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一部大秦史,最讓人感歎的是,在秦襄公建國後的570年裏,老秦人的步履踏得是那麽堅實,直至登頂。而在此後的步履,卻又是那麽踉蹌,連一點悲壯感都沒有。


    子孫,永遠愧對光榮的祖先。


    秦帝國的最後時刻,連找到一位威震天下的武將都沒可能了,幸虧臨時上陣的經濟官員章邯有膽略,為帝國挽迴了一點麵子。


    陳勝覆滅後,起義軍仍是遍地開花,因為帝國不可挑戰的神話破滅了,從舊貴族到老百姓,都明白:寧死也不能再退迴去了。天下的局麵是“盜賊益多”,秦廷從關中源源不斷給章邯發兵,但也澆不滅遍地烽火。


    這種嚴峻的形勢,使朝中幾位老臣感到憂慮。李斯曾數次勸諫二世,不要太花天酒地了,但二世反問:“難道君王就是為了過辛苦日子的麽?我想窮盡欲望、長享天下而無害,怎麽辦好呢?”


    麵對這樣的昏君,李斯也沒有辦法。李斯的所有才能,隻有秦始皇那樣的雄主才會賞識。為了保住祿位,李斯隻好寫了一封《諫督責書》,提出一套“督責之術”,以討好二世。所謂“督責”,就是讓臣下不敢不竭其所能侍奉君主。具體的有兩條,即:稅征得多的是好官,人殺得多的為忠臣。


    說了半天,還是法家理論中最極端的那一套,獨裁加上嚴刑峻法。秦二世看了,大為高興,接受了這個建議。


    可是,這副藥,治不了秦帝國的膏肓之病了。


    此時,李斯與趙高為了政治利益之爭,已勢同水火。李斯稍稍得寵,趙高就要下藥,他對二世進讒言道:“丞相李斯原是楚國上蔡人,現在的盜賊首領陳勝、吳廣也是楚人,而且就是丞相鄰縣的小子,他們原本就有鄉誼。丞相之子李由又是三川郡守,現在隻是固守,不肯出擊盜賊,聽說已經與群盜有書信往來。丞相之權本來就重於陛下,這個樣子,恐怕要危險了。”


    庸碌之主,別的話聽不進去,這樣的話最能聽得進去。二世馬上就派人去調查李由通盜賊的事。


    這個情況,被李斯獲知了,知道趙高又在搞名堂,於是開始反擊。他和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一起勸諫二世說:“盜賊太多了,都因為戍邊、漕運、轉輸、工程太辛苦引起的,賦稅也征收過多。請暫時停止阿房宮工程,減少邊境的衛戍與物資轉運。”


    這本是一個釜底抽薪的好建議,在這個時候提出,是李斯想通過強調局勢嚴重,以遏製秦二世的胡來。


    可是,秦二世對危機的真相根本不掌握,所以也不明白這建議好在哪裏,反而大怒道:“朕即位兩年間,群盜並起,幾位大人不能禁止,現在又想罷先帝的事業。你們這樣子,上對不起先帝,其次不能為朕盡忠效力,憑什麽官居高位?”


    國家就快要完了,但秦二世還是敢除掉大臣。他下令將李斯、馮去疾、馮劫下獄治罪。秦朝監獄之恐怖,一般人大概受不了,馮去疾、馮劫不願受辱,自殺了。李斯求生心切,沒死。


    但此案由趙高負責審理,李斯的結局可想而知。他把李斯家族與門客全部收捕,痛打了李斯一千多棍子,硬逼李斯承認與兒子李由謀反,李斯禁不住痛楚,隻好違心地承認了。


    最可歎的是,此時李斯之子李由,還在三川郡與起義軍苦戰,後被劉邦部將曹參殺死。死的時候,派去調查他的使者還沒到達前線呢。


    李由一死,李斯百口莫辯。盡管他最後還是寫了諫書為自己鳴冤,但趙高豈能讓這東西落到二世手中?


    李斯的末日到了,對他的判決是“具五刑、腰斬、夷三族”。這是極刑了,所謂“具五刑”,就是斷舌、割鼻子、斬腳趾頭、用竹板子打死、砍下首級並剁爛屍骨示眾,另外還給李斯還加了一個腰斬。夷滅三族,就是父母、妻妾、子孫全部殺掉。


    李斯早年做小官吏時,偶然看到“廁中鼠”與“倉中鼠”的命運大不相同,遂決意要做一隻養尊處優的倉中鼠。以這樣的價值觀為動力,曆經30年拚搏,做到了位極人臣的位置,但也因為他把這價值觀貫徹得太徹底,才落得連廁中鼠都不如了。


    臨刑前的一刻,自是慘不忍睹。李斯的小兒子也被押在囚車上。李斯見了,發出千古一歎:“我想與你再牽著黃犬,一塊兒出上蔡東門追逐狡兔,其可得乎?”


    人之將死,竟發出這樣的一歎,也是情有可憫。看來,法家(包括近世的那一夥)一旦參了政,就是自作孽吧?


    除掉李斯、馮去疾之後,朝中總要有一個主事的人,這人當然就是趙高了。趙高是閹人,可以出入內宮,因此大夥又稱他“內丞相”。皇權體製下的宦官專權,他為史上第一人。


    秦二世耽於享樂,帝國的事情,就都決於趙高一人了。


    就此,他還不滿足,他潛意識裏想要的,是整個帝國。於是他先任命女婿閻樂為鹹陽令,又任命弟弟趙成為郎中令,分別掌管了首都與皇宮的警衛工作。說是警衛,實際上是可以決定皇帝本人的生死了。


    下一步,趙高就要試探群臣是否真的畏懼自己,看看自己的權威是否已經超過皇帝。秦二世三年八月裏的一天,趙高牽來一頭鹿,對二世說:“獻給皇上一匹馬。”


    二世一看,樂了:“丞相,開玩笑吧,這不是一頭鹿麽?”


    趙高堅持說:“就是馬。”


    秦二世有點暈,連忙問左右大臣。大臣有的說是鹿,有的說是馬,還有一部分人選擇了沉默。後來的事情不問可知,凡是說鹿的,都沒有好下場。


    趙高也因此留下了一句千古成語——“指鹿為馬”。


    從此,大臣們都知道禍從口出,今後不論你趙高再說什麽,都不反對。專權專到這個份兒上,趙高認為可以放心了。


    就在帝國的高層這樣自相殘殺時,全國的大起義又出現了新浪潮。


    話說早在陳勝稱王時,曾經派了一個叫召平的人,領兵去攻廣陵(今江蘇揚州西北),打了半天沒打下,卻聽到了陳王從陳縣敗走的消息。召平一急,連忙渡江南下,與占據江東的義軍首領項梁聯係,假傳陳王之令,封項梁為上柱國。封也不白封,要求項梁“急引兵西擊秦”。


    這位先生的病急亂投醫,還真就大大改變了秦末的曆史。


    那時天下義軍全都聽陳王節製,項梁不敢怠慢,帶著江東八千子弟兵,就渡江向西而行。等渡過淮水之後,陸續已有陳嬰、英布等義軍加入,一支小隊伍竟滾成了六萬餘人的大軍,最後集結在下邳。


    這時候,號令天下的陳王跑到哪兒去了,是生還是死?誰都不知道。在彭城(今江蘇徐州)這一帶,是陳勝的部將秦嘉的地盤。秦嘉本來就不大聽招唿,現在更是立了景駒為楚王,公開與陳勝決裂了。


    項梁卻很仗義,對部下說:“陳王首先起事,戰鬥不利,不知下落。現在秦嘉這麽幹,就是大逆不道。”於是率軍擊秦嘉,一直攆到胡陵(今山東魚台),激戰了一日,把秦嘉給殺死了。秦嘉所部,也歸並了項梁大軍。


    這時候章邯軍已經打到了栗縣(今河南夏邑)。項梁軍與之有過戰鬥,但初戰不利。項梁就屯兵在薛(今山東滕縣)等待戰機,漸漸地聚起了十餘萬人,成了天下義軍中的一杆大旗。就連沛公劉邦,也跑來向他借兵。


    陳勝已死的消息終於被證實,項梁認為,天下義軍不能無首,於是就召集手下的幾位梟雄共商大計。


    在秦二世二年六月召開的這個會議,就是著名的薛城會議,它也許是最早改變華夏命運的一次會議。在會上,項梁接受了謀士範增的建議,立已故楚懷王的孫子心,為新的楚懷王。這孩子在秦末的情況夠狼狽的,流落民間,成了放羊娃。


    立楚懷王的意義在於,填補了陳勝死後義軍群龍無首的空白,使各路人馬有一個名義上的共同領袖。這樣子,有助於凝聚起義力量,不至於被章邯各個擊破。


    新立的楚懷王,隻是個光鮮的品牌,而手握重兵的項梁,才是義軍實質上的盟主。


    理順了領導體係之後,大家達成共識,要要協調行動,集中力量消滅章邯這頭猛虎,否則誰也難逃陳勝的厄運。


    會後,經過調整後的起義軍,立刻顯示出了空前的打擊力。從秦二世二年的七月起,全國起義再掀高潮。


    此時的形勢還是蠻嚴峻的,章邯消滅了陳勝之後,繼續北進,進剿其他義軍。當初,陳勝的部將周市擁立了魏王咎,現在章邯軍在臨濟(今河南封丘東)就圍住了這位魏王。


    周市跑到齊王田儋那兒求援,田儋急忙率軍去救,結果都被章邯殺死在臨濟城下,魏王咎看看無望,也自殺了。


    田儋的弟弟田榮收攏殘兵,倉皇逃至東阿(今山東陽穀東北),被章邯死死困住。


    這個局麵如果發展下去,各路義軍的結局將很不妙,極有可能被章邯逐個吃掉。


    這年七月間,項梁軍剛剛冒雨攻破亢父(今山東濟寧境內),就接到了田榮的告急。


    義軍的新領袖項梁,開始發揮作用了。此時陰霾連月不開,項梁帶領江東子弟兵長驅400裏,大敗章邯軍於東阿城下,打破了章邯不可戰勝的神話!


    緊接著,項羽與劉邦各領一軍,追蹤撤退的章邯軍,在城陽(今山東菏澤東北)與濮陽以東,兩次大敗章邯。章邯收攏殘兵,退入濮陽,引黃河水繞城自保。


    項羽、劉邦見濮陽成了個水城,不好攻,就掉頭去攻定陶(今屬山東)。但定陶沒能攻下,於是轉攻雝丘(今河南杞縣)。最後終於得手,斬殺了李斯的兒子——三川郡守李由!


    而項梁在東阿大捷後,也率大軍西進,來到定陶,再次大破秦軍。


    起義軍連戰皆捷,章邯灰頭土臉,天下的形勢眼看又要翻轉過來了。


    曆史往往就在這種關頭,考驗一個統帥人物的謀略與城府。項梁成了義軍盟主後,戰績輝煌,不免就露出了短處來,“益輕敵,有驕色”。他的子弟兵,也日漸怠惰。


    秦二世在這個時候反倒是很清醒,知道章邯在這時候絕對敗不得,於是加緊給章邯增兵。九月,章邯得了援兵,就在一個大雨滂沱之夜突襲定陶,打得義軍猝不及防。住在定陶城內的項梁,也在睡夢中被糊裏糊塗地殺死了。


    起義軍遭此重挫,不得不調整戰略,項羽、劉邦和呂臣分別率軍東撤,退守彭城,並把楚懷王也接到了彭城。


    楚懷王到彭城後,接過了義軍的領導權,部署各軍準備與章邯來一場惡鬥。


    可是,聰明的章邯在此時犯了一個大錯誤,竟然以為“楚地兵不足慮”,轉而渡河,去攻擊趙王了。


    這是秦帝國迴光返照時期一個最大的失誤。章邯殺了項梁,從戰場態勢和心理上,對義軍都是致命的打擊,如果趁勝追擊,天下形勢則難以預料。可惜鬼使神差,他揮軍北上,放過了強敵。


    趙國的軍隊哪裏是章邯的對手?章邯軍輕而易舉拿下了趙舊都邯鄲。為了從心理上給趙人以毀滅性的打擊,章邯把邯鄲居民全部遷至河內(今河南武砂),將邯鄲古城夷為平地。


    趙王歇和張耳倉皇撤出,跑到了巨鹿(今河北平鄉),哪曉得正遇上從長城線上南下的秦將王離。王離的這支軍隊,是秦軍中最精銳的一支,不像章邯統轄的隻是一些刑徒。其人數也多,大約有30萬人。


    當年初冬,王離把巨鹿團團圍住,章邯軍也來到了巨鹿之南,修築了甬道,通過漳河給王離大軍源源不斷送給養,王離兵多糧足,遂猛攻巨鹿。趙王歇,眼看著就要歇菜了!


    此時陳餘收攏常山之兵,大概有萬餘人,駐在巨鹿之北。他認為自己這一點兵,怎麽能與秦軍一戰,於是不敢接戰。在他旁邊,有張敖收集了代地之兵,也有萬餘人,也不敢戰。


    此外,還有齊、燕的兵馬來援,還是一個不敢戰。各路人馬隻是高築壁壘,“作壁上觀”。


    ——巨鹿,請大家記住這個地方。


    《史記》裏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所謂逐鹿中原,就是指群雄都來爭奪天下的領導權。


    今後的天下,究竟誰說了算?巨鹿,還真就成了秦與群雄逐鹿的焦點。


    從目前的形勢看,章邯氣焰萬丈,誌在必得。什麽趙王歇,不過就是小菜一碟。


    他完全沒有料到,秦末戰爭史上最壯觀的一幕,就要拉開了。


    披掛一身閃亮鎖子甲,高大、威猛、殺人如麻的秦軍,馬上就要遇到一支要讓他們魂飛膽喪的天兵天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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