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樂美人見姬深緊緊擁住牧碧微,視自己的啜泣解釋若無物,再見挽袂、挽襟緩緩為阿善放下袖子,眼神輕蔑,暗含得意,她知道大勢已去,心頭一片冰冷,也沒心思哭泣,呆呆的跌坐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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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人林氏去良人之號,貶入永巷為奴、降唐氏為凝暉、樂美人本已是散號,無位可降,所以罰俸三月並每日至華羅殿受左昭儀申飭一月的聖旨傳遍六宮時,牧碧微卻已經重新淨麵,洗去了華羅殿裏的委屈憤懣,換過一身顏色光鮮的衣裙,唇邊含了一絲嫻靜溫柔的笑,陪著姬深一起看西平公主當窗描紅,姬深雖然貪圖享樂,對朝政毫無興趣,究竟底子在那裏,品評的眼光卻不差,一打量西平握筆的姿勢,就笑了:“這啟蒙是微娘教的?”


    “陛下這是嘲笑妾身嗎?”牧碧微看出他笑容裏的揶揄,她也知道自己才藝不過是那麽迴事,何況也沒打算把西平教導得才華橫溢,自然是不怕誤人子弟的,隻是在姬深跟前自然要不依,嗔道,“妾身可是自幼被祖母誇獎書法的呢!”


    姬深聽了不由哈哈大笑,被牧碧微橫了幾眼,方忍住,想了一想才道:“嗯,沈太君……大家出身,對孫女自然是和藹的。”


    這話就是說沈太君是因為性情和藹,才會誇獎牧碧微的字的,牧碧微白他一眼,姬深見狀,忙道:“朕那裏收著曆代名家字帖,迴頭叫卓衡送一批來,微娘喜歡什麽告訴他,使他隻管去取就是。”


    “陛下這話說的,妾身這裏難道沒有陛下從前賞賜的字帖嗎?”牧碧微媚眼如絲,嬌媚的橫了他一眼,看得姬深心中一動,隻聽她嗔怪著說道,“隻是陛下忘記了?如今學著描紅的是玉桐,小孩子眼裏,書聖寫的字又哪裏比得上父母親自一筆一劃的教導來的親切?妾身哪裏是不曉得自己寫的字上不得台麵呢?別說曆代名家了,就是這宮裏,女書中好幾位寫的字也比妾身好太多,隻是玉桐就不愛看!”


    說著問在他們說話時就停了筆,笑嘻嘻的望過來的西平,“玉桐告訴你父皇,可是如此?”


    “父皇,母妃原本取了字帖給兒臣看來著,隻是兒臣左看右看,哪個都不及母妃寫的叫兒臣喜歡。”西平稚聲稚氣的說著,生怕姬深不信,還不住點頭。


    姬深因上次就被牧碧微纏著答應並不對西平的學業有什麽要求——實際上他自己也不是個好學的,對牧碧微所言,公主生來尊貴,要那麽多才藝也不見得有什麽用的說辭深以為然,這會也覺得西平高興就好,便伸手撫了撫西平發頂,笑著道:“那你便跟著你母妃好好學罷,嗯,你母妃的字是欠些火候,卻也不算壞。”


    這句話倒是真心,牧碧微於書法一道天賦平平,也沒有太用心,但究竟是沈太君和徐氏督促著,一路描摹著名家字帖出來的,她仿的還是書聖之帖,雖然神韻上麵差得遠了,可總有幾分形似。


    牧碧微卻朝姬深笑了笑,姬深還當她還在嗔怒,便抬手捏了捏她腕,含笑道:“好罷,微娘的字粗看失之火候,細品之下卻是靈韻流動,自有傳神處……”


    “陛下!”牧碧微自家人知自家事,對自己有多少水平再清楚也沒有,雖然她內裏潑辣,這會被誇的也不禁麵上紅暈一片,一推姬深,橫了一眼過去道,“妾身字寫的不成,不是還有陛下在這裏嘛?”


    西平公主早得了牧碧微的叮囑,收到母妃眼色,立刻扯著姬深另一邊的袖子糾纏道:“父皇父皇,就賜兒臣一副字帖罷!父皇最疼玉桐了!”


    一大一小各占一邊拉個沒完,姬深喜笑言開之餘也不禁無奈的道:“區區一副字帖有什麽難的……嗯,你們再拉,朕這件常服可要壞了!”


    “若是壞了,妾身親手給陛下做件!”牧碧微聽他允了,這才放手,也哄了西平停手,雷墨極有眼色的沒有上來為姬深整理,而是看著牧碧微慢條斯理的替姬深理好衣襟,中間西平公主不甘寂寞,也站在凳子上似模似樣的給姬深撫平衣上褶皺,叫姬深看得心頭柔軟一片,當下轉頭命雷墨:“去宣室殿,挑張朕寫的好的字帖來。”


    雷墨答應一聲,正要親自去取,不想西平卻大聲道:“兒臣要父皇現寫的!”


    “陛下,這……”雷墨忙站住了腳,詢問的望向姬深。


    姬深笑著抱起她,捏一捏她麵頰,含笑說道:“好,朕在這裏給你寫一張,你注意看朕的運筆,再叫雷墨尋張好的來,讓你平時對著練,如何?”


    西平伸手抱住他脖子,嬌聲嬌氣的說道:“父皇寫的都是最好的!兒臣謝父皇之恩!”


    “朕的玉桐如今年紀小,將來啊字寫的也一樣好!”姬深心懷大暢,與西平彼此吹捧起來,見狀,雷墨不再遲疑,轉身匆匆出了殿門。


    牧碧微趁機道:“妾身給陛下研墨!”


    澄練殿中遂一片歡聲笑語……


    第四十三章 所謂主位(上)


    翌日打發了姬深,牧碧微問過西平前一日因有姬深陪著玩耍盡興後才疲憊入眠,到這時候還沒醒,便吩咐左右不許吵她,挽袂捧了石榴上來給牧碧微看,見她心情不錯,便道:“娘娘,小菊領了三十廷杖,因顧恭使看著打的,如今不過是些皮肉傷,昨晚就送迴長錦宮了,是在先前林良人住的梨雪庭過的夜,她剛才過來,想問娘娘幾時有暇好謝恩。”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她才受了廷杖怎麽就出來走動了?你們也不叮囑聲?”


    “小菊說有娘娘恩澤,些許傷看著駭人,其實並沒什麽,卻是惦記著娘娘這兒怕要問話,不敢耽誤。”挽袂恭恭敬敬的說道,她沒法不恭敬,林良人這一出也算突然了,不想兜兜轉轉,最後反而連唐隆徽都得了個降位的處置,唐隆徽是不得寵愛了,可怎麽說位份放在那裏,許多事孫氏不方便直接出麵,唐氏卻可代勞,而且妃以上的位份就那麽幾個,上嬪僅僅三位,去了一個就是一個位置,別看如今九嬪才兩個人,姬深還年輕,往後新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呢。


    原本唐隆徽失寵歸失寵,隻要不犯過錯,姬深也不會為了給新人騰位置把她無端廢棄掉,如今就這麽降成了凝暉,別看從上嬪到下嬪隻是一位之隔,當初歐陽氏好歹還有太後這個靠山,可以指望翻身,唐氏……這一迴宮裏人人都知道她想再起來,就是孫氏出手怕也難了,畢竟在華羅殿上姬深已經明顯表現出了對她的厭棄,這位主兒要麽不生厭心,一旦生了,那一個人也沒什麽指望了。


    挽袂如今在澄練殿的宮人裏身份隻在阿善之下,畢竟是牧碧微還為青衣時就跟著的大宮女,即使後來的挽裳做事伶俐勝過了她,但挽裳自知分寸,從來不去搶她的風頭,牧碧微這會也不刻意瞞她什麽,大宮女該知道的她絕對會知道,這兩年牧碧微看著性情也越發的和善溫柔,連挽袂心思都懈怠了幾分,如今林良人的事情一出,她頓時又警覺了起來,這警覺,卻不是擔心旁人害了牧碧微,而是擔心自己再被挑剔蠢笨。


    傳完了小菊說的話,牧碧微倒是滿意的點一點頭:“是個懂事的,既然如此,那本宮也不好叫她久等。”


    聽牧碧微誇獎小菊懂事,挽袂趕緊記了下來,道:“那麽奴婢現在就引她進殿?卻是在前頭還是到這裏?”


    牧碧微如今身處後殿,聞言卻搖頭:“去正殿,不過這會先帶了她去你住的地方歇一歇,林良人身邊其他伺候的人都一同挨了罰,想來昨晚到現在,梨雪庭裏她也沒吃什麽,你去廚房裏叫人給她弄些滋補的。”


    這樣交代了挽袂,她還沒下去,牧碧微又將門口侍立的素歌叫了過來,“去告訴宮裏人,今兒天氣甚好,趁著西平公主貪睡這會,本宮想到上次與西平公主一起從菊圃挑迴來的菊花開得都甚好,因此想叫她們過來一起賞花。”


    素歌忙問:“現在就過來?”


    “不錯。”牧碧微看著自己才染過的指甲,道,“叫廚房那邊備些糕點茶水送到正殿去。”


    眾人聽了這個吩咐,都是一凜,恭敬的行了一禮,才退了下去。


    牧碧微將人都打發了,才對唯一留下的阿善道:“昨兒卻是委屈了你。”


    “些許燙傷,奴婢原本還道是自己運氣不好,不想卻是天助女郎。”阿善壓根就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反而高高興興的說道,“也虧得當時是容太醫當值。”


    牧碧微也覺得慶幸,阿善臂上的確有些燙傷,不過卻是幾處飛濺油星弄的,隨便拿盒傷藥抹一抹也就罷了,隻是阿善一直跟著她,當年西極山行宮外,為了她還差點沒了性命,牧碧微自然不能輕忽,所以就借著西平公主身子弱,經常會請太醫診脈、尤其天氣入寒時更是如此,派人著了容戡過來。


    原本也沒包紮——卻是林良人之事出了後,趁著唐氏和樂美人還在與牧碧微吵個沒完的光景做的手腳,要不然也不至於在華羅殿上沒個藥味,非要把袖子揭起才有些藥粉的味道,那還是包紮時隨手撒的。


    雖然有容戡佐證,未必阿善會被驗傷,但牧碧微還是加了一個手腕扭傷之辭,以阿善的身手,真正要被驗傷時趁機自己脫開關節造成扭傷的痕跡一點也不難,屆時也免得穿幫,至於和容戡對口供……經過禁中投毒並內司整頓後,雷墨如今已經將大監的權收的差不多了,牧碧微才不擔心容戡會說漏嘴!


    “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牧碧微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心疼的看了眼阿善的手臂道,“雖然沒有扭傷那迴事,但到底還是要好生將養下,隻可惜那幾點油星燙得地方雖然不多,卻也厲害,怕是要留下疤痕。”


    聞言阿善差點笑出聲來:“女郎這話說的,奴婢都已經有孫兒的人了,還在乎什麽疤痕不疤痕?女郎可別動那給奴婢尋什麽好藥的心思!”


    牧碧微被她說破心思,便笑了一笑:“左右也是打陛下內庫的主意,宮裏不少這麽一件開銷,咱們何必替皇室省著?”


    “倒也是。”阿善聽她這麽說,一琢磨,就點了點頭。


    兩人這裏商議畢,外頭素歌就迴來稟告,說是長錦宮的宮嬪都已經召齊了,如今皆在正殿裏候著。


    牧碧微聽了,便道:“著她們等一等,就說本宮還沒梳洗。”


    素歌看了眼牧碧微整齊的裝束,沒敢多問,欠身道:“是!”卻迴了前頭傳話。


    牧碧微這才對阿善道:“人來的倒是快。”


    “左右就在長錦宮裏,又能慢到哪裏去呢?”阿善悠悠的說道,“女郎寵愛不減,她們自然要殷勤些。”


    “就是這樣還有林良人呢!”牧碧微冷笑了一聲,“本宮這兩年諸事順心,養著玉桐又很可愛,這心是越發的軟了,不想竟縱容的長錦宮裏連吃裏扒外的事情都做了出來!再不敲打,怕是她們都要把本宮當成顏氏、崔氏那樣的好.性.兒了!”


    阿善道:“林良人不值得提什麽,不過一介良人,能夠趁著她讓唐氏晉位,又收拾了樂美人,這一個人跳出來也算不錯了。”


    牧碧微斂了斂怒火,點頭道:“咱們就吃虧在了進宮晚上頭,身邊也沒個熟諳往事的人,穆氏忠心,也隻對已故的薑氏,到了澄練殿,如今卻變成了多心,玉桐已經開始記事,在薑氏的事情上,我可不想她小小年紀就被弄的滿腹心事,鬧成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的樣子!”


    “這兩日冷下來,穆氏倒是安分了許多。”話題既然轉到了穆幼娘,阿善便接過去說道,“就怕她是越想越歪,沒得帶壞了公主殿下。”


    “這麽著,她在宮裏多年,從前也做到了青衣之位,比挽袂她們都見過大場麵,如今且將前殿的事情交給她管一管,廚房、我近身的侍者,並西平近身,還是你來。”牧碧微眯起眼,道,“咱們進宮日子太淺,這長錦宮,我身為主位,卻是最後一個住進來的,這裏從宮嬪到宮人,從前都是什麽來曆和底細,咱們卻是弄不清楚,也正因為如此,當初咱們住進來,才沒有什麽大動作,隻是看住了人罷了,不想她們倒是能忍,一個小小的良人都能捱到兩年後再忽然發難!也不知道今兒個正殿上那些個人又是懷著什麽心思!”


    阿善笑道:“憑她們從前是什麽跟腳,如今這宮裏能收買能投靠的也就那麽幾方,就她們的位份寵愛,又能被誰看中呢?女郎從晉封宣徽起,對宮裏人一向不壞,依奴婢看,旁人不說,那柳禦女的投靠就不像是假的。”


    “柳禦女我還是有幾分喜歡的,是個明理的人。”牧碧微淡淡的道,“隻望她不要叫我失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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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碧微故意將人晾在正殿上與阿善閑聊著,正殿上被忽然召來的宮嬪自然都知道昨日發生的事情,如今正一個個焦灼的等待著,見茶水已經續了兩迴,還不見牧碧微的影子,位份最高的世婦陳氏到底按捺不住,悄悄對柳禦女使個眼色,畢竟同為長錦宮的妃嬪,但柳禦女卻是與牧碧微走的最近的一個,也是在澄練殿裏最不拘束的一個。


    如今陳世婦欲使她出言詢問續茶的宮人,隻是柳禦女明明看見了她的眼色,卻假裝不見,反而把頭扭了開去,見狀,下首的趙才人因與柳禦女住得近,私交也好,便輕輕推了柳氏一把,拿帕子掩了嘴小聲道:“姐姐……”


    柳禦女雖然自恃得牧碧微信任,但今日連她也沒被特別叫進去,而是一起晾在這裏,自然明白牧碧微如今是為著林良人的事情動了真怒,怕是連自己都懷疑了,她心中惱恨林良人,深覺自己被拖累,不敢埋怨牧碧微,自然越發痛恨在座這些人,心想若不是有林良人和眼前這些人,自己從一年半年起,到這澄練殿來幾時要這樣等過?


    這會被陳世婦使眼色與趙才人催促,柳禦女眼珠轉了一轉,倒覺得這也是個喊冤的好機會,便一推趙才人的手,冷著臉,不高不低的說道:“趙妹妹推我做什麽呢?莫非是要問宣徽娘娘幾時出來嗎?”


    趙才人本是私下裏動作,如今被她這麽說出來到底有幾分尷尬,正要說句話兒遮掩過去,就聽柳禦女接著哼道:“依我說啊,宣徽娘娘晚些出來才好,你們且想一想咱們又有什麽臉見宣徽娘娘!”


    這話說的眾人都是一怔,柳禦女冷笑著環視她們,一字字道:“沒有宣徽娘娘之前,咱們長錦宮幾位姐姐妹妹,不能說沒過過好日子,可那好日子過的如何?還不是時刻擔心得罪了這宮那殿的貴人,怎麽失寵的都不知道!就說才被降位的唐凝暉,那年與趙妹妹你一起進宮的肖良人,陛下連著召幸了四日,結果呢?被唐凝暉身邊的宮人‘失手’推到假山上劃破了臉,失寵不說,生病了也沒人看一眼,生生去了!自打宣徽娘娘過來,咱們這宮裏可曾病死過人?”


    她這話說的並不欺心,長錦宮裏從前位份最高的也才是禦女,陳氏這個世婦,還是牧碧微晉封宣徽後,高太後因著當時的情況也不能說什麽,隻好在小事上給她添點堵才晉的。


    從前這長錦宮裏最得寵的也不過陳氏和柳禦女——應該說活下來的就她們兩個,比照那肖良人的下場,可想而知這兩個人的寵愛也就是那麽迴事,不然柳禦女也不會在牧碧微住進來後百般討好以求庇護,而陳世婦則想見家人一麵也要過來特別哀求了。


    牧碧微冊為宣徽後,對她們一向是按著規矩來,她無事不賞,但宮中份例也不許內司克扣,若有人病了,隻須派人到澄練殿說一聲,牧碧微必定請太醫去看,若是看病的份例不夠,牧碧微也就隨手出了,這麽一位主位,談不上特別的好,但比之從前長錦宮諸嬪無人做主的情況卻實在好了很多。


    柳禦女這麽一說,眾人都有些慚色上臉,趙才人訕訕的說道:“柳姐姐你說的是極,咱們也不是怨娘娘還沒出來,隻是急著給娘娘請罪罷了。”


    第四十四章 所謂主位(中)


    牧碧微和阿善聽著小宮女過來說了前殿的情景,都是一笑,阿善道:“柳禦女果然乖覺。”


    “她口齒素來伶俐。”牧碧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不過叫了她們賞菊,她們倒是直接把話說開了,真正掃興。”


    小宮女小心翼翼的問:“奴婢去阻止她們議論此事?”


    “不妨事。”牧碧微笑著搖了搖頭,對阿善道,“晾了這些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且過去罷,不然怕是到了前頭,她們連說辭都一套套準備好了,聽著怪沒意思的。”


    阿善自然不會反對,侍者忙上前檢查牧碧微的裝束儀容,見無誤,這才退下,在前引路。


    前殿裏唧唧喳喳的議論一片,話裏話外都是在斥責林良人沒良心,同時或委婉或直白的表明自己對澄練殿的忠心,素歌走進去不高不低的道了聲:“娘娘就要過來了。”


    一群人卻趕緊噤了身,紛紛叫身邊宮女替自己看看鬢發衣著可是整潔,遂一起屏息凝神的等待著。


    過了片刻,屏風後傳出環佩叮當聲,婆羅冷香嫋嫋襲來,就因素繡、素絲親自前行引路,牧碧微身著桃紅遍繡纏枝芍藥對襟錦衫,芍藥的花蕊都是金絲特特描出,纖細精妙,雖無日頭,行走之時也赫赫生輝,腰上絳紫厚緞帶,金鑲玉勾,下係群青六幅湘水裙,裙上繡著朵朵落梅,那梅蕊卻都是一顆顆拇指大小的珍珠,或粉或白,姍姍可愛。


    她難得起了嚴妝,麵施飛霞,描黛眉,染朱唇,點圓靨,額上一抹蕊黃,眉心飛鶴翠鈿,鬢前藤蘿斜紅,烏發梳作淩虛髻,對插玉珈,發髻正中一支碗口大的寶石發簪,卻是玉石與金箔打造成一大二小三支芙蓉花的模樣,花蕊裏墜下一掛三串的珍珠流蘇來,堪堪落在了翠鈿之上毫厘處,與耳上寸長的滴水墨綠珍珠彼此輝映。


    牧碧微容貌柔弱清雅,平時少作嚴妝,更不多用釵環,但她究竟出身不低,又在宮闈被簇擁了兩年,這身裝扮雖然光華燦爛,卻也沒能搶了她的氣勢去,被眾人簇擁著在殿上坐下,又有跟隨而來的侍者捧上瓜果糕點,並送上茶水。


    這中間眾人都維持著施禮的姿勢,卻聽上首茶蓋碰著茶碗的聲音斷斷續續響了片刻,也不見牧碧微叫起,見狀,眾人心中憂慮又加了一層,隻是這會誰都知道牧碧微心情不好,就連柳禦女也不敢貿然抬頭打趣。


    如此過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眾人都覺得搖搖欲墜時,才聽素歌道:“娘娘命你們入座。”


    眾人如蒙大赦,卻也不敢忘記謝恩。


    待眾人都迴了座,再向上首看去,卻見牧碧微把茶碗往麵前長案上一放,不輕不重的一聲響,眾人才緩了些的心弦頓時又被拉緊,就聽牧碧微問左右:“不是叫大家過來賞菊的麽?菊呢?”


    挽袂忙道:“奴婢方才已經使人去了,想是就要到了。”


    眾人原本以為牧碧微晾了她們這許久,今兒怕是連個客套也沒有就要直接問罪敲打的,不想牧碧微這會來了,卻直接說起了傳她們過來的借口,她們都猜不出牧碧微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心想難道牧碧微方才晾的那一場就算敲打過了嗎?


    這麽想著,大部分人都放鬆了下來,有個膽子大的美人便試探著道:“聽說娘娘這兒的菊花都是娘娘親自帶著西平公主從菊圃挑來的珍品,妾身們若非得著娘娘恩澤怕是還沒這個機會見識呢,怨不得大家都羨慕咱們有娘娘這樣仁德寬厚的主位。”


    牧碧微聞言看了她一眼,認出是吹花閣的段美人,這段美人鵝蛋臉,彎眉大眼,朱唇粉麵,挽翠髻,簪絨花,穿著紺青色底繡忍冬的宮裝,眉眼之間很有幾分靈動之氣,她平常到澄練殿的次數不及柳禦女多,但也算比較殷勤的人了,性.子卻比柳禦女更急些,所以這會就迫不及待的開了口。


    段美人說了這番話,眾嬪包括柳禦女都趕緊豎起了耳朵,惟恐漏聽了牧碧微的話,不想牧碧微卻隻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道:“段美人既然感興趣,一會便好生看著罷。”


    這話似乎別有用意,但段美人琢磨了一下卻有些茫然,正在眾人心裏想方設法的揣摩時,卻見素帛從殿外進來行禮,身後跟著一個衣裳半舊不新的宮女,兩人手裏都是空空如也,壓根就不見什麽菊花珍品的影子。


    還在迷糊,就聽素帛稟告道:“娘娘,小菊已經帶到。”


    “嗯。”上首,牧碧微慢條斯理的應了一聲,素帛便知趣的起身退到一旁,隻留小菊一個人跪在殿中,聽清了這宮女的名字,眾嬪頓時明白過來,臉色都是一變!


    就聽牧碧微淡淡的道:“林良人從前一貫老實得緊,她位份不高,雖然同在長錦宮,可你們之間也未必很熟悉,怕是她身邊這宮女,你們看著有些兒眼生罷?”


    聽出她咬重“老實”二字,眾嬪心裏都將林良人罵了個半死,忙紛紛離座跪倒,表白心跡道:“林良人忘恩負義,虧得身邊宮女知道好壞,才沒叫娘娘蒙受冤屈,妾等無用,平素都沒察覺到她的狼子野心,才叫娘娘在華羅殿裏受了委屈!”


    “林良人已經被陛下罰過,你們這是做什麽?”牧碧微閑閑的說著,命她們還座,這才繼續道,“本宮身為主位,照顧你們本是應盡之責,今兒個正式賞菊之前,將這小菊召來,卻也是為了汲取林良人的教訓……”說到這裏,牧碧微輕歎了一聲,麵上露出不解與失望之色,“你們進宮都比本宮進宮早,論年歲,本宮還沒你們年長,這主位也不過做了兩年,本宮平常又忙於照料西平公主,難免對你們有什麽疏忽之處……”


    柳禦女趕緊道:“娘娘這話說的,妾等哪裏擔待得起呢?從前長錦宮裏沒有主位,同樣是嬪,咱們進進出出都比旁的嬪要低人一頭,無非就是因為沒有主位庇護的緣故,自打娘娘到來,咱們如今出入卻都比那些個有主位的嬪還高一些,這都是因為娘娘福澤深厚,連帶著咱們這些宮裏人也得了娘娘的恩澤呢!”


    陳世婦雖然是長錦宮裏除了牧碧微外位份最高的,但她一向言辭弱些,開口前想了一想措辭,卻叫趙才人搶了先,脆生生的附和著柳禦女道:“柳姐姐說的極是,要說主位,嘉福宮與晏呢宮可不也是早早就有了主位?可顏充華也好,崔列榮也好,論到對宮裏人的關懷福澤哪裏比得上咱們娘娘?從前,咱們都覺得分到長錦宮住實在是命苦,一直到遇見了娘娘,咱們才曉得自己卻是先苦後甜的命呢!”


    她們兩個帶了頭,眾嬪都覺得尋到了切入點,紛紛出言讚美牧碧微,直將她說得光風霽月仁義無雙,儼然就是眾嬪的再生父母一般,牧碧微淡笑著端坐而聽,既不見厭煩,也不見多少歡喜,待眾人都至少誇讚了自己一番,又或留痕跡或不留痕跡的表白了忠心與感激,才淡然道:“你們也不必這樣感激本宮,本宮昨晚細細迴想了下,這兩年來雖然做事都是按著規矩,但因西平公主身子弱,本宮是她母妃,不免要多多操心,卻到底是沒有將你們十分上心的,也怨不得林良人會對本宮不滿……旁的不說,昨兒個在華羅殿裏,看到她身上衣裙就沒個新模樣,本宮輾轉一夜,思來想去,究竟是自己這個主位做的不好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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