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佳肴美釀仍在,佳肴冷透了,美釀不曾散出一滴香。


    可空氣中,你嗅一嗅,冷幽幽甜絲絲的,淡淡彌散不去。


    是小鳳春身上的香。她今擦的紅胭脂,是從京城迢迢捎來,色極美。


    挑一點,甜香滿頰,是大家閨秀嬌矜的味道,實不配她。


    二八姑娘一枝花,她是花中之魁。


    是朵烈焰玫瑰,最擅焚情。


    曾經有個高壯的男人,同她歡合時,死在銷魂帳中。


    那男人,是前任的山東巡撫。


    巡撫夫人罵她無毒不成婦,她原諒她,乘著鮮紅轎子,打一溜縞素白顏邊,吱扭吱扭的經過。


    可她不在桌邊,方才還在;商賈富甲亦不在桌邊,才方離去。


    三催四請的人,終不曾來。


    其實他們並不定願見,卻不得不來,為表麵的虛功夫。


    跋扈蠻橫的,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更不好惹的。


    人總是喜歡站一邊看戲,皆大歡喜不愛,你死我亡,才有滋有味。


    卻不能表,出了醉仙樓,還得麵麵相覷,搖頭歎息。


    小鳳春嗤一聲笑,她有雙狹長鳳眼,風情起來,百媚從生。


    馮起峰最喜看她笑,每每帳中侍弄,嬌俏一笑,他便潰不成軍。


    他原本今夜想讓她,在另一人懷中笑,弄得那人,潰不成軍。


    想想上一次失算的時候,已記不起是何時,在何地。


    心中有怒火狂燃,沸騰至喉嚨口,他得吃些菜抑住,否則,會幹傻事。


    夾起一片蹄花,透明瑩粉,毋須蘸醋,吃其本味,竟味同嚼蠟。


    “馮大人!”不知何時,桌前安靜坐一黑衣人,個不高,麵上有道刀疤,從右額頭,斜至左下顎。


    這是張讓人看了厭憎的臉,但凡看過他這張臉的,都已不在紅塵逍遙。


    “我們主子交待的事,你沒辦成!”他眼睛明亮,盯著馮起峰蠕動的厚嘴唇,一眨不眨。


    馮起峰倒了一碗酒,蓋過了小鳳春的香,冷哼一聲:“你家主子也沒說他會武功,還帶著十數侍衛。”


    “倒是我家主子疏忽了!你想怎麽對付巡撫大人?”他嗬嗬笑起來,嘶啞若鴉,那道刀疤上下跳動,比哭還難看。


    馮起峰咂口酒,又咂一口,突然露出笑容:“打打殺殺未必有用,他是個喜好美色的,我自讓他死的銷魂蝕骨。”


    小鳳春用過的白瓷碗兒,沿邊有一抹紅,半唇的痕跡,洇的濃豔,欲滴出水來。


    那定是個新鮮年青的女子,有最嫵媚燥動的身體,和不甘寂寞的春...騷,否則,她不會把唇,印得這般勾魂。


    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都逃不過,除非他不是個正常的男人。


    黑衣人不語,隻緊緊盯著馮起峰,半晌,一直僵直的身體瞬間有了弧度。


    鬆開腰側斜掛的圓月彎刀,他站起,拱手作揖道:“那就有勞馮大人安排!事成後,我家主子決不虧待。”


    他說這話時,馮起峰正端起酒碗吃酒,待他放下酒碗,欲討個口頭便宜,抬頭一怔,杳杳影蹤。


    哪裏有人來過。


    .........


    一早,玉翹想去泉城最熱鬧的舊酸棗門看看。聽說那裏西北角市集,有許多女使和男使聚集,專有牙人提供買賣。


    周振威自然不同意,泉城正逢亂世,官猛於虎,盜狠於狼,還有流民無賴,怎放心身懷六甲的小娘子,熙攘與其中。


    曉得他的顧慮,玉翹扯他衣袖笑道:“如今泉城百姓四散紛逃,想找幾個得心的女使或男使豈有那麽便當!巧著今是十五,風俗裏是趕集的大日子,應會有些人氣。”


    “我這身子愈發不便,府裏總是要盡快添些雜役的,類如做飯的廚娘,打掃或拆洗的粗使丫頭或婆子,還有管弄花草苗圃的園人,堂前伺候的小廝,另再找兩個能耐大的管事,零零總總十數人的樣子,全讓碧秀和春紫去挑看,我放心不下,總是要親自過目的。”


    夫君低頭看著卷宗,似乎不為所動,她繼續道:“我同碧秀春紫坐馬車去,趙侍衛和胡侍衛爭著要跟,就讓他倆跟著,大不了我讓鐵柱也一道去好了!”


    話音落下,瞧男人依舊沉著臉,還是沒反應。


    訥訥收迴扯他衣袖的手,玉翹抿著唇坐到一邊兒。


    默了默,她端起桌案邊擺著的銀耳百合羹,用銀勺劃著圈,邊輕攪邊吹涼邊偷瞄他的神色。


    還是不甘心,又走至周振威跟前,舀了勺遞他唇邊:“誒,你吃一口,要麽你陪我去。”


    “你明知我今日抽不出空來。”周振威蹙眉,一口含在嘴裏,銀耳糯糯的甜雜著百合陰陰苦味,男人不愛吃這東西。


    “你這也不許,那也不行,我要生氣了!”玉翹噘起小嘴,悶悶的提醒,小臉幽幽怨怨的。


    執著的又遞上一勺。


    周振威歎口氣,放下手中的卷宗,接過她手中端的碗兒,索性一口氣喝見底。


    再抬頭瞅她,手上絞著一縷烏油油發絲,原也是再看他,見他瞅來,嬌哼一聲扭過頭去,眼眶開始紅了,水汪汪的。


    周振威寧願玉翹沉著冷靜的跟他擺事實講道理,他就可以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可她這樣似怨又嗔,委屈泛濫,一副被他欺負很了的可憐模樣,這心就軟的化成了水。


    你要不答應她,自個都覺得自已夠冷酷無情。


    “你不許穿綢緞的衣裳,去找件素色的,不引人注目的。”低聲把關切的話叮嚀。


    玉翹眼眸一亮,頜首乖巧的答應:“好,我連簪子也不戴。”


    “讓趙廣輝扮成商賈,你跟在他身邊,莫要多說話,看他眼色行事。”周振威想想又道:“去了挑好雜役就迴來,切勿貪鮮到處閑逛,這泉城危機四伏,隻有巡撫衙署內最是安全。”


    “嗯!全聽你的。”玉翹滿臉討好的笑。


    “全聽我的?”周振威冷哼一聲,拉過她纖白手兒,塗了鳳子花的指甲鮮紅透亮,不輕不重的咬一口:“狡猾的小兔子,每次都哄得我答應你了,才說全聽我的,迴迴上你的當。以為我不知麽!”


    玉翹被他咬得三分癢二分痛,卻不敢吱聲兒,細想一想,好像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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