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露出驚訝表情,隨即恨聲道:“您猜的一點都沒錯!後來,那件真佛竟被匡茂奇找到了,他在專家例會上拿出南方人的錄音資料,哎!從那以後,我爸在這行當裏的名聲就徹底毀了,他一時抑鬱,沒過多久就病倒了,我從小跟他學著吃這碗飯,他這一倒下,那些專家們又怎會容得下我?所以,我也跟著被踢出了這一行,實在沒辦法了,我才跟大林子他們那些舊貨販子混到一起,他們需要我的眼力,我則需要賺錢給我爸看病,老爺子一輩子的積蓄都拿來賠給博物院了,我們家全部藏品都被搬空,才算填上那個大窟窿。”


    李虎丘同情的看著梁子,忽然很想幫他一把,暗自掂量一下跟金川的關係,覺得還是比較有把握的,隨即說道:“原來如此,不瞞你說,我跟金三爺的關係匪淺,迴頭咱們找到他,我給你搭個橋,爭取讓你還在行裏吃飯,至於成不成的要看你的水平了。”梁子聽了,忽然離席來到李虎丘麵前,屈膝便要跪倒。


    李虎丘吃了一驚,趕忙攔住他。


    梁子道:“別看您年紀不大,但我通過咱倆這一上午的接觸,我看出來了,您不是一般人,金三爺的來曆我也略有耳聞,所以我相信您能在金三爺麵前說上話,假如您真能讓我迴到這行裏來,我梁國寶這輩子念您的好兒。”李虎丘道:“舉手之勞,一句話的事情,當不得你這番厚意。”


    吃完飯,李虎丘隨著梁國寶走進琉璃廠主街。舉目環顧,但見路兩旁店鋪林立,書畫飄香瓷玉留韻。店門口的牌子上多數都帶個寶字,豔陽高照的天氣,很多店主甚至將一些物件和櫃台擺到外麵來。梁國寶輕車熟路,引著李虎丘徑直來到多寶樓。李虎丘一看這店名,心中不由暗想,這便是盜墓賊起的名字,俗氣卻透著底氣十足,不似那些文物混子偽文人開的店,都愛文縐縐的叫什麽榮寶齋,汲古閣,隱寶居之類的。


    二人邁進店裏,忽聽一人叫道:虎丘兄弟!李虎丘循聲抬頭往裏看,隻見一名青年男子,帶著金絲眼鏡,正站在櫃台後,麵露憂色看著李虎丘。李虎丘見此人不由精神一振,道:“哈,原來是你!”


    第090章 尋人不遇,不期而遇


    多寶樓的查櫃正是書生王茂。李虎丘跟他算是舊相識,因此很好溝通。當場說明來意,連同梁子的事情一並說了。王茂聽罷,點頭道:“這位梁先生的事情好辦,可以先在多寶樓幫手,您擅長什麽物件,迴頭咱們挑幾件請你給摟兩眼,看看你的眼力,也好給您安排合適的位置。”又對李虎丘道:“虎丘兄弟,你的事情,咱們借一步談。”


    “金師傅遇上一件麻煩事!”王茂愁眉苦臉邊往後走邊說道:“他老人家已經被捕十幾天了。”


    李虎丘一皺眉,忙問:“出了什麽事?”


    “一言難盡,你聽我慢慢跟你說。”王茂招唿李虎丘後堂看茶,道:“前一陣子文物部門在豫省發現了一座大墓,據說是東漢靖遠侯古墓,打開之後發現已經被摸金客光顧過,公安部楊牧峰副部長受命主持此案,很快查明這案子是金師傅多年前所為……”


    李虎丘聽了,勃然站起!猛然想起蘭青峰之死,心下豁然明白。楊牧峰這便是要徹底跟過去告別了,他想幹幹淨淨沒有半點牽忌的做官。蘭青峰之死,斬斷了他在黑道上最後一根風箏線,現在,同樣洗白了的金川便是他在白道上的眼中釘。想到這,李虎丘忽然省起,金川被捕的誘因正是他殺死蘭青峰。蘭青峰之所以留下金川,多半就是留下他配合自己牽製權柄日重越來越想跟過去徹底告別的楊牧峰。


    一想到是自己連累了金川,李虎丘不禁心急如焚,在屋子轉了幾圈後,說道:“王茂師兄,金師傅的事情到了哪一步了?”王茂愁眉不展,道:“這件案子對外是封鎖消息的,我托了好多人,但沒人敢幫忙,金師傅曾說過,摸金行裏的人一旦現眼,就別指望誰會出手幫忙,誰出手誰就得陷裏頭。”


    李虎丘肅聲道:“王師兄,實不相瞞,這件事跟我還有些關聯,楊牧峰跟金師傅他們本是師兄弟,步非命和郝瘸子都死了,前些日子蘭青峰又被我殺了,現在活著的人裏,知道楊牧峰黑暗內幕的人隻有金師傅,所以他才會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心要置金師傅於死地,這件事因我殺死蘭青峰而起,我絕不會坐視不理,咱們共同想辦法救金師傅,我現在最想知道金師傅被羈押在什麽地方?”


    王茂被李虎丘的話嚇得夠嗆,用驚駭的目光打量著李虎丘,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你說你殺了蘭師傅?怎麽可能?”王茂吃驚的叫道。李虎丘擺手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還是跟我說說金師傅被關在什麽地方吧,黑的白的,不管用什麽方法我得進去看他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麽好法子能把他撈出來。”


    王茂說道:“自從金師傅被帶走,就一直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甚至連羈押的地點都沒告知我們,老六這些天一直在外頭打聽消息,到現在也沒個準信兒。”


    李虎丘凝眉沉思,楊牧峰的目的是堵住金川的嘴巴,肯定不會給金川開口說話的機會,想通過正規渠道見到金川,除非有比楊牧峰更大的人物出麵,如果不走正規渠道,就隻有自己尋到地方摸進去。前者他倒是有一條路子可走,但一想到李援朝有可能還會以此為由對他提要求,他便一陣陣猶豫,而且他想到如果總因為江湖上的事情去找李援朝,那他前些日子在宋三一案上表現出來的讓李援朝放心的東西恐怕全成了無用功。他甚至想到,李援朝會因此把他強行留在身邊。見識了蘭青峰的絕頂武力後,李虎丘已明白這世上強中更有強中手,就算李援朝身邊沒有能留住自己的人物,那位三巨頭之一的爺爺呢?董兆豐師傅不就是專門警衛這些中央大幹部的嗎?李虎丘想到這些,決定還是先不驚動李援朝為好。他想自己先打探一下虛實,看看有沒有可能把人給弄出來。


    李虎丘交代王茂:“王師兄,楊牧峰和金師傅是師兄弟這件事千萬不要傳出去,假如金師傅現在還活著,這個消息沒泄露出來就是唯一的理由。”


    王茂問李虎丘在哪裏落腳,李虎丘說,暫時還沒有地方,但決不能去金師傅家落腳,不能被楊牧峰知道他已經到了燕京,並且正打算插手這件事,否則,很可能會因此要了金師傅的老命。


    從多寶樓離開的時候,梁子家學淵源基礎眼光都不錯,他告訴李虎丘,他被聘請為多寶樓的二查櫃。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李虎丘也替他高興。梁子道:“全憑您的麵子,多寶樓在京城古玩界論名氣雖不是頂尖拔份兒的買賣家,但卻常有轟動寶物現身,在圈子裏是公認的有真東西的大買賣家,能到這裏繼續吃這碗飯,您不僅是幫我找到了飯碗,還間接成全了我爸的心願,所以,請您無論如何也要到我家裏吃頓飯。”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梁子竟已哽咽,可見,能迴到古玩行裏,對他而言意義之重大。


    李虎丘心中一動,問道:“你家可有空餘的房間?”


    梁子忙不迭點頭,道:“不怕您笑話,我家裏還就是空房間多,除了我爸爸的那些寶貝書之外,所有的家具都被人當古董搬走了,一進三間的四合院,就我們爺倆住,全是空房間。”梁子說罷奇怪的看著李虎丘,暗想能在多寶樓一言九鼎的人物還會找不到地方住?誰不知多寶樓的金三爺,是京城裏著名的院子迷,手裏邊好幾個四合院呢。


    李虎丘道:“我初來乍到,還沒找到落腳地,想在你們家租一間房子,可方便嗎?”


    ※※※


    街邊上,被逼的提前退休,賦閑在家的端木野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街口的幾個小佛爺在那裏起哄。有幾分英雄遲暮,寶刀空置之意。


    在秦副部長的安排下,端木野雖然退休,卻並沒離開京城,還被落實政策按級別分了一套三居室。現在他一家三口都搬到京城來了。這也是楊牧峰跟秦高嶺的意思,名義上是關心他,實際上誰都猜得到,他們是不希望他繼續在南邊揪住黃寶江不放。


    幾名沒眼色的小佛爺圍住了一位戴眼鏡的老者,亂哄哄的功夫,便偷了老者的衣兜,結果卻一無所獲。幾名小佛爺白費了功夫,惱怒起來,竟罵罵咧咧推搡老者,那老者隻是縮手縮腳唯唯諾諾一味躲閃,看樣子似乎精神上有些障礙。端木野剛要走過去阻止,忽然見小巷裏跑出一名青年,衝到這群小佛爺中間,邊罵邊動手。


    端木野正擔心青年吃虧,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李虎丘!端木野愣了一下,暗想,這小子來京城幹什麽?他說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也不知兌現沒有。


    另一邊,李虎丘已經走到纏鬥的人群中,抓住站在梁子身後,正亮出匕首的小佛爺的肩頭,輕輕一甩便丟了出去,舉手投足間,已將幾個小賊放倒。喝罵一聲,滾蛋!幾名小賊嚇得屁滾尿流眨眼間跑的一個不剩。端木野遠遠的見此情景,心中甚感安慰,這小子不管有沒有退出江湖,至少他的正義感還在。他剛想過去打個招唿,前邊梁子已經牽著老者的手,領著李虎丘進了胡同。端木野追上來,人已經找不見,卻不知他們進了哪家門戶。


    走進梁國寶家的四合院,重簷上鑲著平安如意,門簪上刻著吉祥二字,有抱鼓石上雕了一頭小獅子,活靈活現,影壁牆上鬥大的福字飽滿喜慶,看著就讓人心情舒暢。小院內,有限的空間被充分利用,幾株葡萄藤正野心勃勃的擴張,企圖侵占院中一棵海棠樹的地盤。華夏人信風水,燕京人蓋四合院有講究,門不能對大路要衝,不能對獸頭,煙囪和屋角等等。過去李虎丘絕沒有心思觀察這些,但現在他卻在金川的熏陶下,培養出了欣賞華夏古典美的情趣。小小院落,雖隻是一方小天地,卻構建出華夏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存智慧。


    李虎丘麵露讚歎之色,緩步而行,腳下的步子卻是隨著目光在動。梁國寶早見慣了這院子裏的景觀,自然不能理解李虎丘此刻的心情。他攙扶的老者正是他父親梁思漢。這老爺子自從上次那件事後,家內家外每況日下,兒子也被人砸了飯碗,甚至還自甘墮落,老爺子心情不暢,鬱結的久了竟患上了抑鬱症,一天到晚蔫呆呆,跟誰都不愛講話。梁思漢也注意到了李虎丘對院子裏的景物感興趣,忽然破天荒的問了句:“家裏來客人了?”李虎丘聞聽,忙收拾心情道:“您好。”梁思漢沒什麽表情,卻問了一句:“看到什麽了?”李虎丘脫口而出:“您這院子很好,看到了天人合一。”梁思漢渾濁的眼神忽然變的清明些,道:“現在的年輕人懂得欣賞老燕京四合院的不多了。”


    梁國寶傻眼的看著一老一少在院中聊天,說的內容他都懂,但其實又都不懂。老爹已經很久沒跟自己說過一個字了,他甚至不跟任何人講話已半年多。這是梁國寶半年來第一次聽梁思漢跟人說話。梁思漢忽然看向兒子,麵露不滿之色,道:“客人來了怎麽不會倒茶招唿?當了幾天小流氓,連家裏的禮貌都忘了嗎?”


    梁國寶更傻眼了,一動不動。“爸爸您這是……”梁思漢怒道:“真以為你爹老年癡呆了嗎?老子沒病,我就是睜眼看不到一個善類,一個個腦門子上都頂著個大錢兒,除了銅臭味,一點人情味兒也聞不到,所以才懶得跟俗人壞人講話,你的這個朋友不錯。”梁國寶還沒反應過來,梁思漢又怒道:“你是不是當混子當傻了?沒有出息的東西,古玩行裏就找不到一口幹淨飯了?一棍子打趴下就沒膽子起來的混賬東西……”梁思漢越罵越激動。末了道:“迴來幹什麽?”梁國寶忙給他引薦李虎丘,道:“爸爸噯,這迴您兒子算遇上貴人了,就是他,今天把我介紹給了多寶樓,明兒起,我就是多寶樓的二查櫃了。”


    梁國寶知道父親的心結一半都跟自己不長進有關,這半年來他心中有愧,也一直不大敢跟父親講話。這才讓父子間溝通更加困難。現在他又迴到古玩行裏了,在父親麵前總算有個交代了,這才忙不迭的獻寶似的把消息告訴父親。


    梁思漢有些不大相信,狐疑的問:“他說的這都是真的?”李虎丘道:“舉手之勞,也是他身上真有這個本事,夠資格端那個飯碗。”


    梁思漢這輩子飽經風雨,早修煉成以心眼觀人的本事,從被小混混欺辱,李虎丘出現一刻起他就在觀察兒子領迴來的這個新朋友。他發現這少年跟以往兒子領迴來的那些人絕不一樣。打抱不平驅趕小流氓時這少年有霸氣卻不張揚,非經過大事者不能有此心境。在庭院中欣賞四合院時,李虎丘又表現的虔誠自然沒有絲毫做作。正對了這老頭的脾氣。


    庭院裏,濃色大碗茶飄著芬芳,葡萄藤下李虎丘跟梁思漢對坐敘話。


    “小夥子是東北人?”梁思漢把手扇子放到石桌上,“喝茶。”


    李虎丘依言喝了一口,道:“是,從小在哈城長大,不過我籍貫是燕京的。”梁思漢聞聽絲毫不以為怪,“知青的後代。”李虎丘說是。話題引入正題,梁思漢一指東廂房,道:“論理該讓你住北屋正堂的,但家中許久無人打理,有些混亂,隻好委屈你住到東廂房去,那裏原來是我放書的地方,那混球知道我愛看書,倒是沒忘記時不時清掃那裏。”李虎丘自然不會嫌棄,也知道燕京人善於客套,北屋為尊從來都是主位,沒道理讓給客人居住。他點頭一笑:“客隨主便,還要多謝您不嫌我打擾了。”


    梁思漢想起兒子進多寶樓的事兒,問道:“虎丘跟多寶樓的金三爺是什麽關係?”不等李虎丘迴答,又道:“說起來也有五六年沒見過他了,不瞞你說,這古玩行裏我生平隻佩服三個半人,金三爺便是其中的一位。”李虎丘十分好奇他佩服的另外兩個半人是誰,但還是老老實實迴答道:“金三爺是我師伯,我跟他學過三個月古玩行裏的道道。”梁思漢忽然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李虎丘半晌,終於憋不住問道:“你可跟金三爺一起摸過金?”這老頭眼光毒辣看出李虎丘是江湖人的做派,他從來都是直腸子,赤子之心不失,盡管多年來因此吃過很多虧,依舊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李虎丘絲毫不介意,搖頭道:“金師傅不摸金多年,我才多大年紀,哪有那個機緣跟著長見識。”


    梁思漢又問道:“既然跟金三爺關係匪淺,為何不去他那落腳,可著四九城的圈內人打聽去,誰不知道他是古玩行裏的大地主,還不能給你安排個落腳的地方?”


    李虎丘稍感為難,不想撒謊又不能實話實說。正猶豫著,忽聽門口傳來自行車聲,停在了院子外,李虎丘道:“您有客人來訪,咱們一會兒再說。”梁思漢可沒他這個耳力,直到敲門聲響起,才恍然大悟。梁國寶打開大門,隻見門口處站著亭亭玉立一名警花,正是新來的片警端木靜。


    梁國寶問她有什麽事?端木靜一邊用大眼睛往院中張望,一邊說道:“統計住戶信息,登記暫住人口,你們家一共幾口人?”


    梁國寶答:“兩口人,就我跟我爸爺倆。”端木靜的目光望向背對門口的李虎丘,問道:“他是誰?”梁國寶道:“哦,對了,忘跟人民政府匯報了,這是來我們家租房子的一住戶,需要登記是吧?”端木靜點點頭,道:“讓他自己過來,需要核對身份證,另外明天帶上你們家戶口本到派出所來給他開一個暫住證。”


    李虎丘起身來到門口,跟端木靜照麵。“果然是你!”“怎麽是你?”前者是端木靜說的,後者是李虎丘問的。李虎丘聽的心中一動,暗想,她這口氣分明是已經知道我在這裏,此行就是上門來核對的。端木靜道:“我是這個管片的片警,既然是你就不用特別登記了,能跟我說說來燕京是幹什麽的嗎?”李虎丘道:“舊飯碗扔了,隻好出來尋找活路。”端木靜當著梁家父子麵不便多說,點點頭道:“希望你好自為之,最好不要給我們找麻煩。”


    李虎丘點頭道:“慢走不送!”端木靜轉身走了一半兒,迴頭道:“我爸提前退休了,現在特別閑,前陣子還念叨你了呢,沒事兒的時候不妨去看看他,你挺對他脾氣的。”李虎丘點頭稱好。端木靜騎上自行車,一道黃綠窈窕身影瀟灑遠去。李虎丘聞聞空氣中遺留下的味道,很安全。


    第091章 飛鳥盡,良弓不甘藏


    尋找金川的羈押地一事,李虎丘毫無頭緒。夜裏練完功也睡不著,便爬起來看書。梁思漢告訴他這東廂房裏的書隨便看。李虎丘隨手拿起一本,卻是解放後被打為牛鬼蛇神折磨致死的一位名家寫的禁書,古瓷賞析。李虎丘左右睡不著,便挑燈夜觀起來。正看的津津有味,梁思漢挑門簾走進來。


    李虎丘合上書,笑道:“夜裏睡不著,看會兒書。”梁思漢道:“看什麽書呢?”李虎丘把書遞給他,梁思漢接過來,手扶花鏡仔細看,半晌,長歎一聲,才說道:“老師的書,又問:看到什麽地方了?可有不解之處?”李虎丘答:“元青花,我對這個感興趣。”梁思漢若有深意打量李虎丘一眼,道:“那你慢慢看,有需要問的地方隨時可以來找我。”說罷出門而去。


    李虎丘看書的心思被打斷,索性把書本放一旁,忽然又想起金川說的那四句話中的後兩句,尋人不遇,親情難聚。看來這尋人不遇並非指的是小燕子,分明說的就是金川自己。一想到這些,李虎丘頓覺這金川的算法神奇。想見到他的心思更盛了。


    次日,派出所門前,李虎丘隨梁國寶來辦暫住證。端木靜在等他,一見麵便告訴他,我爸約你見一麵。李虎丘昨晚就在想找什麽借口去見端木野,端木靜的話正中下懷。他點頭道:“好的,什麽時候,在哪兒?”


    端木野約李虎丘在頤和園見麵。七月份的燕京已經進入夏季,蟲鳴鳥叫,亭台樓閣中,好山好水間,昆明湖畔,端木野負手站在一株古木下。李虎丘應邀而來。端木野心懷忐忑,暗自思量,這難道真如金川所說是運數該著?否則怎麽就讓我又遇到這小子?又想,如果沒有這次偶遇,自己恐怕也得去哈城尋這小子去,那件事非他不可。


    “看樣子您這日子過的自在啊,不過就是有點飛鳥盡良弓藏的味道。”李虎丘打量著明顯發福的端木野笑道。


    端木野正凝視著不遠處的萬壽山,心神不屬,聞言,迴頭道:“飛鳥盡了嗎?良弓藏的住?”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端木野這匹老馬還沒服老!隻要他烈士壯心猶在,這件事就好辦!


    李虎丘道:“飛鳥不盡,但你這良弓卻已經被棄之不用,大叔,你數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已經開始了。”端木野聽的一皺眉,什麽叫數十年如一日?還不就是混吃等死呢,空活百歲嗎?“臭小子,當初不是我給你個機會改正錯誤,哪來今天你在我麵前冷嘲熱諷的份兒,我這是命犯小人,你小子要是有良心就該安慰一下我老人家。”李虎丘撇嘴道:“還真把自己當退休老頭了?人家孫軍在哈城宋三一案上立了一等功,全國十佳估計是跑不了啦,你們兩個號稱南端木北孫軍,你這名頭跟他齊的可有點不大符實。”


    端木野聞聽,不怒反笑,“你小子好像有事要講,跟我玩起激將法來了,是不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李虎丘笑道:“彼此彼此,你如非有用我之處,又怎會特意約我來此見麵。”


    二人三言兩語結束彼此試探。李虎丘認定端木野絕不甘心這般退休的命運。端木野從李虎丘的言行上判斷出金川對他所講的那些驚人之語多半屬實。


    端木野道:“我們來猜猜彼此的心思如何?”李虎丘道,好!端木野拿起一根柳枝在地上寫了個楊字,李虎丘有樣學樣,卻在地上寫了個圖字。二人相視一笑,端木野道:“他曾經是我最敬重的人。”李虎丘道:“看來咱們說的是一件事。”又問道:“你知道他多少?”端木野歎道:“我做夢都沒想到公安內部跟黃寶江勾結的人會是他。”李虎丘道:“還有你更想不到的呢。”


    端木野笑了,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出身盜門,跟金川是師兄弟,對不對?”李虎丘不曾想他會知道如此辛密的往事,愣了一下。端木野道:“我見過金川!”“啊!”李虎丘情不自禁應了一聲。端木野再報猛料,沉聲道:“楊牧峰已經對組織坦白了他的出身問題,在盜門的經曆是他成年以前的事情,他說段玉林和魏光明死後他就跟盜門徹底斷了往來,組織上相信了他,沒人能用這件事威脅到他。”李虎丘再吃一驚。端木野笑問:“感到意外嗎?”


    李虎丘點頭道:“他居然有這樣的魄力,實在讓我沒想到。”端木野道:“這不是魄力,而是無奈的決斷!蔣部長馬上升任政法委書記,下任部長人選已經定下調子,楊老力推秦高嶺上位,老秦的年齡比楊牧峰還小兩歲,他的仕途已沒多大發展。”李虎丘神色一凜,道:“斬斷過去,告別仕途,從此做個逍遙法外的富家翁?”


    端木野點頭道:“金川盜墓的案子,部裏早在多年前就已定下調子,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為國立功的機會。法律也得服從國家需要,金川這樣的人物十分難得。所以盡管當時老秦極力反對,但蔣部長還是同意了楊牧峰的意見。前些日子,文物部門接到一封匿名信,說豫省某地發現一座大型漢墓,發掘工作開始後,很快就斷定了這座墓葬被摸金客光顧過,文物部門報警後,楊牧峰主動接受了這個人物,組織人手調查此案,隻有了兩天時間便鎖定了金川,我得知此事後,感到有些蹊蹺,當年楊牧峰下令我們四個緝查盜門,事後盜門遠遁俄羅斯,金川改邪歸正,楊牧峰力保金川,這些事我都一清二楚,現在他對金川的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實在有些不尋常。”李虎丘接口道:“於是你便動用了在係統內的關係,秘密見到了金川?進而知道了黃寶江販賣文物以及楊牧峰跟盜門多年未斷的關係?”


    第092章 曠世珍寶,天降大任


    生活處處無巧不成書,卻未必誰都能把巧合變成改變命運的機緣。正如古玩行裏機會多多,卻需巨目慧眼才能識別把握,變機會為財富。就拿李虎丘認識梁思漢一事來說,偶然中卻藏著必然。假如他沒有一雙慧眼看出梁國寶的品性作為不似黑道中人,假如他不是心存善念有意拉梁國寶一把,假如沒有這兩個假如,李虎丘遇梁國寶,不過是武藝高強的少年賊王遇末流剪徑小賊,一頓好打後分道揚鑣而已。正因為他幫助了梁國寶,進而認識了梁思漢,接著才被端木野尋到。這才引出了李虎丘三盜鶴鳴圖的故事。


    楊牧峰想帶著撈夠的錢隱居,過逍遙日子去。他實現這目的的代價卻步步血淚,有太多人被傷害。端木野和金川都是他前進步伐下的墊腳石。端木野心中的法律便是伸張正義,斷難坐視其逍遙法外。金川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他知道楊牧峰太多內幕,即便是什麽也不做,依然被楊牧峰視作必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


    李虎丘為營救金川,決定跟端木野聯手,扳倒楊牧峰,從根子上解決營救金川最大的障礙。端木野對他說,金川被秘密羈押在京城東邊的第三看守所。李虎丘問他金老頭的近況如何?端木野有些猶豫,囈囈遲遲說道:“他的狀況很不好,楊牧峰知道一般看守方法絕困不住他,已經用私刑斷了他的腳筋。”李虎丘聞聽,悲憤莫名,暗中發誓:“楊牧峰,我定要讓你難逃公道!”


    夜幕降臨。城東看守所內戒備森嚴。探照燈明晃晃,執勤崗上的武警戰士抱著槍,精神抖擻。電網高牆,無聲的訴說著無產階級專政大熔爐的力量。李虎丘拒絕了端木野提出的三日後安排他跟金川見麵的提議。他暗想:金川現在危在旦夕,雖然不知道楊牧峰為什麽沒立即要了金川的命,但很難說楊牧峰不會突然對金川下黑手,必須盡快見到他,有機會最好能把他救出來才好。所以他拒絕了端木野的穩妥辦法,決心今夜就來私探金川。


    今夜月圓如盤,不利於夜行者。李虎丘穿了身紫色略發灰的夜行衣,來到監獄南牆,取出銷魂鉤往上一丟,搭住牆頭,借力靈猿般攀爬而上。接近到牆頭高度時,忽然手腳齊發力,越過電網跳進院中。


    這真是膽大包天的行動,自共和國成立以來,從監獄跑出去的犯人不少。似李虎丘這般主動溜進看守所,隻為見人一麵的事情卻是聞所未聞。


    李虎丘跳進空曠的後院,舉目掃了一眼四周的情況,搶在探照燈的光點照到他所在位置之前,輕手輕腳溜到院子裏的四層建築的側麵。從陰影處往正門看,門口有塊牌子,上麵寫著燕京第三看守所五號樓。李虎丘確認了樓號後,來到樓角的位置,雙手並攏夾住牆角,施展壁虎遊牆的功夫直上四樓。


    在一扇走廊窗戶的平行位置,李虎丘停下來,用雙腿穩住身形,探手抓住窗沿,身子輕靈一蕩便跳上窗台。推拉窗從裏邊被鎖上,這個小機關難不住李虎丘。他輕輕將窗戶端起放下,三兩下的功夫便將裏邊鎖緊點破了。拉開窗戶,裏邊是一排螺紋鋼的柱子。李虎丘潛運氣血,雙手較力,硬生生掰開兩根螺紋鋼的柱子。身形一閃鑽了進去。


    401囚室內,金川被單獨關在這裏。


    李虎丘攀緣而入,來到囚室門前。夜裏的看守所格外安靜,走廊裏有鼾聲入耳,偶爾會有人說夢話,聽的格外清楚。李虎丘隨身取出一個滴鼻淨的塑料管,將裏邊的潤滑劑滴到門閂上的金屬摩擦點和門折頁上。這是為了防止拉動門閂和開門時發出噪音,驚動獄警或其他犯人。


    十字花的小明鎖在他麵前形同虛設。不費吹灰之力打開後,輕輕拉開門閂,仔細聆聽裏邊動靜,依稀是一個人斷續的唿吸聲。李虎丘不再猶豫,拉門走了進來。


    黑暗中,金川的聲音似夢囈:你到底要對我下手了嗎?你早該動手了,巴陵寶珠的下落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這一點你早該有自知之明,洞庭湖,蚌仙女,巴陵珠,仙子淚,千年至寶豈是你這粗魯武夫可貪圖的?老頭身體被迫害的夠嗆,耳目卻依然靈敏,雖在深夜熟睡中,李虎丘進門的聲音卻沒逃過他的耳朵。他誤以為是楊牧峰失去耐心送他上路來了。李虎丘的聲音:“金師傅,別出聲,是我。”


    啊!金川低低的叫了一聲,顯然頗為吃驚。“虎丘,你怎麽到了這裏?實在太好了,正好我有幾件事要交代。”


    那聲音頗有幾分驚喜的意味,李虎丘卻感到格外沉重,金川的口氣裏分明有交代後事的意思。黑暗中,李虎丘仔細打量金川的情形。心下不由一陣惻然,胸中頓時充滿怒火!他慚愧的低語道:“金師傅,是我對不起你,蘭青峰死在我手裏,想不到會因此害了你。”走廊裏昏黃的燈光照進來,李虎丘目力過人看的很清楚,金川的臉頰深陷,褶皺更盛,瘦的隻剩下皮包骨,雙腿自膝蓋以下已經萎縮,顯然被挑斷了腳筋。


    金川語態平和,低聲道:“你知道了?嘿嘿,想不到我跟蘭老大兩個互相敵視,其實暗中又好似兩個走夜道的人,打打鬧鬧雖然矛盾不少,但其實也是相互依存的關係,不過孩子,你沒做錯,錯的是我們,蘭青峰貪圖楊牧峰的權勢能給他提供的保護,而我則貪圖他能幫我洗白了身份,我們是養虎為患自尋死路。”


    李虎丘道:“您不必多說,總之這件事上我對不起您,這裏不是講話的地方,我帶您出去!”


    金川神色嚴厲,擺手拒絕,道:“不用,什麽也不要說,現在聽我說,楊牧峰之所以把我的命留到現在,是因為一件稀世珍寶。”李虎丘道:“巴陵珠?”金川道:“不錯,那是一枚洞庭湖出產的巨蚌身上取出來的蓋世寶珠,由它而起還有一個美妙傳說,今天時間緊迫,我就不跟你講了,你隻需知道,這珠子是咱們民族的瑰寶,滿清入關,英法聯軍,乃至抗日戰爭,多少次外敵入侵都沒有流失,到今天它依然藏在華夏大地上,楊牧峰想出國隱居,為了討好他在歐洲的生意夥伴,企圖將這珠子送出國去,他知道我摸金曾得到過這枚寶珠,便想逼問我寶珠的下落。”


    李虎丘道:“您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咱們還是出去再說,這區區牢籠還難不住……”


    “別說了!”金川長歎一聲,搶過話頭道:“罪孽深重啊,我有今日結局皆是咎由自取,本來還想憑此殘生能在有生之年多搶救迴幾樣以贖其罪,可惜如今身子成了這個模樣,這輩子注定要下地獄了。他訕笑一聲:官方說價值連城的一級文物稱之為國寶,我們國家的國寶隻有六十四件,實際上從我跟蘭青峰黃寶江三人手中流失的大物件都不止這個數!這幾年我通過各種手段,在小三兒和小六兒的幫助下也弄迴來幾件,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東西,你務必牢記,璦琿寶瓶,是民國時期列寧跟民國政府簽新約時留下的見證,景德鎮林緒思先生用心血製作出的曠世奇珍,是我摸徐世昌墓時拿出來的,一時不查,糊裏糊塗就交給了黃寶江,卻不想那裏邊藏了一個大秘密,那還是後來我在國家文史館查閱到的。”


    李虎丘道:“什麽秘密?”


    金川的聲音低沉,說出的內容卻石破天驚:“它關係到近百萬萬平方公裏的國土歸屬!”說到這,他的表情異常痛苦,滿是自責,接著道:“多寶樓的藏珍密室裏有相關的所有資料,你出去後務必去看看,除了這璦琿寶瓶外,還有一件是頂重要的,便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的手稿!”


    李虎丘聞聽,心中不由巨震。他也算熟讀曆史了,自然知道那位風骨絕世的唐代書法大師是何許人也。顏真卿秉性正直,篤實純厚,有正義感,從不阿於權貴,屈意媚上,以義烈名於時。唐德宗親頒詔文,追念顏真卿的一生是“才優匡國,忠至滅身,器質天資,公忠傑出,出入四朝,堅貞一誌,拘脅累歲,死而不撓,稽其盛節,實謂猶生”。堪稱士大夫文人的典範楷模。多寶塔碑全名多寶塔感應碑。顏真卿四十四歲書寫此碑,其時他正值壯年。此碑書法整密勻穩,秀媚多姿。後世學顏書者,以其宇小便於臨寫,故多從此入手。素有天下第二行書的美譽。除了藝術價值外,又因作者的絕世風骨,其曆史價值和人文價值更甚!這曠世珍寶自唐代便已失傳於世,後世留存者皆是拓本,其中又以宋朝拓本價值最大。現存放於日本柬京國立博物館,有清代學者錢大昕隸書“宋拓顏魯公書多寶塔感應碑”十二字,清代書家伊秉綬為其隸書“宋拓僅存”四個大字,清代書家王澍為其題額,清代學者姚鼐等人為其,題跋。區區拓本便已價值連城,何況原本真跡?


    隻聽金川繼續道:“那東西藏於一尊寶塔中,名叫玲瓏塔,我得到之初並不知道其中的奧妙,直到後來我在文史檔案中查到,當時的奸相盧杞通過李希烈之手害死顏真卿之後,得到了那份原帖,得手後盧杞對這原帖珍愛有加為之心醉神迷,他將死之時請巧匠用西洋機關妙手打造了純金玲瓏塔一尊,將寶貼藏於其中,可歎我摸到了盧杞的墓穴,得到了玲瓏塔,卻將它交給了黃寶江等人,以至於珍寶流失,我此生再難彌補大罪之萬一。”


    金川說罷,潸然淚下,哭罷多時止住悲聲,繼續悄聲道:“我這輩子已無能尋迴這兩件國寶,隻好將此事托於後人,虎丘乃真義士,正合我心意,我有意將身後一切托付給你,隻求你能代我尋迴那兩件國寶!此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李虎丘道:我答應了!金川聞言大喜,吩咐道:“你轉過身去。”李虎丘微微一愣,已明其意,依言轉身。金川咬破食指,在他後背上用血寫了幾十個字。說道:“孩子,你走吧,說了這麽多你應該明了我的心意。”口氣決絕,根本不容李虎丘拒絕。


    ps:文中所言多寶塔碑原帖早失傳於戰火中,故事純係筆者杜撰;多寶塔碑並非行書,筆者全憑記憶妄加落筆,貽笑方家,誤導讀者,在此致歉了。


    天下第二行書是出自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全篇悲憤浩然雄渾大氣,實乃曠世難尋的妙筆。


    第093章 王茂仇天,藏珍密室


    多寶樓後堂,王茂舉著李虎丘的夜行衣,雙手顫抖,淚光盈盈。火狐狸仇天正在跟李虎丘說話。仇天二十出頭的樣子,中等身材微微偏胖,麵相一團和氣,隻雙眼開闔之間眼神淩厲異常。


    “虎丘師弟,你如何打算的?”聽李虎丘講完事情經過,仇天開門見山問道。


    李虎丘凝眉沉思片刻,斟酌語句。長歎一聲,道:“我還想再努努力,看能否把金師傅救出來!至於繼承多寶樓,我覺得這事兒斷不可行。”李虎丘暗自尋思:王茂和仇天追隨金川多年,隻憑一句話便將偌大家業盡數送與李虎丘,雖然也給王茂和仇天留下了多所宅院,但比之多寶樓這塊牌子和其中的藏珍,那些宅子的價值不過九牛一毛。他想,於情於理,這多寶樓都應由這二人繼承。


    王茂忽然放下夜行衣,皺眉怒視李虎丘,質問道:“虎丘師弟你這是何意?師父以千鈞重擔托付給你,便是因為看重你的人格和本領,如果我和仇天有這樣的才能,師父何等眼力,早把這責任傳給我們了,你想辜負師父的重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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