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很美,馬車輪碾如在畫中遊走一般。


    玉翹挑起紗簾子向外瞧了一瞧,街道皆是青石板徹成,遠兒千山疊嶂,雲巒濃淡,近兒荷芰扶疏,楊柳婆娑,行上一彎月拱橋,但見橋畔蒼涼古亭,有人半臥吹笙,那悠揚曲子便隨軟煙柔水去了半城。


    江南便是江南,一切皆是細潤溫膩的,比不得晏京城的粗獷醇厚。


    忽聽伴著鳴鑼五響,一聲扯嗓長喊長調:“知府大人出巡嘞!”


    車夫“迂”的將馬車往道邊趕,四周瞬間擠滿了衣裳樸舊的百姓,麵帶愁顏,蹙眉不展,有些半肩挑著包袱,拖家帶口,欲遠走他鄉的淒景。


    就聽二人小轎吱呀吱呀,轎簾緊遮,一位師爺隨旁,後跟舉青旗,豎肅靜牌,撐藍傘七人,再後便是跟班兵卒,手提銅棍及皮槊十數人,浩浩蕩蕩,前唿後擁的由遠及近而來。


    那派頭可做的十足,讓人僅可遠觀而不敢近前放肆。


    可就有膽大不懼的。玉翹隻覺眼前一晃,人群中竄出七八個蒙麵黑衣,手持青光迸射彎刀及長劍,直朝官轎奔去。


    一時場麵大亂,喧雜紛遝。白馬受驚嘶鳴,車輿被四散奔逃的民眾撞得直擺晃。


    “護住嫂子!”趙廣輝掀簾厲喝,也就片刻之間,玉翹便見簾外背站著季平,手持劍,替她隔開人群。


    “季侍衛,你怎來了?”她記得隻帶了趙廣輝、胡忌和鐵柱來。


    “周大人放心不下,又讓我和陳風、楊浩遠處跟隨,以防不測。”季平並未迴頭,將麵前擠倒的老嫗扶起,過來壯漢接過攙住,留一聲謝。


    玉翹低低“哦”了聲,心裏暖意蕩漾,溜眼朝官轎那邊望去,師爺和舉旗牌撐傘的早已不知所蹤,跟班兵卒還在負隅抵抗,已漸不支,一兵卒當胸刺透,倒地不起。


    春紫哪曾見過此等血腥,驚叫著俯至碧秀身後不敢再睹。


    但見一黑衣人疾至官轎前,用劍猛一挑簾,玉翹怔了怔,那內裏密密實實,哪裏有人!


    頓時醍醐灌頂,原出巡的就是一空轎,知府大人唱得好一出空城計!


    “狗官!”趙廣輝赤了眼,狠啐一口罵道。


    那一群黑衣亦不再戀戰,其中有人警覺朝他們望來,也就一眼,轉瞬即消失的無蹤。


    擁擠混亂的百姓漸漸稀疏有序,街旁店鋪重新開門做起生意,已有城兵將死屍拖走,那青石板上,洇淌著觸目的殷紅。


    山水墨畫的城,沾上了血色,便再不空靈婉約。


    是知府大人,辜負了這座城,辜負了這全城百姓。


    似看出玉翹情緒低落沉悶,趙廣輝笑道:“嫂子莫氣餒,不是還有周大人麽!你看前便是芙蓉巷,直穿過即至舊酸棗門,再走一射地就到西北角市集,那裏不光是牙人買賣,還有些泉城的小吃,味道不錯的。”


    趙廣輝同趙素素父母過世早,便隨泉城姑母生活,對這裏民生俗事很是精熟。


    芙蓉巷又是妓兒巷,兩邊灰粉牆樓高立,當中夾道並不窄,寬闊而通直,昨夜雨晨止,青石板漉漉,隻聽得馬車軲轆帶著潮氣的輪轉聲。


    妓院娼館便隱在樓深裏。因是白日辰早不經營,掛著的燈籠依次遞熄,那罩皮顯得半舊不新,一應兒褪色的水紅。哪還有晚兒透亮的那扉橘鮮。


    牆邊星落二三人擺著攤,賣些胭脂釵簪,繡線花樣等。


    偶有睡眼惺鬆的妓娘送晚離的恩客出來,打著嗬欠瞟一眼,或瞧著有點興趣的駐足看看。


    小巷依舊是空蕩蕩的,顯得幽清寂寥,一陣陣卷起過堂風,吹的叉在門簾上,寫滿妓娘花名的五彩旗兒嘩嘩作響。


    玉翹突得便看到右側暗蒙處,有扇門被丫鬟推開,迎出來一個女子。


    但見梳得黑油油慵妝髻,齊插一溜玉簪子,鬢邊貼雙蝶花鈿,新月眉兒餳醉眼,粉濃濃的頰腮,口抹胭脂,火灼般的紅烈。


    耳垂玲瓏墜子擺晃,著海棠紅大袖衫兒,抹胸鬆鬆蕩出一痕雪脯,灑花汗巾輕係一撚小柳腰,香袋絲絛隨佩環低掛。銀白湘裙下是一雙尖筍筍的金蓮小腳,正用帕子半掩著唇,“噗哧”笑得滿麵生花,怎一個媚態嫵浪了得。


    玉翹看得有些癡,前一世她在流春院裏,秦惜月已是美的不可方物,竟不及此女子分毫。


    男人應皆愛這樣的美人,美的妖瀅,浪的風情,眉眼飛瞟嗤笑間,就被攝了神魄,吸去精魂。


    神思微恍間,芙蓉巷已過。


    麵前又是一片新天地,車馬川行,人煙阜盛,好似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在了此處。


    .......


    舊酸棗門是泉城最繁華之地,沿街兩邊皆是各種輔子,賣南北行貨,酒樓大開,夥計站在門邊賣力的吆喝奉迎,平日裏生意慘慘淡淡,就指著這趟大集,多少能賺個迴本。


    賣山貨的攤前人頭攢動,看著往昔隨處能見的素茶、草藥、動物毛皮等,皆麵露戚戚,山裏蛇行霸道,去一趟可就是閻王殿裏走一遭。


    馬車突的停下,西北角市集終是到了。


    碧秀春紫攙著玉翹才出車輿,便見有三兩牙人婆子湊近前來,尖著嗓問可是要雇人。


    趙廣輝抬首瞅日頭,看向玉翹輕笑道:“先不急,已是晌午,我帶嫂子去吃些飯食再說。”


    玉翹腹裏可是窩著兩個饞貓,耳朵尖的很,便踢著腿撒歡兒,踢得她把一聲唉喲咬在唇裏,隻摸著肚兒慢揉輕撫。


    趙廣輝卻會錯了意,以為她已餓得饑腸轆轆,心裏內疚個不停,直怪自已性子太粗心。


    好在也就走數十步的距離,依傍大明湖畔,撐有一個個青布大傘遮陽,下擺圓桌方椅。趙廣輝怕在風口吹著玉翹,朝裏琢磨著選了處,七八人這才坐下歇息。


    夥計熱情的上前招唿,每人麵前送一小碗沙糖綠豆,瞧著玉翹挺肚忌涼,特去倒了碗素茶來,不冷不熱,溫溫正好入口。


    玉翹由著趙廣輝幾個爭爭鬧鬧點著吃食,自個喝著茶,遠眺大明湖粼粼,那蕩漿泛舟的竟似鏡中過,有清風拂著鬢前淩軟的散發,原汗濕的背胛頓時沁涼透心。


    就此時,她突聽到不遠處,一聲嬌笑,直癢進人的骨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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