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歎道:“陛下的眼光果然犀利。初唐之時,府兵驍勇,此製正當其時。然初唐至今已近百年,天下承平日久,這些府兵早已不願打仗,他們更願與妻子一同居家。臣當時為安西都護時,雅不願使用這些府兵,更願意采用募兵的法兒招募一些驍勇之士。”


    李隆基沉思片刻,又轉到另一個話題:“郭公,朕說過以貞觀故事致興國務,太宗皇帝當時就采取了與民休息的法兒,則不可輕啟戰端。你主持軍事日久,最明曉邊疆形勢,如何不啟戰事又保持邊疆安瀾呢?”


    郭元振稍微停頓一下,然後說道:“陛下,如今突厥與吐蕃勢衰,南詔也很安靜,唯契丹與奚有些不安分。臣以為,邊疆不需增派兵力,隻要選擇好主帥即可。”


    “嗯,你有何主意?”


    “南詔與我國相處甚穩,不須考慮。而西北軍事相對較強,須加強幽州方麵的人力。臣近日考慮,如今安西都護府與北庭都護府位置相近,可選一人鎮此要衝,以備突厥,南防吐蕃。”


    “郭虔權可擔此任嗎?”


    “臣以為幽州防務甚重,若能以郭虔權代宋璟守此,可逐步將契丹與奚趕迴營州以北。”營州都督職掌鎮撫契丹與奚,然則天皇後之時,因都督趙文翊失政,契丹人與奚人聯手攻陷營州,並一直攻抵幽州城下,營州都督的治所隻好設在幽州東麵的漁陽城內。郭元振提議郭虔權兼任幽州都督與營州都督,就是想讓他專職對付契丹與奚。


    李隆基沉吟道:“嗯,你認為合適就行。你說得對,宋璟所長非軍事。不過宋璟自調任幽州都督後,畢竟遏製了契丹與奚的攻勢,也算不易。”


    郭元振問道:“若罷宋璟的幽州刺史,陛下欲改授其為何職?”


    李隆基忽然憶起郭元振與姚崇皆為相王府屬的故事,宋璟雖未在相王府任職,然基於張氏兄弟及韋氏弄權的原因,三人心心相印,過往甚密,遂問道:“郭公以為呢?”


    郭元振答道:“宋璟與姚崇一樣才具超卓,曾為宰相職,陛下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若起用他們,相信能為陛下出力不少。”


    郭元振實話實說,李隆基聽來卻有些別扭。為君者皆願群臣單獨效忠自己,雅不願他們私下裏過往甚密,就算不結黨,也有結黨的嫌疑了。何況七月初三那天自己帶領人清除姑姑黨羽的時候,郭元振一直仗劍護衛在父親李旦身邊,他這樣做固然是與自己商議在先,事後再憶起此事,總覺得郭元振是生怕任何人要不利於父親李旦,這任何人是否也包括李隆基自己呢?


    李隆基想到這裏,臉上未有任何不豫神色,僅淡淡說道:“是呀,眼前正是用人之際,該是他們出力的時候了。”


    郭元振此時最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話,話說出來其本身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李隆基卻覺得十分刺耳:“陛下想是已閱罷臣之奏章了,宰臣亟待增補,不可拖久了。”


    李隆基心想,增補宰臣與否那是朕的事情,你提出奏章也就罷了,為何要把不關你的事情視為己任?其斜眼瞧了郭元振一眼,淡淡地說道:“嗯,朕知道了。走吧,我們迴營。”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太陽又下落了一大截兒,太陽愈沉愈紅,熏紅了西方的半邊天際。半空飄著的魚鱗狀雲彩,預示次日肯定是一個晴朗的豔陽天。


    此次講武的知禮議事唐紹心弦兒繃得緊緊的,事先他已傳令各軍,令將士們三更而起,四更造飯,五更必須在指定位置上集齊。許是他的心思甚重,這一夜竟然沒有合過眼。


    五更之時,各軍果然在各自位置上排定。就聽人語馬嘶,喧鬧聲音甚大;再觀漫山遍野火把畢集,匯成了一個火把的海洋。


    李隆基是夜也沒有睡安穩,三更之時將士們離帳起身,早將營帳周圍喧騰得喧嘩無比,李隆基因此而醒,再也無法入眠。誰知這種喧鬧竟然無止無歇,亂到五更之時,猶沒有平息下去的勢頭。


    四更之時,李隆基令高力士詢問究竟,高力士返迴後言說了將士們今晨的行事順序,李隆基聞聽後沒有吭聲。到了五更過後,李隆基聽到外麵喧鬧無比,一腔無名火頓時從心底裏湧起,怒道:“這郭元振練的是什麽兵?到了陣上如此喧鬧,早把敵人驚跑了!哼,聽說郭元振經常自比李靖,遙想李靖當初僅帶領一萬兵馬竟搗破東突厥牙帳,郭元振如此能成嗎?”


    高力士急忙勸道:“陛下,大軍昨日方才聚齊。這些將士從各處匯聚而來,事前又未加演練,肯定有一個忙亂的過程。臣這就去找郭公,讓他申明紀律約束將士,不得喧嘩。”


    李隆基斥道:“軍容軍紀須平日裏形成,豈能靠言語彈壓?罷了,隨他們去吧,看他們到底能亂到什麽時候。你讓他們進來,服侍更衣。”


    李隆基起身穿衣,在宮女的服侍下洗臉漱口,然後坐至案前食用早膳。其用膳的當兒,忽然想起郭元振昨日關於府兵的話題,感歎這些亦兵亦農的府兵承平日久,確實有些鬆弛了。


    天色微明,這時外麵響起了數通金鼓鳴聲,兵士的喧嘩聲也隨之沉寂了下來。李隆基知道,擊鼓即進,鳴金即止,大約外麵正在進行演練。


    太陽漸漸升起,就見軍陣依五色旗排為五陣。每陣中少者在前,長者在後,分層次分別持弓矢、戈矛、旌旗、刀盾,經過陽光的反射,可見槍戟如林,兵刃尖處熠熠閃光。


    北麵建有一高台,可以南向俯視兵陣,這是為李隆基觀陣而準備的,其台下有一方闊地,自是讓百官在此觀摩。辰時三刻,五方陣將士肅立,百官也垂肩相迎,就見李隆基的鑾駕緩緩而來。其到了台上下輦,百官急忙跪迎,將士們也跪而唿喊,就聽“萬歲”聲響雷動,此聲音從二十萬人口中齊聲唿出,自是不同尋常。


    唐紹越眾而出,指揮眾將士誓師。事畢後,將士們起身複而列陣,從原來的方陣變成戰鬥陣列,這預示著講武即將開始。


    李隆基這日身著武弁服,此為皇帝講武、出征、狩狩時用服。其冠支以玉,上身裹以紫褐束身緊衫,下係白骻素裳,足蹬烏皮履,腰係珠寶鈿帶,身側斜掛著一柄古色斑斕的玉真鬆紋劍。李隆基本來就容貌俊秀,再配上這身戎裝,愈發顯得英氣逼人。


    李隆基喚郭元振過來,說道:“郭公,取一麵大鼓過來,另讓鼓手屆集於台下,朕要親自擊鼓。”


    聽到皇帝要親自擊鼓,群臣驚得張大了嘴。此舉表明皇帝要親身加入到講武行列中,可以進一步激發士氣,近旁將士聞之,不由得熱血沸騰。郭元振知道皇帝善於擊羯鼓,然眼前為軍鼓,其中定有差異,遂關切地問道:“陛下聖手,豈能與士卒同伍?”


    李隆基明白郭元振的心意,說道:“不妨,朕與鼓手們稍微合練一迴,即可融入其中。你放心,無非幾個鼓點,較之樂舞中的羯鼓,實在簡單多了。”


    郭元振依言去辦。


    按照講武之法,東軍聞鼓舉青旗為直陣;西軍聞鼓,舉白旗為方陣以應之。次南軍聞鼓,舉赤旗為銳陣;北軍聞鼓,舉黑旗為曲陣以應之。此後東軍再聞鼓,即舉黃旗為圓陣;西軍隨之舉青旗為直陣以應之。如此各陣互為客主,先舉者為客,後舉者為主,以旗幟顏色表現五行相勝之法。當陣勢變化之際,各軍出士卒進行格鬥,各出刀盾之士五十人,挑戰於兩軍之前;此後又有騎兵陣戰,其法與步軍略同。


    此次集合二十萬將士,昨日連營旌旗連綿五十裏,今日列陣,此陣勢當然非同小可。


    李隆基與鼓手們試鼓完畢,軍鼓節奏相對簡單,隻要掌握節奏按序擂出即可,李隆基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訣竅,示意郭元振講武可以開始。


    郭元振向唐紹喊道:“開始吧。”唐紹聞言,刷地舉起了手中的紅旗,然後向下猛地一揮。


    此為擂鼓的信號,幾十麵大鼓瞬間響起,李隆基領悟得甚好,就聽鼓聲節點整齊沒有亂音。


    東軍聞此鼓聲,急忙舉起青旗變為直陣。當其變陣的當兒,鼓手們住手不鼓,待東軍變陣成功後再鼓召喚西軍。


    李隆基站立的位置最高,他將兩個大鼓槌懸於空中,凝神觀看東軍變陣。看著看著,他漸漸地皺起了眉頭:東軍變陣緩慢不說,最要命的是步伐較亂,其頭頂上的青旗既不成行又不成列,亂糟糟的一大片。最後士卒到了指定位置之後,其頭上的青旗方才聚攏成形。


    李隆基心中怒火漸熾,他斜眼瞧了一瞧郭元振,隻見他猶立在那裏興高采烈。這時鼓吏又示意擊第二通鼓,李隆基強忍著火氣,揮槌擊打鼓麵。


    鼓聲止歇,西軍開始舉白旗變為方陣,以與東軍赤旗直陣相應。較之東軍變直陣,西軍因變方陣,模樣變得稍好一些,然其頭頂的白旗猶亂成一團,沒有隊列的層次,顯示其步伐淩亂不堪。


    李隆基心中的火氣再也按捺不住,他揮槌向鼓麵猛敲,就聽“咚”的一聲之後,李隆基大聲喝道:“郭元振,不用再講武了。”


    郭元振聞言,急忙趨步至李隆基麵前台下,躬身問道:“陛下,講武剛剛開始,為何驟然停下?”


    李隆基手指正在變陣的西軍,就見他們還在那裏淩亂地變陣,李隆基大聲喝道:“此為訓練有素的將士嗎?朕看他們非為將士,分明為一幫農夫在那裏悠閑聚眾。”


    郭元振辯解道:“陛下所定講武日子太短,這二十萬將士匆忙相聚,沒有一起演練的時日,淩亂是有一些,然畢竟中規中矩。”


    “哼,朕一月前就定過此事,並讓兵部有演練預案,如此混亂不堪,分明是你們把朕的言語當成了耳邊風。郭元振,這難道是朕的錯嗎?”郭元振的辯解更加惹惱了李隆基,他大聲喊道,“來人!郭元振職掌兵部,治軍不力,致使今日軍容不整,有礙觀瞻,依律當斬!”


    王毛仲是時任輔國大將軍,被封霍國公,職掌左龍武軍,時為李隆基的近侍。李隆基話音剛歇,王毛仲已帶領六名如狼似虎的龍武甲士快速奔至郭元振身側,左環右抱將之捆綁起來。此時,西軍變陣已然成功,全場人皆知皇帝正在雷霆大怒,一時間,偌大的場地上鴉雀無聲,靜得似乎掉根針都能聽得到。


    正當王毛仲要把郭元振帶出去斬首的當兒,被此變故驚呆的群臣醒過神來,以劉幽求和張說為首,齊齊地跪在李隆基麵前叩首。劉幽求率先稟道:“陛下,郭元振今日雖有罪,然他往日有定邊之功,又隨陛下討除逆黨,有大功於國,乞陛下免其死罪。”


    張說也稟道:“陛下,二十萬兵馬集合於此未加演練,確實疏於陣列。乞陛下看在郭元振往日功勞的麵上,千萬要饒他一番。”


    其他臣子也苦苦哀求不已。


    郭元振在此倉促之間遇此陡變,心裏說什麽也不相信因此掉了腦袋。其眼觀群臣在那裏央求,方悟大禍已然落在頭上,心裏就有了懼怕,然口中已被甲士塞上了布團無法說話,隻好向皇帝投以哀求的眼光。


    其實李隆基內心裏根本不想殺了郭元振,這樣做無非為了立威,他知道群臣定會替郭元振說情,如此就有了台階可下。他望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郭元振,臉色依然陰沉,停頓片刻說道:“也罷,看在你們求情的分上,就饒了郭元振的死罪!然活罪難免,可即時剝奪其一切官爵,廢為流人,發配新州!”新州居於南方蠻荒之地,離京城五千二百餘裏。


    群臣見郭元振被免去死罪,方才籲了一口氣,看到李隆基怒氣難平,不敢再進一步替他求情。那邊的王毛仲見皇帝改了郭元振的死罪,喚人為其鬆綁,並派人將其押赴京城,然後與其家人一起遞解至流放地。


    李隆基餘怒未息,憤然說道:“郭元振也就罷了,那個唐紹身為知禮儀事,將此講武之事弄得亂七八糟,實為大罪。王將軍,你速將唐紹拿下,就地斬首,以樹軍威!”


    王毛仲答應了一聲,帶領甲士前去捉拿唐紹。頃刻之間,隻聽一聲慘叫,唐紹就在陣前被斬首。


    群臣知道今日皇帝震怒,須有一個替罪者。唐紹為五品官員,層階較低,這些重臣平日與他也沒有什麽交情,也就不敢吭聲。魏知古是時為門下省侍中,為唐紹的主官。然門下省此次主持大禮出了差錯,皇帝說唐紹該死,那麽門下省侍中也有逃脫不了的責任。魏知古這會兒心想隻要皇帝不找自己的毛病,說什麽也不敢替唐紹求情。


    唐紹被斬,現場將士登時驚駭不已,陣列就有些散亂。李隆基此時冷麵立在高台上,凝目觀看下麵兵陣,這時看到大部分陣形皆亂,唯南軍和中軍有兩小部分人巋然不動,心中就有些詫異,將王毛仲喚過來吩咐道:“看見了嗎?這兩部分人馬還算齊整,你速去瞧瞧,這是誰領的兵。”


    王毛仲飛身上馬前去查探,過了一會兒,迴來稟道:“陛下,臣瞧仔細了。那兩部兵馬一為中軍節度薛訥所領,另為朔方道大總管解琬所帶。此二路兵馬甚是嚴整,臣欲入其陣尋主將,竟然無法通行。”


    李隆基臉上露出喜色,說道:“好哇!郭元振說眼前混亂緣於倉促集合,為何這兩部兵馬就能紀律嚴明呢?可見治軍之道,唯在日常從嚴。高將軍。”


    高力士趨前躬身答應。


    “你持朕之符節,速去傳北庭都護郭虔權、朔方大總管解琬及中軍節度薛訥過來見朕。”


    高力士急忙去傳訊。


    李隆基瞧見群臣猶跪在麵前,說道:“都起來吧,朕有話說。”


    群臣起身垂手而立,李隆基大聲說道:“朕此前下詔說過,往者韋氏構逆,近有兇魁作禍,則我之宗社實屬危矣。若武之不修,將處何種境地?此次講武,就是想以振國威,查勘軍實。孰料軍禮不肅,可見軍務懈怠,已入膏肓之境。所謂一葉知秋,朝中其他事務想也如此,你們為朝中重臣,自今日始都要打起精神來,當以郭元振與唐紹為殷鑒!”


    這番話說得很重,群臣聽後不禁心有餘悸。想想也是,朝中之臣何人能與郭元振相比,如此功臣卻因軍容不整差點丟了腦袋,遑論別人?


    高力士將郭虔權等三人帶了過來。


    李隆基目視三人道:“郭都護久在北庭都護府帶兵,那裏是真刀真槍的本事,若稍有懈怠,腦袋會被敵人砍了去;你們二人也很好,眾軍潰亂,唯你們所帶兵馬巋然不動,連朕派去的人都入不了陣,可見平日訓練之嚴。朕過後自有封賞。”


    三人急忙跪伏謝恩。


    李隆基令他們平身,然後說道:“你們都看到了,這次講武實在令人沮喪。怎麽辦呢?凡事不可半途而廢,朕想過了,就由你們三人繼續操持此次講武。任郭虔權為講武使,薛訥、謝琬為講武副使,朕給你們一天半時間操練,後日朕與百官再來觀摩。”


    李隆基剛才流郭元振、斬唐紹,已在群臣心目中形成了巨大的威嚴,現在如此說話,當然沒有商量的餘地。郭虔權三人聞言,急忙跪伏領旨,郭虔權抬頭說道:“請陛下放心,臣等就是不吃不睡,定將陣列演練得有模有樣。”


    李隆基此時方才臉露微笑,說道:“你們去吧,朕相信你們的本事。”


    郭虔權三人離去後,李隆基說道:“張卿,明日到渭川圍獵之事已安排妥當了嗎?”


    張說越眾躬身稟道:“請陛下放心,圍獵之事早已安排妥當。圍獵事宜及護衛之事,由左驍衛大將軍葛福順和武衛將軍李宜德負責;按照朝廷規製,三百裏以內諸州刺史須到場隨行,臣已移文知會,他們今日應該到達渭川。請陛下明日辰時二刻起駕,百官隨駕行走即可。”


    李隆基點點頭,說道:“此次圍獵,非為嬉戲之道,其內裏精神與講武類似,朕想讓眾卿體會尚武精神及雷厲風行之道。張卿,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其間若有紕漏,朕唯你是問。”


    張說躬身道:“臣定會小心謹慎,不敢有失。”


    李隆基意味深長地盯了張說一眼,然後起身離去。


    圍獵地點離新豐驛僅有十餘裏,皇帝車駕及百官趕到這裏,已近午時。就見渭川穀底平闊,兩旁的山坡上多為灌木叢,殘存的葉子尚有大半,樹頂處的葉子為紅色,其下及散落到地麵的葉子為黃色,其與泛黃的枯草相映,煞是好看。按照圍獵慣例,渭川外圍先由甲士持棒擊木,使其中的小獸受驚嚇向中間驅奔,以利皇帝及百官射殺。負責此項事兒的葛福順向身著戎裝的李隆基稟告道:“陛下,眾甲士已至預位,是否現在開始?”


    李隆基答道:“嗯,先等一會兒。張卿,諸位刺史都到達了嗎?”


    張說上前躬身道:“稟陛下,應到刺史昨晚就集於此地,沒有差一個。”


    李隆基點頭讚許,問道:“姚崇到了沒有?”姚崇現任同州刺史,同州距離新豐不足百裏,按例應在隨行之列。


    張說給予了肯定迴答,看到皇帝如此關注姚崇,其心裏頓時又添了幾絲疑問。李隆基不再說什麽,讓高力士速傳姚崇前來。


    姚崇是年六十三歲,其當初被貶斥出京,在外任上一晃數年。他領旨來到李隆基麵前行禮,李隆基凝視片刻,歎道:“姚卿,我們一別數年,不料你的容顏變化甚大,頗有蒼老之感啊!”


    姚崇躬身道:“陛下數年未見微臣,因覺變化甚大;臣這些年飯吃得香,覺睡得沉,反而覺得精神健旺更甚往日,沒有任何蒼老之感哩。”


    李隆基哈哈笑道:“是了,你之容顏尚未到‘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地步。”


    姚崇道:“臣不敢比廉頗,也沒必要自比廉頗!”


    李隆基發覺姚崇此話中的機鋒甚健,微一沉吟,馬上明白了姚崇的真實心意,遂又笑道:“嗯,你今日的裝束倒是圍獵的樣兒,不知是裝裝樣子,還是果有其能呀?”


    姚崇答道:“想是陛下不知,臣自幼為浮浪子弟,攜帶獵鷹出外圍獵為臣最拿手的活兒。隻是臣二十歲時遇到一個老者,說臣今後是一個出將入相的人物,不可如此虛擲青春,臣方才翻然醒悟,從此折節讀書。”


    群臣看到這君臣二人視眾人為無物,在那裏唾沫橫飛敘說姚崇幼時的掌故,心中實在不得要領。唯有張說冷眼旁觀,知道皇帝今日單挑姚崇說話,其含義定然深遠。想起昨日郭元振被廢為流人,今日皇帝又召見姚崇,此兩者是否有內在關係呢?張說思念至此,忽然悟到若果真如此,那麽皇帝改授姚崇為同州刺史,此次又在渭川圍獵,三百裏以內的刺史要來隨行,是不是說明皇帝早就籌劃好了到此與姚崇見麵?張說想到這裏,腦中不由得一激靈,後背上頓時驚出冷汗來。


    李隆基微笑道:“如此說來,姚卿定然是文武全才!不過你二十歲前可以在山野間騰躍翻飛,如今畢竟六十開外,還能行嗎?”


    姚崇斷然答道:“臣筋骨尚健,至於馳射,老而猶能。”


    李隆基笑道:“也罷,你今日就隨朕一起圍獵,讓朕瞧瞧你是否在誇海口。葛福順,可以開始了。”


    葛福順取出哨子吹了一聲,此後哨聲如烽火相傳,漸漸彌散開去。繼而川外有了響動,那是擊打聲與吆喝聲相間,自是驅趕開始。


    催犬攜鷹圍獵亦為李隆基拿手的事兒,其年少之時頗與姚崇相同,那是京城中聞名的浮浪少年。隻見他一馬當先向穀中撲去,姚崇見狀,也急忙緊催馬兒跟隨過去,二人一先一後沒有拉開距離。


    自貞觀年間開始,唐朝宮廷就盛行狩獵活動,因設雕坊、鷹坊、鶻坊、鷂坊和狗坊,名為五坊,五坊使由閑廄使兼領。每至圍獵之時,五坊裏皆牽出最好的五種猛禽獵狗,供皇帝與大臣們驅策。李隆基狩獵之時,偏愛以雄鷹為伴,然對五坊所養看不上眼,最為喜愛四弟岐王範所養的一隻北山黃鶻、五弟申王業的一隻高麗赤鷹,此前都要派人從弟弟那裏要來,由自己單獨使用。


    這一場狩獵,用時近兩個時辰,此時豔陽已然西斜,金色的光芒使得渭川的林木顯得更為明麗。此後檢點獵物,姚崇比李隆基少了一隻獐子和一隻梅花鹿,然李隆基有了兩隻獵鷹的協助,野兔卻多出了二十餘隻。姚崇觀罷歎道:“唉,臣畢竟老了,與陛下相比,實在落在下乘。”


    李隆基用衣袖揩了頭上的汗滴,笑道:“姚卿不可太謙!這一番奔忙下來,朕已感到勞累,觀卿猶然神清氣閑,卿之長力肯定勝於朕。再說了,朕得了那兩隻畜牲之力,因而多了一些獵物,不足為憑。”


    張說這時湊過來,插言道:“臣等剛才觀陛下與姚公一前一後左衝右突,如閃電之疾。臣等私下裏說,大約姚公這些年深愛此道,故體魄壯健,臣等萬萬不及。”


    李隆基目視張說,微笑道:“依卿所言,姚卿之所以能狩獵如飛,定是平日裏不務正業所致了?”


    張說急忙躬身辯解:“臣等剛才以為,陛下精力旺盛,姚公也老當益壯,實為國家之幸。眼下百廢待興,君臣身體康健方能從容處置冗務,且錯謬甚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唐玄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揚並收藏唐玄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