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晶亮的液體從我的眼中掉下,我緩緩俯下身。


    他睜開眼,看著我。


    “你哭了。”他笑道。


    看著他腦後的血越湧越多,我恨恨地看著他,“為什麽連死,你都能那麽從容?”


    “師傅說……我會死於初平三年,可是……他錯了。”他的唇角揚起一個奇異的弧度,“師傅他……終究也有算不到的時候……嗬……嗬嗬……”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死期,從降生的那一刻便開始一直等待死亡的降臨。那樣,該是一個怎麽樣的過程?


    他的師傅,究竟是怎麽樣一個殘忍的人,告訴一個稚童,他幾歲該死?然後一生……便是一個等待死亡的過程……


    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泛濫成災。


    我的手緩緩撫上他逐漸冰涼的臉。


    “對不起……我死了,你該恨誰呢?”他有些歉然地看著我,緩緩抬起染了血的手撫上我的臉。


    我該恨誰?


    “還是恨我吧,恨的時候順便想一下纖塵這個人……也好……讓我在你心上留下一點痕跡……就算是恨……也是好的……”他的氣息開始不穩,口中有血沫湧出。


    “我恨你,我恨你……”眼淚奪眶而出,我咬牙切齒。


    “你是笑笑啊,怎麽可以哭?”他看著我,微笑起來。


    我以為,我不會再哭了……


    或許,那不是哭,我隻是想流淚,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纖塵落淚。


    終其一生,他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那我,就一次為他流幹所有的眼淚吧……


    他微微眯起眼,笑,食指輕輕撫過我的臉,然後放入口中。


    “原來眼淚……是甜的。”他笑著告訴我。


    “笨蛋……那是你的血……”我咧了咧嘴,眼淚更多地滑出眼眶,怎麽止也止不住。


    “是眼淚的味道,甜的……”他笑著,執拗地微笑,“我會瞑目的,如果有下一輩子,我一定會哭著誕生……哭得比誰都響……”


    晚風吹過,我跪坐在原地,看著那個白衣的男子沒了氣息,即使是死,也一樣溫和的男子……


    溫和得那麽殘忍……對自己……那麽殘忍……


    殊不知,王允即使死,郭汜等人也未退出長安。


    即使沒有董卓,這天下,依然紛亂……


    第三日,婉公主便自盡於公主殿,因為醜聞,故而皇廷悄悄掩埋了事。


    我再也沒有見過樊稠,傳言,他與郭汜等人不和,被設計斬於宴席之上。


    傳言,死時,他手裏緊緊捏著一隻精心修補過的碎玉鐲。


    他,始終未曾忘記他的小姐,他的鈴兒。


    而我,終是輕信了他。


    隻有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才能令我萬劫不復……


    他,在替鈴兒復仇呢……


    隻是現在,一切仿佛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渾渾噩噩地,我在長安大街上遊魂一般的晃蕩。


    可以死心了?可以沒有牽掛了?可以迴家了……嗎?


    可是,為什麽還是迴不去?


    還是迴不去……


    恍惚間,仿佛撞上了什麽,有些痛。


    “眼睛瞎了!”有人高聲罵了起來。


    我茫茫然抬頭,卻見那人不知為何已經一臉畏懼地縮到了一邊,再不敢多加指責。


    看了一眼滾落了一地的瓜果,我轉身,看到了呂布。


    “趙雲說,他要去投靠北平公孫瓚,沒有隨我迴來……”看著我,呂布訥訥地道。


    “嗯。”我應。


    投靠公孫瓚,果然是順應了趙雲的歷史路線。


    婉公主的死訊被朝廷掩蓋了下來,趙雲怕是不知道此事。


    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就如他心中所想,那個高傲而倔強的公主,仍然高高在上,在努力維持著她的皇家尊嚴……


    這樣,這世上,便少了一個傷心人。


    “夢斷三國笑笑魂歸去 癡心何改呂布心成灰”


    王允即死,貂蟬無處可去,我便帶了她在身邊,平日都是她以貌示人,而我,總輕紗遮麵。


    想不到,最後竟是呂布得了美人歸。


    斷魂散的餘毒總未清得幹淨,我的身子越來越差。


    所謂紅顏薄命,大概便是指這個吧。


    那一日,呂布在長安大街上守著我走了整整一天,然後背著倦極睡去的我迴府。


    那一日,呂布對我說,“你可以不走麽?”


    我點頭,呂布欣喜若狂。


    而我,隻是在等一個契機。


    歷史記載,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公元198年),呂布於白門樓兵敗。手下高順、陳宮等人殉節。


    我沒有阻礙歷史的發展。


    當一個人心死了,時間就會變得非常快。


    身邊一切的事情都如走馬觀燈一般快速晃過,仿佛是電視裏的快鏡頭一般。


    因為郭汜等人犯上作亂,呂布帶兵離了長安,先後投靠袁術、袁紹、張楊,最後在張邈、陳宮的策劃下入主兗州。


    轅門she戟救了劉備,但是戰場之上,沒有永遠的盟友,曹操和劉備聯軍攻打,呂布被困守下邳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一切,我都是一個地地道道地旁觀者,冷眼旁觀著所有的一切,世事變動,浮世滄桑,血腥殺戮,所有一切……我都隻當在看一場冗長而繁雜的歷史電影。


    與歷史糾纏,那樣的苦果,嚐過一次,再不敢碰了。


    歷史人物便是歷史人物,敬而遠之,是上上之策。


    我在等的這一天,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很快便到了。


    這一日,我將遇見一個故人,向他討迴一筆債。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


    下邳城,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


    呂布麾下的侯成、宋憲、魏續叛變,陳宮、高順寧死不降,被戮於白門樓。


    呂布,也死於白門樓下……


    貂蟬不知所蹤。


    呂布已死,貂蟬失蹤的消失四處流傳開來。


    “你再喝些湯藥……”此時,郭嘉正急急地守在我床前,猛灌我他的獨門密製之藥。


    我蒼白著唇,淺淺笑開,“臭書生,你怎麽一點進步都沒有,這藥的味道,太怪異了……”


    “若若……”看著我,這個聞名天下的大智囊有哭鼻子的趨勢。


    我輕嘆,“你啊,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帳內收拾的很幹淨,空氣中瀰漫著藥的氣息,曹操正坐在床榻旁翻著一卷竹簡。


    郭嘉端著湯藥,遞到我唇邊。


    我扭頭皺眉,虛弱不已,“臭書生,我都快掛了……放我一馬吧……”


    聞言,郭嘉眼中的霧氣更濃。


    “在滎陽救我的時候,你便想著這一迴了麽?”淡淡地,曹操開口。


    我彎唇,沒有否認。


    時間倒迴那一日,在黑暗地地牢裏,呂布、貂蟬和我一同被關著。


    “我們……會不會死?”抬頭看我,貂蟬眼裏有霧氣朦朧。


    我靠近了她,“沒有關係,我們不會有事的。”


    呂布側頭,狠狠咬牙。


    想來他是不甘,當初轅門she戟救下劉備,焉能想,劉備竟會與曹操聯軍來攻打他,害他一敗塗地……


    “小藥罐,如果這迴可以逃過一劫,你會做什麽?”坐在鋪了糙的地上,我看著呂布。


    “我想迴五原。”有些悶悶的聲音。


    我微笑,“嗯,那就迴五原吧。”


    呂布猛地抬頭,“你也會一起去吧。”


    我笑了起來,“你和樂樂在一起啊,我去做什麽?”


    呂布抿唇,不語。


    貂蟬微微紅了臉,有些害羞的模樣。


    我摘了麵紗,安安穩穩地坐下,等著故人來見。


    不到傍晚時分,有人來請。


    呂布站起身,拉住我。


    拍了拍他的手,我輕輕搖頭,囑道:“這一迴,若可以逃出生天,便迴五原,你要記住自己的話。”


    呂布看著我,明亮的眼睛微黯,“你要做什麽?”


    “不用擔心我,出了這監牢,你便和樂樂迴五原,待你們大婚之日,我會來喝喜酒呢。”微笑,我輕輕掙脫開他的手。


    “你呢?你怎麽辦?你要做什麽?”定定地看著我,呂布開口。


    “我啊,我是神女啊,你知道的。”我笑了起來,轉身隨牢頭走了出去。


    我不敢迴頭看呂布。


    這個孩子,隻要是我說的話,從來不懂拒絕。


    即使我明白他的心意,從不曾改變……


    這樣的我,當真過分。


    “真的是若若?”遠遠地,便見郭嘉迎了上來,“他們說捉到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我還不相信呢。”他拉著我,一臉的驚喜。


    我隻笑不語,注意到大廳裏另有幾名男子,中有一人,便是曹操。


    狹長的雙眸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此時的曹操,與當時不可同日而語。


    “她是?”一旁,有人好奇道。


    “貂蟬拜見。”我微笑,俯身。


    “哦?便是那引得董卓呂布父子反目的美人?王司徒的義女?”那人驚奇。


    我微微垂下眼簾,世人傳說,焉可盡信?


    故事,果然隻是故事,一萬人口中,有一萬個版本,哪管真相如何。


    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劉備,隻是我,已不是當初那個剛剛墜入時空,對任何名人都好奇萬分的笑笑了……


    見曹操,便是為了討迴上迴在滎陽的三救之恩。


    呂布現在,應該在啟程返迴五原了吧……如願以償地帶著他的媳婦,迴五原。


    歷史上的呂布已死,那麽,他便可以脫離那不幸的宿命了……


    幾近執拗地以耗盡生命為代價,我等到今天,便是為了留下呂布的性命。


    說我是對他歉疚太多也好,說我是想在這時空做一件令自己無憾的事也罷……總之呂布,請你千萬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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