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們奪嫡的時候,太子,老四他們都死了,原本十幾個兄弟現在還活著連一半都沒有。當日太子率領禁軍在皇宮裏掀起的血雨腥風,有五個皇子被太子貪婪的欲望吞噬了下去屍骨無存。宅心仁厚的大皇子,勇武好勝的五皇子,文韜武略的老四,胸無大誌的老七,還有才不過十一歲頑皮可愛的老十四,一個一個都沒了。


    僥幸活下來的皇子們雖然如今個個都封了王,但早就沒有了手足之間的那種血濃於水。老三劉論封了齊王,三十歲不到就借口說自己年老體弱,打算在王府裏一輩子頤養天年。每日裏喂喂鳥,喂喂魚,自孝帝登基至今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走出過半步,更是謝絕所有的訪客,活生生的把自己圈禁在王府大院裏,難道那種日子真就過的舒坦?


    老六劉彥封了楚王,他卻主動提出要為大漢戍邊保家衛國,自己領了一個從四品明威將軍的官位,跑到西北邊陲享受風吹日曬去了。說是為國戍邊,可是在一個叫安遠的小縣城裏定居下來之後,劉彥這個堂堂的王爺就整日裏和一群門下的文人遊山玩水賦詩作詞,看似逍遙自在。


    隻是周延公在出使西夏的時候路過安遠,劉彥曾經以東道主的身份設宴款待了周延公。在周延公的奏折裏雖然對這位閑散王爺隻提到了隻言片語,但是其中難掩對這位一直有智者之稱的王爺那種深切的失望。孝帝知道劉彥跑去安遠是幹什麽的,他是避禍去了,他怕自己留在太原一個不小心就步了兄弟們的後塵。


    周延公描述他眼中的楚王是這樣的,雖然還不到而立之年,但是這個曾經以智慧而著稱的王爺已經兩鬢斑白,一雙曾經神采奕奕的眼睛也沒了往日的神采,看他的眼睛,就好像在看一潭死水。


    至於其他幾個皇子,雖然留在了太原城裏,但是都借口說能力不足恐怕耽誤了國事,堅決不肯上殿議事。年紀小的魯王十二皇子劉元,十三皇子劉專,每日就知道飲酒作樂妖姬豔舞,身子骨虛的一陣風都能吹倒。而素來和老九一文一武齊名的十皇子劉植,自從前年的時候害了一場大病後就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家裏。


    整個大漢皇族中,除了一個和帝王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虎亭侯劉茂還能堪大用,其他的人一個一個都好像敷不上牆的爛泥,或醉生夢死,或歌舞升平。隻有一個老九劉淩,肩並肩的和自己一起扛著這滿目瘡痍的大漢江山。


    孝帝如何能不替劉淩多想些事情?


    若是劉淩再墮落在女人的羅裙下,這大漢江山就隻能靠著他自己扛起來,他真怕自己堅持不住倒下來。太子劉立才不到四歲,這大漢的江山將何以處之?


    所以孝帝和蘇皇後才會硬著頭皮幹預劉淩的家事私事,為了一個小小的婢女興師動眾。這份苦心,劉淩卻似乎並不在意,孝帝如何能不急?


    西夏,大遼,後周,都是擁兵百萬的大國,北漢在這三個強國的夾縫中求生存。卑躬屈膝在所難免,卻又不能一味的示人以弱。不弱勢一些,那些強國就會把北漢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拔之而後快。而這個示弱的事,就是他這個皇帝來做的。正如南方之戰,劉淩大獲全勝他卻下令盡快與周世宗柴榮議和。


    而劉淩身為三軍統帥則必須強硬一些,讓三個大國既不把北漢看在眼裏,又不能太過於忽視。


    本來十皇子劉植之才是可堪大用的,他和劉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正是孝帝的左膀右臂,可惜的是,也不知道是意誌消沉故意為之,還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老十劉植整日躺在病床上不理世事。


    有時候孝帝就想,若是以大哥的宅心仁厚以控臣下,以老五的一身武功衝鋒陷陣。以老九居中調度,以老十應對外事,這北漢的江山雖小卻或許真會鐵桶一般的牢靠。


    上天其實對他的父親不薄,給了他十四個兒子且個個都能獨當一麵。可是老天卻沒給他的父親以睿智,以至於皇子之間爭風吃醋最後更是刀劍相向。孝帝也知道自古帝王家根本就沒有什麽親情在,唐王李淵嫡子不過才四個,和自己大哥一樣宅心仁厚的太子李建成最後還不是被心狠手辣的李世民亂刀砍死?


    可是孝帝就是忍不住去幻想,自己兄弟十四個若是真的能齊心,別說麵前西夏,大遼,後周這三隻猛虎攔路,就是再多幾隻吞毛的畜生又能如何?


    劉淩帶著柳眉兒從宮裏告辭出來之後,孝帝坐在椅子上發了好長時間的呆。蘇箋黎就默默的站在他身後,滿眼裏都是溫柔。她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的夫君現在需要靜一靜。但是她也不會走,因為她同樣知道的是,孝帝的肩膀在這一刻顯得那麽孤單。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孝帝轉身,看著和自己已經相濡以沫近十年的妻子溫柔的笑了笑。蘇箋黎十四歲的時候嫁給他,如今已經九年零四個月。那個青澀的含苞待放的少女已經盛開如一朵華貴的牡丹,沒變的是她對自己一如既往的深情款款。


    拉住蘇箋黎的手,他的手在那隻依然白皙水嫩的柔荑上摩挲著。順勢一拉,孝帝將蘇箋黎攬在自己的腿上。蘇箋黎先是四下看了一眼,見侍女們都遠遠在外麵站著並沒有外人,她身子一軟靠進了孝帝的懷裏。


    伸出手輕輕的幫孝帝撫平他眉頭的褶皺,蘇箋黎輕聲說道:“陛下,臣妾之前在酒席上表現肯定讓忠王心裏不舒服了,陛下贖罪。”


    孝帝笑了笑說道:“老九他不糊塗,知道你這是為他著想,他不會往心裏去的。老九為人忠厚淳樸對你也是發自真心的尊重,我了解他的。”


    蘇箋黎輕笑,依然美麗的好像一朵盛開在威風中的牡丹花。她的臉上沒有一條皺紋,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蹉跎的痕跡,有的隻是越發醇厚的滋味。她已經沒有了十幾歲時候的懵懂無知,有的是看似淺淺的卻不容忽視的魅力和智慧。


    “陛下,既然知道忠王不糊塗,那你還愁什麽?”


    她攬住孝帝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忠王的經曆在陛下兄弟們當中算是最坎坷的吧?不管是什麽樣的艱難險阻,他不都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來了?陛下,或許咱們真的是有點杞人憂天了呢。”


    她的話就好像三月裏的春風,能吹化冰雪。


    第一百二十八章 傳旨


    就在孝帝夫妻二人為了劉淩的私事而煩惱的時候,刑部尚書裴浩帶著孝帝的聖旨,領著精挑細選出來的五百騎兵已經出了太原城往西走了四十裏。夜裏在一個叫做躍馬店的小村子住宿,大概淩晨五點鍾就起來繼續趕路。


    這五百騎兵是裴浩跟忠王劉淩借來的,孝帝讓他從刑部挑選一百名幹吏送給周延公做隨從。但是裴浩不得不抗旨了,不是他不想從刑部派人,而是他在如今的刑部裏真的找不出一百個心腹,還得是能幹且公正的衙差。


    他在刑部裏有自己的派係,他和原來的刑部尚書司馬律鬥的你死我活的時候,他身邊還是有一部分追隨者的。刑部的事不是什麽太深的秘密,隻要在刑部待上兩年的老人們都知道司馬律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幹淨。而在太行山下河東大地上,向來不缺敢於和惡勢力作鬥爭的死心眼。


    但裴浩在刑部這麽多年一直是被司馬律壓製的死死的,身邊的親信加在一起連十個人都沒有。讓他從現在的刑部中選派人手,他還真怕自己還沒找到周延公就已經不明不白的死在半路上了。


    刑部中受司馬律惠及的人不少,那個看似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其實在分贓的時候還是公平的。司馬律所不能忍受的是,到了他手裏的錢還要被人搜刮了去。比如一次收入分作五份,他會一點兒也不埋怨妒忌的收起自己那份,該給別人的一個銅板都不會少。可是錢若是已經進了他的腰包,再想讓他掏出來難如登天。


    所以,刑部中打算給司馬律報仇的大有人在,堅持認為司馬律的死和裴浩脫不了幹係的同樣大有人在。司馬律死了,裴浩接任,這就相當於斷了那些人暗地中的財路。所以有人想殺了裴浩替司馬律報仇,這並不是什麽稀奇事。


    裴浩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天半天之間就能將刑部的事情理順,就能將刑部那些各懷鬼胎的人收服,雖然有陛下,有忠王給他撐腰,但是那些老油條們明著恭順暗地裏下殺手使絆子的手段也是層出不窮。


    就比如裴浩要調閱司馬律在任期間的卷宗,下麵的官員一句話都沒說就搬來足足能裝下三輛大馬車的資料來。刑部這些年的事情無論大小都記錄在冊,隻不過有用的消息卻少的可憐。


    下麵的官員明知道裴浩要的是什麽,可是他們偏偏把刑部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卷宗都搬來,並且打亂了類別順序,就好像一大車雜亂無章的野草。他們的心思其實很簡單,裴浩你不是要看嗎?那就給你看,就算累不死你,也要氣死你。


    幸好裴浩跟著劉淩南下這幾個月心智上已經逐漸成熟了起來,雖然還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臨危不亂的地步,但是最起碼喜怒不形於色是沒有什麽問題了。他才不會真的因為刑部裏這些宵小們而生氣,那樣不理智也不值得。


    明知道這些人不堪大用卻還用著,裴浩無非是不想大漢的刑部從此散了架。可是讓他從刑部中找出幾個能委以重任的人,他也隻能苦笑一聲了。


    從皇宮裏出來之後裴浩沒有迴刑部也沒有迴家,而是直接去了忠王府。正在看著孝帝派小六子送來的三份奏折,劉淩一見裴浩來就笑了。孝帝打算讓裴浩去西麵迎接周延公的事已經通過小六子告訴了劉淩,所以劉淩第一時間就猜到裴浩是來搬救兵了。


    二話沒說,劉淩就從自己的親兵中撥了五十個人出來。然後從皇帝派給忠王府的六百甲士中分了一百五十人。又派人把八門巡查司的提督嶽麒麟叫來,連詐帶騙加上恐嚇的從八門巡查司借了二百差役。再加上裴浩自己從刑部下麵的低級差役中選出來的一百人,五百人的隊伍足夠強大了。


    不過這五百人不都是派給周延公的,劉淩的五十個親衛再加上一百五十的禁軍甲士肯定是要留給周延公壯膽色的,而其他的三百人的任務則是在裴浩的帶領下將那數千頭畜生從西麵趕迴來。


    周延公路過安遠縣的時候,楚王劉彥派了三百兵卒沿途護送周延公,這已經是他能調動的最大限度的人數了。雖然楚王還掛著個從四品明威將軍的武官職位,但是安遠縣那麽一個偏遠的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太多的駐軍?本來建雄軍指揮使何坤是分了三千兵馬給楚王劉彥的,可是這個打著為大漢戍邊旗號的王爺為了不被朝廷猜忌,硬是一個兵都沒留下。


    算上民勇,縣衙的差役,楚王劉彥能調用的人馬不超過五百人。除去為了維護地方治安必須留下的人員之外,可以說楚王已經是盡心盡力的幫助周延公了。建雄軍指揮使何坤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自然不會在朝廷沒有旨意的情況下派兵保護周延公。何坤這輩子最大的壯舉就是前一陣子居然敢主動出擊搶了大周的兩個小縣城,更何況建雄軍的主力部隊離著安遠最起碼還有二百多裏,等建雄軍的人趕到了,周延公也快走到太原府了。


    周延公出使西夏的時候隻帶了幾十個隨從,若不是西夏國主嵬名曩霄派了八十個牧民幫著周延公驅趕牛羊,隻怕周延公進了北漢的境內就會寸步難行。不過好在現在的北漢太窮了,窮的連山賊馬匪都養活不起。


    太行山曆來出大盜,可是北漢境內連幾十人一夥的毛賊都屈指可數。這不能不說是北漢的悲哀,一個連馬賊劫匪都不願意出現的地方,不是地方上政績突出民心穩定就是窮的鳥都不在這裏搭窩。


    很顯然,北漢大部分地區都屬於後者的範疇。太行山上有山賊,但是他們寧願出去幾百裏在大周的境內搶幾個村子後往山裏一紮,也不願意在本地作案。山賊馬匪也是人,都知道北漢的百姓們過的是什麽日子。雖然周延公這次迴來算得上一隻大大的肥羊,可是誰也不願意搶他的東西。


    周延公出使西夏換來一個強援幫助忠王趕跑了大周的二十萬大軍,百姓們心裏都明白怎麽迴事。若是搶了周延公的東西,吃羊肉都會被噎死。再說了,以北漢現在的國力,這大批牲畜送過來簡直就是雪中送炭,真要是有山賊敢搶了這批牲畜,隻怕北漢朝廷立刻就炸了窩。


    救命用的牛羊被山賊搶了,恐怕不用朝廷動員,北漢的官軍就會好些被一群被兔子咬了一口的餓狼,不把這一段太行山犁地三遍絕對不算完。而北漢境內最大的一夥山賊是自號安樂公的史不動,他手下滿打滿算不過五六百口人,真就不敢吞下這口肥羊。


    所以周延公這一路走的連有驚無險都算不上,除了趕著數千頭牛羊牲口實在太累之外,一點危險都沒有遇到,甚至路過史不動的地盤的時候,周延公明明感覺到半山腰有人虎視眈眈的盯著他,背脊上都被盯的一陣陣發涼,可是最後還是安然而過。


    史不動自號安樂公,他才不會放著安樂不享受,沒事觸十幾萬剛剛打敗了周軍士氣正盛漢軍的黴頭。真要是那樣做了,他隻能趕著牛羊馬匹跑到大周去表忠心了,當然,他隻要能過得去六萬撫遠軍把守的北漢南大門。


    所以當裴浩帶著五百騎兵接著周延公的時候,除了在周延公的臉上看到了塵土和疲倦,其他的一點也沒有看到。提心吊膽的裴浩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在見到周延公的這一刻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了。


    剩下的任務就是將皇帝的聖旨傳達到,然後趕著數千頭牛羊馬匹迴到太原府去複命。自古以來充當牧羊人的刑部尚書,估計著他是前無古人的一個,搞不好也會很榮幸的後無來者。算上楚王劉彥的三百步卒,裴浩領著六百人的隊伍再加上八十個經驗豐富的老牧民,迴去不會太艱難,最起碼比周延公要輕鬆一倍都不止。


    而周延公則堅持隻留下劉淩的五十名親兵,其他人一概幫裴浩護送牲畜。兩個人僵持不下,最後隻能折中。周延公帶走一百人,另外一百人跟隨裴浩先迴太原府,等把牛羊馬匹安全送到之後再折迴來尋找周延公。


    兩個人隻短暫的相聚了兩個時辰,隨即分道揚鑣。周延公帶著欽差大人六州巡案專使的印信和聖旨,換了官服,騎著裴浩帶來的高頭大馬一路往東南去了。其實嵬名曩霄送過來的牲口中有不少西域良馬,但周延公知道這些東西的意義,所以一根馬毛的便宜都沒占。


    路過的幾個州府都是久旱成災,田裏的糧食幾乎顆粒無收,周延公有心想把牛羊分下去安撫災民,可猶豫了再三他還是沒敢這麽做。


    裴浩的運氣就比周延公要差了不止一籌了,他帶隊趕著牛羊才走出去六十裏不到就遇到一夥上千人的災民。這些人早就餓的綠了眼睛,看見肥的流油的牛羊馬匹立刻就流出了口水。一群人撲上來就要搶,好在裴浩手下的人夠多,再加上那八十個老牧民都經驗豐富,驅散了人群後清點隻損失了十幾隻羊。


    有了前車之鑒,裴浩不敢托大,在鳳寧縣駐紮了兩天,等著朝廷派來的一千甲士到了之後才繼續上路。而他到了太原府城門外的時候,周延公已經在南下的第一站平安縣大展官威了。


    第一個捋周延公虎須的人,是平安縣的縣令蘇暉,這個人沒什麽能力還膽大包天,依仗的無非是太原世家蘇家還有在軍機處任職地位堪比宰相的大學士蘇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安縣


    周延公雖然身為欽差大臣,但是因為行程匆忙根本就沒有準備什麽儀仗。一百名氣勢非凡的親兵騎著高頭大馬簇擁在周延公前後,倒也顯得威風凜凜。一百人,尤其還是一百騎兵,其實看上去已經如同一股洪流了。


    馬蹄踩翻起來的泥土在半空中短暫的停留,完成了或許注定了隻有這麽一次的飛行。隆冬的下午雖然陽光充足但是擋不住冷冽的北風,尤其是在騎著馬飛奔更覺得風吹在臉上好像刀子刮一樣生疼。


    一路上的景色除了蕭條還是蕭條,大路上的積雪開始融化,道路泥濘難行,馬蹄激蕩起來的泥土飛起來老高。在山坡的陰麵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連融化不了的積雪都呈現出一種無精打采的淺黃-色。


    路邊偶爾有一棵早就落光了樹葉的老樹,奇形怪狀的樣子更像是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路從北往南趕了六十幾裏路,半路上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遇到。周延公可以想象出現在那些成群結隊的叫花子指不定躲在什麽避風的地方依偎在一起取暖,其中有老人,有婦女,還有蹣跚學步的孩子。


    北漢這些年連年大旱,地裏的莊稼顆粒無收,孝帝登基之前老皇帝劉業曾經想過給百姓免一年的賦稅,可是大遼那邊逼-的緊,這個善舉也隻不過在老皇帝的腦子裏轉了一圈隨即流產。


    飯都沒得吃,哪裏來的錢糧交稅?按理說朝廷製定的稅款並不是特別的高,要是平常的年景除去賦稅之外一般農戶人家還會略有盈餘。可是這隻不過是理想化的事,朝廷定的稅額到了地方上最少翻了兩倍,就算是豐收年老百姓都不一定天天都有飽飯吃,更何況現在這樣的災年。


    荒蕪的土地上銀裝素裹看上去頗為壯麗,這要是盛唐時期指不定有多少個文人墨客又開始文如泉湧了。周延公也是個滿腹經綸的人,隻是此時他心裏隻有悲涼蒼茫,哪裏提得起一點吟詩作賦的興趣。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白雪覆蓋下那一層已經枯黃了的秧苗,還有土地上一道一道龜裂般的深深的溝壑。幸好,老天爺總算沒有瞎了眼,這一場大雪溶化後最起碼能緩解一下災情,不過那也是明年開春之後的事了,現在老百姓缺衣少食,指不定連凍再餓要死多少人。


    一想到成千上萬的災民貓在破破爛爛的房子裏仰望著蒼穹發呆,為了節省體力一個個好像冬眠的蛇一樣互相依偎著蜷縮在一起,周延公的心就火燒火燎的急,他恨不得一天就能跑完所有的縣城開倉派糧。


    哪怕一天兩頓熱乎的稀粥,對於那些已經提不起力氣討飯的災民來說也是一種天大的幸福。更何況這樣的災年,北漢就那麽大,全國都在鬧災,討飯還能討到什麽地方去?往北走,往西走,隻能淪為契丹人或者黨項人的奴仆,死的更快更窩囊罷了。往南走去大周?除非過得去六萬撫遠軍把守的邊關要塞。


    再說了,大周那邊的官員是不會允許北漢的災民入境的。數以萬計的災民湧入大周的話,對於他們那裏的本地人將會造成致命的衝擊。別說兩國現在交惡,就算是盟國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數萬災民衝擊本國的百姓。


    這樣的大災年已經不是靠一兩個清官就能解救萬民於水火的,若是朝廷不開倉派糧的話隻怕再過不了一個月,整個北漢南方上百萬人口連三分之一都剩不下。沒有了人民,國也就算不上國了。


    在鳳寧縣的時候縣令沈伏威已經扛著被砍頭的罪行私自打開了糧倉,縣裏糧庫中為了籌備大遼歲貢和軍隊補給而存下來的上萬石糧食被拉了出來,在縣城的四個城門都設置了粥棚每日施粥給本地和過往的災民。周延公和裴浩在鳳寧縣相聚的時候,縣令沈伏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摘了頂戴,脫了官袍,讓手下衙役將自己綁了送到兩位京城大員的麵前。


    隻是讓沈伏威大感意外的是來自京城的兩個大員非但沒有責罰他,更是親手替他鬆了綁還好言寬慰了幾句。尤其是那個周姓的官員,居然還當場提拔了他,將他的品級升了兩級為從六品。沈伏威不過是個小縣的縣令,是從七品下的官職。


    北漢的官爵雖然混亂,但是大致上還是延續自唐朝而來。縣令這個官職基本上分為三個等級,京縣令是正五品,畿縣令是正六品。地方上縣,也就是規模比較大的縣,縣令是從六品。中縣,縣令是正七品。而像沈伏威掌管的鳳寧縣不過是方圓不到四十裏的小縣,縣令是從七品。


    從七品到從六品,要是按照唐代官位等級來細算的話,那就不是兩級了。按照唐代的縣域等級劃分,沈伏威這樣的縣令不過是個從七品下的小官。到從六品上中間還隔著六個等級。不過唐朝滅亡之後,中原分裂成了十幾個小國。各國的領土都不大,沒有必要將官位等級如此的細化。


    如同北漢這樣的彈丸小國,全國上下不過才六十幾個縣,沒有必要還將官位等級分的那麽森嚴。再說了,北漢正一品的大將軍都不止一個,這在其他國家不過是個笑話罷了。要知道自隋唐以來除了太宗李世民自己做過正一品的天策大將軍,再無一人到過這個高位。


    正二品的驃騎大將軍,已經是武職的巔峰。


    沈伏威私自開了官倉,不但沒有被處置還升了官,這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當周延公當著他的麵宣讀了聖旨之後他才恍然大悟,感動之餘沈伏威對著太原府的方向莊重的行了三百九叩的大禮,一臉的肅穆。


    告別了沈伏威之後,周延公先行南下,受了點小驚嚇的裴浩卻在鳳寧縣等了兩天,直到京畿大營的統領陳遠山派來的士兵到了之後才繼續啟程。周延公自鳳寧縣一路往東南,相隔七十幾裏就是一個規模比鳳寧縣略大的縣,叫做平安縣。


    具沈伏威介紹,平安縣的縣令叫做蘇暉,是太原大家族蘇家的人。雖然沈伏威話裏話外對蘇暉並沒有表示出什麽不敬的地方,但是從他的表情和語氣裏周延公已經隱約猜到這個蘇暉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孝帝不讓自己迴太原府複命,而是給了一個六州巡撫使的名號賑濟災民。但是既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用,他就有責任把這份差事辦好。裴浩還給他帶來了忠王劉淩的一封親筆信,信裏也沒有提到為什麽孝帝會安排這樣一個職務給他,隻是告訴周延公放手去做,有皇帝和忠王給他撐腰,隻要辦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就什麽都不用顧忌。


    有了孝帝和劉淩站在身後,周延公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麽理由推諉。更何況他的誌向就是做一個為國家做大事,為百姓謀福利的清官,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他就能實現自己的願望了。


    從鳳寧縣一路狂奔了七十多裏,即便是京畿大營的那些騎兵都頗為疲勞,更何況周延公一介文人,隻是他硬撐著沒有言語而已。


    眼看著平安縣城已經遙遙在望,周延公偷偷鬆了口氣。說實話這一路跑下來,他的屁股早就疼的快沒了知覺。兩條大腿的內側已經磨破了劈,露出紅肉的肌膚粘在衣服上火燒火燎的疼。


    軍隊戰馬配置的馬鞍和大戶人家中給馬裝上的馬鞍有很大的區別,前者窄小且粗-硬,主要是為了減少戰馬的負擔。而後者則寬厚舒適,就算大家閨秀坐在這樣的馬鞍上走幾裏路也不會覺得太辛苦。


    離著還有一二裏的樣子,周延公就看見平安縣城北門外聚集著黑壓壓的一群人。等到了近處才確認堵在城門口的是數量不下兩千人的災民,一個個衣衫婁爛的百姓聚集在一起都沒有什麽生氣,倒像是一群行屍走肉。


    堵在城門口的災民大聲的喊著什麽,似乎是在責問守城的官兵為什麽不開城門。圍聚在城門前的災民聽到身後馬蹄響動,迴頭看見是一隊威武的騎兵立刻就讓出了一條通道。在這些百姓的心裏對當官的和當兵的有著一種天生的畏懼,尤其是看到那上百匹高大的駿馬風一般的跑過來,大家都怕躲閃的慢了被那些高頭大馬踩成肉泥。


    這個時代人命賤如草,當兵的縱馬踩死一個平頭老百姓根本不算什麽事。


    周延公等人還沒到城門外麵的時候,忽然就聽見城牆上一陣梆子響,隨即城牆上唿啦一下子冒出來不少守備軍的士兵,一言不發就開始對著人群射箭。


    頓時,就有數十個百姓被羽箭放倒,圍聚在城門口的百姓立刻就驚慌起來,他們就好像一群看見了餓狼的黃羊,也不分東南西北就開始亂跑。周延公的騎兵隊伍被亂民衝撞,他們就好像大河的驚濤中一葉隨波逐流的扁舟。


    周延公一邊讓親兵安撫百姓,一邊對城牆上的守軍大喊:“住手!我是從太原來的欽差周延公,奉旨巡察六州,快開城門!”


    一個縣丞裝扮的人從城牆垛子裏冒頭看了看隨即冷笑:“你這樣的要是欽差,老子就是忠親王了。一群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跑來的兵痞也敢大言不慚,再靠近一步別怪老子下令放箭!”


    第一百三十章  軍禮


    欽差大人被一個小小的九品縣丞阻擋在城門口還出言不遜,周延公就算忍得了劉淩麾下那些親兵又怎麽會忍得了?這次負責周延公安全的正巧是剛迴到劉淩身邊任親兵隊正的王小牛,他可不是吃素的。


    提馬護在周延公身前,王小寧扯著嗓子喊道:“是哪個混賬王八蛋說話呢!欽差大臣,銀青光祿大夫,六州巡撫使周延公大人就在這裏,趕緊麻溜兒的把城門打開!”


    “呦嗬!這是哪兒來的野狗在我平安縣的城門口亂叫啊,還他媽的欽差大人,平安縣自打大漢立國到現在二十年了,郡守大人都沒有來過,還欽差?別跟老子扯淡了,再不走你們就跟那群亂民的下場一樣!”


    王小牛氣的還要罵人,看著受傷的災民心裏在滴血的周延公催馬上前走了幾步。他讓王小牛將聖旨和印信從包袱裏取出來,親手舉起明黃色綢緞的聖旨大聲說道:“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官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巡察南方六州,再不開城門休怪本官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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