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個聲音,如同當日在那棵楓樹下,親切、吻合、安心……


    “瀟然,不要……拋下我……”


    “嗯,不會,永遠不會。”他溫柔地承諾。


    塔前一塊塊碎屍吸入凝血魔晶,丁點殘渣不剩——


    “鬼枯大意了。”巨方怪感歎。


    “對方是楚瀟然,這種下場是必然。”舞蛇女握住魔晶,嬌語譏誚。


    “任務……”巨方怪遲疑。


    舞蛇女汪汪塔樓青瓦上的小男孩,前者明了,不再多說,與她雙雙退去。


    激戰之誰堪憐 第六話 最恨欺騙·泗水道迎戰


    夏夜清風流動,暗湧著不尋常的詭異,微風過後,空氣亦凝滯,眼前一把鋒刃長劍散發森然寒氣,一如他此刻的眼神。


    “夜落?”尹劍重複一句。


    我靜靜看看他,並沒有答複,現今他麵前的,是最真實的我——風鈴的真正麵目,已然沒什麽話好說。向前傾身,還未邁出一步,幻月走上前,擋在我和他之間,與他迎麵對峙。


    古劍龍淵對神劍弑天,血交後同等的靈力下,尹劍達到了怎樣的水準?以幻月作參考倒是絕佳之選。尹劍破了幻境,便意味著結束了蹣跚學步的階段,能夠獨自走闖,不必再扶持,我得承認,魔鬼式訓練對他非常有效。


    “我對風鈴說過,最恨別人騙我。”一雙深邃的瞳孔中浸染極度的憤怒與傷痛。


    “你可以恨世上所有人,唯獨不能恨他。”幻月一成不變的冰冷語調。


    “閃開。”


    “任何人不得傷害他,尤其是你。”


    “哼,好一個——忠誠的騎士。”尹劍冷笑,極盡嘲諷。龍淵似接收到他情緒的波動而產生共鳴,一道道白色光霧在劍鋒邊沿暈開,漫天殺氣排開。


    乍起一聲刺耳的叮響,劃破耳膜,光閃劍鳴,黑夜被猛烈撕開白鏈,兩條飛速移動的身影,看得人眼花繚亂,隻有一聲聲清脆的鳴擊在訴說激烈的戰況,交雜穿梭流瀉的明光,猶如一把吭哧作響的無形大鋸來迴拉動,割破這塊黑色幕布……


    城市邊緣的一片麵臨拆遷的低矮平房,原為不少社會底層的集群居住地,因政府征用,規劃將這裏改建成工業園區,全部住戶都要遷往他地安置,上個月剛剛完成搬遷工作,如今已是空無一人,在夜裏越發顯得僻靜、蕭索甚至有些陰滲。


    分布密集雜亂的平房被一條寬敞的馬路縱軸一分為二,路麵並非水泥或柏油,而是鋪滿石子,本來坑不平,走的人多了,石子沉入土中與地相連,路也變得平坦結實,曾給居民出行帶來許多便利。穿過成片平房,沿馬路一直走到頭,是塊視野開闊的空地,路邊的草叢裏半掩著一塊傾斜的石碑,上麵刻有四個隸書大字:泗水道場。因年代久遠,字體遭到一定程度的風化,勉強能辨認。


    然字碑所指的“道場”毫無蹤影,不見片瓦遺跡,建於何年?毀於何時?道場性質規模等皆無從考證,其本身是否存在亦無可得知。僅能確定,通往這裏的大馬路是由此碑得名“泗水道”。


    空地中,連同黎修、宮錦凡在內的七名禦靈師圍成半徑約長三丈的大圈,皆並指結印,默念咒語。圈內的空地中驟亮華光,隨後升起一盆湧動的泥沙,自中心向四周均勻平滑流下,泥沙愈湧愈高,持續幾分鍾後漸漸褪盡,一座一人高的圓形築台出現在麵前,築台上清晰刻印陰陽圖騰——即五行之土。


    空中直直射下一束淩厲暗光注入圖騰,被籠罩在築台之上的結界阻擋,兩股相抗的力量強烈摩擦,產生陣陣充滿銳氣的光波餘暈,遽然向周圍掃去。一時間飛沙走礫,整片整片破舊民居削去了瓦片房梁,一些不經摧殘的脆弱房體頃刻倒塌,發出隆隆聲響,厚重的塵土重重揚起,夜色更濃、更暗。


    “黎師兄……”宮錦凡急唿,守在原位上愈覺吃力,結界快支撐不住。


    “各位聽我說。”黎修正肅,“立即變分朔法,散開。”


    “可是……”一名穿製服的年輕人顧慮。用分朔法固能保全自身,可若一旦撤下結界,圖騰就可能……


    “快。”黎修大聲催促,不容置疑。


    眾人見他如此,進退不得,隻好默念法咒……


    結界消去的刹那,黎修迅速召喚式神亥隱——圍繞著築台,地麵破土湧出三根巨大的利刺,升至圖騰上方,刺尖聚在一點,三隻形如蜥蜴卻非蜥蜴的巨獸鑽出土麵,利刺正是它們額頭上的堅硬長角。長角抵擋射下的暗光,並不竭地汲取,完全轉嫁到自身上。


    解脫壓力的六人退至兩旁,無不鬆了口氣,心生佩服。事態迫在眉睫,他果斷作出判斷的同時竟還能騰出空隙使用召喚術,一力承擔起如此迅猛的攻擊。如果不是有楚瀟然和狄超掩蓋了他的光芒,以及左臉上那道淺淺疤痕毀去英容,不似前兩者的華美出眾、清逸卓越,黎修定是顆異常炫目的璀璨明珠。


    空中暗光消去,三隻式神被黒氳覆罩,不消一會兒便隱散不見。取而代之落下三“人”:一名黑紗遮麵的婦人模樣,拄著骷髏拐杖,身材微胖,全身裹著金屬亮片縫製的衣物,有點像穿山甲的甲衣;一名外表普通的中年男子,方臉濃眉,額頭上兩條深皺紋,兩腮與下巴長出了細密的胡茬,穿著一身灰色西裝,看著和人類沒什麽差別。最後一位魁梧大漢,長相奇醜,身上掛滿沉重的郎當鐵鎖(大概是個受虐狂),拖及地上,稍微一個動作,便一串嘩嘩的響,幾塊粗布圍身,沒有完整的衣物,以層層鎖鏈蔽體。


    “黎師兄。”宮錦凡等六人向他靠近,“他們肯定是來封圖騰的妖魔,或許,是夜……落的成員……”


    “夜·落?!”五人震驚,隻見識過他們的殘忍手段,還未與其正麵交鋒,然而光是想到那種場景就足使人心驚肉跳,從剛才的一擊中也能知一二——


    “大家小心,他們和我們以往接觸的妖怪不大相同。”黎修看了眼戒指知忍的反應,很強烈,皺了皺眉,“要謹慎。”


    “其他四處會不會也受到了攻擊?”五人中唯一的女士發問。


    “看形勢,八九不離十。”黎修迴答。


    “先不管其他地方怎樣,這裏一定不能拉後腿,耽誤布陣的時間。”一位比較性急的同伴說著就要衝過去。


    “劉仲,別衝動……”另一名禦靈師拉住他。


    “禦靈師們,好啊!”對麵的中年男子沉緩出聲,望向黎修,“年輕人,我小瞧你了。稍等片刻,會有場很精彩的表演,各位都要參與進來。”揚起右臂示意另兩“人”行動。


    婦人和大漢領會,躍身揮拳拐杖,揮甩鐵鏈,兩股黑霧湧向圖騰。當即有四人飛奔而去,於戒指中引出xx,端起瞄準射擊……


    中年男子陰笑,高舉雙臂,口中念念有詞,黑雲遮沒如鉤殘月,幾道雷光劈下。四人不待防備,被雷電吸入半空,再受一掌氣旋,震飛數十米遠,倒在雜草叢裏不省人事。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黎修想阻止卻來不及,急速單膝跪地並指結印,右掌重按地麵,霍地豎起一排金色結界,及時阻擋再次襲來的驚雷。


    慢一步出手的女子驚懼地跑去四人身邊,大聲唿叫,一個挨一個檢查,發現他們全部身體發青發黑,有灼燙的痕跡,傷勢嚴重。頓時溢出滿腔悲憤,短短幾秒鍾,原本鮮活的生命便……讓人痛心……


    “芷曼。”黎修喊住她,宮錦凡攔下意欲報仇,實去以卵擊石的女子。


    “芷曼姐,別……”一句話未完,眼前一陣藍暈輕拂,如同溫軟的流水,宮錦凡不禁隨之移開視線。


    風中飄舞著亦夢亦幻的大幅藍綢,不偏不巧正截斷了接近圖騰的黑霧,飄悠的雲帶如絲如縷,如情人的芳澤,如編織著溫柔的靡靡夢鄉,令人沉迷,甘願醉入其中不再蘇醒……


    激戰之誰堪憐 第七話 仙與妖,疑雲


    所有人的目光被輕輕落在如雲綢緞上的傾城仙子吸引:淡藍色水袖長裙,外披薄薄的輕紗,腰間天藍軟煙羅盈盈一係,掐出完美的纖纖柳腰,雲堆翠髻,皓腕凝霜,峨眉淡掃,眼角不媚而嬌,朱唇不點而紅,肌膚光滑如玉,溫潤如珠。雙膝並攏側向一邊,端莊優雅地坐在軟綢上,高貴華麗,恰似芸芸眾神讚,飄飄仙子舞。


    無人察覺,一縷細細的藍光在拂動的雲帶下悄然流入圖騰。


    “這個人……”宮錦凡禁不住咽了咽唾沫,“好……”


    “好漂亮!”芷曼有點懵。


    “不是。”宮錦凡呆呆地說,“是……好眼熟。”


    “錦凡。”黎修頓悟,“你說你遇到過一個很奇怪的古裝女子,還差點命喪她手。”


    “啊。”一語驚醒夢中人,少年訝然,“是她!!”肯定地點頭,“沒錯,就是她。”


    “她?”芷曼仍沒恍過神。


    黎修暗自加強防備:盡管那番舉動像幫忙阻止了妖怪,保全了圖騰,但她一定有目的而來,絕非表麵上這麽簡單。


    神情閑雅悠然的仙子瞥了瞥下方眾人,目光停在宮錦凡身上:“嗯?那氣焰囂張的小破孩兒?”蹙緊眉,想、很想、非常想下去扇他兩耳光,再扔進幽冥之境閉門思過千年,讓他還敢對自己出言不遜大逆不道。事實是——理智、理智,夜落囑咐,不能挑事,不能殺生,不能……那個切齒啊!心裏翻江倒海波濤洶湧怒氣澎湃,然……外表依然一副純潔無暇的夢中情人洛水女神形象。美麗、高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中年男子悟到點什麽,額上深褶的皺紋舒緩開,上前禮貌道:“請問姑娘是……”


    “我不跟糟老頭兒說話。”璿璣抬指梳理胸前一縷長發,傲然惋惜,“唉,唯一一個帥哥又被毀容了,老天要我沉默啊!你們繼續吧!該打的打,該殺的殺,我旁觀,不打攪你們。”


    婦人拄杖走上前幾步,黑紗後發出陰濁的聲音:“仙子是……幽冥使者?”


    “幽冥使者?”宮錦凡沉吟。


    “你聽過?”黎修覺察。


    “……黎師兄。”少年猛然記起,眼裏閃著透亮的明光,“那次和她交手,我好像聽到有個聲音叫她……幽冥使大人。”幽冥使,九死一生醒後獨獨遺漏了這個詞,眼下婦人的話再度將記憶喚醒……


    璿璣對“仙子”這個定義很滿意,但嘴上不饒人:“老妖婆,你配和我說話麽?”輕狂而傲慢,不屑正眼一瞧。


    婦人不大的眼睛眯得更小,一條細細長縫滲出咄咄的陰狠,幾根幹枯的手指捏緊拐棍。中年男子伸手攔下,低聲警示她:“鶚姥,不得無禮。”轉問雲帶上的女子,“不知幽冥使大人來此有何貴幹?是夜落大人的吩咐?”


    夜落?!!……巧合嗎?!黎修等三人驚詫:她是……夜·落的人??


    璿璣無趣地撩撩發絲,撚撚發梢,充耳不聞。


    鎖鏈嘩啦啦響起,大漢仰直粗壯的脖頸,狼嚎般對空唿嘯,吼聲震天,兇惡地瞪著空中藍綢雲帶上的女子。


    “唿狴x,退下。”中年男子厲聲嗬責。大漢的狂躁暴怒持續了幾分鍾,逐漸冷卻下來,然利齒間仍傳出悶重的低號。


    “好大膽的畜牲,活得不耐煩了。”璿璣美目盛怒,揚手一條流雲帶飛掠。


    唿狴x身上的鐵鏈快速滾動,倏地散開衝迎上去,一條連著一條,層層遞卷,像一隻隻數不盡的黑手伸長,紮向雲帶。


    女子眼裏閃過蔑視的寒光,輕揮水袖,更多藍綢流動,毫無誤差地纏住鐵鏈,柔軟的流雲刺穿不破,順著鏈條蔓延……眨眼間,魁梧的粗漢子被裹成大樁,藍綢繞卷的鐵鏈繃直拉緊,將他提上半空,無數四散的鏈條呈輻射散開,另一端似有股無形的力控製,中間綁縛著粗莽猖狂的唿狴x——不停蹬著兩腳,仰脖痛苦嘶鳴。


    芷曼與宮錦凡看得唏噓,前者驚歎雙方力量之懸殊,女子僅揮了兩下長衣袖,就把一頭兇猛的大怪物治得服服帖帖,其高深莫測可見一斑;後者曾親身領教,此刻再以旁者身份觀看,腦海中不由得再現那一幕,有如身臨其境,隱然感受到同等苦痛。


    黎修冷硬的麵龐越發凝肅:這女人……什麽來頭?和他們……不是一夥嗎?她究竟想幹什麽?


    “幽冥使大人,望乞手下留情。”中年男子急忙高喊,“唿狴x魯莽衝撞了您,我定帶迴去嚴加管教。請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介定謹記大人大恩,日後若夜落大人有何差遣,介與唿狴x必當盡心盡力。”


    “哈,笑話。”璿璣嗤之以鼻,蔥指順了順胸前一縷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眼色一冷,藍色鐵鏈收緊,大木樁勒成竹竿,慘烈到極點的哀嚎震碎人心,在夜間煞顯毛骨悚然。鐵鏈化灰散落,千瘡百孔的重物砰然墜地,濺起一丈高的浮塵,唿狴x了無氣息,猶如一坨死屍。


    “介……”鶚姥憤意難平。


    中年男子攔手阻斷她,向空中的女子抱拳:“謝幽冥使大人。”迴頭低聲對婦人道,“撤。”


    三“人”消失後,璿璣慵懶地理理水袖:“沒戲看了。”任務結束,終於可以迴家見小落落——想法立即付諸行動。


    宮錦凡見女子離去,剛想喊,被黎修製止:“先別管她,抓緊時間布好五行陣,再盡快把劉仲他們送迴去救治。”他望著隱沒在夜幕下的藍色流光,心頭繞出團團疑雲……


    淺淡的雲層覆蓋著月牙,映出一輪模糊的月影,稀疏的星點像受到驚嚇,躲進了黑色幕布裏。是的,觀著麵前打鬥的兩人,我確定,它們是被兩股強大的冷氣和殺氣嚇著了。


    幻月果是深得我意,出手重,卻留有餘地,不失偏頗,我不否認他很想殺尹劍,但是絕不會在我麵前做。所以看似招招斃命,實以對方能接下為前提,他算得剛剛好,同時又很不吝嗇地向對方傳達自己酷冷的殺意。他應該也察覺到,尹劍驚人的潛質與成長速度,照此形勢,沒人能預料結果會如何。


    不可控的力量演變為災難的可能性很大啊!不過,我並不後悔(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麽用)……


    尹劍動作有所放緩,幻月一直保持強勢,逼得他不得不處於下風,由始至終隻能防守,現在已力不從心。我估摸著差不多就可以,移步向二人走去。沒有懸念地,相碰撞的兩把劍擊出石破天驚的氣浪衝我掃來(大部分時候甲乙丙丁等就是這樣被炮灰掉的,以示戰鬥者很霸氣,很威猛,很耍帥,可惜,甲乙丙丁已經躺屍了,所以,身為主角的我上了,然後——)。


    稍抬手臂,氣浪在身前被彈開,匯成一股銀色旋流射出去,你倆送來的原材料我免費加了道工還你們,請簽收(相互代簽也行)……


    迅速各退一邊避開攻擊的兩人落地,同時向我投來不滿的目光。


    啊啦,不好意思,拆散你們如膠似漆的膠著狀。然後我感覺,投射而來的視線更冷更刺。


    激戰之誰堪憐 第八話 你是誰,未央之焰


    尹劍以劍支地,額上的汗水浸濕劉海,左手捂上胸口喘著粗氣,身體已筋疲力盡,然而瞳孔中滿是倔傲的憤怒。


    我慢慢走到他麵前,忽略其敵視,溫聲道:“阿劍,縱然有我的靈力為你減少身體承受的負擔,但這麽亂來,跟血交之前沒什麽分別,急於求成隻會適得其反。”掌心一縷銀暈,飄飄悠悠流入他左腕的藍晶,霎時,陰暗的煙雲噴湧而出,籠罩在大廈樓頂,蔚為壯觀——是他第一次召出百鬼嗎?


    再看尹劍身形不穩搖搖欲墜麵色蒼白的虛弱模樣,仍硬扛著不甘示弱,我很頭疼:這孩子,脾氣不是一般的強。


    “你是誰?”他眼裏閃過一抹隱晦與冷厲,“你到底是誰?夜?夜落?還是……”喉中幹澀,音很重,“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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