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一眯眼,暗道這蝶兒為了能夠留在西平身邊,倒是十足的上著心,既是頭一個發現了新泰公主損傷布老虎,那麽未必沒有機會提前阻止新泰公主所為,怎麽她竟然是借著個機會要讓西平記住她了嗎?


    不然,新泰公主才幾歲?那布老虎的兩顆眼睛都是細細縫在裏頭的,就是拿了剪刀拆,以新泰公主的年紀與腕力也要些時候,那蝶兒難道當真這麽巧,偏就在拆出來的刹那看到不成?


    而且孫氏親自帶著新泰登門,就算蝶兒不知道南齊公主的事情,在這宮裏待了這兩年,也該曉得孫氏與澄練殿一向就不對勁的,親自登門,必然有要事商議,在這種情況下,兩位公主即使吵架了,也定然會被勸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所以西平公主的東西即使當真被弄壞了,也別想指望能夠如她所願的責罰新泰公主——新泰公主也是帶著人在身邊的,兩位公主年歲仿佛,打起來誰也占不去便宜,那麽頭一個上去阻止兩位公主打在一起的蝶兒,趁機掐了幾把新泰公主,又有樊氏看到,事後悄悄告訴西平,西平正氣惱牧碧微不幫她,聽了這話,即使不至於對母妃起了怨意,到底也會覺得蝶兒貼心呢!


    雖然決定蝶兒能不能留在西平身邊的是牧碧微,但若西平喜歡蝶兒,蝶兒無疑又多了一重保障。


    牧碧微微微冷笑,這小宮女,倒有意思!


    她轉對西平道:“新泰公主不過是小節,往後即使孫氏有什麽事情再過來,必然也不會帶她來了,她不到澄練殿,在其他地方咱們完全不必讓著她,母妃總不會叫你就這麽吃虧的!隻是如今正是多事之時,何況新泰不是也吃了虧?……不過呢,你說到蝶兒,母妃倒是要教你一教,你可願意學?”


    西平懵懂道:“好。”


    牧碧微遂揚聲:“阿善,叫那蝶兒進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女(下)


    蝶兒進來,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牧碧微並沒有叫她起身,而是吩咐道:“方才本宮與公主說話,聞說你對公主與新泰公主那日爭執經過看得最清楚,所以叫你過來從頭說一遍,本宮好教導公主下迴該怎麽做!”


    “奴婢謹遵娘娘之命!”蝶兒聽了,麵上掠過一絲怯色,但隨即挺了挺胸,大聲說道。


    接著就道,“那日挽袂姐姐引著新泰公主並祈年殿中侍者一起到了後殿與殿下一道玩耍,殿下就取了幾件玩具出來,與新泰公主在榻上擺弄著,後來新泰公主問起了殿下隨女史所學的進度,因殿下一時……”


    說到這裏,蝶兒似覺得有些為難,但被牧碧微盯著,到底小聲道,“殿下一時沒迴答新泰公主所提,三人成虎的典故出自何處,新泰公主便嘲笑起了殿下,殿下惱了,就命樊嬤嬤將少夫人親手做的那個布老虎取出來,問新泰公主可有……可有舅母親手做的布虎?”


    牧碧微聽到這裏,麵上不顯,心中倒有幾分哭笑不得,心道孫氏娘家在她富貴前做了餓殍,即使當初孫家是把孫氏賣進宮換粟度日的,到底也是迫不得已,何況孫氏如今最頭疼的就是前朝沒個可靠的自己人——她和何氏不一樣,孫氏的娘家固然貧寒到了合家餓死的地步,卻是庶民的身份,與何家那樣趁著改朝換代更改戶籍的不同。


    而且孫氏早年的寵愛可不是何氏能比的,那會姬深為了她,連太後都忤逆了不止一次,若是她娘家還能有上幾個男嗣存活,不拘人怎麽樣,恐怕姬深將其皆封上爵位以為孫氏抬出身,這種事情姬深可不是做不出來!


    孫氏既然有此一恨,平常若在新泰公主跟前提說過,那麽新泰公主後來撬布老虎的眼睛……嗯,本宮是不會可憐同情她的……


    西平聽到此處,就撇嘴道:“她沒有舅母,沒有舅母做的布老虎,又不是兒臣害的,偏要嫉妒要弄壞兒臣的東西,難道她就能有了?虧得兒臣沒有把外祖母送的九連環取出來,不然,那個若弄壞了可不比布老虎還能修好呢!”


    “玉桐可是覺得新泰小氣?”牧碧微含笑問。


    西平用力點頭:“兒臣以後才不要再請她玩!”


    “這就是了,如她這樣的做派,怕是被她母妃影響出來的,小家子氣,不似一國公主的氣度,玉桐可別學。”牧碧微教導道,“就算要撬了那顆貓兒眼,好歹也做的隱蔽些,若是沒法做隱蔽,還不如不做!你看,她雖然把貓兒眼撬下來了,可迴頭素繡給你重新弄了上去,和原本是一個樣子的,而且當日動手,新泰也沒占到便宜,反而被蝶兒掐了幾把——說來說去,到底是她吃了虧,是不是?”


    西平原本是覺得這件事情上麵自己受了委屈的,被牧碧微這麽一說,頓時眼睛一亮,看向下首的蝶兒:“母妃,蝶兒當真掐了新泰?”


    聽她這麽一問,牧碧微倒是一呆——她推測蝶兒應該早就私下裏向西平表功,以取得西平的好感了呀?


    怎麽聽西平的意思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卻見下首蝶兒恭敬的叩了個頭,大聲道:“奴婢到殿下身邊伺候時,就得娘娘叮囑,務必要護好了殿下,絕不使殿下受委屈,因此那日看到新泰公主將殿下所喜歡的布老虎的眼睛撬下一隻,奴婢就告訴了殿下,不想殿下當場揭露後,新泰公主非但不認,還想拿著金簪繼續去撬另一隻貓兒眼,殿下盛怒之下與之扭打在一起,奴婢身微言輕,縱然不惜一死為殿下出氣,卻又想著新泰公主乃是隨右昭儀至澄練殿做客的,恐怕耽誤了娘娘的正事,所以惟有趁亂替殿下教訓了她一迴!”


    這番稟告畢了,牧碧微還沒說什麽,西平卻是欣喜的迴過頭來,道:“母妃,原來你將蝶兒給兒臣時,特特叮囑過她?而且蝶兒還替兒臣教訓了那新泰?母妃不早告訴兒臣,倒讓兒臣私下裏委屈了這好幾天呢!”


    說著嘟起嘴,拉著牧碧微的袖子輕輕搖了搖,嗔道,“都是兒臣的錯,往常,母妃從來不叫兒臣委屈的!不想這一迴,兒臣還道母妃不幫兒臣了,沒想到母妃早就使人幫了兒臣,兒臣竟還不知道呢,母妃可要饒恕兒臣先前心裏的不敬之罪!”


    牧碧微眼角掃過蝶兒,見她低著頭,依舊姿態恭敬的跪著,淡然一笑,摟緊了西平道:“我的兒,母妃說了,你是母妃的掌上明珠,母妃疼你還來不及,又怎麽舍得責怪你?何況這件事情,母妃先前沒告訴你,你哪裏知道?也不怪你覺得委屈,就是母妃知道那新泰被蝶兒掐了,這會想想她過來惹你不高興,也覺得心疼呢!”


    西平一把撲進她懷裏,道:“兒臣以後再也不會以為母妃不幫兒臣了!母妃是天下最好的母妃!”


    “我兒也是天下最好的孩子!”牧碧微與她甜言蜜語了半晌,見西平終於一掃陰霾,歡喜高興的要去繼續演禮,順理成章的帶走蝶兒,就道,“母妃還有些話要叮囑蝶兒,你先帶旁人迴黃女史那裏,把蝶兒借給母妃片刻可好?”


    西平道:“蝶兒本就是母妃給兒臣的,但有吩咐,她豈能不從?”


    “我兒,聽母妃說。”牧碧微笑了笑,點一點她額,溫言道,“蝶兒既然給了你,那從此就是你身邊的人,就是母妃,要用她,也隻是借用,且要與你說,你的人,那是你的體麵,旁人不告而使,一要問問他是不是把你放在眼裏,二要問問你的隨從可有把你當作主人,明白了嗎?”


    西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兒臣還不能完全明白,但記下來了!”


    “那就先記著,往後黃女史想來也會慢慢與你說上一些這樣的道理,你再長大些自也就會明白了。”牧碧微捏一捏她的小臉,喚進樊氏,將西平帶走。


    等室中隻剩了她與蝶兒兩個,居高臨下,就可以看見蝶兒額角有冷汗慢慢流淌下來,牧碧微盯著她看了片刻,不由哧的一笑:“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也不虧心,為什麽要害怕?”


    蝶兒咬著唇,半晌方道:“因為奴婢愚鈍,奴婢不曾在娘娘跟前近身侍奉過,所以也不知道娘娘的性情為人,喜歡什麽樣的人在殿下身邊,所以惟恐是自作聰明,反而叫娘娘不喜歡!”


    “你倒是老實。”牧碧微點頭,“這番話是實話,本宮私下裏最愛聽實話!”


    聞言,蝶兒如釋重負,叩了個頭道:“謝娘娘成全!”


    “先不忙謝。”牧碧微一句話,又叫蝶兒一驚,就聽她慢慢道,“將事情的經過說一遍,本宮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蝶兒囁喏道:“奴婢方才沒有說謊,新泰公主……”


    “本宮要聽你當時的一言一行。”牧碧微搖頭道,“本宮知道你剛才說的沒有假話,隻不過沒說全而已!”


    “是!”蝶兒抿了抿嘴,抬起頭來,道,“前麵並沒有什麽,畢竟兩位公主說話,奴婢也沒資格去插嘴,是殿下將布老虎拿出來,問新泰公主舅母時,奴婢留意到新泰公主的臉色很不好看,然後新泰公主就對殿下說,殿下也隻這麽個布老虎而已,殿下就要去尋老太君並少夫人送進宮的其他東西,樊嬤嬤她們就一起幫著找,奴婢因為留意到新泰公主先前的神色,找東西時就多上了一份心,然後就發現,新泰公主見殿下下了榻,樊嬤嬤她們都幫著殿下找東西,果然另有打算,轉身向身後的一個祈年殿宮女要了一支金簪!”


    牧碧微道:“那麽你當時為什麽沒有立刻提醒我兒?”


    “……奴婢想留在殿下身邊,奴婢不想去做粗使宮女。”蝶兒咬了咬牙,堅定的道。


    牧碧微思忖片刻,道:“僅僅想這樣嗎?”


    蝶兒一愣,低下頭去,沒多久,她又抬起頭來,正色道:“奴婢還想出宮之後,能夠嫁個好人家,和和樂樂、略為寬綽的過日子!”


    “你焉知道你粗使不能得到這些,做了公主近侍就能夠得到?”牧碧微掃她一眼,淡淡的道,“姻緣天注定,強求不了的,何況你也知道如今宮中暗流洶湧,本宮仇敵不少,新人進宮在即,玉桐跟著本宮,如今過的還不錯,有朝一日本宮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當然陛下會給她另找一個母妃養著,但不是本宮自誇,玉桐她到底隻是公主,又沒個外家,換了誰,也別想比本宮對她更上心,且恨屋及烏,她未必不會受本宮牽累!屆時自身難保,又何況是近侍?”


    蝶兒卻道:“粗使在宮中最是辛苦勞碌,不必到出宮,做上三五年,手上往往就裂了許多道口子,更別提臉上了,先前奴婢設法引起殿下注意,殿下可不就是因奴婢形容粗糙,所以不要奴婢伺候嗎?殿下尊貴,且是孩童,亦不願意親近那樣的奴婢,更何況出宮之時,韶華已去,再形容憔悴,再好的姻緣,勉強嫁了,又怎麽能得夫君的喜歡?


    “至於娘娘說的暗流洶湧,奴婢左右已經進了澄練殿,總是娘娘的人了,奴婢雖然進宮不幾日,卻也聽說過當年承光殿的事情,先薑昭訓乃是宮中頭一個傳出孕信的妃子,聞說她也曾得寵過的,身邊得意的宮人自然不會少,可後來也隻得一個穆嬤嬤到得澄練殿來照顧殿下——奴婢想,娘娘當初求情要承光殿的宮人照料殿下,因陛下其時盛怒,不肯全部饒恕,可不就是隻饒了先薑昭尋身邊身份最高的宮人嗎?所以奴婢私心裏揣測,這宮裏,固然身處高位看似危險,但究竟底子放在那裏,總比最下頭的粗使宮人,命賤若草的好。


    “而且奴婢說句實話,不敢提娘娘與殿下,奴婢不覺得自己比閔青衣、挽袂等娘娘的近侍更尊貴,若是當真有那麽一日,她們定然也是免不了的,那麽奴婢又算什麽怕什麽呢?至少做殿下近侍,不必再去做那些粗使累活不說,跟著殿下既體麵,吃穿用度都好得多,好歹好處先拿了。”


    牧碧微點頭:“這番話本宮也信,但本宮倒是好奇——你替玉桐掐了那新泰公主,是樊氏親眼所見,還來告訴過本宮的,為何這幾日,都沒有說?”


    “因為……”蝶兒深深吸了口氣,方字斟句酌的道,“因為奴婢以為,這件事情,叫娘娘不經意間告訴殿下更好,正如方才那樣!”


    “哦?”牧碧微似笑非笑,“原來你是在為本宮著想?”


    “娘娘方才說,奴婢是殿下的人,所以即使娘娘要留奴婢問話,也要問過殿下。”蝶兒額上汗水再次掛下來,她卻顧不得擦拭,苦苦思索著道,“可見娘娘是真心疼愛殿下,實際上,在這之前,奴婢也是這麽揣測娘娘的,不然,又為何對奴婢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也反複單獨召見呢?”


    牧碧微輕笑:“說下去!”


    “是!”蝶兒聞言,仿佛心下略定,道,“所以奴婢到了殿下身邊之後,就想著要怎麽才能夠叫娘娘留下奴婢伺候殿下,畢竟,奴婢雖然是被娘娘給殿下了,但殿下年幼,許多地方,還要娘娘的指點,所以奴婢想,若想留在殿下身邊不被換掉或趕走,惟獨既叫殿下喜歡奴婢,又要娘娘滿意,所以,奴婢發現新泰公主拿金簪撬那布老虎的眼睛時,奴婢沒吭聲!一直等到她撬下來一隻,奴婢才悄悄提醒了殿下,又跟著殿下上前,掐了幾把新泰公主!”


    牧碧微唔了一聲:“所以?”


    “娘娘真心疼愛殿下,殿下也敬愛親近娘娘,所以,奴婢想,自己若想做殿下的近侍,那麽首先要伺候好殿下,這一點,許多宮女都可以做到,所以單單隻能做到這點,不足以留在殿下身邊!其次,就是要能夠替殿下留意,不使殿下委屈吃虧,所以奴婢鬥膽掐了新泰公主!”蝶兒抿了抿嘴,“至於第三,娘娘待殿下猶如親生,殿下視娘娘猶生母,奴婢自然不敢作那離間母女之情的小人!何況若非娘娘當初讓奴婢休養數月,起初那粗糙的模樣,殿下也是不肯要奴婢的,是娘娘給了奴婢伺候殿下的機會,奴婢做了什麽能夠居功呢?


    “隻是奴婢雖然揣測了這三點,卻苦於無機會表現,所以見著新泰公主撬虎眼時,奴婢噤了聲,這也是因為奴婢知道,那貓兒眼可以重新縫上去,若新泰公主是要劃花布老虎的身子,奴婢定然是不敢裝作後來才看見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女雄秋後


    太寧八年三月中,小何氏於牧府產下一個健壯的女嬰,何氏大為失望,牧家卻很是高興,沈太君親自為曾嫡孫女起了乳名鳶娘,蓋因三月別稱鳶時的緣故,牧碧微知道,也命阿善特意迴去看了一迴,給了許多賞賜,與沈太君約好,待鳶娘滿月,小何氏重新接掌家事,就由沈太君帶著牧嶸進宮給牧碧微見一見侄子。


    月末,精挑細選出來的采女開始陸續入住綏狐宮,等待姬深親自過目決定去留,這批下至民間上至世家的采女,年紀在十三至二十之間,都是身體健康無恙、形容皎潔的童身之女,六宮雖然為著架子沒有親自過去看,卻都派了心腹前往綏狐宮打探,各有盤算。


    四月初的時候鄴都下起了連綿的細雨,雖然鄴都地處偏北,一向春來的晚,但這時候春暖花開的意思也已經很濃了,澄練殿中的池塘越發澄清明淨,池邊綠樹茸茸,空氣裏一片鮮春的氣息,牧碧微站在迴廊上遠眺對岸,就見葛諾殷勤的打著傘,引著聶元生沿池岸走來。


    因時常入宮的緣故,聶元生沒有穿官服,而是著了絳色深衣,緣帶用純黑,烏發玉冠,足踏木屐,行走之間廣袖飄飄,渾然不帶絲毫煙火氣息,襯托著身旁碧水綠樹,細雨蒙蒙裏,看著他從容而行,猶如畫卷,實在是一種賞心悅目的享受。


    牧碧微不覺勾了勾嘴角,心想也難怪高祖皇帝那樣在亂世之中建立一朝的人,在選擇儲君時也被姬深迷惑了去,當他是個好的,可見以貌取人,固然人人知道偏頗,卻到底按捺不住受這外表的影響。


    她笑容未收盡,聶元生已經到了跟前,瀟灑一禮:“下官參見宣徽娘娘!”


    “舍人何必多禮?”牧碧微和氣的抬手道,“快起來吧。”


    “謝娘娘。”因有外人在,兩人便依足了禮儀,聶元生到此刻才站起身,牧碧微就看了看左右,葛諾、阿善等人都識趣的退下迴廊,在遠處撐著傘候著,雨聲淅瀝中,迴廊便隻剩了兩人相對而站。


    聶元生低低一笑:“領這采選新人的差事,倒也是有好處的,至少你要見我,白日裏也有理由。”


    “這倒要謝那一位。”牧碧微哂道,“他倒不以為這是嫉妒,聽之任之後妃收買於你——我還以為,上迴怎麽都要領幾句斥責來的。”


    “你卻錯了,他怎會不覺得這是嫉妒?”聶元生輕笑,“隻不過他很以為得意罷了,這許多如花似玉的妃嬪愛他重他,所以才生嫉妒,這卻是他最喜歡的,隻要不是太過逾越了,些許拈風喝醋,他豈會計較?”


    牧碧微嗔道:“即使如此,你我也不能日日相見,又何必再去說他?”


    “今日你不叫我來,我也要設法尋你的。”聶元生聞言,便正色道,“我等的人到了!”


    聽了這話,牧碧微不由精神一振,忙問:“可是直接尋到你門上的?”


    “非但直接尋到我門上,而且送的禮除了料想中的金珠玉器外,更有有一件你想不到的。”聶元生微哂,笑容高深莫測。


    牧碧微眼珠一轉,眯起了眼:“莫非,南齊的秋皇後憐你至今孤身一人,這迴還要為南齊的事情奔波操勞,所以特特隨使者送來美貌出色的佳人,助你從此紅袖添香夜讀書?”


    這話問得暗藏殺機,聶元生如何聽不出來?立刻正色道:“怎麽可能!區區美人,我北梁難道少了?還用得著他南齊千裏迢迢的送來?別說秋後的使者沒有這麽做,就是他送了,我寧可叫他換成美人身價的明珠、黃金……”


    他話音未落,便覺得腳上一痛,卻是牧碧微微提裙裾,用力踩了他一腳,咬牙切齒的道:“然後你自己去買你合心合意的?”


    “自然不是!”聶元生痛的齜牙咧嘴,卻因迴廊外還有侍者看著,隻得強自鎮定,作出一副對雨凝望、神色坦然的模樣來,低聲嘶著冷氣道,“你這雙木屐莫非特意磨過底麽?”


    牧碧微橫他一眼:“沒有特意,不過是你運氣不好被踩著痛處罷了!”


    聶元生立刻自我辯白道:“我幾時有痛處可以被踩?我的意思是我絕無二心好麽?”


    “那秋皇後送了什麽?”牧碧微警覺道,“你可別告訴我,她是想叫你自己將那位善福公主笑納了!”


    “我一個中書舍人,六品之官,與皇室血脈半點不搭邊,別說南齊寵妃所出的善福公主,就是我北梁太後不喜歡、前朝都快忘記的那位同昌公主,尚主的差使,也是輪不到我的。”聶元生一本正經道,“而且已經滄海,何惑眾水?區區公主,便是能尚,亦非我欲也!”


    牧碧微欣然道:“這話我愛聽,你可以多說幾句。”


    “有微娘,我眼裏怎還容得下旁的女子?我瞧你怎麽樣都是好,旁的女子比你總是有所欠缺,隻奈何天意弄人,咱們如今不能長廂廝守,隻得步步為營的過著。”聶元生前一句還說的甜言蜜語,後麵卻是悵然一歎,牧碧微也不禁默了一默。


    隻聽雨聲潺潺,片刻後,牧碧微方道:“別賣關子了,秋皇後的使者到底給了你什麽,值得這樣特意想過來告訴我?”


    “她親筆手書加皇後鳳印,給了我一個承諾。”聶元生聞言,也不再故弄玄虛,淡然笑道,“道是我若這迴助她解決了善福公主之事,有朝一日我在北梁若是過不下去,去往南齊,她可以視情況助我改名換姓,甚至封一爵位,得享富貴餘生。”


    “親筆手書又加了皇後鳳印,就是事後拿出來,也不怕她不認。”牧碧微雙眉一揚,“隻是這秋皇後竟被逼到了這個地步?那麽即使善福公主做不成我北梁的皇後,恐怕她這個南齊皇後的地位也不太穩固了吧?”


    聶元生一笑:“你是沒聽見她的使者登門求見,見著我後怎麽說的——我才進門,那使者確認了我的身份就是他要找的人後,就立刻冷笑了一聲,道,舍人可知,你就要大禍臨頭了!”


    “哈哈!他以為這是下古時代,縱橫捭闔,遊說之術,劈麵先是一句驚人魂魄,然後好趁機說得天花亂墜引人不知不覺就點了頭?”牧碧微聽了,不覺笑道,“這使者莫非來時路上讀多了《春秋》不成?”她笑著問,“那你怎麽迴他的?”


    “我怎耐煩聽他羅嗦下去?便直截了當的告訴那使者,秋皇後有什麽籌碼先說來讓我估一估,若是價格不對,那他當場就會大禍臨頭了!”聶元生微笑著道,“我好容易勸止了陛下,是等秋皇後來求我,這使者登門,危言聳聽,卻是想誆我求問他,真是豈有此理!若不是為著趁機撈一筆,單憑他那一句話——我雖然是官,卻也未必做不得謀財害命的無本買賣!”


    牧碧微笑著道:“然後他就老實了?”


    “那使者聞言卻是立刻變了態度。”聶元生淡淡一笑,“我本以為秋皇後的使者直接找上我這裏,卻還妄想著恐嚇我,對秋皇後不覺大失所望,不想那使者見我神色不驚不變,倒是斂了先前的危言聳聽之狀,重新斂衣向我行禮,說是秋皇後命他如此,以試探我的態度,若我神色驚訝,甚至是向他詢問為何會大禍臨頭……那封親筆書信就不必給我了。”


    牧碧微聽了,若有所思:“這位秋皇後,倒是個人物。”


    “不錯。”聶元生眼望雨簾,頷首道,“下古時候,時人遊曆諸國,遊說諸侯公君,十之八.九,都是采取危言聳聽之計,蔡澤說範睢、甘羅說張唐,皆以此法達到先聲奪人之效!範睢、張唐哪一個不是一時人傑?卻都敗在此法之下,哪裏是他們不知道對方是想先聲奪人呢?不過是因為自己也知道當時局勢,再加上建議合理,這才聽從,且氣勢為之而奪的緣故,這使者固然是東施效顰,但我若是自覺陛下對我的信任不夠、地位不穩,又或者麵臨什麽困境,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喝問,定然心誌出現搖動,那麽原本是秋皇後求我辦事,就變成了我向她的使者請教……嘿嘿,一時落入下風事小,恐怕接著不是使者給我送上秋皇後的酬勞,而是我對使者恭敬殷勤,求他指點我一二了!”


    他搖著頭道,“我如今倒是奇怪那封貴妃有什麽能耐,竟然將承寧帝迷惑到這個地步?單看秋皇後這一手,承寧帝若是個隻會貪花好色的,就是如陛下這般,有秋皇後這等元配正妻,又有兩個嫡子,嫡孫都有了,居然還能叫頭一撥南使平安到了鄴都!”


    “可見南齊的後宮,比咱們北梁水更深。”牧碧微若有所思道,“秋皇後的一個使者,一個見麵,也暗藏鋒芒,縱然如此,到底還是叫封貴妃哄得承寧帝派出使者到了鄴都——也難怪先前那使者星夜飛馳,搞得咱們北梁,還以為南齊出了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若是咱們這後宮,有這麽位皇後,就是孫氏盛寵時,恐怕也不敢過於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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