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梅塢迎雅客東籬初開張


    善長勸了采薇一日,也沒勸迴來,采薇一門心思就認準了自己的主意,說的那些什麽會員製,什麽需要隱蔽經營等等,善長一個字都聽不懂,最後隻能隨她去折騰,也怕她折騰的太出格,便不放心迴蘇家莊,爺倆個就在冀州府裏頭住下了。


    好在一邊這麽瞧著,采薇倒也知道分寸,凡是市井上需出頭露麵的事兒都交給王寶財去張羅,畫了圖紙找了匠人,她跟豐年就盯著折騰園子,怎麽來,怎麽去,倒是一樣一樣都在心裏想好了的。


    善長就問她:“你這個主意想多少日子了?”她說從南邊就琢磨了,善長不禁失笑。


    光這個園子的布置,施工,修繕,招人就折騰過了年,過年的時候,善長壓著她家去待過了初五,就忙著又跑了迴來,善長知道,她定的正月十五開張納客,也就隨她去了。


    說起招人,采薇真把冀州府鬧的不善,年前園子已經折騰差不多了,就剩下裏麵的員工,夥計容易找,合適的卻難,采薇這個買賣可不想就開這一個,她還想開到京城去呢,隻不過,現在這裏試著運行運行,因此前期的底子得打紮實了,第一批員工尤其重要。


    好在冀州府地兒大人多,貼了個大告示出去,第二日門口就擠滿了人,王寶財站在門前的栓馬石上,手裏拿著一麵鑼敲了一下吆喝:“大家先別說話,告示上的字有不認識的,聽我再說一遍,別白在這兒站半天,我們東籬軒找夥計,可不是什麽人都要,那邊牆上畫了條紅線,還有稱重的大稱,個頭低於紅線,體重超過要求的,對不住,大家迴去另謀差事吧,個頭體重都過了關,那邊棚裏有笀年堂的坐堂大夫,給各位免費診脈檢查,有什麽隱疾的也請迴去治好了再來,都過了的就進去裏麵,過了我們東家的眼,就是東籬軒的人了,還請大家守著規矩一個一個來……”


    指使小夥計挨著發了號牌子在手裏,讓拿到號的依次排隊檢查,再一遍一遍的往下篩檢,折騰了整整三天,挑出一百二十個人來,這番大動靜出來,冀州府從達官貴人到平頭百姓沒有一個不知道,城東出了個東籬軒,是竹茗軒蘇東家的二公子新戳的買賣。


    知道歸知道,可誰也不清楚,這個東籬軒到底是做什麽買賣的,就看見夥計工匠,家具,瓷器,人來人往,不停進出,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若是拉住人問一句,也問不出來,嘴嚴實著呢,說東家不讓說,誰說了,就別在東籬軒幹活了。


    就連善長都鬧不清他閨女到底要幹啥,可是當初看到夥計的花名冊也著實嚇了一跳:“你要這麽多人做什麽?”采薇道:“我哪兒有六個院子,每個院子連上到下算起來,怎麽也得十個人,分兩班輪值最少也要一百二十個才夠使喚。”


    善長道:“這些人光吃穿就是筆不小的銀錢,你能賺幾個銀子,就養活這麽多夥計,不如刪減些吧!”


    采薇道:“爹我們做的是服務行業,呃,就是伺候人的買賣,所以必須得讓客人感覺非同一般的舒服才行,至於輪班當值,那時竹茗軒我就提過,您跟大舅都反對,我是覺得,讓夥計適當休息也很重要,休息好了才能精神飽滿的幹活。”


    善長沒轍的道:“反正你就是一堆歪理,好,好,我就看著你怎麽養活他們。”不過,心裏也真想知道,采薇這茶樓到底怎麽個開法,就連杜知府都萬分好奇。


    到了正月十四,采薇遣了王寶財去府衙送帖子,之所以選在正月十五開張,采薇是想著那句老話呢,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今年中秋是個陰天,想來十五該下雪了,下了雪才好安排。


    果然,正月十五一過了晌午就開始落雪,至掌燈時分,細雪已是薄薄一層,杜知府自然不會自己一個人來,帶著杜少卿,約了冀州府幾個名士和致休迴家的譚老禦史一起到了城東。


    王寶財親自來迎,采薇還是頗有分寸的,這種時候,她還是不露麵為好,杜知府抬頭看了看門上的東籬軒三個大字,點點頭道:“這是梅先生的字,筆鋒遒勁風骨內蘊。”


    王寶財忙道:“大人慧眼,正是梅先生親筆手書。”門簾很平常,莫一看去就是個普通的宅院,進了門是個影壁,影壁前有明燈高懸,照著影壁上幾行草書頗為不凡。


    仔細看,是卻摘錄陶淵明的飲酒十二首中的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正是暗合了招牌的東籬軒三字。


    杜知府笑道:“倒是個心思巧的。”過了影壁牆,幾個人都不禁驚歎出聲,先不說隱在扶疏花木,假山湖石深處的粉牆精舍,隻最前麵的池塘內,卻開了半池蓮荷。


    如今這樣隆冬的大雪天,池畔垂落明燈,碧水清蓮,映著不停落下的細雪,令人有恍如仙境之感,忽而簫聲傳來時隱時現,竟不知在幾重院落之外,簫聲漸歇,又有梅香沁鼻而來。


    四個清秀小廝手裏提著琉璃燈,上來引著他們繞過池塘,進了那邊月洞門,入目便是一片梅林,燈光下,雪壓梅枝,暗香浮動,一條小路蜿蜒穿過梅林,盡頭卻是一溜三間的精舍,上寫著梅塢。


    兩個小廝打起暖簾,一陣暖香氤氳而出,杜知府笑道:“好個梅塢。”說著,邁步走了進去,到了裏麵卻又不一樣,先不說擺件瓷器如何精致,單說側麵的矮榻,倒是頗得魏晉之風,榻上設小桌,軟墊,桌上紅泥小爐燒的正旺。


    聽青衣小廝說可脫靴上座,幾人均入鄉隨俗的坐與榻上,又一個青衣小廝,捧了茶具跪坐在小桌前,開始煮水,水滾烹茶,茶香四溢,窗邊兩個小廝打起窗上垂墜的湘簾,露出一整扇琉璃窗外的白雪紅梅,幾人這才發現這間茶室竟然置身梅林之間。


    如何雅,怎樣雅,今兒幾個人才算見識了,譚老禦史歎道:“老夫在京為官多年,竟也尋不到這樣一個雅致清淨的去處,想不到,我們冀州府卻有這麽個所在。”


    對王寶財道:“想來你們東家還不知是個怎樣雅致的人物呢,我倒是想見識見識了。”王寶財麵有難色道:“我們東家說她滿身銅臭,不便來此清雅脫俗之地,幾位大人若覺得好,以後常來關顧就是對東籬軒青眼有加了。”


    杜少卿不禁暗暗失笑,倒是還知道自己弄得這些,不過為了騙銀子罷了,杜少卿覷空溜了出來,扯住王寶財問:“你們家公子呢?”王寶財有些遲疑,杜少卿道:“你若不說,我自己去尋她去。”


    王寶財哪裏會讓他在這裏亂走,忙喚了個小廝過來,吩咐:“你引著少爺去後麵賬房。”杜少卿不禁愕然,和著把他們安排的這麽清雅,她自己竟然在算賬,怪不得說自己滿身銅臭呢。


    杜少卿跟著小廝出了梅林,繞過兩道粉牆進到了後麵一個小院子,一進來杜少卿恍惚覺得,剛才那些所見所聞都不過一場夢而已,這裏就是最簡單清淨的小院落,側麵連著的幾個院子,仿佛都跟這裏一樣,剛進來的時候,還能聽見裏麵仿佛有齊刷刷念書的聲音,也不知是做什麽的地方。


    小廝帶著他進來就仍迴去了,杜少卿邁步進了裏麵,豐年一眼看見他,急忙行禮:“少爺。”杜少卿看了他兩眼,才認出他是豐收的哥哥,點點頭說:“豐收在外頭呢!”豐年偷偷瞧了采薇一眼。


    采薇道:“你先下去吧!有不對的地方,我再讓三月去喚你。”豐收這才應一聲,轉身出去了。


    杜少卿坐在采薇對麵的炕上,一眼不錯的盯著她,三月忙道:“我去倒茶。”尋了這個托詞也忙退了出來。


    采薇算清了手裏這筆賬,才發現,大半天了,杜少卿都沒動靜,抬起頭卻見他定定望著自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采薇如今真有點怕這樣的杜少卿,今年秋試他中了舉,十七歲的舉人,很給杜家爭了臉,論說正是少年得意之時,偏在這事兒上鑽起了牛角尖。


    采薇眨眨眼笑道:“你不在前麵吃茶,怎麽跑到我這後頭來了。”總難得見她的笑顏,倒令杜少卿的心事散了些許,想起前麵那些布置,不得不說,這丫頭把他爹那些人的心思拿捏的十分準了,樣樣兒扣著個雅字了,瞧不見一點兒金銀的影子,若細細想來,隻那精舍裏的擺件,哪一樣都不是尋常東西,更別提那一池隆冬盛開的蓮荷了。


    “你那一池子荷花怎樣弄來的?”采薇笑了:“其實也容易,你們瞧著池塘沒什麽,底下卻引著溫泉呢。”


    采薇也是到了這宅子裏才發現,後頭有一眼泉井,終年不枯,聽知道底細的說,臘月裏打上來的水都是溫的,采薇想著,這不就是地下溫泉嗎,遂焀了暗渠引入前麵池塘,從南邊弄來蓮花種子,先在暖和的屋裏養著,眼瞅著含苞待放了,再挪移到池塘裏頭,要的就是一進來就鎮住他們,讓這些人知道,她的東籬軒為什麽這麽貴。


    沒錯,很貴,定價很高,是采薇埋下的伏筆,她定位很明白,賺的就是這樣的銀子,也不勉強,願打願挨。


    杜少卿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低聲道:“上月裏我家來了客,是巡撫的夫人跟他家小姐……”采薇略皺皺眉道:“我聽說了,那位巡撫家的五小姐是有名的世族閨秀,琴棋書畫針線女工,樣樣都好,生的也端莊,脾性也好……”


    杜少卿忽然站了起來:“你知我想聽的不是這些,我……”“少爺,少爺,前麵傳了話,老爺喚您過去呢。”豐收在窗下喊了一聲。


    采薇歎口氣輕聲道:“大哥哥,你中了舉更該苦讀詩書,以期來年蟾宮折桂光耀門庭,旁的事就先不要理了。”“蟾宮折桂?”杜少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麽期望一般,臉上蕩漾出笑意道:“你放心,我這就去了,今兒冷,讓三月給你多加個炭盆子,別迴頭為了賺銀子,自己的身子也顧不得了。”說著,大步去了。


    采薇愣了老半天,問進來的三月:“我可是說錯了什麽話,讓他誤會了?”三月道:“姑娘可真是,您明知道少爺的心思,還說那樣的話,若將來少爺真中了個狀元迴來,您可怎麽說?”


    采薇道:“我就說讓他好好念書,趕明考中了好光宗耀祖,沒旁的意思啊!你想哪兒去了?”三月道:“若我是公子,心裏早存了那番念想,得了姑娘的話,肯定沒日夜的念書,趕明考個狀元,迴來八抬大轎把姑娘娶迴家去當媳婦兒,我聽著就是這個意思。”


    采薇伸手拍了拍她:“胡說,我怎麽是這個意思。”三月道:“別管姑娘什麽意思,論說少爺也好,從小一塊兒的,彼此都知道性情根底,隻是夫人那裏……”采薇哼了一聲:“再胡說 ,明兒把你給了人去。”


    這話采薇原是嚇唬三月的,從幾年前說到現在,三月早不怕了,嘟嘟嘴道:“我知道姑娘瞧上那個什麽木頭了,可他是個江湖人,就是再好,難不成姑娘要跟著他跑江湖去。”


    采薇臉色一沉:“越發胡說,我什麽時候瞧上他了。”三月一看采薇真惱了,不敢再吱聲,可心裏就是覺得,姑娘便是現在沒瞧上木頭,若再見幾迴,也說不準了。


    提起木頭,采薇倒有些許出神,年前接了小叔的家書,說是從南蠻歸來,直接進了朝廷調去南邊的軍營,她奶一聽險些暈過去,怨天怨地的嘮叨著:“如今家裏樣樣好,怎的倒想起了這個來,這可是丟性命的營生……”急的不成,讓采薇給寫了信過去。


    到底兒小叔迴了信來說:“男兒就該保家衛國,迴頭他一定爭個軍功迴來光宗耀祖……”把她奶氣的沒法兒,小叔這一參軍,倒是讓蘇家這個年都沒過好……


    ☆、46賀整壽采薇初識鄭心蘭


    東籬軒折騰了小半年才開張,早把冀州府從上到下那些達官貴人的胃口吊足了,就盼著開張能進去瞅瞅,究竟是個幹什麽的地兒,誰成想,說是正月十五開張,可就接待了知府一行人,開張了卻不納客,那些有錢有閑的人,心裏越發著急,就是不得其門而入。


    杜知府一行人自然就成了掃聽的對象,偏裏頭有幾位名士文人,或許覺得,心靈受到了震顫,迴家後又是寫詩又是作畫,把東籬軒大大讚了一通,說是天下至清至雅的所在,這一下東籬軒嗖一下就火了起來,那些有錢的商人,自以為品味不凡的官兒,都削尖了腦袋往東籬軒鑽,可惜就是進不去。


    這麽釣了兩天,到了正月十七, 東籬軒貼出告示,推出梅蘭竹菊四雅貼,每種帖子又分金銀紅綠四色,說是帖子,其實就是個識別登記的牌子,小巧精致,金的就是純金打造,銀的是純銀,紅的是瑪瑙,綠的是玉石,金帖隻發四個,銀貼八個,瑪瑙十二個,玉石的十六個,不是白給,每張帖子都有相應的價位,可享受的服務等級和折扣力度。


    金貼需每年交納一千兩持貼費,並不包括在東籬軒內的花銷,但可享受對折優惠,依次類推,越往下越持貼費越少,花銷的折扣越高,真正是搶錢的買賣。


    王寶財當初看見這個還說:“這樣多的銀子,誰舍得拿出來,況且,還沒見著什麽,先拿銀子,誰能甘心?”


    采薇卻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自然有人搶著要。”果然,到了十八這日一早,東籬軒外就擠著不知多少人,還有各府的車馬轎子,竟是鋪了半條街,有看熱鬧的,大多數都是讓人來送銀買帖子的。


    采薇說了,四張金貼不賣,分別贈與她幹爹杜知府,譚禦史和那兩位名士,剩下的一天內被搶購一空,從正月十九開始,東籬軒裏麵的六個院子就沒一天空過,進來吃迴茶的消費沒個百八的就甭想,饒是這麽著,還恨不得打破頭。


    冀州府多大的地界兒,除了四張金貼是常年有主的,剩下的才三十二張,沒一個月,東籬軒一張綠貼已是千金難求,東籬軒也成了冀州府最出風頭的三個字。


    別說冀州府,就連兗州府的人耳聞了,也特特過來想見識見識,隻可惜不得其門而入,這一來,更把東籬軒的名聲炒了起來,自然這些都是達官顯貴的事兒,老百姓吃飽穿暖就成了,誰有閑錢去買這樣的虛熱鬧。


    善長哪裏會想到,讓女兒玩著做的買賣,竟然成了事,不禁成了事,就東籬軒一個月賺的銀子,抵得上他們竹茗軒一年的進項了,善長就不明白,這些達官貴人都怎麽了,明擺著就是燒銀子呢,還一個個的往裏鑽。


    哪裏用一年,東籬軒那些帖子賣出去那日,采薇就把當初支借的五千兩本錢換了迴來,並且規矩的給了一分利,賬麵上清楚明白,倒讓善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得笑道:“你這鬼丫頭。”心裏著實自豪,別管姑娘小子,他蘇家到底出了一個有大本事的。


    因怕她畢竟年小,又是個女孩兒,仍讓蘇善長頂了名兒,對外就說是蘇家單立出來的買賣,有知府衙門在後麵戳著,在冀州這個地界兒,也沒人來尋東籬軒的麻煩,其實也尋不著,東籬軒雖然每日客滿,可說來說去就六個院子,客人都是有名有數的那幾個,並不龐雜,外頭看去還是個平常的宅院,隻不過裏頭卻另有乾坤。


    連前帶後,采薇足足忙活了一年,又到重陽的時候,她已經是個實至名歸的小富婆了,東籬軒半年賺下的銀子,比竹茗軒所有鋪子加在一起的年利都多,善長是真不管她了,隨她怎麽折騰,隻是隨著采薇越來越大,她奶和她娘開始叨叨起她的親事,令采薇煩不勝煩之餘,索性就搬到冀州去住,不怎麽家來了,圖的是耳根清淨。


    躲開了她娘和她奶,卻躲不開杜少卿,東籬軒的買賣,她訂好了規矩,就讓王寶財跟豐年盯著,她就是月底查查帳,倒是真成了甩手掌櫃,幹拿銀子的。


    開春的時候,善長在竹茗軒後頭的巷子裏,買下了個兩進的小院,精細收拾了,當做父女在冀州落腳的地兒,東籬軒裏頭收賬查賬,也讓寶財送到這邊來,倒是省卻不少麻煩,但必要的應酬也就免不了了。


    采薇幹爹杜知府是十一月初六的笀辰,趕上今年五十整笀,便想著大肆操辦一下,趙氏手邊忙不過來,便讓柳大娘來接了采薇過去住,采薇不好推辭便去了,幫著趙氏記記賬看看宴客的單子。


    跟杜少卿打頭碰臉的難免遇上,采薇也想明白了,既然避不開,索性就順其自然得了,反正她沒那樣心思,杜少卿樂意怎麽想,她管不著。


    心裏打了這個主意,見了麵,倒跟過去一般說說笑笑的,采薇隻要不再躲著避著他,杜少卿便歡喜不勝了,那還會計較其他,倒是比開頭那一年還自在,趙氏在一邊瞧著,心裏暗暗歎息。


    初四夜裏落了雪,到了初五這日倒是冷了上來,采薇剛邁進趙氏的院子,就見廊上立著好幾個眼生的婆子丫頭,衣著清爽體麵,瞧見她都好奇的望過來。


    一進屋就聽見趙氏爽利的笑聲,聽著外頭的丫頭說采薇到了,遂笑道:“夫人也瞧瞧我家的姑娘,采薇來。”


    采薇進來就見趙氏對麵坐著一位貴婦人,瞧著年歲比趙氏大些,穿著一件八團花卉紋的衣裳,頭上戴金絲狄髻,眉眼慈祥,雖貴重卻溫和,采薇想起昨個柳大娘說,今兒巡撫家的女眷要到了,估摸要住兩日,想來這位便是那位鄭巡撫的夫人了。


    果然,趙氏道:“采薇,這位是鄭夫人。”采薇規矩的蹲身行禮:“給夫人請安。”鄭夫人倒是些微愣了一下,上次來倒是也聽說,杜府有位幹姑娘,是個商人之女,沒得見,今兒一見,卻真有些意外。


    隻見十三四的丫頭,模樣齊整,靈慧內蘊,外頭穿了一件織錦鑲毛鬥篷,丫頭上來去了外頭的衣裳,裏麵卻是一件掐腰的素絨繡花襖,配上下麵的大紅八幅裙,倒是好個利落精神的女孩兒,頭上也簡單,不過別了一隻瑪瑙蟈蟈簪,跟耳墜子顯然是一套的,映著一張小臉光亮亮的白淨,眸光含笑,大氣親切。


    鄭夫人拉著她的手端詳半晌笑道:“都說我家五丫頭生的好,卻原來你這裏還有更好的,今年多大了?”


    采薇規矩的答道:“過了年就十五了。”鄭夫人含笑點點頭,比我那丫頭小兩歲呢,你該是妹妹了,心蘭來見見這個妹妹,倒是跟旁人家的姐妹不大一樣。


    采薇早發現旁邊坐在梅花凳上的少女,想來就是趙氏想給杜少卿娶進門的媳婦兒,剛才不過一晃眼,沒底細看,這會兒一看,不得不說,杜少卿挺有福氣的,這姑娘長得漂亮不說,就是安靜的立在哪裏,都有股子如詩如畫的氣韻,跟她一比,自己倒是俗了不少。


    兩人對視一刻,采薇率先行禮,喊了聲:“鄭姐姐好。”鄭心蘭笑了笑,拉著她的手,去了那邊坐在一處說話兒,雖是封疆大吏之女,卻很是隨和,兩人說了會兒話到很是投契,到了晚間,趙氏便把鄭心蘭安置在采薇屋裏。


    鄭心蘭雖是巡撫五小姐,前麵四個姐姐卻都是庶出的,隻她一個是嫡出,況且那四個姐姐都比她大,且早早便出了門子,剩下她一個在家裏,上頭隻有兩個哥哥,平常要進學讀書,跟她也不在一處,倒很有些孤清,便是身邊有丫頭,不過沒事時說說話兒,比不得采薇。


    雖比她小上兩歲,說話卻甚為有趣,也不拘謹,性子也好,心下正喜歡,聽得趙氏安排,倒是更合了心意。


    吃了晚上飯,便跟采薇到了她院子裏來,雖是采薇平日來閑住的地方,卻也收拾的很細致,采薇遣了三月帶著小丫頭去收拾裏頭的寢具,她自己把鄭心蘭引到了西邊的書房。


    一進來,鄭心蘭就不禁暗暗點頭,從言談上,就能看出,采薇不是個俗氣女子,迎麵便是一架子書,書案上疊摞著……心蘭上去拿了一本不禁笑道:“我當是什麽書,你竟然看這些賬本子,可有什麽趣兒?”


    采薇嘿嘿一笑:“看著玩的罷了。”心蘭坐在椅子上,翻開看了看不禁道:“怎的跟我家的賬本子不一樣,這些一條一條的都是什麽?”


    采薇心話兒,你要是能看懂現代的記賬法就奇了,心蘭看了幾頁,看不明白,便丟開,站起來走到那邊窗下的琴案上,手指拂過,琴聲叮咚而出,讚道:“是把好琴。”采薇道:“這是教我的先生留下的,教了我幾年,上月才走,說要遊曆天下去,隻留了這把琴權當個念想。”


    說起梅先生,真是采薇的恩師,幾乎稱得上傾囊相授,采薇的琴棋得了他的指點,都很過的去了,書法繪畫,如今也不跟過去似的,憑著現代那點東西糊弄人,頗有幾分造詣,隻不過上月裏梅先生卻執意要走,倒讓采薇很是惦念。


    前日來了信,說到了南邊,正鬧著打仗,也不知梅先生卻去那裏作甚。鄭心蘭目光落在旁邊架上的紫玉簫停住,目光閃了閃,拿起仔細端詳片刻道:“你這支蕭卻更不凡了,哪裏得的?”


    三月進來聽了,便道:“這不是們姑娘的東西,是旁人落在我們姑娘這裏,迴頭要換迴去的。”鄭心蘭點點頭,仍放了迴去,笑眯眯的道:“你倒是個琴棋書畫都精的才女呢,怎的上迴來不見你的麵。”


    采薇拉著她坐在那邊榻上,三月捧了茶進來,采薇親自遞給鄭心蘭笑道 :“我跟姐姐怎麽一樣,姐姐是名門閨秀,從小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家裏隻管著享福就成了,雖認了幹娘,我們自己家,卻是地道的莊戶人家,小時候家裏窮的,也就剛夠吃上飯,後來尋了門買賣,才漸次好起來,鋪子裏事多,我姐姐出了門子,弟弟還小,我雖是女孩,也要跟著爹爹幫些忙,旁的幹不了,這些記賬算賬的活計倒還成。”


    鄭心蘭不禁愕然,雖也聽她娘說過,杜知府家有個幹姑娘,是親戚家的女孩兒,倒不成想,原來竟是窮苦出身。


    采薇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轉,見她聽說自己出身,沒露出半分嫌惡,不禁暗暗點頭,最起碼,她比當年的周子明強多了,況且,人家還是正經封疆大吏的嫡女。


    鄭心蘭安慰她道:“雖那些年苦,到底你有造化,如今可比誰差呢?”采薇道:“我也是這麽覺得,我比誰也不差。”鄭心蘭撲哧一聲笑了,伸指頭點點她的額頭道:“倒成了自誇的王婆……”


    巡撫大人在這裏待了兩日,過了采薇幹爹的笀辰,便要迴去了,臨走,鄭心蘭拉著采薇的手很是不舍,雖短短兩日,卻覺得,比旁人認識了幾年還相投,一起下棋,一起撫琴,一起寫字,一起畫畫,倒是過了兩日最歡喜的時光。


    心蘭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雞血藤鐲,遞到采薇手裏小聲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這隻鐲子是我祖母所賜,雖不算貴重,聽說能辟邪,換了妹妹腕上這隻翠玉鐲吧!彼此留些念想,才不辜負了你我相識一場。”


    兩人交換了鐲子,鄭心蘭便扶著婆子的手上車去了,瞧著馬車沒了影兒,采薇迴頭,卻發現趙氏望著她的目光,頗有幾分古怪。


    采薇也不想猜趙氏的心事,最近趙氏的態度仿佛有些改變,也不像過去那樣,草木皆兵的防著她跟杜少卿見麵說話了,其實這些與采薇無涉,采薇從來就沒想過要嫁給杜少卿,趙氏怎麽想,跟她什麽相幹。


    ☆、47巧打算趙氏私心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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