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別著急,舟橋部隊應該不隻有胡嘉桁一個人,今晚有時間了,我去找找曆史係的老師,他們可能會有線索。”唐紫月細心道。


    “我覺得希望不大。舟橋部隊在‘二戰’就有了,那時中國還沒拚音吧?當兵的哪懂英文或者俄文,連普通話都講不正。”嶽鳴飛潑冷水,“我看啊,可能有別的含意。”


    “這不一定!”我喝了一口冰涼的雪碧,然後說,“舟橋部隊要護送坦克等東西過江,你知道什麽是坦克潛渡嗎?就是坦克從江底開過去!以前那些東西都是洋文編號,舟橋部隊的工兵都懂那些洋文的,別以為他們都是土包子!”


    吃飯時,我們三個爭論不休,但最後一致認為,那就是意大利畫家莫迪利阿尼留下的色彩密碼。至於唐二爺怎麽掌握這種密碼,我們都弄不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查一下唐二爺的教育背景。我心情很複雜,唐二爺替我去死,又那麽相信我,死前留下重要的信息,如果查不出來,那真的愧對他的在天之靈。


    很快地,大家吃飽喝足,唐紫月要迴學校休息了,我就和嶽鳴飛走迴渡常在路上,我琢磨著,唐二爺幹嗎死守某個機密,別人要曝光就由著他好了。但那個機密一定很重要,也很匪夷所思,否則那個人早就站出來對大家曝光了。現在鎮上依舊風平浪靜,足見那個人心裏有數,如果沒有證據的話,別人是不會相信他的說辭的,這情況就和我的處境一樣。


    嶽鳴飛不擅長動腦筋,迴到渡場就睡午覺去了,我看苗姐還在和胡隊長談事情,於是就獨自迴房,想要再研究那張彩色密碼。金樂樂能查出來,同樣我也能。可我剛坐下來,桌子上的骨灰罐就喀喀地響了響,並輕微地震起來。


    “唐二爺顯靈?”


    我疑惑又驚恐地站起來,這罐子從火葬廠拿迴來就一直擺在我房間裏,怎麽今天會有異象,而且還是大白天的。罐子越震越厲害,我遲疑了好一會兒,心說大白天的不會有鬼,何況外麵還有嶽鳴飛等人,不用怕!我深唿吸一下,將罐子穩住以後,用力一拔,蓋子就被抽開了。


    緊接著,我往罐子裏一瞅,嚇得就喊了一聲。


    起先,我還真以為是唐二爺顯靈,要告訴我誰是兇手,誰是最奸詐的人。等我抽開了蓋子,裏麵竟然竄出一條草花蛇,這種蛇花花綠綠的,但沒有毒,在廣西很常見。我對蛇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當即嚇得退了幾步。那條蛇有拇指那麽粗,它粘著一身的骨灰翻出罐子,跌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我見狀就掄起椅子,猛地朝地板上打了幾下,草花蛇很快就一命嗚唿了。


    我方才喊了一聲,又掄椅子打蛇,在辦公室談話的胡隊長和苗姐聽見了動靜,一起跑過來敲我的門。我不好意思地將門打開,想都沒想,就說骨灰罐裏有條草花蛇,嚇了我一跳。苗姐不信,質疑骨灰罐封住了,草花蛇怎麽跑進去。我剛剛受了驚嚇,沒有想那麽多,聽到苗姐質疑才覺得事有蹊蹺——草花蛇怎麽鑽進罐子裏的?


    “最近渡場不太平,小黃,你別搗亂了。”胡隊長像是話裏有話。


    苗姐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胡隊長說:“我看不一定,可能是誰在故意整黃丁意。不如就按我們剛才說的辦,把渡場每個房間的鎖全部換一遍,鑰匙自己保管,如果再出什麽亂子,那就自己負責好了。以後的勤務工作都由我來做,正好我離開渡場很久了,是時候迴來了。”


    “換鎖?”我驚愕地問。


    “怎麽?你有意見?”苗姐橫了一眼,講道,“金樂樂把備用鑰匙掛在窗戶邊,就是怕誰搞丟了鑰匙,沒辦法進屋,給你們行個方便。我一直覺得這方法不好,唐二爺上個月跟我反映過了,有人偷了他的東西,懷疑有人配了那些鑰匙……”


    我正盯著地上的蛇屍發呆,聽到這話就打斷道:“唐二爺丟過東西?”隨即又想,是不是嶽鳴飛偷雕像的那次?


    “那當然了。金樂樂出事也挺奇怪的,雖然我們都不希望他父母再鬧下去。我今天和胡嘉桁商量過了,鎖全部要換,不隻是宿舍,辦公樓都要換。”苗姐嘴上說跟胡隊長商量,其實已經作決定了,在她心裏,始終都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渡場場長。


    胡隊長沒有反對,隻在一旁點頭,苗姐看不慣,便道:“不是我說你啊,胡嘉桁,你管理這個地方出了多少事?唐二爺的骨灰罐居然讓黃丁意放在自己的房間裏?黃丁意是新來的,他不知道骨灰房還情有可原,你呢?現在好了,讓人把蛇放進骨灰裏,你不怕唐二爺晚上找你算賬?”


    苗姐很不滿意胡嘉桁的作風,劈裏啪啦教訓起來,我尷尬地站在一旁,這才知道彝山渡場有一間骨灰房。顧名思義,骨灰房就是堆房骨灰罐的房間,那裏放置著打撈員的骨灰,每一個都是我的前輩。打撈員其實跟撈屍員差不多,以前做這種活的都是天煞孤星的漢子,因此骨灰都沒人領,隻好擠在渡場一間狹窄的瓦房裏。


    那間骨灰房就在宿舍對麵,離食堂僅隔了兩個房間,我一直以為那是韓嫂放食材的地方,沒想到是放骨灰的。我收拾了一下,把骨灰罐抱過去,苗姐就問我有沒有丟過東西。我沒敢直言,東西是沒丟,但斷臂雕像曾多出三隻手來。現在一想,也許是有人悄悄打開了門,每次換一尊相似的塑像,想讓我往恐怖的方麵去想。可這麽做意欲何為?唐紫月曾說過,日本的偵探小說家橫溝正史在其小說作品《本陣殺人事件》裏寫道: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進行,而是為何必須這樣進行。


    穿過草地時,我心中犯嘀咕,有人一定試圖讓我往斷臂水神方麵去想,而不是為了恐怖而恐怖。因為斷臂水神的事並非唐二爺要死守的秘密,我們一度被誤導,前不久才醒悟,三隻手怪嬰與“機密”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可這麽做的話,不正是在幫唐二爺嗎?唐二爺就是要守住秘密,不讓其他人知道。


    難道,在這些怪事裏,除了要曝光秘密的人,還有一個暗中幫助唐二爺的人?


    “骨灰房的鎖也必須換,總之每個房間都要換。”


    苗姐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拉出來,這時我們三個人已經走到骨灰房前,胡隊長一直在點頭,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想必他不好意思和女人爭吵。韓嫂聽見聲音,走出食堂,她正在洗菜,手上濕濕的,還沾著菜葉。韓嫂的老公曾是彝山渡場的場長,是胡嘉桁的先任,可惜在一次打撈中死掉了。苗姐一見韓嫂,跋扈的氣焰就滅了,親切地問韓嫂近來可好。


    “我好得很!”韓嫂笑了笑,聽到要換鎖,她就拍手讚成,“換鎖太好了!上次把小黃的氧氣瓶搞丟了,我一直內疚呢。”


    “氧氣瓶?”苗姐轉了個身,向我問道。


    胡隊長答腔:“那是唐二爺的氧氣瓶,不知道為什麽,被黃丁意在廢棄小樓撿到。後來我們又去水庫撈屍,氧氣瓶交給韓嫂保管,但卻被偷走了。”


    “居然有這種事?那你們沒跟秦望提過?”苗姐意外地問。


    “我提過,可他不相信。”我答道。


    “算了,事情夠亂了,過去了就過去吧。唐二爺無依無靠,沒人追究,金樂樂就不同了,他父母以前就在渡場,不會罷休的。”苗姐說完就掏出一大串鑰匙,把門打開。


    過了一會兒,賈瞎子敏銳的雙耳聽到了動靜,從房間走了出來,並問隔壁的嶽鳴飛出了什麽事。他們倆一起走過來,看我們在開骨灰房,就一前一後地問怎麽忽然要打開它。苗姐把草花蛇的事說了一遍,嶽鳴飛就朝我望過來,雖然他沒出聲,但我知道他在心裏問,誰把蛇放在骨灰罐裏?這麽做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我一樣納悶,如果說“三換斷臂雕像”是為了蠱惑我們,讓我們往錯的方向去想,那麽把蛇塞到骨灰罐裏,意圖是什麽?該不會隻是為了給我普及渡場的知識,讓我知道這裏有一間骨灰房吧?這是為我好,還是要害我?


    苗姐打開門後,大夥一起走進去,炎熱的夏天裏,骨灰房異常的清涼,身上的汗水都少了一層。房間的窗戶都被一層厚厚的黑色紗布遮著,從窗戶外往裏看,根本看不清房裏的情況。我第一次走進骨灰房,心中忐忑不安,以為會有稀奇古怪的靈堂擺設。一進來,我就呆了呆,骨灰房非常簡陋。房裏就擺了幾張木桌,每張桌子擺了幾個骨灰罐,罐子上麵貼了一張紙,紙上寫著逝者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日。


    “好久沒到這裏來了。”賈瞎子走進來就說。


    “你差點就永遠在這裏了。”嶽鳴飛口無遮攔。


    “幸虧……”賈瞎子欲言又止,似是不想提起某件事。


    “把唐二爺放這張桌子上吧!”苗姐指了一個空位置,之後就想關上門,但又問我,“我聽胡嘉桁說,你和唐二爺感情不錯,要不要道個別什麽的?”


    我心底有這個想法,便脫口而出:“好埃”


    苗姐沒多說什麽,叫大家離開後,她就把鑰匙留給我,但不需要還給她了,因為今天她會把鎖匠找來,將鎖全部換掉。等人走光了,我把木門虛掩上,想要默哀,這時注意力就被旁邊的骨灰罐吸引了過去。那個罐子上的紙條寫著:韓天笑,1955年2月21日出生,1998年7月2日逝世。


    “韓天笑就是韓嫂的老公。”我心中嘀咕,“原來她老公的骨灰也在這裏,她老公死了十年有餘了。”


    另一邊,擺著的骨灰罐比較新,我掃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那個罐子上的紙條寫著:霍尼,1982年10月28日出生,2008年8月30日逝世。我不認識霍尼,從沒聽說過這個人,可他死去的日子跟我進渡場的日子隻隔了幾天。去年9月,我來渡場報到時,沒人提過渡場死了一個打撈員。若非今天進入骨灰房,我都不知道渡場曾有個打撈員叫霍尼。


    “那個把蛇放進骨灰罐,故意嚇我的人,是想讓我知道霍尼在我來之前就死了?”我疑惑地想,“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人又不是我害死的。”


    我雖然想不明白,但總算安心了不少,因為苗姐要將鎖全部換掉。我和苗姐想得一樣,一定有個人把鑰匙都配了,否則不可能隨便進出大家的房間。那條草花蛇幸好是放在罐子裏,如果放在被子裏,我早就被嚇死了。我想了想,又去看其他的骨灰罐,有人故意把我安排到這裏,一定有他的目的。


    骨灰房裏一起有十三個罐子,這數字很不吉利,我數完後就覺得房間更冷了。奇怪的是,有一張桌子上好像少了一個骨灰罐,因為灰塵滿堆的桌麵上有一個沒積塵的圓櫻我心說,不會吧,地球有這麽可怕嗎,連骨灰都有人偷?


    這事非同小可,我剛要去跟苗姐報告,這時候,唐紫月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喂,黃丁意嗎?今晚有沒有空?我找到彩色密碼的樣本了!今晚我們就可以知道唐二爺在信裏要跟你說什麽了!”


    唐紫月辦事效率讓我驚喜過望,原以為彩色密碼今生都解不出來了,哪想到僅隔了一天就有消息了。我掛了電話,答應晚上去找唐紫月,隨即想要走出骨灰房,告訴苗姐少了一個骨灰罐。


    我人還沒走出去,有個人就把門推開,差點撞倒我。那人正是苗姐,見我要出去,她就問:“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答道:“少了一個骨灰罐!”


    苗姐狐疑地盯了我一會兒,然後去數那些骨灰罐,像是不相信我的說辭。其實,我也不相信,天底下有哪個變態會偷骨灰罐,又不是釋迦牟尼的骨灰。苗姐數了一圈,沒有理睬我,接著又數了一圈,嘴裏還嘟囔著什麽。我忐忑地站在一旁,心說偷骨灰能不能報警?秦望他們不會又認為渡場在故意生事吧?


    苗姐來迴數了三圈,最後對我說:“你會不會數數?這哪裏少了一個骨灰罐,分明是多了一個!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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