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後的兒子遷長大了,原先的太子嘉就太礙眼了。王後陰謀廢長立幼,郭開自然樂於從旁協助。悼襄王禁不起軟磨硬纏,隻好廢掉了太子嘉,立公子遷為太子,讓郭開做新太子的老師。


    嬴政十一年秦軍攻趙,一口氣攻下了閼與、鄴等九城。趙悼襄王本來就臥病在床,經此打擊,一口氣喘不上來,死了。


    新太子遷繼位,是為趙幽繆王。他的媽媽,也就是邯鄲站街女,現在成了王太後。郭開有功於這母子倆,理所當然地升任了丞相。


    趙幽繆王上台的第五年,也就是嬴政十六年,魏、韓兩國都獻地給秦以求自保,趙國在秦國兵鋒麵前首當其衝。偏巧再這一年,趙國又發生了大地震。


    天災、外敵,兩大因素搞得趙國百姓惶惶不安,民間就有民謠傳唱出來,說:“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


    地怎麽能生毛?不詳。古人就這樣神神怪怪的。


    可是這民謠傳著傳著就走了樣,變成了:“趙國何號?秦國何笑?有木生子,盜國盜寶。”


    這就是古代的讖語。什麽叫“有木生子”?意思就是“李”字。這不是說,現在要出一個姓李的竊國大盜了麽?


    末世裏謠言也傳得快,街市上老人也唱,孩子也唱,酒樓茶肆裏的閑人們也在議論。


    姓李的奸賊,是誰呢?


    這個經過刻意加工的民謠,是從趙王宮裏傳出來的。不用說,又是王太後與郭開一夥在製造輿論。


    李牧是國家長城,貿然加害會有很大的政治風險,郭開一夥就隻能從造謠下手,先搞臭了你再說。


    果然,民謠漸漸成了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說秦國許諾李牧為相,李牧即將叛趙……


    等到嬴政十八年,王翦率軍與李牧相持時,秦國隱蔽戰線幾年來取得的戰果,就開始發揮決定性的作用了。


    秦軍正麵戰場上的統帥王翦,也特別予以配合。他寫了一封信給李牧,表示了對李牧的敬慕,並透露出和解之意。


    李牧感到奇怪,但王翦之名,如雷貫耳,出於英雄相惜吧,李牧也迴書一封,表示隻要秦軍如能稍作後退,則和談有望。


    然後,雙方又各有一通書信來往,商談此事。


    秦國的臥底此時發揮出了高效率的能量,這個情報,立刻傳到了郭開那裏,郭開當然也就立刻匯報給了趙幽繆王。


    可以想象,這個情報在趙王宮裏引起了什麽樣的震動!


    主帥要叛國,這不是天要塌了嗎?趙王驚恐異常,連忙派人前去暗訪,得到的匯報是“情況屬實”。


    流言果然不虛,趙王連忙下了一道諭旨:撤去李牧、司馬尚將軍職務,由趙蔥和顏聚接替。


    趙幽繆王的這一舉動,無疑加速了六國敗亡的進程,因這時李牧豈止是趙國一國的長城,簡直可以說是山東各國唯一的長城。


    能遏住秦軍攻勢的,唯此一人。


    個人的力量,有時會短暫地超過曆史的力量,李牧就是明顯的一例吧。


    但最終,還是有雄圖大略的一方能占上風。唯其有雄圖大略,它才能想盡辦法取勝。而沒有自覺意識的一方,由於不思進取,自然是破綻百出,即使是有一兩個英雄人物,也要被逆向淘汰機製給淘汰掉。


    可憐李牧,一生英雄蓋世,結局卻是以叛國罪被收繳兵符。《史記》上說:“李牧不受命,趙使人微(秘密)捕得李牧,斬之。”


    李牧抗命,顯然是知道趙國的國運係於自己一身,一放手,趙國就完了。可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不這麽想。


    李牧糊裏糊塗地死了,秦國就這樣如願換掉了趙軍的主帥。王翦便不再客氣,率軍鋪天蓋地殺向邯鄲。新換上去的趙軍主將完全不能抵擋,軍隊一觸即潰,趙蔥被殺,顏聚被俘。不到三個月,秦軍即拿下邯鄲,蕩平了趙國全境。


    趙王遷,當然也就成了秦軍的俘虜。


    王翦大功告成,在派使者向鹹陽報捷時,順帶請求北攻燕國,可是嬴政讓他慢一點兒。


    32歲的秦國君王,要親自到童年時代的故城去看看。


    獵獵王旗,轔轔戰車,簇擁著嬴政踏上了邯鄲故地。


    在城郊,舉行了盛大的獻俘儀式。趙王遷跪在階前,頭頂降書。


    嬴政輕蔑地看了看,饒恕了這個“兄弟之國”的可憐蟲。趙王遷後來被流放到蜀地房陵,居一石室之中,終日惆悵,不久就滿懷憂憤而死。


    司馬遷極度鄙視這個亡國之君,在《史記》上特地注明一筆:“趙王遷,其母倡也”。如果翻譯成現代漢語,意思就是說,這是個婊子養的。


    在邯鄲,不知嬴政勾起了心中什麽樣的迴憶。他下令:凡是當年與他母親家有仇的,全部坑殺。


    這不是一個君王的報複,而是一個平民的複仇。


    隻可惜,母親趙姬也恰恰就在這個時候“崩”掉了,沒能享受到兒子複仇的快感。


    漳水滔滔,看盡了這人世的滄桑。


    嬴政在叢台之上,心裏在算著一個最簡單的算術:趙國滅亡,六國又倒掉了一個。


    前太子嘉僥幸沒被俘,與王室脫逃人員數百人,一路跑到了趙國北方邊境的代地(今河北蔚縣),收攏陸續逃來的趙人,自立為代王,依附於燕國。等到後來秦滅燕之後,順便也就滅了微型的代國。太子嘉走投無路,自殺了。趙國的餘脈,也斷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不是一句虛話。


    就在秦軍橫掃趙國的疾風中,相鄰的燕國也感到了瑟瑟寒意。


    由秦來統一中原,是當時的曆史大勢,也是被後世史家所肯定的正麵潮流,但是,潮流是潮流,有些逆潮流而動的人,也不見得是醜角。


    看曆史,不能隻戴著一副眼鏡看。


    就在燕國危若累卵時,它的土地上,出了一個以血肉之軀抵抗強溱的英雄——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年已40多歲了,倒有大半生的時間是在別國當人質。燕國勢弱,需要不斷跟強國結盟,太子就隻有長期做人質的命。


    燕太子丹早年在趙國做人質,在邯鄲認識了比他小六、七歲的嬴政,兩人是關係很好的玩伴。


    如今時勢易矣,邯鄲歌女的兒子,應成了氣吞萬裏如虎的秦國君王,也就成了燕太子丹的最大敵人。


    此時的燕太子丹還是在做人質,就住在秦國首都鹹陽。太子丹的父親燕王喜,苟且偷安,胸無大誌,燕國的滅亡看起來是遲早的事。太子丹憂心於國,曾經上書幼年夥伴嬴政,希望嬴政能放他迴國。


    嬴政當然忘不了邯鄲舊友,但也忘不了秦國的最大利益,他答複太子丹說:“可,然須等到天雨粟、馬生角!”


    這話讓太子丹明白了,友誼無用,利益第一。於是他在嬴政十五年的某一天,偽裝癲狂,逃離了鹹陽。


    嬴政聞報,立即向全國各關塞發下了圖形通緝令,捉拿太子丹。卻不料,太子丹化裝成乞丐,跟在一支送葬隊伍後麵,混出了函穀關。


    太子丹迴到了故國首都薊(今北京市),他的父王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竟要求太子丹迴到秦國去,向秦王賠罪。太子丹憤而搬出東宮,決心以個人身份糾集力量,抵抗強溱。


    對他的行為,後世多有讚美之詞,因為很符合“威武不能屈”的儒家傳統,是以弱抗強的俠義行為。隻是在上世紀70年代中的“批儒”運動中,一切觀念都顛倒了,連環畫中居然把這個人畫成了小醜模樣。


    太子丹想幹大事,就留意結交四方豪傑,他的老師給他推薦了一位布衣名士田光。


    田光是一皓首匹夫,謀略深遠,但他以自己是“老馬”不堪重用為由,向太子丹推薦了一位衛國人,這就是千古留名的勇士荊軻。


    田光在推薦之前,先賣了一個關子,要求看看太子丹已招納到的勇士。太子丹就把勇士夏扶、宋意、秦舞陽等人一同請出。待勇士退下後,太子丹忙問田光印象如何?


    田光微微一笑,說:“我看太子的這幾個門客,無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麵赤;宋意,脈勇之人,怒而麵青;舞陽,骨勇之人,怒而麵白。我所認識的荊軻,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


    太子丹驚喜道:“願先生引見,得以結交荊卿,可乎?”


    田光一口應承:“敬諾。”


    太子丹送田光至門外,扶其登上馬車,叮囑道:“丹之計,先生所言,國之大事也,先生切勿泄於外人!”


    田光猛然迴首,意味深長地淡淡一笑,說:“好吧。”


    老人要隆重推出的荊軻,先祖是齊國人,後遷居衛國。荊軻自幼喜歡讀書、擊劍,年長後周遊四方,涉足魏趙。在榆次,與著名劍客蓋夏切磋劍術,一度十分投緣,後來因一語不和,蓋夏瞪了他一眼,他便不辭而別。但離開後,荊軻又念念不忘蓋夏,認為蓋夏是天下無二的高超劍客。


    遊曆到燕國後,荊軻結識了田光和高漸離。那高漸離擅長擊築(形似箏,演奏時右手執竹尺擊弦發音)。平日荊軻願與高漸離廝混,一人擊築,一人就舞劍,間或引吭高歌。


    兩人又喜飲酒,喝到昏天黑地時,忽而大笑,忽而又為人生蹉跎而大哭。


    田光到家,立刻將荊軻請來,開門見山就說:“我與你是好友,燕國無人不知。今日太子召見我,他隻知我盛年之名,不知我已老邁不堪。蒙太子不棄,囑托我道:‘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勇士。’我素與你友善,便將你薦於太子,你就追隨太子去吧。”


    荊軻慨然應允。


    田光又說:“年長者行事,不能使人生疑。今太子叮囑我道:‘丹之計,先生所言,國之大事也,先生切勿泄於外人!’此乃太子疑我也。大丈夫行事而使人疑之,就不是有節之大俠也!”


    言畢,田老爺子猛地拔出佩劍,高聲唿道:“願荊卿立即去見太子,就說田光已死,絕無泄露!”就在唿喊的同時,他舉劍刎頸,血噴如柱。


    荊軻驚詫萬分,欲奪其劍,但為時已晚。


    漫漫歲月,隻在春秋戰國才有這樣的豪俠。一代英烈,就用這樣極端的行為,激勵荊軻趕快去助太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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