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死訊一旦公諸於眾,君上即刻帶兵進京勤王護駕,以表嬴氏的忠心。”


    “護誰的駕?”


    “太子。”


    “那公子帶……”


    “他已經無用了。”太史賾替穆公下定了決心。


    君臣二人迴到王府,已是次日子時。公子帶已入睡多時,穆公沒有驚擾他,隻是和太史賾在偏庭小坐。至開放城門前的兩個多時辰,穆公和太史賾都在焦慮中度過。可是,直到君臣二人出城,王宮內依然入死一般寂靜。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春正月初一。晴。


    祭祀的隊伍已在大鄭宮外等候了一個時辰。可是,自一個時辰前一匹快馬從祭祀隊伍旁經過後,宮中就再也沒有人出來過。


    姬夫人、媯夫人,並眾嬪妃、公子全在自己的寢宮候旨。隻要內侍一傳旨,他們就得即刻加入到宮外的隊列中。隻有未滿一歲的世子罃最愜意,他正躺在姬夫人的懷裏,沉沉地睡著。


    議事廳內,氣氛凝重。


    終於,還是蹇叔最先開口。“秦國離王城最近,探馬也說接獲密報後五天內就趕了迴來。但齊國為何反應那麽快,非但把會盟時間、地點都定了,連諸侯眾家諸侯都請了?若照此推算,天子駕崩不可能隻是五天前的事。”


    嬴縶是秦國公卿,且是穆公的兄長,隻有他敢質疑穆公。“君上,上個月十三日,天子真得還安好?”


    穆公不敢接話,吞吞吐吐地“嗯,啊”了半天。半個月前發生的事,穆公和太史賾都絕口不提。因此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太史賾解圍道:“恐怕天子就在君上離開王城後不幾日駕崩。太子素來與齊侯走得近,天子駕崩,他秘不發喪,專等齊侯出麵,這並非不可能。”


    “君上,秦國可要奔喪?”冷至問到。


    “臣以為,君上當親率人馬進京,勤王護駕,以表君上擁立太子的決心!”太史賾將此前與穆公商定的計策公之於眾。


    “太史公所言極是。”百裏奚附和到。“臣以為,太子恐怕正等著君上。”


    此言一出,嚇得穆公為之一顫。蹇叔看他臉色慘白,問到:“君上是怎麽了?”


    “孤……孤和公子帶來往密切……孤隻怕這是太子的計策。”


    “君上莫怕。按王禮,天子駕崩,太子需留在王城守孝,不得外出。而他要齊侯此時會盟天下諸侯,明是要齊侯率眾諸侯承認他的身份,暗卻是要留守王城,鞏固自己的地位。此時若有人能拱衛京畿,無疑會給太子服一顆定心丸。”


    “勤王之師,又何止孤一家?”


    “君上放心。天下諸侯迫於齊侯之威,會盟於洮城,自然無暇顧及王城。未收到邀請的四家諸侯中,鄭侯連年受齊國壓迫,早不複當年之勇。楚王向來不服周室,不派兵攻打王城已是萬幸。至於晉侯,”百裏奚一樂,道:“他正忙於營建自己的會盟地,豈會在意天子的喪事?”


    穆公朝太史賾瞥了一眼,後者的下顎顫動了一下,以示同意。穆公當即宣布,取消今年祭祀。“三日內備齊三千套白衣。三日後,孤親統大軍進京勤王。大宗伯、太史、大司馬隨軍同行。”


    消息很快傳遍雍城。自即日起,全城百姓皆為天子守孝。


    “世子的風寒可好些了?”媯夫人問。前幾日她聽女侍說世子得了風寒,伴有輕微腹瀉,故此格外緊張。


    “托姐姐的福,醫官看過,說這幾日好多了。”姬夫人說。


    “吾原打算在祭祀時為世子祈福的,沒想到王城竟……”


    “天子駕崩,誰都估不到。”姬夫人感慨到。“槊兒他……”


    正說著,嬴槊公子已在外求見。


    自在邊關曆練,娶了宋國公主,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嬴槊已蛻變成了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看著身高八尺開外,麵堂俊美的兒子,媯夫人眼睛不停地閃爍,打心眼裏為他驕傲。


    “槊兒給二位母後請安。”


    “多日不見,槊兒又精進了不少。”姬夫人說。


    “母後過獎。”


    “這次迴來多久?”


    “會在雍城待上一段時日。順便能看看世子。兒臣這次還特地從邊地為世子帶來些新鮮的牛乳、羊乳。”世子出生後,嬴槊是真心的喜歡這位弟弟。


    “有勞槊兒費心了。”


    “槊兒先迴去歇息吧。順便看看孩子。”媯夫人怕兒子累著。


    嬴槊剛想告辭,忽然想起什麽,問:“母親,君父可是要進京勤王?”


    兩位夫人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迴答。


    “兒臣想隨君父同往京城。”


    有從前的魯莽經曆,媯夫人寧可嬴槊每天在邊關,也絕不能再犯錯了。“天子駕崩,禮節繁瑣,槊兒……”


    “兒臣跟隨太史大人學禮多年,不曾荒廢。”


    “姐姐,就讓槊兒跟去長長見識?”姬夫人道。“妹妹聽說,君上在槊兒這般大時,已四處遊曆,增廣見聞。”


    “妹妹,槊兒都要被你慣壞了。”


    “母親,兒臣一定緊隨君父左右,不敢有半分怠慢!”說完,他竟跪了下來。


    媯夫人憐愛地看著兒子,長歎一聲。“也罷。此去王城,非比尋常,汝須謹遵君上、太史的命令從事。”


    “兒臣謹記母親教誨。”


    兩位母親看著嬴槊遠去的背影,相視會心一笑。


    正月初四。


    一條白色長龍緩緩向東延展。自穆公以下,人人緊閉著口,心情各不相同。穆公無疑是三千多人中心情最複雜的,他對此次東行沒有任何把握。表麵上,他仍保持克製和鎮定,催促大軍加緊行軍。


    太史賾對此行的結果仍保持著樂觀的態度。所以,他還有精力把嬴槊留在身邊,傳授他禮樂知識。


    臨行前,媯夫人讓嬴槊和太史賾同乘一輛車。這無疑是為避免穆公對他的猜忌。嬴槊人高馬大,見太史賾的車小,索性將禦者趕下車,自己替太史賾掌車。


    望著嬴槊的背影,太史賾不禁想起多年前的穆公。這對父子的外型何其的相似啊。


    “舅父,君父這次大張旗鼓地奔赴王城,卻眼看著齊侯會盟天下諸侯,這豈不違背了君父多年的意願?”


    “也許君上已經悟出了這個道理。”


    “什麽道理?”


    “會盟天下諸侯,圖有虛名。進京勤王,卻能撈得大實惠。”


    “這是商人的作為,卻不符侯爵的身份。”


    “公子可知鄭國的事?”


    “連年遭齊國侵擾。”


    “此次齊國於洮城主盟,鄭國不顧侯爵身份,主動乞盟,何故?”


    嬴槊側著臉看了他一眼。“難道也是撈得大實惠?”


    “和虛名比,保一國平安,豈不是大實惠?”


    嬴槊沉默不語,細細品味話中深意。


    大軍日夜兼程,於十日後抵達王城。穆公下令大軍於王城外十裏紮營,自己帶著親衛隊,並公孫枝、太史賾、嬴槊來到王城腳下。


    軍卒仰頭高聲喊叫:“城上聽著,秦侯進京勤王。”


    大約一刻的時辰,城樓上有個尖銳的聲音說到:“太子宣秦侯單騎、去劍覲見!”


    “什麽!”公孫枝錯愕。“君上,這……”


    穆公也是一愣,轉身看著太史賾。


    太史賾眉頭緊鎖,低聲說:“君上,事到如今,隻能聽他的。”


    “可君父的安危……”


    “先君尚未入土,太子斷然不敢為難君上。”


    “宣秦侯單騎、去劍覲見!”城樓上又喊了起來。


    “君父,不如由兒臣假扮禦者護送君上入城。”嬴槊問到。


    “槊兒可有膽量?”


    嬴槊跳下馬車,來到穆公車上。“兒臣敢隨君父通行。”


    手下軍卒接過穆公的兵刃,隨公孫枝、太史賾後退一箭之地。穆公再整理衣襟,朝城樓上高聲喊到:“臣嬴任好單騎、去劍覲見。”


    “轟隆”一聲,吊橋放下,城門洞開。一名內侍和百名軍卒列隊迎候穆公。穆公痰嗖一聲,嬴槊催動韁繩,領馬上了吊橋。


    來到近前,內侍朝馬車深施一禮,道:“大王屍骨未寒,太子擔心驚擾大王亡靈,才出此下策,請秦侯見諒。”


    穆公拱手還禮。“這是臣子應盡的禮儀。”


    內侍斜著腦袋看看駕車的嬴槊,問:“這位是……”


    “禦者。”


    嬴槊緊握韁繩,脖子僵直,不敢妄動。


    內侍又多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會嬴槊。他側身讓出一條道,請穆公進城。


    一路上,內侍始終低頭前行,也不和穆公交談。穆公也是正襟危坐,神情嚴峻。


    一行人到了王宮前,內侍攔住馬車。“請秦侯一人進宮。”


    嬴槊緊繃的神經突然反彈,幾乎脫口而出:“君……”


    “臣遵旨!”穆公搶在前頭說到。


    內侍鬆了口氣,這才露出笑容。他攙扶穆公下車,領著穆公繼續前進。一百名軍卒在嬴槊麵前一字排開,嬴槊隻得眼巴巴地目送穆公離開自己的視線。


    王宮內潔白一片,穆公竟錯以為王城下過雪。沒想到僅過了一個月,自己又迴到王宮。上次有太史賾陪著,心裏多少踏實些。如今隻身一人,吉兇莫測。


    “太子還好嗎?”穆公試探地問到。


    “初時還痛哭不止。這幾天好了。醫官給世子把過脈,說他傷神過度。”內侍倒是輕描淡。


    到了正殿,內侍請穆公進去,自己則守在門外。殿內其他的擺設一早就撤除,中央隻停著一口棺槨,周圍飾有白色麻布和高腳燭台。


    穆公剛跨進正殿,殿門就在身後關閉。他見殿內無人,就又朝前走幾步,在棺槨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秦侯來了?”一個聲音冷不防從棺槨背後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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