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襄王的雙眼還有些浮腫。升座大殿,他不安地扯著衣袖,害怕再見晉獻公。


    太宰姬孔、王叔姬虎、周公旦的兩位後裔忌父、姬閱等大臣分立左右。和諸侯升殿相比,洛邑王城的人丁確實凋零。


    晉獻公大搖大擺地上了大殿,殿上站立的大臣寥寥無幾,他也全看在眼裏。他眯著眼睛,歪著嘴角,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


    秦穆公跟在身後,微微弓著背,低頭行路。又一次來到王城,本非他的初衷。可迫於晉獻公的鋒芒,他不得不再上征程,容身於漩渦之中。


    “臣姬詭諸、嬴任好,恭賀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位愛卿平……平身。”


    晉獻公直起身,笑道:“君上雙眼泛紅,昨晚是不曾睡好?”


    周襄王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個不停。


    “臣在城外行轅,卻睡得安穩。”晉獻公側身看了一眼秦穆公,說:“王城的舞女果然不同凡響!”他毫無顧忌。


    “天子登基至今,可立了中宮?”晉獻公仍是在女人的問題上糾纏不清。


    周襄王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宰。


    姬孔接話到:“先王喪禮未畢,君上不敢擅立中宮。”


    晉獻公冷笑一聲,道:“鶯歌燕舞,就是守孝的作為?臣看君上是思春心切吧!”


    “晉侯怎可無禮!”眾卿士全都義憤填膺。


    “天子已經成年,為何不能談論中宮之事?”


    “晉侯意欲如何?”姬孔問。


    “臣有一幼女,尚未出嫁。君上不妨娶了吧!”


    “天子冊立中宮,豈可兒戲!”王叔姬虎說。


    “兒戲?”晉獻公在隊列中找尋姬虎的身影。“王叔想說,娶詭諸的女兒是兒戲?天子乃九五之尊,每日與舞女狎戲,難道就不是兒戲?!吾晉國女子各個端莊溫婉、賢良淑德,哪個不能母儀天下?秦侯四十歲未立中宮,如今和臣的長女生活得不是其樂融融?賢婿,你說是不是?”


    秦穆公臉漲得通紅,又氣又惱。


    “賢婿,你倒是說話呀!”


    秦穆公本欲發作,但又一想,為了秦國大計,此事也唯有忍讓。“冊立中宮,也是天子份內的事。早立中宮,天下方可太平。不過先君駕崩不久,若此時行大婚之禮,恐怕會驚擾先君的亡靈。照臣愚見,不如雙方先定下婚約,待天子守孝期滿,再行大禮不遲。”


    “秦侯此言極是!”眾卿士紛紛附和。


    “君上須與臣立下婚約。”晉獻公也退讓了一步。


    “稍後孤……孤會命人向晉侯下聘。”天子的臉色總算緩和過來。


    “天子還是現在就立婚約吧!”晉獻公緊逼不舍。


    無可奈何,太宰隻能命人取來竹簡、刀筆,親自篆刻婚約文書。


    晉獻公仍盯著周襄王,說:“君上,臣的這位女兒雖然溫良淑德,可畢竟自小在敝國長大,未見過什麽大世麵。臣隻怕王城中出入的人太多,小女一時接受不了。臣懇請君上在京畿地區賜一片田地給小女,以作中宮的寢宮。臣也不要君上賞賜什麽嫁妝,隻消建了這座寢宮即可。至於寢宮守衛,就由臣帶來的軍隊負責!”


    周襄王身旁的內侍看不慣晉獻公的傲慢,挺身而出,手指晉獻公罵到:“姬詭諸!汝處處咄咄逼人,還有沒有把君上放在眼裏?!”


    晉獻公也不同他爭執,他向前踏出一步,出其不意地拔出佩劍,一劍刺入內侍腹部。“姬詭諸可處處是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著想!”說完,他一腳蹬在屍體上。


    “晉侯,你!你竟敢持兇殺人!”周公忌父喝道。


    “汝也想試試?”滴血的寶劍指著周公的鼻子。


    “晉侯不可!”秦穆公一把抱住晉獻公的腰。“這可是在天子的朝堂上!”


    太宰等人全都嚇傻了,各個僵直在原地,不知所措。若不是秦穆公抱住獻公的腰,隻怕還有人會血灑當場。


    晉獻公推開秦穆公,來到死屍邊,拿劍在屍體的衣服上蹭了幾下。最後,他收起寶劍,說:“君上,看來這朝堂上也該整肅一下了!”


    周襄王目光發怔,癡癡地坐在原地,既說不出話,又動不了身子。很快,一股腥臊味逐漸蔓延,周襄王當場失禁。


    見此光景,晉獻公也覺得無趣。他一把奪過寫有婚約的竹簡,自行離開大殿。


    這一夜,王宮裏燈火通明,人人忙得不亦樂乎。自從被晉獻公大鬧金鑾殿,周襄王竟被嚇得害了場病。他渾身時而滾燙,時而冰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額頭冒出。清醒時,他還能說些話;昏迷時,他隻能說些沒人聽得懂的胡話。


    幾名醫官頻頻往返於內寢和膳食房之間,為襄王調劑湯藥。太宰姬孔支走其他幾位大臣,獨自一人守候在床榻邊。他默默通神,希望襄王不至於剛剛登基就……


    周襄王突然睜開雙眼,手胡亂地在空中亂晃。姬孔抓住他的手,使勁地按了下來,一邊小聲唿喚:“君上!君上!”


    周襄王慢慢側過臉,雙目無神地望著姬孔,無不悲哀地說:“不殺姬詭諸,孤……孤死不瞑目!”


    “君上不可胡言亂語。”姬孔左顧右盼,生怕隔牆有耳。


    “孤要殺了他!孤要殺了他!”周襄王忽然覺得嗓子瘙癢,接著“嗚哇”一聲,連吐幾口鮮血。


    “君上保重龍體!”姬孔嚇得又是用手,又是用袖口,不停地擦拭鮮血。


    吐了幾口鮮血,周襄王反而精神了許多。他眼含熱淚,哽咽地說:“太宰大人,替孤殺了詭諸!”說完,他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深夜,周襄王得病的消息不脛而走。穆公的行轅燈火通明,他頂盔冠甲,生怕宮中隨時傳來噩耗。


    過了醜時,穆公放下竹簡,打算小憩片刻。忽然,帳外有人稟報,說有個黑衣人要拜見穆公。


    穆公的心一緊,以為周襄王果然遭遇不測。


    黑衣人入帳,掀開頭罩,卻是太宰姬孔。


    穆公迎上幾步,問到:“大人深夜來訪,莫非……”


    姬孔擺擺手,說:“天子氣急攻心,吐了幾口血。”


    聽說天子無恙,穆公總算鬆了口氣。


    姬孔環顧四周,欲語又止。


    穆公驅散了行轅內的人,示意姬孔可放心說話。


    “秦侯對天子可忠心嗎?”


    “臣一心侍奉天子,絕無他念。”


    “秦侯可願為天子分憂?”


    “力所能及,臣絕不推辭。”他給自己留了後招。


    “殺了姬詭諸。”


    “什麽?!”秦穆公倒吸一口冷氣。“若是別的事,任好還敢應承,唯獨此事,萬萬做不得。”


    “果真做不得?”


    “果真做不得!”秦穆公幾乎要起身離開行轅。


    “若秦侯做不得,就別怪天子將秦侯的醜事公諸於眾!”姬孔突然麵露兇光。


    秦穆公早就料到會有受人挾持的一天。可是,他萬萬想不到別人竟要他去做這麽件事。“太宰大人,不是臣不敢,隻是晉國兵強馬壯,以秦國一己之力,根本奈何不了他。”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姬孔越說越陰森。


    刺殺?看來周襄王是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姬詭諸生性多疑,莫說是殺了他,就算靠近也不容易……”


    “這事交給秦侯,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若辦好了,天子與秦侯的舊賬一筆勾銷。若辦不好……秦侯還是好自為之!”說完,姬孔閃身出了行轅。


    姬詭諸,你就真得那麽該殺嗎?一夜,秦穆公毫無睡意。秦穆公迴到雍城,已經是當年的五月。雍城進入夏季,天氣炎熱,難受之極。


    穆公自迴到宮中,整日愁眉苦臉、茶飯不思。姬夫人和媯夫人以為是天氣作怪,命醫官備了些消暑的湯劑。可一連幾天,非但沒有氣色,穆公反而更加消瘦。他推掉了所有的早朝、議事,也不出宮,就連一歲多的世子也不能令他提起性子。


    兩位夫人向旁人打聽,可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隔了幾天,穆公悄悄命人去請西乞術。


    功夫不大,西乞術一身便裝進了大鄭宮的偏殿。


    進殿後,他看隻有自己和穆公兩人,心說奇怪。入朝為官至今,西乞術雖頗得穆公賞識,可單獨召見卻也絕無僅有。


    “君上。”他小心觀察著穆公魂不守舍的神情。


    “愛卿是隴西人?”


    “正是。”


    “隴西一帶民風彪悍,多有猛士。”


    西乞術等穆公繼續說下去。


    “孤要愛卿去隴西物色一名猛士。此人既要有萬夫不當之勇,又要心思縝密,最重要是信得過。”


    “君上要臣找這麽個人,是要……”


    “愛卿且去找,孤自有用處。記住,今日之事隻可你知、我知。”


    西乞術不敢多問,起身告退。


    如今,穆公將愁雲移到了西乞術的臉上。一路迴府,西乞術反複想著穆公交代的任務。他要找個可靠的猛士,又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如此神秘,讓人不禁浮想聯翩。一夜理不出什麽頭緒,西乞術索性不再去想。他換了身短打扮,整理個行囊,於次日清晨出城奔隴西而去。


    不一日,西乞術迴到隴西老家。自從西乞術將父母接去雍城後,他已經有一年多不曾迴到這裏。炎炎夏日,隴西一帶普遍幹旱。村民們大多逃往別的地方,隻有些走不動路的老人或孩子仍留著苦苦度日。


    西乞術走進村子,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個籬笆牆前。他先探頭朝裏張望著,這才開口叫喚。不多時,屋門打開,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走了出來。那人身高隻有五尺,麵容醜陋,後背微微有些佝僂。


    那人看到西乞術站在籬笆牆外,先是一愣,接著一臉不情願地來到籬笆牆邊,冷冰冰地說:“你來做什麽?”


    “兄長,愚弟特地來看望兄長和老伯母的。”


    “吾娘倆活得自在,不勞大人操心!”那人轉身就想走。


    “兒啊,誰在外麵?”一位老婦人倚著屋門朝外張望。


    “沒什麽,有人問路。”


    “伯母,是我西乞術。”


    “西乞術?”老婦人摸索著朝屋外走了一步。


    那人見母親要出門,趕緊跑去攙扶。“娘,您何必出來。”


    “吾兒西乞術來了,為娘怎麽能不出來迎接?”


    西乞術見老婦人步履蹣跚地迎了出來,趕緊推開籬笆門,搶步上前,跪倒在老婦人身前。“老伯母,西乞術來看你了。”


    老婦人摸索著攙扶起西乞術,雙手不停地撫摸著他的臉龐。“是吾兒西乞術!”老人麵容憂傷,卻哭不出淚來。


    “進屋再說吧。”漢子無可奈何,隻得攙扶母親迴屋裏去。西乞術走在另一邊,也幫忙扶著老婦。


    屋內的陳設依然破舊、簡陋,西乞術見狀,不禁輕歎一聲。漢子聽見了,冷諷到:“這裏自然比不上大將軍的官邸。”


    西乞術一臉羞臊,不敢看他。


    老婦人始終握著西乞術的手,問他近來可好,又問他父母可好。西乞術一一作答,乖順地就像迴答親生母親的問話。


    “兒啊!自你將老父母帶去雍城後,一晃又是一年多了。吾可時常掛念你們。”


    “俺爹娘也一直掛念老伯母,總說要接您去雍城享福。”


    “一年多沒有音訊,也叫掛念?”漢子冷笑一聲。


    “兄長……”


    “吾一條賤命,沒有你這等高貴的兄弟。”


    “逆子!”老婦人動怒道。“令弟千裏迢迢探望我母子二人,汝卻處處言語譏諷。成何體統?!”


    漢子見母親動怒,不敢言語,隻能狠狠地瞪著西乞術。


    西乞術自知理虧,索性跪在漢子麵前,辯解到:“兄長,愚弟自知當年與兄長共立誓言,終身不為官。但兄長可知秦侯為人仁義,美名廣布天下,是當世少有的明主。且秦侯唯才用人,絕不嫌棄出身。愚弟自跟了秦侯,時刻感念知遇之恩,決心以死報效。愚弟與兄長兄弟情深,怎敢一人獨享富貴?這次秦侯要愚弟訪一名智勇雙全的猛士,愚弟第一個便想到兄長。兄長若然不棄,請隨愚弟出山,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總好過埋沒一身本領。”


    “住口!吾不似你,不屑那榮華富貴!”


    “兄長就忍心看老伯母在此受苦受餓?”


    漢子本想再說,又看看母親,重重地歎了口氣。


    “兒好糊塗!”老婦人突然伸手,憑空錘了幾下。“兒口口聲聲說什麽兄弟情深,如今西乞術為了兒的前程而來,汝卻自命清高。”


    “母親有所不知,當年孩兒與他立下誓言,終身不仕。他違背誓言在先,孩兒這才氣惱於他。”


    老婦人又在漢子的頭上錘了幾下。“男子漢大丈夫,自該做一番出人頭地的事業。前番隻是幾個貪官汙吏,兒便以為天下為官者都是如此。兒總是自詡聰明,為娘看來,汝可是再糊塗不過了。”


    “母親……”


    “西乞術不忘兄弟情份,請你出山,比你有情;他感念秦侯知遇之恩,情願以命相搏,比你有義。如此有情有義,汝還不好好學學!”


    被母親這一番教訓,漢子不敢再反駁。


    西乞術趁熱打鐵說:“兄長,秦侯用人心切,不如我們即刻動身?”


    漢子沉吟半晌,說:“愚兄跟你去,但娘親也要跟著去。”


    西乞術擊掌笑到:“哥哥說哪裏話,西乞術始終將老伯母視為親生母親,即使哥哥不提,愚弟也要將伯母接走。”說完,西乞術轉身出門,張羅了一輛牛車迴來。


    漢子又和母親說了幾句,這才起身收拾了些簡單的衣物。等西乞術迴來後,兄弟二人攙扶母親出門坐上牛車,一路奔雍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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