典,以此為依據,大量西夏文字終於被重新解讀。不過,西夏文字實在是太複雜(這個我深有感觸,西夏文字好像是專門挑戰人類眼力和記憶力的東西),據說能夠熟記於胸的人全國也不會超過三十個,我相信,小胡子絕對不是其中之一,所以,如果沒有蕃漢合時掌上珠的話,這兩本從班駝古城帶迴來的羊皮書對一般人來說,簡直就象天書一樣。


    但是箱子裏那本薄薄的小冊子就更加離譜了,上麵通篇都是很古怪的符號,比西夏文字還要晦澀,我連一個也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既然被隱藏在壇城裏,就說明它們有被保存的價值。這本古舊的小冊子裏,應該承載著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你也看出來了,前後有不少人都冒險趕到班駝的壇城,想取走這隻箱子,所以,我有一種直覺,羊皮書應該和西夏銅牌這件事整體有關。”小胡子收好了箱子,說:“我們要解讀這兩本羊皮書。”


    小胡子表示,會在很短的時間裏以蕃漢合時掌上珠去解讀羊皮書,然後我們一起研究一下。一時間我就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在我的印象裏,小胡子是屬癩蛤蟆的,你拿棍子戳它一下,它才會叫一聲。如果他一直保持著冷靜沉默的態度,我不會感覺意外,但他主動的說出一些事情,就顯得比較反常。


    果然,我們交談了一會兒,小胡子就把話鋒指向了曹實。和尚大概跟他說了我在路上和曹實密談的事,所以小胡子問我具體的談話內容。


    曹實的講述裏究竟包涵了多少我能理解的信息,我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是這個時候再讓我把所有內容一五一十告訴小胡子,肯定不可能。


    我不太擅長撒謊,所以在組織語言的時候就顯得猶豫,小胡子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猶豫,他沒有追問,淡淡的說:“我隻告訴你一句話,不管你信或不信。”


    “什麽?”


    “做這件事的人很多,但是每個人所掌握的信息都是片麵而且有限的,所以導致了誰都做不成。也就是說,得到的信息越全麵,成功的幾率越大。我們是互益的,我得到好處的同時,你也會得到相應的好處。”


    我又猶豫了一會兒,曹實臨走之前再三告誡我,不讓我再插手這些事。但是我現在這個狀況,如果離開小胡子,會有什麽後果?他這個人我暫時看不透,不過有一點,我和麻爹都默認了,小胡子很有能力。


    所以我想了想,撿著一些可以說的而且不算太重要的細節告訴他,象老頭子鬥薛金萬期間的具體內容就省略了。


    小胡子靜靜的聽完我的話,身體慢慢靠在沙發的靠背上:“曹實說,衛長空是從九三年開始接觸到這件事的?”


    “他是這麽說的。”


    “那我來告訴你。”小胡子把上身探了過來,看著我的眼睛,說:“曹實在撒謊!”


    “你怎麽知道他在撒謊?”


    “別的暫時不提,單從時間上來說,曹實的話就是個大玩笑。”小胡子收迴他的目光,說:“衛長空九三年才開始接觸這些事嗎?他兄弟九個,至少有四個是死在這件事上的。”


    “你說什麽?”我立即有些詫異,很想當即反駁小胡子,但是再仔細想想,好像我真的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來反駁他。


    很多人都知道,衛家九重門,除了老七老八,其餘的都死的很早,但是他們是怎麽死的,沒人知道。我從來沒有問過老頭子這些事,老頭子也沒有提過。


    關於衛家兄弟的傳聞,早已經被時間淹沒了,但是小胡子一說出來,就是分量很重的話。我不由的斜眼看了看他,他才多大?最多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怎麽可能這麽了解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隱秘?


    其實我心裏很清楚,曹實並沒有把事情給我講的很透徹,在他說出的隱秘中,許多話說的非常隱晦,中心思想隻有一個,那就是有關西夏銅牌的事情都很複雜,而且很危險,讓我不要亂湊熱鬧。


    尤其在曹實講述的時候,情況特殊,他受了重傷,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才會善意的提醒我這些,他沒有欺騙我的動機,同樣也沒有欺騙我的必要。


    我該相信誰?


    這些事本來已經過去了,而且和我的關係不大,但是冥冥中就讓我產生了一種很孤獨的感覺。我不會懷疑曹實,不過周圍那些我看見的看不見的人,總讓我覺得缺乏信任和安全感。


    我們休息了一段時間,把透支的體力完全恢複。老龔和白音都不知去向,最讓我感覺好奇的槐青林也不見了。等到一切都歸於正常的時候,小胡子帶我們動身,從這裏趕到了銀川。他要在銀川再停留幾天,把兩本羊皮書徹底解讀。


    一到了銀川,我整個人的身心完全就放鬆了,從荒無人煙的大漠迴歸車水馬龍的都市,就好像流浪許久的人迴到了故鄉。小胡子跟和尚也顯得非常輕鬆,隻有麻爹每天都在暗中和我念叨,這次小胡子他們撈到了不少好處,一定要厚厚的給我們兩個分一份。


    我們在銀川住了兩天,小胡子沒再提解讀羊皮書的事,不過我猜想他肯定在暗地裏已經有了安排。這天晚上,他帶我們出去吃飯,嚐嚐雪花羊肉。我們在飯店裏要了一個包間,四個人坐著十二人的大桌子,空曠但是顯得很有氣派,麻爹就愛這種感覺,拿著菜譜把帶肉的一口氣點了下來。


    菜做的非常不錯,至少很合我的口味。麻爹一邊吃,一邊不住的給我打眼色,要我說說分成的事。中國人一直有這種概念,酒桌上方便談事情。


    我不會去找小胡子他們要錢,麻爹就在桌子下麵踢我,裝著咳嗽,拿手遮住半張臉,跟我擠眉弄眼,埋怨我臉皮不夠厚。我倒了杯酒端給他,要他暫時把嘴閉上。


    正吃著,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剛才替我們上菜的服務員說了聲抱歉,然後告訴我們,隔壁房有個客人要見衛天。


    “隔壁是誰?”麻爹立即問了一句,上下打量這個服務員。


    “不清楚,我隻負責替客人帶話。”服務員避開麻爹的問話,輕輕帶上房門離開了。


    我們幾個馬上把筷子都放下,隱隱有種緊張的氣氛。隔壁會是誰?不但知道我的名字,還知道我們的行蹤,竟然一路跟到飯店裏來了。


    “和尚,你這個保密工作是怎麽做的,讓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麻爹起身在牆壁上來迴的找,想找個小洞去窺視隔壁。


    “我先去看看。”和尚拉卡椅子就要站起來,小胡子示意他坐下,不要亂動。


    這個時候我就在拚命的想,會是誰在隔壁?我的交際圈很窄,除了江北的人,幾乎沒有任何朋友。


    “他們應該沒有敵意的。”小胡子說:“否則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過來喊人。”


    “那怎麽辦,要不要見他們?”我一亂就沒主意,隻能諮詢小胡子。


    “和尚守在這裏,我陪你去看看。”


    我們拉開了房門,這個飯店生意很好,一樓人聲鼎沸,二樓的包房走廊上到處都有匆匆忙忙穿梭而過的服務員,還有客人喝的麵紅耳赤,在包間門口說話。我穩穩心神,在這種地方,不會有人動粗。


    但是我下意識的就有些緊張,說實話,小胡子某些地方讓我很佩服,泰山壓頂而其色不變,始終都能保持鎮定,這是做大事的一個先決條件。


    小胡子迴頭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叫我不用緊張。然後他敲響了隔壁的房門,不到一分鍾,房門打開了。


    房間裏有三個人,一個坐著,另兩個站著,他們隻象征性的點了幾個菜,坐著的那個人連筷子都沒動。這三個人到這裏顯然不是為了吃飯,而是專為了見我。


    有人替我們拉開了椅子,小胡子和我並排坐在那個人的對麵。到了這時候,我心裏就不住的嘀咕,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找上我?


    我沒說話,暗中猜測這個人的來曆,小胡子不動聲色,悄悄在我手心寫了一個名字,讓我立即輕輕打了個哆嗦。


    在我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之前,心裏隻有奇怪,但小胡子寫出這個名字之後,我就多了一分壓力和猜疑,還有深深的意外。


    這個人來頭很大,圈子裏的人都這樣形容過,如果說雷英雄是個傳奇的話,那麽這個人就是個神話。


    ☆、第50章 見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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