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張濟吃鱉的模樣,我也沒有玩笑的心思。


    “仲穎。”張口,我喚。


    董卓忙轉過身,“你去哪兒了?”


    仰頭望著他,我又犯了癡,“仲穎,我們離開洛陽吧。”


    微微愣住,董卓伸手探了探我的額,“怎麽了?病了?”


    病了?


    我微微一愣,隨即低低地笑開。


    那一迴,在太守府,我說“你娶我,好不好”時,他也說我病了……


    手觸到我的額,董卓一下子皺緊了眉,“這麽燙!快去請大夫!”


    一聲吩咐,眾人忙得團團轉。


    我呆呆被他打橫抱起,這才發覺自己真的有些頭重腳輕。


    看來,這麽些日子的折騰,我真的病了,難怪總覺得身子懶懶的。


    問了診,把了脈,喝了藥……我終於得到了清靜。


    一覺醒來時,董卓正靠在床頭。


    我隻微微一動,董卓便睜開,抬起頭來,“醒了?身子好些了沒?”


    “仲穎,我們迴涼州吧。”看了他半晌,張了張口,我終是道。


    皺眉,董卓看著我,“洛陽不好嗎?這房間和以前一模一樣啊。”


    “房間一樣,可是感覺變了”,因發熱有些燙人的手輕輕撫上他滿是鬍渣的下巴,我緩緩開口,“我不喜歡洛陽,我們迴涼州……然後,繼續那個未完成的婚禮,好不好?”


    那個未完成的婚禮,還有很多事,自見麵後我們誰都沒有提起,唯恐觸及對方對裏的傷疤,可是有些話,不得不講。


    董卓眼裏的陰霾散去,捧著我的臉笑,“在洛陽成親吧,我會讓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我垂下眼簾,在洛陽的幸福,又可以持續多久?


    “而且,你一定會是最漂亮的新娘。”一手撫上我的左頰的疤,董卓笑得神秘,仿佛一個藏著禮物的孩子,“最漂亮的。”


    我知道他心裏所想,如果我什麽都不知道,或許會滿心期待地等待他的安排和驚喜,可是……我明明知道一切……


    就算形如夜叉,我也不要帶著血腥味的容貌,那讓我幾欲作嘔。


    王允心裏在打什麽主意,我一點都摸不透,洛陽實在太危險。


    咬了咬牙,我定定地捧住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他,“仲穎,離開洛陽我們便成親,如果你執意留下,我便獨自一人迴涼州。”我緩緩開口。


    眉間的“川”字越來越深,董卓看著我,淡褐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為什麽?”終於,他道。


    “不記得了嗎?在涼州,婚禮之前,你答應我不會覬覦這天下的,你答應我一輩子都留在涼州……”


    “可是你還是消失了。”抿唇,董卓道,淡褐的眸子逐漸加深。


    我看著他,微微怔住。


    “可是你還是從我眼前消失了!我眼睜睜看著你陷入危機而無能為力!我眼睜睜看著你身陷絕境而束手無策!……”董卓咬牙,麵色鐵青,仿佛又迴到那一日我墮河之前的神情,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死寂。


    看著他兩鬢的霜白,我心下開始隱隱作痛。


    “我在涼州痛徹心扉,你卻容顏盡毀,四處顛沛流離,受盡苦難!”聲音越來越大,幾近怒吼,董卓一把捉住我的肩,“我自責!我痛悔,若我早一日到洛陽,我便能早一日找到你!”


    我仰頭木木地望著他,淚水撲漱漱地落下,早知他心中很苦,卻不知他將一切都歸疚於自己。


    “我要坐擁天下,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夠大的力量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


    他開口,滿麵陰鷙。


    廢天子董卓野心天下 抗皇旨蔡?


    這是他第一次對著我吼。


    我卻隻能仰頭望著他,淚水怎麽止也止不住。


    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淚腺竟是如此的發達。


    沒有一點聲音,我隻是看著他,無聲地流著眼淚,第一次發現,原來無聲的哭泣,也可以哭得如此驚天動地。


    這是我第一迴在他麵前哭得如此狼狽。


    董卓看著我,眼中的陰鷙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終於,他伸手,將我擁在了懷中。


    “如果,你是因笑笑而興起殺戮,那麽現在,我求你再為笑笑放下手中的屠刀,可好……”俯首在他懷中,我抽噎著,有些喘不過氣來。


    抱著我的胸膛溫暖如昔,他一動未動。


    “仲穎……”低低地開口,我靠在他懷中,心裏疼痛莫名。


    我不想他的死,如果真是因為我。我,不想失去他。


    感覺他的大手輕輕撫上我的頭,我聽到他的嘆息。


    心裏莫名的一陣鬆動,董卓會答應我,他會答應我,對吧。從以前便是,十五年來,他從未曾拒絕我的要求。


    這迴,一定也會一樣吧。


    從他懷中掙開,我仰頭望他,透過那淡褐的雙眸,我看到了一個淚痕斑駁的女子。


    “如果迴涼州,如果再一次身陷險境,你當如何?”抬手輕柔地拭去我眼中的淚,董卓抿了抿唇,終是開口。


    眼中驟然一暖,我知他仍是後怕那一日我身披毒衣,血流不止的模樣,“若再有一迴,就算是下地獄,笑笑也決不離開仲穎。”


    看著他,我保證。


    一直緊繃的嘴角微微緩和,董卓看著我。


    我亦緊緊盯著他,就等他開口說,“好,我們迴涼州”。


    到那時,我們便可包袱款款,神仙眷侶去了……嘿嘿,當然,我也沒真打算迴涼州,拐了仲穎出了這洛陽,哪兒偏僻往哪兒躲。


    來一曲,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覓處……當真是美哉,樂哉……


    嘴角微彎,我笑得像偷了腥的貓兒。


    “笑笑,你……”狐疑地看我一眼,仲穎捏了一下我的臉,“打什麽鬼主意?”


    眼珠兒微轉,我笑得天真,“哪有。”


    “嗬嗬。”董卓終於笑了開來。


    瞬那間,陰天轉晴,鳥兒鳴唱,百花齊放……(呃,當然,這都是女豬在想當然,發花癡……)


    “大人,宮裏來人了。”正說笑著,郭汜突兀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笑意微微僵在唇角,我側頭看向董卓。


    他輕輕撫了撫我的頭,“再睡一下,午膳時叫你起來。”


    “好。”我點頭,難得如此乖巧。


    董卓帶上房門,隨郭汜一同離開。


    宮裏來人?所為何事呢?


    雙眉不自覺地皺起,我終還是無法入眠,起床披上袍子,便一路走向前廳。


    迎麵撞上托著茶水的婢女,我便半路截了那茶水。


    留下傻了眼的婢女,我低頭樂嗬嗬地進了前廳。


    “將軍,皇上賜婚,豈能推辭?”一腳還未踏進前廳,我便聽得一人道,聲音有些蒼老,但很是溫和。


    賜婚?我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迴不過神來。


    “勞皇上費心了。”董卓的聲音不見喜怒,隻一徑淡淡的,“臣已有妻室,不敢欺瞞皇上。”


    “將軍已娶妻?為何朝野上下未曾聽聞?”那人驚訝道。


    隻覺那聲音耳熟悉得緊,抬頭一看,宮裏來的人竟是那一日救了郭嘉的侍中蔡邕。


    “娶妻之事,莫非還要召告天下?”董卓的神情微冷。


    蔡邕笑得和緩,“非也,三妻四妾也未嚐不可。”


    皺眉,董卓冷言,“我乃天煞孤星之命,剋死父母兄弟,再不想害人性命。”


    雖然聽王允說過,但這樣的話由他口中說出,我仍是心裏微微抽痛了一下。


    蔡邕也有些訝異,“將軍說笑了。”


    董卓不語,麵色愈見寒冷。


    “那令夫人?”蔡邕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不會,她能克我,我決不傷她。”董卓冷言,隻是眼中閃過一抹溫和,隨即竟是低低一句,“我很慶幸。”


    “隻是抗旨之罪……”,蔡邕遲疑。


    眼著董卓就要發飆,我先一步進了大廳。


    “大人。”奉上茶水,我見了禮。


    “安若姑娘?”蔡邕訝異,“你怎麽會在這裏?”


    “因為……”彎唇,我微笑,“我便是他的妻子。”


    蔡邕愣愣地看著我,滿麵的驚訝,連手中的茶水潑了出來都不知曉。


    董卓緊繃的神色一下子緩和了下來,一手不著痕跡地將我帶進懷裏,顯然,我的這番自我介紹令他很是滿意。


    “怎麽會……”蔡邕一臉的不能接受。


    “沒有錯,我是董卓的妻子”,看著蔡邕,我開口,“隻是欠缺一個完整的婚禮,還望大人成全。” 無論是歷史上,還是後來因為郭嘉遇見他,我對於這個歷史上著名的大學者印象都很好。


    蔡邕何等聰明,他微微麵露難色,隨即苦笑,“看來將軍是寧可抗旨也斷不會再娶妾室,老朽今日註定是要無功而返了”。


    我隻是抿唇,沒有開口。


    “希望將軍和夫人自己多多保重,老朽告辭”,蔡邕站起身,走了幾步,又迴過頭來,“洛陽是個是非之地,今日老朽無功而返,他日恐怕……將軍若果真欲與夫人白頭攜老……還是快快離開吧。”


    說完,他便離去。


    “多謝大人。”心裏微微一暖,我開口稱謝。


    他沒有迴頭,隻一徑出了大門。


    看著蔡邕離去,我心裏掂記著剛剛進大廳時董卓的話,不由得側頭看他,“仲穎,你剛剛說慶幸,慶幸什麽?”


    他低頭看我,撫了撫頭,笑得溫和,“我幸慶,我的笑笑命夠硬,能陪著我。”誰也不會相信董卓會有那樣溫和的笑。


    我看向別處,就是不看他,我心底最深處的隱諱和刺痛,竟是成了他的幸慶?


    “是啊,我的命夠硬,我是克星來著嘛。”開口,我說得酸澀。


    “嗬嗬。”董卓笑了起來,一手撫了撫我的長髮,“沒有關係,我願意被你克。”


    悲傷的感覺被趕跑,我嘴角微微抽搐,這算是董卓說的肉麻話嗎?


    “對了,皇上賜婚賜了誰給你?”想起來剛剛的事,我好奇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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