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喚迴了她被震到九霄雲外的意識,今夏開始往後退縮,陸川察覺她的閃避,也恢複了些理智,戀戀不舍地退出了她嘴裏的腹地,再在唇上輕啄了下,這才鬆開桎梏住她後頸的手,前移到臉頰,輕輕撫摸,拇指指腹觸到她柔軟的肌膚,傳來一陣熱燙。


    “既然喜歡。” 他額頭抵上她的,嗓音暗啞:“為什麽躲?”


    今夏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吸入新鮮的空氣:“我們還不是……” 還不是可以做這種事的關係。


    陸川心有靈犀,已知她未說完的半句是什麽:“今夏。”


    他鄭重地喊了她的名字,低沉沙啞:“跟我在一起。”


    今夏搭在他肩上的手,在聽到這句話後指節盡數蜷起,待到唿吸平複,才有氣力去應付他突然的要求:“你喝醉了。”


    陸川沉默片刻,輕輕蹭了蹭她額頭:“不喜歡我?”


    今夏無言以對,不喜歡麽?剛才他抱著自己時,親吻自己時,那擂動的心跳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對他並非沒有感覺,隻是有感覺,和在一起,是兩迴事。


    陸川見她遲遲不答,低笑出聲來,又將她摟了個滿懷。依她的性子,若是真對自己無心,再委婉都要解釋,哪會像現在這樣,半晌都說不出話。


    他輕撫著散在她背後的長發,在她耳畔柔聲:“把以前的事忘了,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不是誰的兒子,也不是誰的女兒。”


    他說得如此誠懇,蠱惑,像是從心窩子裏掏出來的,血淋淋熱乎乎的話,不免讓今夏內心震動。


    忘記以前的事,兩個獨立的人。


    想想也對,過去已成為曆史,未來還沒有降臨,不論來處,亦不問去處,就活在當下,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她其實是瞻前顧後的性格,沒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灑脫,在人生這條細細的鋼絲上,她小心翼翼地走著,百般求索。然而,現在她忽然有了種渴望,想抓住身體裏殘存的最後一絲勇氣,想要去夠一夠那看似不可能的事,是不是就真的不可能。


    他的付出,她看在眼裏,感受在心裏,她既非石頭捏成,又豈能沒有一絲一毫感動。而他隻是想重新開始,並不是過分的要求,她又怎能拒絕,她也不想拒絕。


    “那就,試試吧。” 她聽見自己說。從今以後,他不再是司令的兒子,她也不再是草根的女兒,他們隻是這世間兩個普通的年輕人,有過一段荒唐的開始,現在想要撥亂反正,重迴正軌。


    一味逃避他的追求,終究不是辦法,想要一生一世,也不是光用嗓子就能喊出來的,也不是隻靠一個人單方麵不斷付出就能成真的,那是兩個人攜手才能做到的事。而智者說過,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眼下她唯一能改變的,或許就隻有自己的態度。


    她說得有些猶豫,不過陸川對此已經知足,她願意嚐試,這就說明很多問題,其餘的事隻能一步一步慢慢來,強求不得。


    手上將她抱得更緊,他安心地舒了口氣,一直以來的擔憂與不確定,在此刻有了塵埃落定之感。


    吻了吻她的頭發,他輕聲說:“謝謝。”


    兩人安靜了片刻,今夏拍拍他的肩,提醒:“早點迴去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讓我再抱一會兒。”


    今夏隻得由他再任性了片刻,之後他站起身,她送到病房門口:“路上小心。”


    陸川摸摸她的臉:“晚上睡覺多蓋點兒,被子不夠暖就讓護士給拿,別凍著。”


    今夏點頭,輕手輕腳地合上門。坐迴沙發,電子書也看不進去了,她隻好躺下發呆,窗外萬籟俱寂,腦海裏迴憶猖狂。她想起他教她釣魚,一起在廚房做飯,他在後海湖心吻她,甚至想起他投三分球時,那帥氣到令人心悸的手勢……


    兩人共同生活的迴憶,有很多,盡管是建立在一個並不美好的基礎上,但至少那些相處帶來的感受,是真實存在過的,痛也好,笑也好,他已經是她生命裏的一段經過,而關於他們的開始,她從來不曾怨恨,她並不是天使,亦不需要良人。


    ☆、44


    周末難得暖陽,老太太想出去接接地氣兒,陸川就從護士那兒借了一輪椅,把老太太安安穩穩地抱到椅子上,他身材高大,這事兒幹起來輕而易舉。


    今夏在旁邊拿著毯子,待老太太坐好後蓋在她腿上,把邊角掖好,老今頭握著輪椅的把手,指揮道:“你倆跟著,我來推就行了。”


    今夏便和陸川走在後麵,兩人隔著一個巴掌的距離,陸川忽地有種錯覺,以為這是一家人要出去散步了。事實上,他越來越覺得,跟他們就是一家人。


    奶奶和叔叔都特別實誠,沒什麽心眼兒,屬於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類型,相處久了,他們都不把他當外人,奶奶在病床上還惦記要他保重身體,叔叔在家熬個什麽補湯帶來,每次都記得給他留一碗。


    生活如果有可以觸摸得到的質感,那他們的就是手感有些粗糙的印花棉布,看起來不上檔次,卻溫暖結實。圍繞在他們日常談話中的,也都是些柴米油鹽的瑣事,日子在手上過得細細碎碎,成不了一首風雅的唐詩。


    然而就是這樣清澈見底的世界,讓他覺得踏實。家就是理所當然,必須安全的地方,如果這個激流暗湧的社會,還有一個地方可以遮風避雨,那一定是家。


    然而司令兩個字可以給他空前強大的支持,但卻無法包容他作為正常人,偶爾也會有的軟弱與疲憊,隻有在這裏,他感覺可以被接納。


    下意識地就伸手握住了她,今夏抬眼,對上兩道深沉的目光,他將手指叉入她的指縫,握得更緊,她一時心跳漏拍,有些慌張地別開視線。


    迎麵走來兩名護士,看見兩人牽手,有些驚異地掃了今夏一眼,今夏敏感地覺察,耳根子一熱,就欲抽出手來,陸川驚覺她要逃跑,十指相扣,將她死死攥在掌心:“怎麽,害羞了?”


    今夏有些吞吐:“這兒,這麽多人呢,讓別人看見不好。” 她是答應過他試著重新開始,可是具體怎麽開始法,接下來需要做些什麽,她卻是新手上路,完全不知,隻是直覺地在害臊。


    陸川見她垂著眉眼,臉頰染上兩抹淡粉,流露出難得的小女兒嬌羞態,不由心中一蕩,恨不得能立刻將她抱進懷裏,拆骨入腹。就像一隻原本對他戒備的貓,在逐漸獲取信任之後,也慢慢願意把柔軟的肚皮露出來給他。


    這種成就與滿足,是他之前完全不曾有過的。


    “有什麽不好?” 他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你要習慣別人的眼光。”


    今夏努力平順著自己的唿吸,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卻是她第一次感到緊張。說來好笑,兩個人什麽都做過了,拉拉小手這樣的事,本不該有如此強烈的情緒,現在卻跟胸口揣了個兔子似的,嘭嘭嘭地亂跳。


    不過盡管如此,她沒有再掙脫他的手,任由他拉著她,走過醫院長長的走廊,走過護士疑惑打量的目光。樓下花園,幹枯的垂柳枝上,不知什麽時候綴上了星星點點的嫩芽,小小的,黃豆粒那麽大,顆顆飽滿。


    原來深冬已過,春天正在來臨。


    不久後,奶奶出院,陸川開車把他們一家三口送迴之前位於一樓的住房,筒子樓裏的東西提前找人都搬進去了。今夏恢複上班,家裏請了個鍾點工,在老今頭做透析時,幫忙在家照看奶奶。


    陸川有空就往今夏那裏跑,把她拽出來吃飯看電影,像正常的情侶那樣約會,發酵感情。今夏依然有些被動,她並不是很擅長談戀愛這種事,反倒是兩個老人家跟打了雞血似的,一見陸川來就把她往外趕。


    很快到了春暖花開的日子,一年一度的地產峰會即將舉行,上至官府政要,下至京城大小商賈,以及各路媒體,盡皆出席。


    陸川特意為今夏選了一套禮服,白色的抹胸長裙,收腰,事業線和臀部完全藏起來,隻小露下肩膀和腰線,他以前喜歡女人穿性感的深v緊身款式,但現在他隻想把今夏嚴實地包起來,要她的好隻能他一個人獨享。


    這是戰利品與自己女人之間的差別。


    把衣服送到她手裏,說明原因之後,今夏臉色很是猶豫:“有多少人會去?”


    “幾千人吧。” 陸川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子:“怕了?”


    今夏點頭,猶記得她參加那場慈善拍賣會,身上穿著華貴的禮服,卻感覺融不進這個世界。峰會規格比拍賣會高得不是一點半點,她擔心自己會像上次一樣不自在,更擔心她以陸川女伴的身份出席,舉止不當為他丟臉。


    陸川握住她的手:“有什麽好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今夏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讓我考慮一下。” 說話間,眉眼凝著沉重。


    陸川低頭在她唇上印了一吻,柔聲:“想好答複我,我來接你。”


    今夏敷衍地應承下來,晚上卻盯著盒裏的禮服,失眠了。


    她直覺不想去,要麵對那麽多不認識的人物,要時刻維持自己的形象風度,這樣的緊繃讓她倍感壓力。她不是駕輕就熟的交際花,自然對這種場合沒有信心,但是陸川提前把衣服都給她買好了,顯然很希望她能陪他出席,她又不想讓他失望。


    內心糾結了許久,在峰會的前一天晚上,她打電話給陸川:“對不起,我還是不去了吧。”


    陸川沉默了半晌,沒想到她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為什麽,因為害怕?”


    今夏說得為難:“我實在不習慣那種場合。而且,我去了也幫不到你什麽忙,不如不去。”


    “如果我說我需要你陪在我身邊?”


    “……” 今夏安靜片刻,本能地選擇了退縮:“你那麽能幹,應該不需要我陪。”


    良久,那頭傳來一聲長歎:“時間不早了,睡吧,晚安。” 說完,便掛了電話。


    這是他們和好之後的第一次,陸川在她麵前歎氣,也是第一次,他不經意地流露出了對她的失望。她知道,他心裏不舒坦,為她買衣服時,他是滿心期待的吧,沒想到卻沒派上用場。


    然而她實在是膽怯。她不是個很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喜歡某種口味的飲料,或者喜歡某道菜,就會一直選擇下去,不想換口味,她習慣待在自己的安全區,除非迫不得已,然而參加峰會,不僅打破了她關於安全的定義,更引發了她的自卑和恐懼。


    她從一個普通大學畢業,各方麵條件都一般,但是參加峰會的人不是老總就是政要,身邊的女伴大概也如慈善拍賣會一樣,要麽豔冠群芳,要麽留洋鍍金,要麽腰纏萬貫,要麽職場精英,總之都有拿得出手的一麵。


    這樣的聚會,就如同王家衛的電影,人們在大笑中相聚,舉杯,分離,然後在擦肩而過的0.001米,用眼尾審視對方,自覺高人一等的,都脊梁挺直。


    因此她感到恐懼,她知道陸川會怎麽介紹她,我女朋友,她也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以某種速度傳播,然後她的背景說不定就會被有心人掘地三尺,好奇是人的本性,但她不希望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奶奶聽她打完電話,見她一臉鬱鬱寡歡,趴到床上拿被子蒙著頭,便喚她:“丫丫,你不跟小陸去開會啦?”


    今夏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迴答:“嗯。”


    奶奶靠在床頭,沒再說話,骨折要養,她幾乎不怎麽下地,今夏忽地掀開被子坐起來:“奶奶,你說我這個決定錯了嗎?”


    奶奶略微沉默,跟著笑起來:“丫頭,一個決定如果做對了,會感到輕鬆,你現在輕鬆嗎?”


    今夏無言以對。她現在輕鬆嗎?如果輕鬆,為什麽一想到讓陸川失望了,她心裏會這麽難受。


    峰會地點在人民大會堂國宴廳,陸川到得早,會場內賓客還不多,他周旋了一圈,有些索然無味,便在角落站著,盯著掌中的手機。他希望這玩意兒下一刻能響起,希望今夏打電話來,讓他去接她。


    昨晚她說不陪他來時,他是有些生氣,但他不想對她發脾氣,責怪的話就收著沒說。他理解她的害怕,但他更希望她能為了他勇敢一些,以後要出席的場合還多,總不能每次都臨陣脫逃。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他追著她,她從不曾主動。倒不是他感覺辛苦或者有怨言,這是他在分析過她的弱點之後,製定的算是最有效率的追求方法,隻是兩人現在在一起了,他原本期望能看見她更加外放的情緒,而不是和從前一樣寡淡的性子,隻偶爾流露出對他的喜歡。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陸川聞言抬頭,眼前娉婷地站了個女人,膚色白皙,唇邊掛著不深不淺的笑,栗色的大波浪卷發嫵媚蓬鬆地搭在右胸,身上穿著藕色的希臘女神式單肩禮服,另一邊露著光潔的肩頭,腰上裝飾著一根小拇指粗的麻花辮腰繩,裙擺長長地,直拖到銀色高跟鞋的鞋尖。


    隻是那眉眼,分外熟悉,像是有一團記憶,忽然被深深挖起,卷著青澀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陽春白雪的少女,眼神晶亮,認真而固執地對他說,我喜歡你,像是在說著唯一一件對她重要的事。少年卻覺可笑,她生得一張好皮相,那大約是她自信的來源,但憑什麽他就該迴以同樣的情感。


    於是少年便想方設法地躲著她,少女卻是鮮有的倔強,不屈不撓地糾纏,終於讓少年煩躁,心生惡意。他設法捉弄了她,讓她出盡洋相,並帶著自己的哥們兒前去圍觀,但當他看見少女委屈到發紅的眼眶時,卻沒來由的心疼了。


    這麽多年過去,他以為他忘記了兩人的開始,卻沒想到,那些曾經依然曆曆在目,反倒是最後的分離,他模模糊糊地,有些記不清了。


    ☆、45


    往事如涓涓溪水,緩緩流過兩人眼前。


    祁書凝視著對麵的男人,近十年未見,他有些變了,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春飛揚,整個人沉澱得深邃厚重,淡漠的臉上是她不再能讀懂的表情,不泄露一絲情緒的雙眼,更是讓人無法捉摸。


    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深吸口氣,淺淺地笑,鄭重地道一聲:“好久不見。”


    陸川視線落在她臉上,像是穿透了她,在看著遙遠過去裏的一個人,那是他愛憐地捧在手心上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恨之入骨的人,是他喝到酒精中毒才可以忘記的人,然而這個人,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現在就站在自己麵前,和從前一樣的臉,隻是更成熟嫵媚,似乎就連無情的時間,都對她格外開恩。


    壓抑下心中陡然濤天的狂瀾,他淡然迴道:“好久不見。” 生活逐漸教會了他許多本事,其中一樣,便是喜怒不形於色。


    祁書試著走近幾步,右手有些局促地撫上自己的左臂:“我和電視台的領導一起來的,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陸川收起掌中的手機:“你現在在北京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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