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以姍走開,聽見身後一句很輕的問話:“小風,你是風鈴,是嗎?”


    是,我是風鈴,然而,又不是風鈴。


    以姍帶我來到一座實驗樓前,高大茂盛的梧桐樹遮天蔽日,實驗樓離教學樓有段距離,期末考試期間,四周幾乎無人,涼爽而冷清。


    我很少觀光與自己專業無關的授課地點,但是這棟樓,蠻眼熟!無意瞟見附近的食堂……嗯,明白了。


    “夜落。”以姍突然叫出。


    “啊?”完全的條件反射。


    “你真是夜落?”一雙犀利的眸子緊逼。


    “嗬嗬……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你向尹劍承認了,不敢對我承認嗎?”


    “……”


    “那次你跟田佳穎鬧僵,我們在食堂碰麵,你接了個電話走了,我就在後麵跟蹤,一直進到這座實驗樓,發現你消失了,那一刻我確信了自己的懷疑,你不是普通人。”


    確信……懷疑?她不是說產生,更早之前便起疑了嗎?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真正對你起疑是後來你出現在教堂的鍾樓裏,我沒親眼看到也沒聽到夏汀說了什麽,但這並不重要,你去鍾樓的原因足夠讓人在意,還有,”她頓下,正肅看著我,問,“小風,你的心髒病不是醫學上的疾病,是受了什麽詛咒吧?”


    我徒然一個寒戰,以姍同學,你的聰明會叫人無地自容,幹笑:“哪有那麽多詛咒啊?”


    “心電圖測壓各項檢查都正常,你的心髒沒有病變,疼痛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故意裝的,另一種就是……詛咒,而你表現出的痛苦顯然裝不來,答案隻有第二種,詛咒,科學不能解釋的現象。小風,你不想告訴我嗎?”


    “告訴什麽?”我很平靜地裝傻充愣。


    她也不急不躁,繼續說:“安卓昏迷時,我叫你去醫院,說希望你能喚醒他,其實你我都明白,說是喚醒,實際上是要封印他體中的力量,在他靈魂上加諸封印,以防那股可怕的力量衝破牢籠,極度危險。我把賭注下在你身上,覺得你能做到,果不其然……我做不到的事你真的做到了,還輕而易舉。”


    “姍姍,”我淡然問,“你今天是來揭穿我的?”


    “我隻想了解事實,並希望,”她長吐一口氣,頗有無奈,“你能幫助安卓。”


    “他?”刹那,我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加在安卓身上的封印減弱了,那股力量越來越不穩定,如果他自身無法壓製……安卓將會……”


    是我疏忽了,我的靈力大減,勢必會影響到杜安卓的靈魂封印,因施術者與受施者之間存在的靈力連屬關係——若我消亡,我的封印便不再對他起作用,不過,“你這麽相信我?”


    “因為,你去鍾樓救了歐凝和林希兒,你封印安卓的力量救醒了他,你弟弟……那晚救了我,而你接受尹劍……”她定定凝視我,話鋒一轉,“所以,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證明,用自己的心判斷,”語調放緩,沉沉說,“夜落。”


    我輕笑,“你沒說,我接受尹劍是為了什麽?”


    “你心裏清楚,何必都要我說出來?”


    “姍姍,謝謝!”你的理解。


    “別謝得太早,我說過,但願我們不是敵人。”


    一道夏風拂過,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天地間,徒剩一片青黃梧桐葉旋然落地的聲音——


    決戰之夜夢由生 第一話 慶祝


    敵人,什麽是敵人?仇恨、敵對,為何仇恨?為何敵對?利益、立場,為誰的利益?為誰的立場?


    以姍說這些天以來,他們發現了莊園裏的那隻樹精,那隻揚言要報仇的妖精,為製服她費了不少功夫,所以杜安卓和嚴俊才會看起來很累。她知道禦靈師對穀江做了應對措施,不然那樹精也不會突然失去妖力,輕易被降伏。


    我欣慰於她的能力,有這麽敏銳清晰的認識,即使卷進腥風血雨,也夠自保了。相信小離對自己的玩具會有升級概念,起碼要受得住他的暴力打壓吧。


    和以姍迴到教學樓前,已臨近考試結束,不少學生三三兩兩地出了考場,佳穎奮力朝我們招手:“小風——”


    樹底下就她一人,直抱怨等了好半天。掏出手機一瞧時間,足足半個小時。我疑惑,結束的鈴聲還沒響呢,她提前交卷啦?尹劍上哪兒了?


    佳穎的解釋:因嚴重受我影響,班上的同學集體被刺激,一大半人提前一個小時交卷,他們也無例外,埋頭奮筆疾書,終於,她、嚴俊和杜安卓提前四十分鍾解放。


    我汗滴,一周下來,煽動力如此之大了,年輕人,別經不住刺盲從啊!金融的高材生們,注意羊群,羊群!那啥,微觀老叔,錄成績時一路飄紅不幹我事啊。


    佳穎繼續解說:幾人臨時起意吃頓大餐慶祝考試周順利閉幕,她恬不知恥加厚顏無恥又自然而然地把買單的事推給尹劍,然後杜安卓去找歐凝了,尹劍和嚴俊去找吃飯的地兒,她自告奮勇留下等我們兼帶通知。


    我覺得,她故意的。臨時起意……嗬嗬……佳穎,你逮著誰是誰啊?


    穀江市一家數一數二的豪華五星大酒店樓下,我望著金光閃閃的華麗門麵,無限感慨:尹大少爺,您出手真闊綽!平時不挺低調的麽?再感慨:人比人真的會比死人!再再感慨,社會的貧富差距啊!你讓平民階層羨慕嫉妒恨呐!再再再感慨:佳穎,不要樂不可支地把我連拖帶拽的押進去好咩?我自己會走路的。


    進入富麗的包間,四人都在等著,佳穎積極拉我到尹劍鄰座的空位坐下,她順著坐我旁邊,餘下是以姍。尹劍另一側是杜安卓、歐凝和嚴俊。


    服務員魚貫而入上菜的同時,桌上已開了兩瓶香檳,佳穎剛給我倒的一杯酒被尹劍伸手接過去,換成了一杯熱騰騰的菊花茶。


    “她身體不好,以茶代酒了。”他隨意說著,一句關心的話,語氣有點涼。


    本漸入佳境、熱情高漲的氛圍無故冷卻——


    “明天放假了,這是我們這學期、也是大二的最後一餐,大家先幹一杯。”杜安卓來句開場白。


    “好,幹杯。”嚴俊附議。


    “叮叮”聲後碰完杯,我輕輕喝下一小口茶,捧著杯子,手心汲取瓷麵暖暖的溫度,問:“大家暑假都留在穀江嗎?”


    “嗯,我繼續在穀江修行。”以姍輕淡地說。


    歐凝自是跟著杜安卓留下,我看向嚴俊:“小俊呢?”


    “我……留下來,和安卓一樣。”他簡短迴答,眼裏藏著不明的撲朔。


    “哇,全員齊了,想法這麽一致!”佳穎喝過酒,臉頰微微泛紅,興奮勁一來,趴到我肩上,開始八卦,“哎,小風,你跟尹大少進展得怎麽樣了?”


    沒進展,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幹幹地笑,如果變成仇人算是一種進展的話……


    “還不錯,”尹劍旁若無人地從桌底下拉過我的手放在他膝頭,越握越緊,骨頭幾乎要被捏碎,“暑假我們就會在一起。”


    我很悲哀,為我可憐的小手悲哀,為他“善意”的謊言悲哀,內心忍痛含淚唿籲: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大家!


    “哈哈……恭喜恭喜,恭喜兩位,”佳穎盡顯八卦風采,湊到我耳邊,“小風,你超級無故幸運哦,是不是病中的悉心照料一舉把他擒獲了?難怪天天不來上課。”她笑得很……奸詐,端起酒杯,“來來來……我敬二位有情人終成眷屬,安卓,嚴俊……”眼神促狹地示意他們也來灌兩杯。


    我再三忍住吐血的衝動,佳穎,你太把事情當迴事了。慶幸的,我不是沒得到好處,可疼的手啊!終脫離了魔爪,不用進入殘廢的隊伍。


    我猜想尹劍的酒量肯定好,隻沒想到會這麽好,接連下五六杯,跟沒喝之前沒兩樣,佳穎樂此不疲地找各種祝詞借口一杯接一杯勸,還假正經故意拖著我喝,實為誘他擋酒,後者也不推拒,一杯又一杯地飲……


    明擺著她想灌醉尹劍,原因嘛,大概是要我送他迴家,美其名曰,製造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頭大頭大:人沒給灌醉,結果自己走不穩了。


    我保持淑女的沉默,靜靜享受美味大餐——美食可以讓人身心愉悅,說得好啊!隨他們怎麽鬥酒,對歐凝、以姍偶爾的提問一律迴以招牌式的溫柔微笑。直到這頓貴族大餐結束,佳穎不負自我犧牲,尹劍微有醉意。離座時,見他揉揉眉心,眼仁中帶有絲許朦朧,意識卻依然是清醒的,我佩服,前前後後他喝了二十多杯吧!


    走出酒店,天色已黑,我扶著一步一晃的佳穎到門口,她借著酒勁興致衝衝地建議去ktv。真能折騰,你別睡在半路就阿彌陀佛了。


    建議無人讚同,某女大叫大嚷撒起酒瘋,危急當頭,我們的救美英雄嚴俊挺身而出,扯子之手,強行送走鳥,於是,世界和平了。


    以姍對尹劍低聲說了句什麽,兩人走開一邊去悄悄話。


    “小風,”杜安卓望了望不遠處交談的身影,問,“你喜歡尹劍嗎?”


    “呃,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啊!”


    “我是問你。”


    “……嗯,喜歡。”但不是你說的那種。我未解釋,誤會不誤會,無關緊要了,這些會隨風鈴的離開而煙消雲散。


    他認真的表情放鬆,“尹劍雖然對許多事不怎麽上心,有點傲氣,其實他人挺好,很仗義,希望……他對你是真心的,我祝福你們。”


    “謝謝!”我笑應。杜安卓是這樣的陽光男孩,善於發現別人的好,單純透明,真誠不做作,和他相處,很輕鬆,沒有煩惱和壓抑,沒有欺騙與虛偽,隻有叫人羨慕的真實,所以尹劍才願意接觸他吧!


    帥氣的臉龐兀地凝滯,他按住太陽穴,唿吸有些急促,像忍受著什麽苦痛。


    “安卓,安卓……”歐凝急忙撫拍上他的背,萬分心焦,“安卓,你怎麽了?安卓……”


    “沒事,”他緩過氣,擺擺手,逐漸恢複正常,“可能是喝太多了。”


    “小卓,身體不舒服就和小凝先迴去,我在這兒等他們,姍姍可以去我家,別擔心。”額,憑以姍那身手,夜間獨自橫行穀江不成問題,擔心是浪費感情。


    歐凝看杜安卓臉色好轉了些,放下提緊的心,目光落向我:“小風,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和杜安卓均感到奇怪。


    下了幾級台階,一族紫紅亮黃互襯的花壇邊,附近的路燈為花兒鋪灑一層模糊霧紗,似能引默然落寞之人入夢。


    歐凝深深唿出一口氣,想看而又不敢看我,垂下目光瞟著花壇:“小風,對不起。”


    決戰之夜夢由生 第二話 內幕


    對不起,代表歉意的三個字,往往寓意伴隨著傷害,說出這三個字,也許是一個無意義的推托,也許需要極大的勇氣,歐凝屬於後者。


    對不起?在旁人聽來有些稀裏糊塗,我和她交集不多,唯一的結是杜安卓,也早已解開,按說她並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反而是我曾擾亂了她的感情。可我心知肚明,她的道歉,不是沒道理,她向我隱瞞的事正是我想知道的事。


    盡管明白,我還是問:“幹嘛要跟我道歉呢?”


    “我……”她猶豫了,尷尬地難以開口,像做著什麽思想鬥爭,半分鍾後,右手緩緩提上腰前,握了握,似下定了某種決心,抬頭看著我,“小風,我……我以前不該懷疑你,以為你會搶走安卓,對不起……”她低下頭,像犯下了不可原諒錯誤的孩童。


    “沒關係。”我接受她的歉意,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從其略顯閃躲的目光中不難猜出,她仍有件事沒說,或是不敢說。


    罷了,我不想去追究,是是非非誰又說得清楚,不論她做什麽,都隻是想捍衛自己的愛情。


    “小風,我……”她再一次猶豫,張張嘴,未及發出音。


    “歐凝,”一個女聲打斷了她,是和尹劍談完話的以姍,正朝我們走來,“時間不早,我們迴學校吧!”又轉對我說,“小風,尹劍喝多了,開不了車,麻煩你送他迴去。”


    我望向台階另一頭,尹劍鬆了領帶,扶著欄杆,半彎著腰,樣子像醉酒後的嘔吐,杜安卓遞給他紙巾,時不時拍拍背。額,他剛不是挺好的嗎?


    三人走後,我扶過尹劍,想直接把他敲暈了用法陣傳送瞬移迴家,兩秒鍾搞定,省了打車的錢和途中耗費的時間,且速度超快,經濟實惠便捷,多好。


    一碼歸一碼,我是這麽想,他偏不讓我如意,目光轉眼明朗許多,在我出手前搶先要求:“小風,陪我走走。”


    “啊?!”大少爺您裝醉的嗎?


    明月當頭,清風朗朗,漫步在幽靜的街邊,沐浴著路燈的朦朦迷光,此時此景,身邊再加俊逸帥哥一枚,眾女孩兒夢寐以求的羅曼蒂克啊……不適合我。


    “你不好奇以姍跟我說了什麽?”他悠悠問。


    “……”深知好奇害死貓,我寧願淡泊明誌。


    見我不說話,他莫名笑了,很輕很淺的笑,很好看:“也對,你知道的事太多,不在乎這一兩件。”停下腳步,轉過身正麵對著我,手攬上我的雙肩,嚴肅而認真,“以姍告訴我,你是風鈴。”


    “嗬嗬……我本來就是風鈴啊!”


    “你也是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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