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儀忙應了。


    牧碧微抿嘴笑道:“奴婢謝陛下之賞!”說著命阿善將食盒放到案上,“奴婢今兒給阿善打著下手,在風荷院裏忙了一個晌午,總算趕上了陛下的膳時,還望陛下莫要嫌棄些許兒心意。”


    姬深頷首,旁邊阮文儀上前揭開了食盒,凜冽梅香合著蒸騰熱氣撲出,聶元生讚道:“未見其形其色已覺其味,這一味糕點想是極好。”


    小內侍呈上來銀箸,阮文儀親自一一試過,這才動手連盛著梅糕的器皿端出——但見一式四樣的蓮口雲霞釉淺碟上,各盛了數塊潔白若雪的熱糕,糕上點點殷紅,恰如紅梅無意拂落雪上,與白裏氤出一抹緋紅的雲霞釉彼此唿應,越發可愛。


    姬深與聶元生都是見慣了富貴之人,見了這梅糕,倒也談不上驚訝,隻是也覺得賞心悅目,姬深因此讚道:“卿之舊仆果然好手藝。”


    “奴婢蒙陛下讚譽,實在欣喜若狂。”阿善已得牧碧微提醒,姬深不喜旁人拂了他的意思,哪怕是謙遜之辭若逢著不對,也不免招他之厭,因此大大方方的謝了這一句。


    聶元生接口道:“此糕甚好,隻可惜名字太過平凡,陛下若是喜歡,何不賜上一名?”


    姬深對他一向寵信,又因為牧碧微正得寵愛,當下想也不想道:“此糕紅白映襯,可愛分明,與所盛之雲霞釉碟頗為相似,便叫雲霞糕就是。”


    牧碧微自是趕緊領了阿善又是一番謝。


    姬深命分了一半與下首的聶元生,又叫牧碧微近身伺候自己用膳,如此膳畢,阮文儀帶著小內侍奉上茶來,聶元生接茶在手,呷了一口,道:“如今已是二月,未知今年春狩陛下可是要同往常一樣?”


    “就與去年一樣好了。”姬深不在意的說了一句,忽然想起此事並不歸聶元生管,他特意進宮來提起,想是別有緣故,便皺眉道,“可是前朝又有什麽說法?”


    “臣聽說左右丞相以為今年春寒太過,恐傷青苗,京畿都發現了災情,認為若還要照常春狩,未免被百姓認為不夠體恤。”聶元生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道。


    姬深臉色頓沉:“朕乃天子,區區庶民也敢妄議天子行事?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兩個老貨莫非還想挾庶民以迫朕就範不成!”


    “陛下息怒。”聶元生輕描淡寫的勸了一句,又道,“其實以臣之見,鄴都已經極北,再往北去,原本就非耕種之地,南方雖然今春也遭了雪災,到底氣候原本就偏暖,想來再過上一月,積雪消後,也差不多春凍要化了,左右丞相因此取消春狩,著實有些思慮過了。”


    “這兩個老貨鎮日盯著朕這也勸那也說,比之皇祖與先帝在時還要羅嗦,實在可恨之極!”姬深冷冷的道,“朕自幼居於宮闈,也就春秋二狩可以外出鬆快鬆快,他們竟也看不過眼!分明就是記恨上迴朕赦了牧齊父子,有意報複!這才借春寒的借口意圖阻止!”


    牧碧微聽他話頭扯到了自己父親,不敢怠慢,趕緊跪下請罪道:“都是奴婢的父親兄長連累了陛下!”


    她本侍立在姬深之後,這會一跪便跪在了姬深膝邊,姬深隨手拉了她起來道:“蔣賊、計賊器量狹小,與微娘何幹?便與你父兄也沒有什麽關係的。”


    聽他這麽說了,牧碧微才鬆了口氣,心想聶元生對姬深果然了解,這一件春狩,沒幾句竟引得姬深對蔣遙和計兼然落了個器量狹小的印象,如此看來,姬深雖然不至於立刻拿蔣遙或計兼然怎麽樣,但加冠親政之後,怕是蔣、計兩人能夠落個平安致仕就很不錯了。


    不過雖然聽聶元生之前提過,左右丞相對他印象不太好,但聶元生如今僅僅六品小官,就算姬深對他信任有加,可姬深加冠還要兩年,聶元生比姬深尚且小了兩個月,兩年後,也不過剛及冠的年紀,姬深再怎麽抬舉,有高太後與滿朝文武在,聶元生想要把持朝政又怎麽可能?


    牧碧微想到這裏,卻見聶元生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一掠而過,心下倒是明亮了一下,心道難怪聶元生要向自己示好了,他也曉得他自己年紀太輕,他的祖父聶臨沂雖然是開國名臣,又有爵位蔭封子孫,但因為感念元配在貧病時的毅然下降,不但對嶽家始終尊敬無比,連帶著對元配也堅貞從一,一生別說妾室,連個近身侍奉的使女也無,所以也隻有與元配出的二子一女,長子還夭折了,撫養聶元生長大的叔父雖承了臨沂縣公的爵位,但卻並無其他要職在身,恐怕算不得能幹。


    聶元生乃是聶臨沂的長子長孫,他的其他兄弟,怕是年紀還不及他之長,就算個個精明,資曆放在了那裏,想要攬什麽大權,實在不夠。


    如此聶家人丁比起牧家來,雖然興盛了許多,可比起曲、高等望族也是遠遠不夠看的。


    而牧家人丁單薄,就算幾年後牧碧城長大,也才三個男嗣,縱然得了姬深的倚重,能占的位置也不多——牧家的三門姻親,沈家徐家都是望族,不怕沒人,可沈太君與沈家關係已經疏遠,而且在牧齊與牧碧川下獄之時,沈、徐因忌憚何容華盛寵,都沒有出手,若不是左右丞相堅持,等不到牧碧微進宮估計人都沒了,經此一事,牧家對這兩門姻親又怎麽會不存芥蒂?


    何況徐氏並非牧碧川與牧碧微的生母,又有牧碧微進宮之事,牧碧川這個牧家嫡長子將來不暗地裏陰徐家一把就不錯了。至於閔家,若有個能幹的,早先閔如蓋在世之時,自然就有安排了,又何必叫他們隻是領些閑職守著祖產度日。


    因此同為睿宗所遺之臣,聶元生也隻有與牧家聯手才最安全了。


    而且還有牧碧川為了同母妹妹在宮廷之中不受何容華刁難謀害,以牧家嫡長子的身份,卻甘願主動向何容華之妹何三娘子求親,足見對牧碧微的重視,聶元生借著出入宮闈之便,扶持牧碧微,牧家將來也少不得念他這份情。


    就聽聶元生說道:“以臣之見,左右丞相既然決定取消春狩,想是這兩日就要求見陛下稟告此事的,陛下還要早作決議才好。”


    姬深沉思了片刻冷笑著吩咐筆墨伺候,阮文儀忙使人取了文房四寶上來,鋪到旁邊一張空著的案上,早有機靈的小內侍卷了袖子上去研墨,姬深道:“元生代朕擬一旨,就說因雪藍關之失,朕打算借著今年春狩考核京畿諸營,飛鶴衛亦在此列,宗室並文武子弟可擇優秀者隨行,若有好的,當可補入飛鶴衛,此外另有賞賜!”


    聶元生挽起袖口,起身走到案邊,笑著道:“陛下英明!”


    旁邊牧碧微雖然不敢說什麽,卻想到這麽一來,雪藍關之事又要被再提,如今鄴都的議論聲還沒壓下去呢,也難怪牧齊寧願降級也要避去西北了——牧齊作為牧尋獨子,是聽著眾人,包括本朝高祖皇帝對牧家的讚譽欽佩之辭長大的,駐邊多年從無一失,是人丁單薄的牧家因此在鄴都名門望族裏也不被小覷的有力佐證,如今一下子聲名掃地,自是有些受不了。


    但這借口是姬深想的,牧碧微也隻能暗暗咬牙,等聶元生擬好了旨,又交與姬深過目,用璽畢,交給阮文儀立刻去各處傳達,牧碧微想到了一條,便依著姬深柔聲求道:“陛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春狩之時能夠隨駕,然奴婢外祖家有幾位表兄,資質平平,但勝在了心地純樸,也有幾分武藝在身,未知可否在春狩時領些閑職,便是外圍巡邏的差使,能夠為陛下盡力一二,也是極大的榮幸了。”


    姬深奇道:“你外祖父乃是前尚書令閔如蓋,其孫如何不能隨行了?”


    牧碧微頓時麵有難色,倒是聶元生含笑替她解釋道:“陛下日理萬機,等閑小事怕是無暇注意,閔尚書為人光明磊落,雖然官至尚書令,然膝下四子,卻隻蔭了些閑散官職,品級也不高,孫輩裏頭更隻有長孫次孫有個官身,也是極低的,去年秋狩就不曾參與,青衣因此而求。”


    “閔如蓋果然清正。”姬深對這個尚書令實在沒什麽印象,閔如蓋因為並非出身世家望族,又是趁著亂世才平步青雲做到了尚書令的,行事一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否則也不會因為子孫平庸就不為他們求高位了,所以先前姬深重色輕德、頂撞高太後時,閔如蓋又是稱病、又是裝聾作啞,一點也沒給姬深留下壞印象,如今聽聶元生也有為閔如蓋說話的意思,便順著讚了一句。


    牧碧微當然趕緊為閔家謝恩。


    既然謝了恩,姬深也就順水推舟準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虧了


    阿善快步走到後頭取了荷包,迴到前廳,再聽牧碧微寒暄幾句,便送著了幫把姬深方才所賜衣料送過來的卓衡、王成等幾個小內侍,又問了幾句葛諾,見諸事如常,便又叫他退下。


    兩人迴了內室,阿善便有些擔心:“女郎要為閔家著想,怎麽挑了現在這個時候?老尚書的孝期還沒過哪!”


    “那就叫陛下奪情!”牧碧微在窗邊的美人榻上靠了,歎了口氣道,“阿爹忽然要離開鄴都,大兄一個人在清都郡做著司馬,他早年就被阿爹帶到邊關去,上陣殺敵算把好手,這文官之間的勾心鬥角可不是武藝高明就能夠占上風的,何況阿爹一走,那些風言風語豈不全落在了他身上?”


    阿善勸道:“沈家到底是老太君的娘家,何況大郎君能幹,沈家豈會不扶一把嗎?”


    “到底隔了幾層了,哪裏比得上閔家的表哥們?”牧碧微不以為然道,“何況沈家就算不能怎麽盡心的幫著大兄,至少不會輕易的給大兄使絆子!可徐家卻未必了,三郎如今也有十三歲了,過上兩年到了束發的年紀,阿爹若不也把他叫到西北去磨礪,總也要謀個官身熬資曆,大兄和我對徐氏不滿,也不過瞞著旁人罷了,徐氏哪有不告訴徐家的?我不信徐家若有機會會不坑大兄一把。”


    說到這裏,牧碧微不免又感慨道,“也是大兄娶了何家三娘子,若不然,有個在鄴都有根基的外家總是好得多。”


    “聶侍郎既然說了如今大郎這件婚事成了比不成好,奴婢想著倒也有幾分理兒。”阿善道,“奴婢說句托大的話,大郎君和女郎都是奴婢看著長大的,不拘是大郎君還是女郎,都不是甘心寄人籬下、覷人眼色的性.子,女郎是沒得辦法,奴婢想,縱然大郎君未向何家提親,恐怕也有齊大非藕之慮,未必肯要那些大家子的女郎呢!”


    牧碧微蹙眉想了片刻,歎道:“這世上之事總是難以兩全,也罷,隻要那何三娘子過門之後不再惦記著何海的事兒對大兄包藏禍心,我也敬她為長嫂,再不說她半句不是了。”


    “女郎是因為阿郎就要離開鄴都,因此怕大郎君雙拳難敵四拳,這才想著為閔家的郎君們在陛下跟前求些恩典的麽?”阿善也知她本對牧碧川抱了極大期望,如今牧碧川低娶,心中自是失望無比,雖然聶元生已經開導了一迴,牧碧微這一時間到底難以接受何三娘子,便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今日牧碧微趁著聶元生為姬深擬旨之際替閔家求的差事,道,“隻是此舉實在鹵莽,按製,祖父去,孫輩當守孝一年,長子長孫更需如父孝守三年,如今一年之期尚未足,女郎就要替閔家諸郎謀取職位——況且不是奴婢說舊主的嘴,閔家郎君們若是能幹的,早先老尚書在時自然就有妥當的安排,又哪裏會叫徐氏訛著女郎進了宮?”


    “我牧家如今最大的弱點便是人少,沈家不夠可靠,徐家太不可靠,除了指望閔家還能指望什麽?難不成指望何家去不成?”牧碧微搖了搖頭道,“陛下的性.子你也看到了,他寵著誰的時候求什麽都不難,忘了誰的時候可就難說了,方才陛下因見我穿的宮緞裁的新衣好,就要把顏色差不多的都賞一種——那紺青對鵝錦,陛下的私庫隻剩七匹,因他說了十匹,就要阮文儀到左昭儀那裏要足了數額送過來,你想這錦既然左昭儀那兒得的多,豈不是因為左昭儀喜歡嗎?宮裏都說左昭儀賢德,就算她賢德,曲家其他人可會不替她惱恨著我?難道這些東西是我自己要的不成?”


    阿善歎道:“不過幾匹衣料,女郎又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哪裏看得上這點兒東西?隻是陛下那不喜被人拒恩的性.子,委實不好迴絕。”


    “如今我正得意,可誰能知道還能得意多久?如之前挽袂說的範世婦、司禦女這些,失了寵好歹還有個位份在呢,我又算什麽?”牧碧微恨恨道,“不趁著帝寵還在,多替大兄和表兄他們謀取些好處,將來哪裏還有我的翻身之日?你看左昭儀雖然沒什麽寵愛,可這宮裏敢當麵與她無禮的,除盛寵的孫貴嬪又有誰?就是孫貴嬪也未必敢與她撕破臉呢!”


    “可孝期……”阿善究竟擔心這一點,牧碧微冷笑著道:“既然是陛下親自開的口,那自然就是奪情了,也叫這鄴都上上下下都知道,外祖父雖然去了,可閔家也不是沒了帝恩的!”


    她想了一想,沉吟道,“閔家的表兄們雖然談不上能幹,可也談不上敗家,不過是平庸了些,乖乖巧巧的做事,我也不求他們如何出色奪目,到時候礙了旁人的眼,被算計了卻也不妥,隻不過來日方長,表兄表弟裏頭雖然至今沒個精明的,但大表兄的長子也有十歲年紀了,過上幾年再添新丁,閔家既然有了外祖父那樣的能臣大員,怎的出不了另一個能支撐家業的晚輩?”


    阿善狐疑道:“閔家郎君們身上已有官職……”


    “區區幾個散官哪裏比得上實職?”牧碧微冷笑著道,“何況你沒聽陛下方才在旨意裏說的嗎?這一迴春狩若是表現的好,可是能夠選進飛鶴衛的!”


    “閔家的郎君們可未必有那個本事……”因是私下裏與牧碧微說話,阿善雖然是閔家出來的,可說話也不客氣了,皺眉道,“飛鶴衛乃高祖所創,皇家禁衛,俱是官家出身又文武雙全、相貌堂堂的好男兒,非等閑之輩可以進入!”


    牧碧微淡淡的道:“阿善你卻會錯了我之意,我可沒說要表兄們設法進飛鶴衛,這等需要真本事的地方,我哪裏不知道表兄們擔當不起?就算僥幸進了,將來一旦事情做不好,反而是害了他們。”


    阿善聽她這麽一說,立刻明白了過來:“女郎是打算叫閔家郎君們補那些調入飛鶴衛的人的缺?”


    “不錯。”牧碧微點頭道,“我如今雖然心急,可也要掐著太後準許的範圍內,若不然,陛下這會固然還寵著我,比之孫貴嬪當年可差了去了,我可沒祈年殿那一位的自信,能夠攛掇得陛下頂撞太後保下我來,就算有那個能耐,你瞧祈年殿如今何嚐不是小心翼翼?懷了身子,反而更擔心了,這才是得不償失呢!若換作了我是她,當初才盛寵,陛下又年輕,何必爭一時的長短,必定是主動哄了陛下納了曲氏進宮,她居後位也好,不居後位也罷,左右陛下又不喜歡氣度高華然容貌平平的女子,先誕了幾位皇嗣,再哄得太後認為我雖然出身卑賤,卻也算得上有自知之明,如此子嗣的問題解決了,再圖謀桂魄宮,豈不比除了容貌之外別無所長來得可靠?”


    阿善不以為然道:“孫氏區區宮女出身,能有幾分見識?她能夠在太後手底下撐到了現在,也算是沒白在宮裏伺候那幾年了,當初陛下愛她愛得緊,聽到皇後之位怕是什麽都忘記了,自以為有個能把世家嫡女踩到腳下去的機會,卻不想陛下既然愛的是她那副傾國之貌,又怎會沒有色衰愛馳的一日?”


    牧碧微點了點頭,又說起了聶元生:“此人說是覷中了阿爹將來必受陛下重用,這才對我示好,方才忙著蒸梅糕未曾注意,如今可以好好來說一說——阿善覺得這番話是否可信?”


    “女郎說先前陛下也露過了口風,照奴婢來看倒是有些兒真。”阿善思忖片刻,道,“奴婢雖然進宮沒幾日,卻也聽宮人私下裏議論,蔣、計二相固然是先帝所遺,如今一起主持政事的,但陛下卻很不喜歡他們,而且陛下不喜政事,親近之臣除了聶元生再無他人,奴婢想著,即使如此,陛下乃高祖皇帝與先帝精心教導出來的,即使不勤政,也斷然不至於對朝中局勢全然無知。”


    “按聶元生的說法,如今朝政雖然委於蔣、計之手,但曲、高之勢不可小覷,高家自不必說,太後活著一日,必不會少了高家的榮耀,而曲家兩位嫡女都嫁進了皇室,雖然因著孫貴嬪的緣故,至今沒能出一位曲皇後,但我看出一位孫皇後也不太可能。”牧碧微沉聲道,“蔣、計一則因進諫太多惹陛下不喜,二則年高,兩年後陛下加冠,二相必定換人!聶元生所慮,便是介時新相難逃這兩家!”


    阿善沉吟道:“若是如此,難怪他要擔心了,他若是聶臨沂第二,倒不必憂慮什麽,可這聶元生一味阿諛逢迎陛下,如今的左右二相就不喜他了,不過礙著陛下與他親近也無法將他趕走罷了,將來新相上任,又是占了陛下之舅家並陛下未來嶽家的名義,豈會容他?”


    “高家有太後在,可不比蔣相與計相,如今就要為子孫憂慮,因此對陛下也漸漸沒了前兩年的嚴厲。”牧碧微道,“這是聶元生所言,另外,陛下當初的伴讀也不是就聶元生一個,不過是因為進諫太多惹了陛下不喜的緣故,被陛下打發走了,比如沈家與我同輩的沈慶,還有左昭儀的二兄曲叔清等,這會陛下身邊就一個聶元生,我不信其他伴讀被打發走與他沒有關係,他仇人這麽多,相比之下咱們牧家隻不過被人議論幾句,與此人聯手,我總覺得太虧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酣秋


    “女郎,奴婢卻不這麽認為。”阿善沉吟片刻,正色道,“女郎可想過位份之事?先前左右丞相為社稷計斷了女郎的妃嬪之位,高太後又時時賜下了避子湯來,那日女郎雖然在和頤殿裏得了高太後一句準話,可高太後也不過是準女郎便宜行事,也沒提避子湯之事!當然將來說不定,可女郎願意一直這麽賭太後哪天心軟嗎?而且宮裏這些貴人,侍奉陛下兩年有餘的也有好幾個,至今卻也隻有孫貴嬪和薑順華有了身子,再說這兩位如今還沒生下來呢!”


    牧碧微頓時默然。


    阿善繼續道:“女郎如今無名無份,全靠陛下的寵愛撐著,陛下還沒有親政,再寵女郎,後宮裏怎麽也越不過孫貴嬪去,更何況還有太後看著,前朝呢,左右丞相既然能駁了孫貴嬪為後,駁了何容華謀害阿郎和大郎君,那麽駁了女郎也不奇怪。若陛下是個長情的,咱們自然不是非要與聶侍郎聯手,可陛下……”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


    姬深就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傾國傾城如孫貴嬪,也要為自己的身孕和將來憂慮,何況自認容貌不及孫氏的牧碧微呢?


    今日,姬深正寵著她,那麽即便隻有青衣之位,也敢在祈年殿裏不吃虧,他日姬深移情別戀,她又憑什麽認為自己會比長信宮那幾人過的更好?


    何況範氏、司氏得寵時,可沒有個父親兄長與何容華唯一的弟弟之死扯上關係,也未必駁過唐隆徽的顏麵,更不曾打過祈年殿裏的宮女……牧碧微歎了口氣,道:“我曉得自己已經沒了退路,可總是不太甘心。”


    “女郎何時受過這樣不自由的委屈?”阿善憐惜道,“可如今局勢如此,何況聶元生乃陛下寵臣,以著陛下的性.子,他將來得到君上的信任未必在其祖之下,搏一搏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我倒也不全是覺得這會與聶元生聯手虧本。”牧碧微轉著腕上玉鐲沉聲道,“我隻覺得此人狡詐詭譎,阿善你也曉得,阿爹和大兄雖然算不得迂腐,可為人也能稱一聲方正,如今聶元生氣候未成,隔上些年,我怕他是拿阿爹和大兄當作了權宜之用,迴頭倒戈一擊自己上位,那麽我牧家豈不是做了他的踏腳石?”


    阿善嗤笑:“奴婢還是那句話兒——都是沒影的事情,女郎如今最該想的就是借著孫貴嬪之孕,宮中風起雲湧的機會,速速設法弄個正經的名份!太後那邊擺明了暫時不肯在避子湯上鬆口,這宮中唯一能夠叫太後改了主意或者退步的也隻有陛下,可陛下愛女郎的顏色,卻未必一定要女郎的子嗣!聶元生若是能夠在此事上幫了女郎,那麽叫奴婢來說,叫他占牧家些不傷根基的便宜也是值得的。”


    牧碧微吐了口氣,正要說什麽,門卻忽然被叩響了,她一皺眉,阿善已經喝道:“什麽事?”


    外頭卻是挽袂的聲音,有些惶恐,隔著門稟告道:“善姑姑?青衣可是在小憩嗎?左昭儀娘娘身邊的酣秋來了。”


    阿善聽了,噫了一聲,也不理挽袂,隻對牧碧微道:“方才在宣室殿裏頭陛下使阮文儀往華羅殿去取那紺青對鵝錦湊足十匹賜予女郎時,奴婢就想著左昭儀那邊不會就這麽一句話也不說的。”


    “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已經賜給華羅殿的東西,卻為了我一個小小青衣重新去要過來,分明是打左昭儀的臉,往小了說,本是賜了左昭儀的東西,陛下一句話兒就替我要了過來,任誰都是被掃了興致的。”牧碧微也是不覺得華羅殿來人是意外,懶洋洋的道,“上迴在承光殿見到一個與左昭儀很是親近的宮女叫酣春的,這個叫酣秋,我想在華羅殿裏身份也不見得低,怕也就比那邊淩賢人低那麽點兒吧?”


    說著站起了身,摸了摸鬢角,拉平裙裾問阿善,“就這麽走出去可好?”


    “既然是左昭儀身邊的大宮女,不如再添兩支簪子上去,免得被小覷了。”阿善提醒道,“怕是左昭儀的陪嫁呢,曲家極盛,他們家近身服侍主人們的使女,未必比尋常官家的女郎過的差。”


    牧碧微卻理著袖子一笑:“衣食住行或者極好,但一個再好也是奴婢,另一個差些總是主子,氣度哪裏能一樣?我乃牧家嫡女,這一點華羅殿豈會不知道,又何須金玉之物來襯托?”


    說著她施施然的出了門,挽袂在外,忙垂手道:“青衣,來的酣秋乃是左昭儀之陪嫁使女之一,在華羅殿也是頗得臉的,奴婢本想先問問她的來意,隻是酣秋口風甚緊,奴婢實在套不出什麽來,隻得先來迴了青衣,如今前頭卻是挽衣奉著茶水。”


    “套不出話來就對了。”牧碧微一臉理所當然道,“若是連你都能夠摸出人家的底細,人家又憑什麽給曲家嫡女做陪嫁?”


    挽袂頓時一噎,再不敢多說。


    跟著出來的阿善恰好聽見了這一句,便吩咐道:“小廚房裏頭燉著一隻雞,這會差不多到時候了,挽袂你替我去瞧瞧。”


    挽袂因為正覺得尷尬,巴不得這一聲,趕緊應了匆匆離去。


    阿善等她走了,便對牧碧微道:“奴婢瞧她如今倒是對這院子用了心,女郎何不索性做的好看些?”


    “她啊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我不需對她太好,隻管叫她曉得同樣不聽話,我給予她的懲罰與折磨總比旁人重就是了。”牧碧微哼了一聲,道,“她和葛諾能夠在冀闕宮裏頭伺候乃是求了左昭儀的,一日不把她對曲氏那邊的感恩之心磨掉,我怎麽能放心用?如今我一個小小青衣,若退一步輸一局還能有什麽活路!”


    阿善道:“女郎既然懶得哄她,奴婢私下裏安撫她幾句便是,總歸是當作了大宮女教導的,氣勢太弱了女郎也用不順手。”


    牧碧微提醒道:“如今也不必很精心的教導,我隻是青衣,教的太聰明,身份上就壓不住!而且我也沒那個底氣叫她有氣勢,還是壓一壓的好。”


    “女郎考慮的倒也是。”阿善一想,苦笑道,“奴婢有時候總還以為是在丹園呢!”


    乍聽見自己從前所居之處的園名,牧碧微也不禁暗歎了一聲。


    ………………………………………………………………………………………………………………………………


    前廳裏,挽衣正誠惶誠恐的奉著茶。


    當先進門來的牧碧微看了一眼她那小心謹慎的態度便暗自皺眉,然而當她把目光移到華羅殿的來人酣秋身上時,便知道挽衣為何如此了——


    酣秋名字裏的這個秋字,起的極為貼切!


    上一迴,在承光殿上,牧碧微曾見過與酣秋名字仿佛的酣春,她還記得那是個清秀活潑、好奇心強烈且顯得很受曲氏縱容的宮女,這個酣秋,卻與酣春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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