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又哄了西平幾句,依舊讓穆幼娘抱了她去旁處玩耍。


    等她們走了,挽裳過來給牧碧微揉著肩,略帶不平道:“娘娘待殿下這樣好,穆氏卻也恁多心!”


    “奴婢也覺得穆姑姑仿佛是成天在顯擺著她才是最關心公主殿下的人一樣。”素繡在旁接話道,“卻不想想娘娘才是殿下的母妃,她又算什麽?當初若不是娘娘替她說話,這會子怕是早和笑人、宜人一樣發在永巷裏生死不知呢!”


    “娘娘,穆氏從前私下裏不知道教了殿下些什麽且不去說,這一迴連殿下身邊的人都想染指了,可見是個養不熟的,娘娘可不能繼續縱容著她了!”見牧碧微隻是慢條斯理的喝著茶不說話,挽裳忍不住急道。


    挽裳是牧碧微晉為宣徽後大半年才補上了最後一名貼身宮女的差使的,她本是左昭儀令內司按著規矩撥過來的二等宮女,名叫素裳的,因在素字輩裏做事麻利得體,牧碧微看了半年就使她補了一等宮女的缺。


    她性.子潑辣又能沉得住氣,雖然是後來補上的但上上下下倒也不敢輕看了她去。


    方才穆幼娘提起那蝶兒時挽裳就猜到了幾分,後來再聽蝶兒就在殿外哪裏還不知道穆幼娘打的是什麽主意?


    西平公主年幼,身子弱,加上牧碧微在宮中敵人眾多,雖然晉封宣徽之後,公主份例裏的兩個乳母並四個近侍的份子就派了過來,但牧碧微並不信任她們,所以一直叫阿善親自看著,兩個乳母也叫挽袂與葛諾留神,一直到把穆幼娘要過來代替了阿善,西平又斷了奶,那些個近侍才允許靠近西平——也隻是如方才一樣,穆幼娘帶西平走幾步時在旁邊看著而已。


    因此西平如今身邊除了穆幼娘外本沒有什麽親近的侍者,牧碧微先前沒有提起,是因為西平與她住的地方就隔了一個正廳與兩個隔間,起居上頭許多事素繡她們順手就做了,但現在西平已經開始學習描紅,算是啟蒙了。


    就算現在還不請宮中女史過來正式教導,但牧碧微親自指導也就這麽幾迴,牧碧微是長錦宮主位,可未必有時間自己充當西平的啟蒙之師,所以接下來西平補充近侍勢在必行,研墨侍筆、誦書鋪紙,這些事情都要有人來做。


    而這件事情穆幼娘自然關心,畢竟西平的近侍也要和她長期相處的,她是薑氏心腹,地位尷尬,不敢向牧碧微直接提起此事,今日卻是借著那蝶兒試探牧碧微的意思,穆幼娘這邊想的就是若牧碧微想給自己這個臉,那麽就會順勢允了這蝶兒,而蝶兒若沒自己提到帶著,單憑西平公主是絕對到不了牧碧微的跟前的,如此她自然對蝶兒有恩在前,往後相處自是不難,甚至還可以在蝶兒麵前繼續高人一等。


    若是牧碧微不允呢,穆幼娘也能夠知道分寸,曉得以後牧碧微擇了人過來該用什麽姿態對待,免得平白縮了頭。


    不想牧碧微瞧破她的用心,卻是借此敲打了她一番。


    隻是挽裳和素繡都覺得穆幼娘太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令人齒冷,不免憤憤然希望牧碧微直接趕了穆幼娘走才好。


    “本宮方才已經敲打了她,若說叫她走也沒什麽,一個嬤嬤而已,這滿宮裏多的是,問題是她走了本宮到哪裏尋一個對玉桐忠心耿耿又通曉宮中種種陰私手段能夠在本宮忙碌時護得住她的人來?”牧碧微被挽裳催促幾遍,才慢條斯理的問。


    這麽一問,挽裳和素繡卻都啞口無言——總不能叫阿善去盯著西平吧?


    “不過幾個侍者罷了,隻要對西平沒壞心,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便說本宮,就是你們,莫非還能影響到了不成?”牧碧微哂笑,“倒是有人能夠一下壓倒四方的好,免得勢均力敵成日裏鬥來鬥去,玉桐年紀小,還不到學習禦人之術的時候,本宮替她擇下近侍是為了好生伺候她,可不是為了叫她們借著玉桐的勢指望往上爬的!”


    挽裳和素繡聽到這話都垂手肅然應下。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使個人去查一查那蝶兒,若不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隻是個自己想借點光的,這點兒小心思,本宮容的下,玉桐也應該容下,等她養好些後如她所願也無妨。”


    “是!”


    第八章 小龔氏


    高太後因為龔氏小產的緣故,訓斥何光訓的懿旨還沒到景福宮,景福宮裏卻先傳出了何光訓傷心皇嗣、以至於生生嘔血的消息,姬深聽了,便拋下奏章過去探望,很是安慰了何氏一番,這麽一來,宮裏才為龔氏小產後姬深反而去了長錦宮而幸災樂禍,這會卻也看出何氏即使寵愛漸薄,到底還在姬深心上占著幾分,倒也不敢立刻落井下石。


    “娘娘不知,那何氏這一口血吐的倒是珍貴!”腿傷痊愈到了能正常走路,柳禦女便到澄練殿來謝恩,一邊陪牧碧微說著宮裏聽來的閑話,笑著道,“叫人把太後訓斥的旨意都忘記了不說,又把陛下勾引到了定興殿……”說到這裏,她拉長了聲音,“最緊要的啊,咱們陛下走時又帶走了個人!”


    阿善笑道:“龔氏才小產,她竟又送出了人?旁的不說,也不怕右昭儀不喜歡嗎?”


    “先前何氏提了那龔氏侍奉陛下,有了身孕又查出男胎後,何氏那寶貝龔氏的樣子,就是右昭儀派的人過去也輕易瞧不見一眼呢!”柳禦女拿帕子遮著嘴,脆生生的笑道,“不然,這迴龔氏小產,太後下旨訓斥何氏,怎麽右昭儀都沒出來幫她說話?可見何氏心太大,右昭儀早就對她起了疑心!”


    牧碧微問道:“你這麽會光景又打聽清楚了?她卻是又把景福宮裏的誰推給陛下了?”


    “這一迴其實倒不是何氏想抬舉的。”柳禦女嘻嘻笑道,“卻是龔世婦小產,太後娘娘憐她失子,特特許了她娘家人進宮探望,昨兒在龔世婦那裏說話時恰好龔世婦又不太好,那龔世婦的母親不過一個尋常婦人,直嚇得六神無主,倒是一起進宮的一個小娘子反應迅速,跑到定興殿去跟何氏求救,龔家雖然出了個世婦也是貧寒的,那小娘子據說進宮來也是一身荊釵布裙,卻生得嬌俏鮮麗,娘娘也知道那何氏自打自己小產後容貌一天不如一天,越發的灰撲撲起來了,與那才十四歲的小娘子一比生生就是魚眼與珍珠,陛下當時就發話叫人傳太醫去看龔世婦,而將那小娘子留了下來!”


    “那小娘子可也是龔家人?”牧碧微與阿善對望了一眼,問道。


    柳禦女是個閑不住的人,最愛到處打探,這些消息最是靈通,聞言笑道:“正是龔世婦的嫡親妹妹,妾身聽人說,龔世婦沒進宮前,和這個妹妹最是要好,寧肯自己受累挨餓也要護著她的,後來龔世婦因家貧不得不進宮為婢,這小龔氏哭了好幾日……如今啊景福宮裏可是要熱鬧了!”


    牧碧微淡淡笑了一笑,柳禦女的這些消息倒和昨兒挽襟她們幾個收羅到的消息無差,隻是龔世婦與小龔氏的感情挽襟她們卻不太清楚,這人倒也真是個人才。


    她想了一想,意有所指的問柳禦女:“這麽說來,這小龔氏如今是在宣室殿了?”


    “昨兒陛下將她帶迴宣室,這會應該還在罷?”柳禦女眨了眨眼睛,低聲道,“娘娘可是有什麽吩咐?妾身一定盡力!”


    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如今陛下怎麽安置這小龔氏咱們還不清楚,不過呢,龔氏才小產實在可憐,昨兒又受了一場折磨,雖然她不是本宮的宮裏人,可本宮聽著也怪不忍的,隻是你也知道,本宮這邊養著玉桐實在難以脫身,也不便在這個時候過去免得龔世婦還要行禮,反而是累著了她……”


    柳禦女立刻會過了意來,掩唇笑道:“這可是件好差使,趁著旁的姐妹們不在這兒,娘娘可要疼一疼妾身,將這差使給了妾身罷!”


    “禦女就是嘴甜。”阿善打趣道,“娘娘想不疼你都難呢!”


    “閔青衣不知。”柳禦女笑靨若花道,“龔世婦位份比妾身要高,妾身奉娘娘之命前去探望,這探望的禮不必妾身出,龔世婦那兒記著娘娘的好,因為是妾身去的,也要記妾身幾分情呢!這樣的好事,妾身哪裏能不搶?”


    眾人都被她說的笑了起來,牧碧微轉頭吩咐挽襟:“去備些小產之後用的東西。”又對柳禦女道,“本宮瞧你頭上的簪子顏色有些黯了,前幾日陛下才賜了本宮一匣內司新製的珠釵,本宮這兒差不多的已經有好幾匣,便打算分與你們,你如今先去挑幾支。”


    柳禦女知道這是事情說完牧碧微在趕人了,抿嘴笑著謝了,乖巧道:“瞧妾身說的沒錯罷?如今事情還沒辦呢,娘娘就變著法子賞賜起來了,可見給娘娘做事總是不差的。”


    這才跟著挽襟下去了。


    阿善笑著對牧碧微道:“這柳禦女雖然隻是略有姿色,可這活潑的性.子確實生氣勃勃。”


    “所以三不五時她不過來說上半日的話,總覺得澄練殿裏太靜了。”牧碧微也笑道,“玉桐是個好孩子,奈何性.子太文靜了點,當然她身子骨兒弱,文靜一點好,免得整日鬧著想玩,為著她身子的緣故拘束著看著也可憐。”


    阿善見話題轉到了西平公主身上,就道:“九月十九是太後五十壽辰,雖然太後厭惡右昭儀等人,怕還是與往年一樣不肯大辦,但從女郎晉位又撫養殿下起,太後好歹也是叫女郎帶著殿下過去一下的,就連孫氏,念著新泰公主,壽辰上太後也叫孫氏踏進了和頤殿,可見太後縱然不喜妃子,對兩位公主終究是憐愛的,女郎前兩日得了陛下準許殿下不必在這會就用心學什麽,但太後乃高家嫡女出身,怕是未必這麽看待。”


    提到這個問題牧碧微就頭疼:“若西平是我親生該多好?管那孫氏背後怎麽個嘀咕法,也休想我不顧孩子的身子去跟新泰拚!便是太後說起來,我是她生母莫非還會害了她不成?如今頂下太後倒也不怕,就怕西平長大了見自己才藝件件不及妹妹來怪我。”


    “殿下是文靜的性.子。”阿善道,“如今年紀小還看不出來什麽,但好好的孩子養了十幾年,怎麽就會被外人三言兩語哄了去?女郎不相信穆幼娘,也該相信自己和奴婢,當初那徐氏過門時,女郎還沒殿下這會大呢,那徐氏哄了女郎多少年,女郎可有被她蒙騙?可見小孩子總是自己帶出來的,女郎真心誠意為她好,將來長大了隻有更明白女郎的道理,怎會怪女郎?”


    聽阿善拿自己做比方,牧碧微心中倒是略定,想了一想,卻仍舊有些遲疑道:“從前祖母和徐氏帶我到沈家、徐家,我與這兩家的女郎格格不入,一個是我看慣她們那些繁文縟節的做派,而她們也瞧不起我出身與不耐煩的舉止,另一個就是她們個個講究琴棋書畫,如我那時候這些雖然也學,不過略知皮毛,有時間與一幹人在花廳裏寫詩作賦,還不如偷偷溜出去尋大兄掏幾個鳥窩來的有趣……所以彼此看不對眼,雖然我這邊就隻得我一個人,可我也不稀罕她們那些人的佩服,更不在乎她們的鄙視,畢竟她們又不是我嫡親的姊妹!”


    說到這裏,牧碧微皺眉道,“那些個表姊妹既不是天天見,也不算一家人,不過是親戚罷了,沒什麽稀罕的,像玉桐,她貴為公主,又是陛下長女,在郡主們跟前也沒人敢嘲笑她什麽,問題是新泰公主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雖然這宮裏地方大,她們姊妹也是偶爾才見一麵,可將來長大了,宗室裏頭說起陛下膝下的公主們,都說新泰如何如何才華過人,如何如何能幹,雖然不至於在提新泰時說玉桐的不是,可玉桐聽了心裏可會難過繼而埋怨我?”


    阿善笑著道:“奴婢聽說小孩子跟誰長大的往往就像極了誰,西平公主為女郎親自撫養教導,想來不是那等被旁人幾句話一說就牽著鼻子走的人呢!”


    牧碧微到底因為西平不是自己生的,辛辛苦苦養大若被他人離間了去究竟不好,想了片刻,對阿善道:“龔氏才小產,陛下至今膝下無子,太後今年壽辰上必定會問到公主的教導,反正有了陛下那句話,我也可以叫女史如今隻隨意教上一教,免得玉桐傷神,左右玉桐比我幼時乖多了,那些不難的東西先學起來也好。”


    阿善見她這麽說了,便道:“那麽奴婢先去打探一下如今宮中幾位女史、女書,擇那心情和善知道進退的請到長錦宮來。”


    “這樣就好。”牧碧微點了點頭,原本皇家公主都是與皇子一般六歲正式啟蒙,入蘭蕙館,由女史教導禮儀,女書教導詩文,如今西平和新泰兩位公主年紀都小是一個,此外人也少,這女史女書在蘭蕙館開課,公主們親自過去聽課的規矩是前魏時所定,前魏諸帝子嗣大多興旺,有時候連郡主們也被恩準入館聽講。


    像現在這情況,女史、女書分給兩位公主還有多餘,才可以叫到長錦宮來專門為西平講課,而不是要西平自己去蘭蕙館。


    阿善不太同意這麽早給西平請女史和女書教導,除了因為覺得沒必要外,還有個原因就是女史、女書都是宮外年長守寡、又有賢德名聲的女子聘請入宮——但尋常婦人再怎麽賢德也鮮有這樣的機會的。


    也就是說,這些女史、女書,多半還是各大世家裏頭因為種種緣故沒了丈夫,膝下無子無女,又不想就那麽在娘家或夫家住著,便進宮做個女官終老,有時候若教導的公主有了感情,上了年紀之後也由公主請示皇後或太後,封一個誥命給份尊榮。


    這些人進宮,皇家的目的是希望她們能夠教導皇家的金枝玉葉,而不是進宮爭寵,所以擇的都是年長之人,至少也要三旬以上,而且因是寡婦之身,又司教導公主之責,長年穿戴沉悶單調,多數性情苛刻嚴厲,即使牧碧微是寵妃,西平乃長女,有一個對世家教養推崇之極的高太後在,恐怕也未必會對西平放鬆什麽。


    阿善是閔家家生子,跟著閔家姓,她的母親是閔如蓋之母的婢女,小時候聽多了那位老夫人講古,對世家的一套最厭惡不過,所以對宮裏這些女史、女書也沒個好印象。


    這會得了牧碧微的話,心裏想的卻是若找不出來和善的,該怎麽私下裏好生收拾她們到和善……


    第九章 帝王荒唐


    夜風已涼,牧碧微緊了緊身上的厚緞披風,看了眼不遠處殿中隱隱透出的燈火,小聲問卓衡:“陛下還在批閱奏折?”


    卓衡臉色有些古怪,想了一想才道:“龔娘子正在侍奉陛下。”


    “唔,本宮進去看看。”牧碧微側耳聽了片刻,不見殿中有異響,隻當姬深叫了小龔氏在側是為了紅袖添香,便向前走了去,卓衡卻輕咳了一聲,上前伸手攔住了她,見狀,牧碧微臉色微沉,她身旁的阿善也不冷不熱道:“龔娘子是什麽身份?她都能夠在殿裏侍奉陛下筆墨,怎麽宣徽娘娘反而要在外頭等著不成?”


    “閔青衣誤會了。”卓衡麵色尷尬,看了看左右,示意她們跟自己走了幾步,避開方才那些宮人的視線,才小聲道,“陛下在東暖閣。”


    牧碧微驚訝的看了眼偏殿的燈火:“這裏麵在做什麽?”


    她曾經做過幾個月的宣室殿女官,對宣室殿各處用途和規矩很是清楚,宣室又兼內朝用,正殿不是議政是不啟用的,西暖閣為姬深接見親近但還沒親近到可以隨意出入東暖閣的朝臣用,有時候過來幾個臣子,還用不到正殿的時候也是在西暖閣,東暖閣既是姬深的住處,也是他接見如聶元生這樣近臣的地方。


    跟前這座偏殿,卻是做了批閱奏章之地,縱然宮人打掃,也不該如此安靜才對。


    “是聶舍人。”卓衡垂下視線,咳嗽了一聲,才道,“陛下方才看奏章看的有些疲憊,便由龔娘子侍奉著迴東暖閣去小憩,聶舍人……嗯,聶舍人替陛下將一些奏章分門別類一下,所以就繼續留了下來。”


    瀏覽密折以外的奏章,並將之分門別類,按其內容的輕重緩急放置,這的確是中書舍人的份內之事,隻不過就算沒有卓衡方才掩飾性的阻攔在前,單憑對聶元生的了解,牧碧微也不信他這麽老實。


    便抿嘴一笑:“原來如此?”


    她想了想,“龔娘子既然在侍奉陛下,本宮這會過去怕不太合適,本宮就先在這裏等著,你且退下罷。”


    卓衡猶豫了下,阿善見狀,上前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到他手裏,含笑問道:“龔娘子到宣室殿來也有幾日了,未知她過的可習慣麽?昨兒宣徽娘娘還使人去探望了龔世婦……”一邊說一邊拉著卓衡向遠處走去……


    剩下牧碧微左右看了看,借著天色掩護,輕輕巧巧的繞過迴廊,到了殿前一推,殿門卻是反鎖了的。


    她一皺眉,抬眼卻看見不遠處開著一扇殿窗透氣,窗所對的地方,隻餘已經開始枯萎了的芭蕉遮擋,附近卻無人在,當下提起裙裾走了過去,按住窗欞,一個輕巧的翻躍跳了進去。


    不想人才落地,迎麵一道淩厲而帶著殺意的視線驟然掃過!


    待看清楚了是她,聶元生才放鬆警惕,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怎過來了?”


    牧碧微正待迴答,目光一掃,看明白了他在做什麽,立刻忘記了他的問題,舉袖掩嘴,吃驚道:“你……”


    卻見偏殿之上偌大禦案上堆積如山般的奏章,旁邊更隨意放著幾隻臨時搬過來的櫃子,亦是堆滿了奏章,聶元生此刻卻是坐在了姬深才能坐的禦案之後,手中拈著一支紫毫,麵前攤開了一本奏章,似正在直接批閱,在禦案之旁另一張略小的長案、本該才是聶元生該在的地方,有大約幾十本奏章仿佛是已經批閱過的,攤在其上等待晾幹。


    ——聶元生竟是在代姬深批折!


    難怪方才卓衡反應奇怪!


    見牧碧微滿麵驚訝駭然,聶元生歎了口氣,將筆放到架上,道:“那一個小龔氏很有幾分伶俐,陛下這幾日被她哄的興致頗高,如今才去東暖閣,今晚怕是不會召旁人了。”


    牧碧微聽出他所謂“興致頗高”裏的意思,麵上一紅,隨即啐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又正色道,“這可不是小事,陛下雖然信任你,但此事若叫前朝眾臣得知,必定嘩然!”


    聶元生笑了笑,招手道:“你過來瞧瞧!”


    牧碧微不知他的意思,依言走到了丹墀之上,聶元生含笑將才批閱到一半的奏章遞了過去,牧碧微還道這本奏章與自己有關,她忙接過飛快一看,卻見內容隻是彈劾一名下州刺史貪汙之事,即滄郡刺史顧濤,牧碧微仔細想了片刻,也想不起來這顧濤是何許人,又想滄郡在大梁之南,牧齊的根基卻在西北,便問:“這顧濤是誰的人?”


    “你且看看那批文。”聶元生微笑著道。


    牧碧微看了一眼,聶元生所批示的內容為使禦史台派人下去勘察,若屬實再處置——她再次疑惑的抬起頭,忽然察覺到不對,再仔細一看,驚道:“這字跡……”


    這本奏章自然是聶元生批示的,可那字跡卻與姬深一般無二,牧碧微進宮兩年多了,當初做宣室女官的時候就把姬深的字跡認了個準,可就她來看,這本奏章上的批示怎麽看怎麽都是姬深所寫,她定了定神,低聲問:“這是陛下的意思?”


    摹仿帝王筆跡,又是處在聶元生這樣的近臣的位置上,若是用的好,假傳上諭都不難,聶元生為人心機深沉,絕不會在姬深沒有準許的情況下,公然冒用姬深的筆跡在這裏代改奏章!


    若無更大好處,恐怕他壓根就不會把這手露出來!


    果然聶元生微微點頭,淡笑著道:“陛下哪有心思看這些?為著掩人耳目,借口奏章存放太多,恐宮人傳遞消息,把這附近的內侍都打發了開去……不然,你也沒那麽容易進來。”


    牧碧微不由迴頭看了眼那扇打開的窗,心想難怪那麽扇窗附近都無人,原來是因為姬深也知道此事若傳了出去,進諫的奏章不把這裏淹了才怪!


    “這些日子都是你批的?”牧碧微先是感慨姬深的荒唐,隨即想到姬深荒唐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少這一件,這麽一想倒是更好奇了,“我聽阿爹說政事處置千頭萬緒,尋常人看著都頭疼,你竟都批得下來?”


    聶元生溫文爾雅的笑了一笑,笑容之中略帶諷刺:“我又不要為大梁開萬世基業,批這些奏章,隻要對我有好處就行,有什麽批不下來?”


    牧碧微抿了抿嘴,她倒是差點忘記了,聶元生可不是蔣遙、計兼然那等求青史留名的臣子,便換了話題道:“如今朝中怎麽樣了?”


    她問的雖然籠統,但聶元生知道她的意思,道:“曲家高家當初受過先帝警告,何況高太後也在,他們不會直接派人競爭左右二相之位,樓萬古是宣寧長公主幫他要的右相,此人做事中規中矩,陛下倒有留他任下之意,隻不過樓萬古的中規中矩卻是建立在了左相計兼然統理全局、大事上計兼然早有打算、小事上無傷大雅的情況下,若叫他出頭,能力且不說,他這個右相是長公主替他要的,單是這一點,樓萬古也不敢太過做主,到頭來還是要推給陛下。”


    說到這裏,聶元生又笑了一下,“所以陛下是不會耐煩叫他做左相的。”


    “前幾日陛下同我說,想叫我阿爹做左相。”牧碧微沉吟道,“我替阿爹推了,陛下也沒堅持,卻提了安平王,我拿先前他為庶女請封的事情勸阻,對陛下說不如請廣陵王出麵,可會礙你的打算?”


    聶元生聽到安平王時目光微冷,片刻後卻隻是淡淡道:“安平王狼子野心,的確不可叫他掌權,廣陵王麽……麻煩在了他不但是高太後最喜歡的兒子,其妻曲氏為左昭儀嫡親二姊,同樣是威烈伯的嫡次女不說,而且與廣陵王琴瑟和諧,已有嫡長女與嫡長子,如今廣陵王膝下二子一女都是曲氏所出,廣陵王先前並無什麽舉止,恐怕他做了左相之後,有曲家在後,生出不該生的心來。”


    見牧碧微神色失望,聶元生忙安慰道:“如此已經是極好了,陛下年輕,手中委實無人可用,用廣陵王,總比旁人要好。”


    “我當時怕自己說錯,還哄著陛下問你,怎麽陛下沒與你說?”牧碧微說到這裏,忽然想了起來,“聽陛下說你前兩日病了,如今可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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