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妍忙道:“我這裏什麽清理的東西也沒有,叫露滿一同拿迴去吧。總歸叫毛毛先占了,就留給他用著好了,也算是他嬸子送他的禮。”


    姚氏聽她這般說,心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人家沒想要她的東西,她還巴巴地費盡心思要將席子拿迴來,轉而又想總歸是自家的,拿迴去也沒有錯。於是就叫霜露兩人都迴去了。


    忙亂一通,給毛毛換了衣裳後,已經到了正午,日頭正大,姚氏也不舍叫毛毛曬太陽,莊老夫人那邊賭得開心,尚未散場,也叫她們兩人不要過去了。簡妍開口留姚氏吃飯,姚氏就應了。


    簡妍、姚氏並安如夢,三人就在西廂房裏吃了起來。


    這西廂房是一明一暗兩間,在明暗之間,隻掛著一道珠簾隔開。


    姚氏吃著飯,瞧了眼西間裏頭的書本,仿佛記起簡妍曾說自己讀書不多,想問,又想這是她的事,況且如今看來簡妍也是好相處的,何必問這麽許多,於是隻管吃飯。


    29明爭暗鬥


    雖是妯娌姑嫂,這三人眼下還相當於陌生人一般,便是姚氏跟安如夢略熟些,也不過是點頭之交,除非節慶,不曾在一起吃過飯的。


    因此三人倒是將食不言寢不語秉持到底,誰也不出聲說話。


    莊淑嫻叫人來喊了安如夢一迴,許是因安如夢昨晚上反映太過激烈,來的丫頭也不敢強請,與安如夢說了一句話就又走了。


    飯後,三人略走了走,安如夢還是看書,簡妍與姚氏依舊在明間,那氈毯也挪到了這廂房裏。


    姚氏看著毛毛在氈毯上爬,“萬幸沒有弄汙你這毯子。”


    簡妍道:“小孩子的屎尿都是幹淨的,誰還嫌這個不成?”


    姚氏笑道:“我先前沒孩子的時候聞著人家四五歲孩子身上的奶味都覺得臭,如今有了這東西,才覺好些。”


    簡妍笑道:“各人的孩子各人疼唄。”


    姚氏因想起蝶衣那胎,笑笑不再接話,有些累了,就到暗間安如夢讀書那間屋子後頭的榻上歇著。


    簡妍見著毛毛口齒不清地叫著,叫他奶娘拿了橘子葡萄給他自己剝著玩。


    外頭人說姚氏房中的圓圓來了,就聽毛毛“圓圓”“圓圓”地叫著。


    簡妍抬頭就見圓圓進來了,見她不如昨日那般精神,眼下又有淡淡淤青,知道她是熬夜做的布老虎。


    圓圓拿著布老虎進來,對簡妍一禮,笑道:“才剛弄好,怕毛毛要,就送了來。”


    毛毛伸手接過老虎,抱在懷中,似乎是抹口水一般地親了兩下。


    奶娘忙接過來,擦幹淨了,又丟遠一些,叫毛毛爬著去拿。


    簡妍見那老虎做的非常精致,渾身上下連尾巴尖上也繡著花,笑道:“這裏頭塞的是什麽?”


    圓圓笑道:“是絞得碎碎的幹淨絹布和絲綿,這外頭的老虎皮也是做好了然後洗幹淨請了趙媽給塞的東西縫合的。最後這一手,奴婢學了幾年了也學不會,縫的時候總會掘出來一塊。”


    簡妍心道圓圓果然比蝶衣心細,做個老虎絲毫破綻也不給旁人留。這趙媽是姚氏的奶娘,叫她去塞東西是最好不過的。


    圓圓道:“不知二少爺病的如何了?奴婢才聽說,也嚇了一跳。”


    簡妍道:“多謝你關心,太醫說不打緊,傷結疤了就好。”


    圓圓道:“二少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好的。”又略帶請求道:“奴婢昨日隻跟少夫人賠了罪,並未去看過蝶衣,不知……”


    簡妍笑道:“蝶衣去找你,那你們的關係自然是好的。總歸現在迴去也要曬太陽,不如就去尋了蝶衣說話,等著日頭下去了,你再跟你少夫人一同迴去。”


    圓圓忙謝了恩,轉身自己打了簾子出去。


    姚氏在裏間問:“方才是我們那邊的圓圓?”


    簡妍道:“大嫂睡吧,她去找蝶衣了。”


    姚氏在裏邊不言語,忽聽一直看書不吭聲的安如夢道:“狗咬狗,一嘴毛。”


    姚氏撲哧一聲笑了,然後聽外頭毛毛打哈欠,叫奶娘將毛毛抱進去,母子兩人一同在榻上歇息。


    簡妍在外頭示意玉葉、金釵先不急著收拾毯子,支著腦袋,心想果然世上一半人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那邊廂,圓圓出了西廂,向正房後頭去,隱約聽到誰罵了一句“正經的擺過酒的都沒人伺候,她倒好,一個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爬上床,沒叫老夫人、夫人過目的,竟連著用了兩個丫頭。”,繼而又有人說“我看便是她將紅袖姐姐擠兌走了,也不瞧瞧咱們這園子裏,紅袖姐姐最是個老好人,誰都該走,偏她不該。叫紅袖、青衿兩個姐姐連著伺候她,她可配?這折福的事早晚要應在她身上。”


    因與棠梨閣眾相熟,稍微想想,圓圓就知道這是兩個三等丫頭不知在討好誰跟著罵蝶衣呢,嘴上浮起笑容,隻做聽不見,行了幾步就進了蝶衣屋子,打量了一番,見茶幾上放著一碗稀飯,兩道小菜,笑道:“你如今不是正該養身子的嗎?怎就吃這個?”


    青衿因蝶衣被叫迴來,滿心不悅,也懶怠勸蝶衣吃飯,自己個去外頭歇著了,因此蝶衣的午飯就擺在一旁。


    蝶衣一個人在屋子裏,身上懶懶的,又因擔心莊政航落了幾點淚水,越發吃不下飯。


    “……少爺如此,我還哪裏吃得下飯。”


    圓圓道:“便是吃不下飯,你也該多吃藥才是。我伺候大少夫人的時候,可是瞧著她一有了消息,就開始吃安胎藥的。更何況你這個才動了胎氣的。”


    圓圓雖說的平淡,但是蝶衣就是能聽出她的嘲諷,心道風水輪流轉,走著瞧,她不會叫圓圓捉弄一輩子的。


    蝶衣靠著枕頭,伸手將胸前的被子按了按,然後捋了捋兩鬢,笑道:“昨日也沒有跟你怎麽說話,就出了那糟心的事。這麽久了,大少爺膝下還隻有毛毛一個,二夫人就沒說你們屋子裏該添人嗎?”


    圓圓捂著嘴甜甜地一笑,“你當我跟你一般嗎?便是二夫人說了,又如何會對我說?再則,我從不做為古人擔憂的事,與我無關的事,我打聽了它做什麽?”


    蝶衣心裏是恨不得莊二夫人立刻開口抬舉了圓圓的,笑道:“皇帝不急太監急,是我多嘴了。大少爺、大少夫人對你都是好的,何須我多嘴。”


    圓圓隻管笑,不時地瞄一眼蝶衣的肚子,然後歎息道:“我過來時瞧見你們少夫人正哄著小哥兒毛毛玩。可見你們少夫人是真心放心你們的,竟不去親自照料少爺。”


    蝶衣手指微微收縮,心道果然莊政航跟簡妍不甚親密,那莊政航這番,半絲也不是為了簡妍,全是為了圓圓了。


    圓圓左右看看,一邊用手扇著風,一邊四處打量,然後坐到床邊矮凳上,歎道:“怎麽都是先前見過的東西?我還當少爺知道你有消息,要樂得給你添幾樣好兆頭的東西呢。”


    蝶衣見圓圓舉起的手腕上,珠圓玉潤的皓腕上,因袖子滑下,露出一隻金光燦爛的手鐲。


    圓圓見蝶衣看見了,忙拉了袖子掩住,含羞帶怯道:“這是少爺給的,給了也沒幾日。”


    蝶衣的心一下子涼了,這少爺,她斷斷不會以為是莊敏航,定是莊政航了。昨兒個她問莊政航討幾兩銀子,莊政航尚且不肯,竟給了圓圓這麽一樣貴重之物。


    蝶衣雖自詡不愛莊政航的錢財,但男子為女子花銀子,本就是愛意表現。因此見著圓圓的鐲子,心裏就酸澀起來。


    圓圓見蝶衣又要落眼淚,忙道:“蝶衣,你怎地了?可是肚子又疼了?眼下你們少夫人忙著,不若我去替你給老夫人迴話?”


    蝶衣哪裏不知莊老夫人厭惡她,閉著眼睛,不肯再看圓圓,心道總有一日會叫圓圓折在她手上。


    圓圓又瞄了眼蝶衣的肚子,眼帶嘲諷地退到遠處的椅子上,又絮絮叨叨地說些不相幹的話。


    若說圓圓已經是莊敏航屋子裏的人,為何還要來與蝶衣暗中針鋒相對,那也是有些緣故的。


    當初蝶衣方進了莊家,就被莊政航要了來。蝶衣見圓圓與莊政航青梅竹馬,於是就挖空心思跟圓圓交好,後來設計了圓圓,叫莊老夫人瞧見圓圓跟莊敏航在一處說話。莊老夫人就將圓圓給了莊敏航。


    誰知圓圓本就有心於莊敏航不說,順水推舟跟了莊敏航後,更是“不經意”地將蝶衣先前的作為揭穿,如此,便是莊政航待蝶衣也不如先前。如此一來,在蝶衣眼中,圓圓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若是如此,兩人分開了也就沒有現在的事。


    誰知圓圓進了莊敏航屋子裏,卻發現莊敏航與她想的不一樣。莊敏航雖大方,但大方也是看人,對著親朋好友那是不惜萬金相贈,對著下麵的丫頭,就並非如此。況且莊敏航為人太過周正,對於男女之情有些木訥,便是與姚氏行夫妻之禮,也要請示再三。


    圓圓去了一年多,與莊敏航話也不曾說過幾句,她又自負是佳人,一心要尋個風流才子來配,因此對莊敏航的心也就淡了。


    彼時莊政航依舊對圓圓緊追不放,時不時地噓寒問暖,又屢屢贈送金銀綾羅,很是合圓圓的心意,圓圓也就生了叫莊政航問莊敏航討要她的心思。是以,圓圓與莊政航院子裏人異常熟絡,莊政航屋子裏的第一人蝶衣,就成了她的眼中釘。


    絮絮叨叨了半日,那邊霜盈來喚,圓圓才隨著姚氏一行迴了姚氏的院子丹蘋齋。


    蝶衣受了半日無處訴說的氣,肚子倒真的有些疼起來,人嚇了一跳,動也不敢動一下。


    青衿進來了,將蝶衣沒吃的午飯端走,然後坐在一旁道:“原先聽人說你們要好,我還不信,如今我倒是信了。”


    蝶衣拿了帕子將眼下有些粘膩的淚水擦去,苦笑道:“你又信了什麽?她……罷了,不說了。”


    青衿見蝶衣遮遮攔攔,反倒來了興致,在床邊坐著問:“當初可是你陷害她進的大少爺房中?昨日可是你自己個撞上去的?”


    蝶衣忙道:“青衿姐姐,咱們日日相見,你還不知我嗎?”


    青衿笑笑,心想蝶衣這等人,便是相伴百年,也看不穿她是什麽人。


    蝶衣道:“青衿姐姐,天地良心,我若是存了害人之心,就叫我不得好死。”


    青衿忙道:“多大的事啊,至於這樣發毒誓嗎?你等著,我去廚房瞧瞧可有什麽吃的給你端來。”說著,轉身就出去了。


    蝶衣看著她出去,咬著牙,忍著肚子裏的痛,心想昨日摔的一腳,隻怕當真動了胎氣了。一想到這,心裏就後悔起來。


    30快言快語


    卻說姚氏在簡妍那邊坐了半日,也算是投契,心裏打量著倒可以跟簡妍長久地親密來往。因此迴去後,見著廊下涼著的燕絲席子,記起跟簡妍的默契,不覺一笑,心中有些赧然,就叫霜盈開了櫃子,拿了一把湘妃竹的扇子用檀木小盒子給簡妍送去。


    簡妍拿了那扇子展開,見扇麵上是出自大家之筆、形容姣美的兩個仕女,心知姚氏若是不喜歡她,定不會舍得送東西,於是收了扇子,給了霜盈一個一兩的荷包,一個精致的玫瑰花銀戒指,轉而叫玉葉開了箱籠,將放在嫁妝裏的扇子盒拿來,解開包著盒子的絹布,懷念地看一眼,從盒子裏拿出一把檀木骨架高山流水扇麵的扇子,又將絹布係好,叫玉葉陪著霜盈一同去給姚氏送去,請姚氏務必留下。


    一直未走的安如夢懷中抱著兩本書,看她這番作為,開口道:“不過半日,且不過說些家長裏短,你們倒是義結金蘭,要成知音了,莫非也是書看多?想要覓知了?”


    簡妍見她拿著書,知道她是對那書動了心,心想人生求得幾個能在一處說話的人就好,何必強求什麽知己,笑道:“進了你們這詩書世家,可不得帶了書本來裝麵子。至於知音,既然難求,不若廣撒大網,不定何時僥幸,就能網羅一二。”


    安如夢嗤笑一聲,不屑道:“向前數三代,老太爺還是街上靠奉承人得口飯吃的,字未必認識一籮筐,又算得什麽詩書世家。那學士兩個字,也不知老太爺是如何弄來的。既然嫂子要撒下天羅地網覓知音,那嫂子,這書我喜歡的緊,我拿去了。”


    簡妍忙道:“這可不成。這可是搜集來的孤本,你若要拿去也可,隻是這本錢還須給我留下。”


    安如夢一怔,微微握拳道:“枉我先前看書時還當人不可貌相,當你是與我誌同道合之人,原來我錯了。迴頭我給你送了那醃臢之物來。”說著扭身出去,那圓臉小丫頭忙快步跟上。


    簡妍見安如夢身後簾子晃動不休,心道安如夢果然是不問價就走,料定等會子她定是要多多益善地送了銀子迴來。


    玉葉過了一會子迴來,對簡妍道:“大少夫人很喜那扇子,還賞了奴婢一個玉戒指,並一個荷包。”說著,拿給簡妍看,荷包裏也是不虧不欠地一兩銀子。


    簡妍道:“既然是大少夫人賞的,你就留下吧。”心想好歹應當去看看莊政航那邊看看,於是就過去了。


    滿屋子的鶯鶯燕燕方才在比賽誰哭的更悲,一個個或飲泣,或嚎啕,冷不丁見簡妍進來了,忙都止住淚水,不敢再哭。


    簡妍心想莊政航時常將哭喪掛在嘴邊,這一個個的可不是哭喪嗎?


    “都出去吧。”


    金枝等人打量著簡妍的神色,一一出去。


    屋子裏女子的脂粉氣混在一起,空氣汙濁,又有藥味摻雜在一起,十分難聞。


    簡妍自己開了點窗子,聞著窗戶外晚香玉的氣息,長長地唿了口氣,轉身迴到床邊,見趴著的莊政航微微睜開了眼睛,笑道:“你可真沒有豔福,她們在時你不睜開眼,她們走了,你倒是醒了。”


    莊政航嘴角微動,露出一絲苦笑,他是早醒了的,但是醒來瞧著眾人或痛哭,或勸說,聽著也無趣,反倒憋得一肚子委屈,心想本就是無妄之災,並無他的過錯,勸他做什麽?


    莊政航有氣無力地道:“你扶我翻個身。”


    簡妍一條腿跪在床上,將莊政航扶起,叫他坐在床上,“別躺下了,背上的藥弄到床上,可不得毀了一床被褥。”


    莊政航哼唧了一聲,也不耐煩開口。


    簡妍就坐在床邊問:“你今日跟三叔說的如何?他可答應替你報名?”


    莊政航點了頭,身子一軟,竟是要倒下去,簡妍伸手扶了他一把,裝政航就握著簡妍的手不放,待簡妍要抽迴手,就見莊政航眼角落了淚到簡妍手上:“我方才,就跟遊魂一般,仿佛又迴到了上輩子,瞧見自己是怎麽對不起你的。妍兒,對不住了。”說著話,眼睛裏又擠出兩滴淚。


    簡妍愕然地看著莊政航,忽地伸手向他後腦拍去,“去你的吧,這招對姑奶奶不管用。病得要死還能說出這麽多話來,你有能耐了啊。”


    莊政航頭被拍一下,腦仁一震,一陣悶痛,心道這婆娘果然是鐵石心腸,男兒有淚不輕彈,換了旁的女人,還不得三兩句好話就服軟。


    “妍兒,你怎就不信我?千帆過盡,我才知獨有你最好。不然,你當我落魄之時,為何千方百計要尋你的消息?”


    簡妍拎著莊政航衣領,盯著他的眼睛,見他瞳孔擴了又擴,笑道:“您老有點出息吧,與其費盡心思將主意打到我身上,倒不如好好算計著如何能不被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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