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俘獲公子卬在戰役第二年,秦軍又與魏軍激戰於岸門(今河南長葛境內)。秦軍又勝。這迴把公子卬的部下,那位一點也沒錯的魏錯將軍也給俘虜了。


    岸門這地方已是中原,這一仗,說明秦軍的實力已經強大到能進入中原作戰了。


    至此,秦孝公與商鞅的聯手變法,已經進行了21年,秦國從步步走下坡路,一變而為正在崛起的西方大國,“穆公霸業”又在新的時代再現了。


    老秦人的每一聲吼叫,都能使山東六國心頭一緊。


    看來隻要目標明確,策略對頭,中樞強硬,行政有效率,把個奄奄一息的弱國變為一等強國,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是很多執政者錦衣玉食,就不想有什麽大作為了。


    孝公這個新時代,實際上是商鞅的時代。秦國的很多東西,都深深烙下了一個大大的“鞅”字。


    看來隻要順應潮流,個人改變曆史或推進曆史,完全不是狂想。


    但是,這也是商鞅最後的輝煌。


    商鞅的政治知己秦孝公,把整個秦國都托付給商鞅去運作,從史料上找不出一點孝公對商鞅生疑的跡象。秦孝公確實是把商鞅視為異姓兄弟,封其為“君”,是給予了公族宗室才有的待遇。


    商鞅年長於秦孝公,按照自然規律,他這一生,是有君權做保障的,可以順順當當地走完。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秦孝公竟然死在了商鞅的前頭。


    秦孝公二十四年,正在壯年的秦孝公突然去世,年僅44歲。


    偉大的商鞅,頓失護佑!


    據說秦孝公在死前,曾想把國家交給商鞅,讓商鞅做秦國的國君,而商鞅堅辭不受。當今有人說,這是秦孝公在試探商鞅有否可能篡國;但我以為這不可能。如有其事,也是秦孝公出於真心。


    秦孝公是古今唯一的一位民主主義君主,隻要秦國強大,管他姓嬴還是姓商。


    他對商鞅,始終用而不疑,沒有任何的掣肘與防備。


    而商鞅拒絕接管秦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秦孝公知道:未竟的大業,隻有靠自己心愛的兒子了。他臨死前,把太子駟一人留在身邊,命兒子給他背誦《黃鳥》詩,可能是意在讓太子知道珍惜人才。


    太子駟繼任,是為秦惠文公。


    就此,曆史掀開了奇詭的一頁。


    太子駟的兩位老師——公子虔和公孫賈,到這時已經深居宮內12年不見人了。


    這是空前的險境!


    但是商鞅一點也沒意識到。他自負是先朝舊臣,出入仍傲慢如昔。


    ——人們可以忘恩,但是幾乎沒有可以忘記仇恨的。所有的老世族,都看準了這一轉機。


    秦國通過變法強大了,他們不會因身為秦國人而高興。他們是受損者,所以他們寧肯國家退迴到原先的孱弱曆史中去,也要否定變法,爭取政治翻身。


    在惠文公第一次視朝時,商鞅不知為何沒有出席。第一個出來稟奏的,就是公子虔和公孫賈。


    兩人說:“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邦雖治,然婦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國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權重,後必謀叛。”


    新君年輕,商鞅和對立派都看到了這一點。但是商鞅完全看錯,以為君主年輕就不敢輕易變更父親的既定方針;而老世族卻能看得很準,他們要用“某人功高震主”來嚇唬年輕的君主。


    這兩派的態度,在新君心中恰好形成一正一反兩種感受。天平傾向哪一邊,不言而喻。


    秦惠文公果然上套,對兩位老師說:“吾恨此賊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旦夕。”


    惠文公雖然年少,但做事還不是沒原則的,他很懂得處理問題的分寸:先君的麵子要照顧,舊臣的氣焰也要打掉。於是派使者去收了商鞅相印,命商鞅退歸商、於。


    商鞅不覺得大禍臨頭,反而覺得這樣也好,辭朝之後,就收拾好車駕出城。他雖去職,但爵位沒變,其儀仗隊伍,猶比諸侯。


    商鞅在朝主政20年,文武百官無不出自他門下,見老主人走了,百官都來餞送,朝署為之一空。


    這又給了反對派以口實。?


    公子虔、公孫賈密告惠文公:“商君不知悔咎,僭擬王者儀製,如歸商、於,必然謀叛。”


    當年與商鞅辯論輸了的甘龍、杜摯,也沒忘20年前的恥辱,出麵作證,將此事證實。?


    惠文公不由大怒,即令公孫賈率武士三千去追趕商鞅,追上了就威權的倒台,不管後續的影響如何,都是民眾的開心之日。當時百姓知道商君走了,都跑了出來,滿街滿巷,抱怨商君。一聽說公孫賈要領兵追趕,攘臂相從者,竟有數千餘人之多。


    當時商鞅車駕出城已有百餘裏,忽聞後麵喊聲大作,忙派人去探聽,迴報說:“是國君發兵追趕。”


    商鞅大驚,知道是新君翻了臉,怕是難逃一劫,急忙卸去衣冠,下了車,扮作卒隸,帶著妻兒老母逃亡。


    一行人倉促奔至函穀關,見天色將黑,便往旅店投宿。哪知道店主向他索要“照身之帖”(身份證)。


    商鞅推說沒有,店主遂閉門不納,說:“商君之法,不許收留無帖之人,犯者連坐,要與你一並處斬,我可不敢留。”


    商鞅歎道:“唉,為法之敝,一至此哉!”


    一行人隻得頂著夜色前行,混出函穀關門,徑直投奔魏國去了。當年,商鞅在魏國遊曆多年,他眼下心存僥幸,希望在魏國能找到一二至交,也許能東山再起。


    來到魏國邊關之下,守令為一老者,名叫襄疵。此人閱曆頗多,居然認得商鞅,他怨恨商鞅欺公子卬而敗魏軍,拒絕接納。


    商鞅請求從魏國轉道別國,並不在魏國逗留。關上的魏人說:“商君,秦之賊。秦強而賊入魏,不把你送歸,怕要惹禍上身。”隨後,就將商鞅遣送迴秦境內。


    這真是應了“作法自斃”那句話!商鞅走投無路,隻得急赴自己的封地商邑,糾集徒屬,發邑兵向北攻擊鄭地,以謀求一塊立足之地。


    現在,商鞅的身份變得很尷尬,雖然秦國目前的中央體製,沒有一處不烙著“鞅”字,可是他作為一個個體,已經被這體製排除出政治中樞。現在不過是一個與中央政權作對的小小城邑主了。


    他親手締造的中央體製,隻要稍稍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捏的粉碎。


    秦惠文公當然不可能放跑他,發大軍進攻商鞅,在鄭的澠池將商鞅的隊伍擊潰,生擒了商鞅。


    20年的舊仇,今日終於可得報。秦惠文公下令,將商鞅車裂(五馬分屍),以祭祖先,且恨恨道:“沒有誰像商鞅這樣敢造反的!”隨後,又殺掉商鞅全家。


    ——這就是舊時許多權臣的宿命,主子一死,立刻遭滅頂之災。據說“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於道,如釋重負;六國聞之,亦皆相慶”。


    這就是激進政治家的悲劇。


    在繩索將他的四肢和脖頸勒緊時,曾經偉岸不可企及的商君,是極端孤獨的。


    沒有人憐憫,沒有人惋惜,沒有人為他作《黃鳥》歌。


    他所締造的事業,將延展至廣大的華夏之土,並將延續至千秋萬代。可是他隻是孤零零的一個犯人,連一個知音都沒有了。


    一個偉大人物的孤獨隕滅,沒有誰比商鞅更淒慘的了。


    不過,雖然作為肉體的商鞅,悲慘地毀滅了,可是他的精神仍在。


    秦惠文公初即位時,尚且年少,殺商鞅是有些意氣用事了;但他是頭腦清醒之人,很快擺脫了甘龍、杜摯之流的影響,承襲了商鞅變法的所有成果。老世族並沒有重新得誌。


    這就是所謂的“商鞅雖死,秦法未敗”。新法的許多規定,在秦國一直延續了下去,直至最終。


    凡頭腦清醒一點的,都不敢再開曆史的倒車了。


    誰願意再做那個遭人鄙視的“夷狄之邦”的君主?


    當然,商鞅本人的敗亡,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他的極端化。他所主張的“貶抑工商”、“棄絕文化”、“倡主獨裁”、“輕罪重刑”,都違背了一個正常社會的規範。


    他是在兩難中,選擇了風險極大的一難:如不激進,秦國便不能迅速富強;如果激進,他將陷於千夫所指。


    他選擇了千夫所指。


    他以自己的毀滅,換來了一個雄風引領百代的大帝國!


    砍腦袋,然後提他的頭來見。?


    商鞅遠去,大秦仍在。


    法家商鞅以其鐵的意誌,留下了一個咄咄逼人的秦國。


    秦惠文公滅掉商鞅三年後,自稱惠文王,共在位27年。這位小時候對商鞅大不敬的太子駟,並非頭腦昏庸之人,他當時給商鞅搗亂,不妨可看作一個少年人的叛逆行為。當他登上君位、逐漸成熟後,就清醒地意識到:商君之法,決不可廢,新法與商鞅本人的榮辱其實沒有什麽關係。


    秦惠文王在不動聲色中,逐漸疏遠了老世族,延續耕戰政策,繼續開疆拓土的大業。


    他上台後第五年,任命魏國人公孫衍為大良造,魏國迫於壓力,向秦國獻出陰晉,秦國改名寧秦(今華陰縣)。他上台第七年,派降將公子卬與魏國大戰,俘虜魏軍統帥、大夫龍賈,斬首八萬。奪取了渭水以南的“河西之地”。他上台十年後,任用張儀為相,魏國又獻上了十五縣。他上台十三年後,派張儀伐陝,占有其地,驅逐魏國居民。


    至此,魏河西之地全部落入了秦國囊中。


    變法圖強,可謂立竿見影!


    秦國的這種進攻態勢,使得山東六國大起恐慌。


    過去是“諸侯卑秦”,現在是“以一強對眾弱”,天下的形勢變了!


    六國在惶惶不安中,都開始考慮應對秦國的策略。在此情勢下,一個叫蘇秦的的人,脫穎而出,提出了“合縱”戰略。


    什麽叫“合縱”?


    用後來韓非的話說,就是“合眾弱以攻一強”。之所以叫“縱“,就因為六國在地理位置上,都在函穀關以東,由北到南排成一個縱向。合縱,就是把六國串成一個羊肉串。


    與這個策略相對,秦相張儀也提出了一個“連橫”戰略,即韓非所說的“事一強以攻眾弱”。這個戰略,是秦國給六國中的任意一國出的餿主意,讓它做秦國的仆從,攻擊其他五國,從中占便宜。


    之所以叫“橫”,是因為六國中的任意一國,在地理位置上都處於秦國的東方,與秦國攜手,就是牽起了一條橫線。


    “合縱”,可以說還有一些聯合自保的大義在裏麵,而“連橫”純粹是利用別人的自私心理。但在赤裸裸的利益麵前,就是有人上鉤,全然忘了晉國伐虢時發生的“唇亡齒寒”。


    “合縱”與“連橫”,是戰國後期群雄逐鹿的一台大戲,一直演了上百年,尤以秦惠文王在位的27年為甚。


    天下大勢的軸心,開始圍著秦國轉了。


    為何戰國時最精彩的段子從這時候開始?是因為戰國七雄到此時都完成了變法改革,成了以地主、自耕農為基礎的一批新型國家。


    各國都是相同的製度,並不等於“四海之內皆兄弟”,恰恰相反,各國在強國的過程中,都意識到,天下完全可以“定於一”。現在已經不是誰來當老大的問題了,而是誰有實力來當這個“唯一”。


    不能不佩服古代政治家的“野心”或者說雄才大略。以古代的交通與通訊條件,天下實在是太大了。就算我們現代人,對過於遙遠的疆域,都不會有實際的興趣,而古代的君主們卻沒有放棄對於疆土擴張的衝動。正是這種近於狂熱的衝動,才為後代開辟了一個可以承載帝國偉業的廣大空間。


    民族要強大,空間就要足夠大。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秦惠文王就是有同意野心的政治家。在他執政的27年中,對六國左右開弓、攻心為上,施展了高超的政治軍事手腕,打得六國幾無還手之力。


    他的時代,也造就了兩位名聲不相上下的縱橫家——蘇秦和張儀。


    這兩個人,各據舞台,玩弄六國於股掌之中,留下了“朝秦暮楚”這樣富有戲劇性的千古成語。


    蘇秦,是東周洛陽人,曾經拜縱橫名家鬼穀先生為師。據說蘇秦讀透了周書《陰符》(此書在漢代亡佚),他先遊說周顯王,後遊說秦惠文王,都沒獲成功。


    蘇秦巧舌如簧,把縱橫術學到了家,他的那一套對日薄西山的周王室沒有大用,但對秦國應該有大用,可惜秦惠文王放跑了他。


    接下來他入趙國,仍碰壁;又入燕國,苦等幾年,終於見到了燕文侯,從此大展宏圖。


    縱橫家最善於揣摩聽眾心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蘇秦到了燕國,當然要鼓吹合縱,把合縱說成是燕國自保的萬全之策。


    燕文侯縱是國君,還從沒見過如此雄辯的人,被蘇秦一通忽悠,上了鉤,立刻給蘇秦提供車馬、錢財,讓蘇秦轉迴趙國去遊說。


    趙國政局此時已發生變化,趙肅侯對蘇秦以禮相待,蘇秦仍是老辦法,先吹捧對方一通,再嚇唬一通,指出割地賄秦是為不智,隻有山東六國形成縱約,才可稱王稱霸。趙肅侯也被忽悠得頭暈,覺得眼前一片光明,馬上讚助蘇秦車千乘、金百鎰等一大堆財寶,讓他去說服諸侯。


    當初蘇秦在遊說秦惠文王時,不過一介布衣書生,縱論天下事,總不免有說大話之嫌。現在他有燕趙兩國的支持,華車美服,氣象大不一樣。接下來的遊說勢如破竹,韓宣王、魏襄王、齊宣王、楚威王紛紛首肯,六國共推蘇秦為“縱約長”,同時掛六國相印。


    就這樣,蘇秦憑著一張嘴,成為天下最顯赫的人。當他遊說一圈迴到趙國後,趙國封他為武安君,請他向秦國宣布六國縱約之事。


    同時任六國相位,在中外曆史上也實屬罕見,蘇秦之威風,不可一世。秦惠文王想起這位暴發戶式的布衣卿相,心裏大概很不是滋味。


    六國合縱,實力大增,秦國一時無法破解,隻得隱忍,史載“秦國不敢窺函穀關十五年”。


    蘇秦由此名聲大震。據說他早年出外遊說不成功,迴到家後潦倒不堪,兄弟姐妹、嫂子、妻妾都嘲笑他說:“周人習治產業,致力工商,以謀利十之二為務。你舍本逐末,賣弄口舌,受困如此,不是活該嗎?”


    蘇秦大受刺激,於是閉門苦讀一年,思想水平大有長進。一年後,再遊說諸侯,一舉成功。當他腰掛六國相印,北上燕國去匯報情況時,路過洛陽,隨行的各國使者及車馬浩浩蕩蕩,堪比王侯。


    他迴到家中探視,兄弟、妻子和嫂子皆匍匐於地,不敢仰視。蘇秦歎息道:“同為一人,富貴之時親戚敬畏,貧賤之時遭人蔑視,何人不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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