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要叫侍郎失望了。”牧碧微漫不經心的吹了吹麵前茶水,淡淡道,“牧家人丁實在太單薄,因雪藍關之事,家父雖然得了陛下赦免,可如今也憔悴了許多,大兄才定下婚事,三弟呢,年紀尚小,滿打滿算,牧家如今的男丁也才三個,因此哪裏做得了什麽大事?”


    她的拒絕並未讓聶元生意外:“下官嚐聽人談起市中商賈之事,愈是財大氣粗,行事卻愈要小心仔細,鄴都市中最富的一名商賈,坐擁萬貫,家中金銀成堆,然在外麵,非但服布著麻,器物絲毫不敢逾越,甚至連隔壁一尋常庶人嫉妒,每常與之為難,也必笑臉相迎,從不還手,反而市中一些尋常小販,坐地起價之事做的不少,至於缺斤少兩,也不乏人為之,青衣可知其中緣由?”


    牧碧微淡然道:“妾身藏於閨閣,如今服於宮闈,商賈之事,妾身又怎知道?”


    聶元生見她隻說不知,未說不聽,心下了然,繼續道:“這是因為前頭那富商,乃是市中頭籌,因他財貨之多,嫉妒他者比比皆是,而且若其鄰居能夠借著不時挑釁激他觸犯律令,引來其他暗中覬覦者一起對付他,因其屬商籍,尚不及庶民,難免身家都叫旁人奪了去,連累妻女難安,這就是所謂樹大招風,他不得不忍!


    “相比之下,後者不過是些尋常小販,市中比比皆是,雖然不過飽腹,卻也因手無餘錢,欺哄也好、瞞秤也罷,賺一文,是一文,左右從他們手裏買東西的,也皆是貧寒之人,被鬧了出來,不過一場口舌爭執,至多被打上一頓,如此後果並不嚴重,自然每多為之。”


    說罷,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望住了牧碧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盟(中)


    聶元生話中之意,牧碧微自然聽了出來,哂道:“侍郎是說我牧家就是那等本錢稀薄的小販,因而便是做些昧下良心的事兒也無妨,反而更可獲利嗎?”她搖了搖頭,“侍郎這話可就說差了,牧家縱然如今是個小販,卻好歹也是早年富貴過後敗落的,因之不可與市上尋常小販比,哪怕手頭已無餘錢,不過裹腹,可市中坊間不免還有人惦記著祖上乃是巨賈,沒的覬覦著還有旁的家底兒,所以與侍郎先頭說的那富貴商賈區別也有限的很,又哪裏敢行差踏錯半步?”


    “正因如此。”聶元生被她駁斥了一迴,仿佛早已料到,並不見遺憾,反而森然一笑,“青衣難道就甘心始終被小人覬覦、學那富貴商賈般忍讓到底麽?”


    牧碧微直視著他,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口中卻依舊柔柔軟軟的輕輕一笑:“當然不可能!”


    她捏緊了拳,傲然道,“與其處處忍耐委曲求全,將前程富貴,乃至於榮耀性命都交付他人之手,倒不如拚死一搏,自己當家作主!便是最後落敗身死,總也不枉費在人世走了這麽一遭!我乃牧家唯一嫡女,四代守三關,多少先祖戰死沙場,昔年前魏末時雪藍關一戰,牧氏舉族隻餘身在鄴都的先祖父一人!連同婦孺卻無一人向柔然投降,我又豈是那等甘心老死宮廷之人?”


    說到這裏,她冷笑了一聲,也懶得在聶元生跟前繼續演戲,懶洋洋的笑道,“若非如此,聶侍郎你今日又為何坐在此處?”


    聶元生笑了笑,輕輕拊掌,讚道:“當日綺蘭殿前一晤,下官便知,青衣就是下官要找的人!”


    “是因為我不僅與你一般不甘屈居人下,也是牧家之女嗎?”牧碧微反問道,“陛下厭惡蔣、計兩位丞相,因此打算在親政之後預備旁的人手代替這兩人,我阿爹與蔣、計同為先帝所信任的重臣,因著多年駐邊,與今上接觸不多,反倒留了個不錯的印象,所以陛下打算扶持阿爹,聶侍郎乃是陛下近臣,自然不會不知道陛下的心意,這才是侍郎主動與我接觸的原因吧?非親非故非傾慕於我,也隻有利之一字,可以解釋侍郎的關注與善意了,不然,還能是什麽?”


    “青衣聰慧,差不多全猜對了。”聶元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爽快道,“隻有一條青衣沒猜到,不過那也不重要,便算青衣全對就是。”


    牧碧微道:“重要不重要,未必是侍郎說了算的,侍郎既然找上了我,如此藏著掖著,卻又算什麽呢?”


    聶元生微笑道:“下官說了青衣有一條沒猜到,便已是坦誠,這一條到了時候,青衣就是想不知道也難。”他頓了一頓,似笑非笑道,“青衣知道之後,必定會感謝下官沒有說出來,畢竟,青衣還是很尊敬令尊的!”


    聽他提到牧齊,牧碧微心下一驚,越發想知道沒猜到的那一條會是什麽,然而聶元生卻打定了主意不接話了,直接道:“陛下從甘泉宮返迴,下官自然就要趕去麵聖,所謂來日方長,青衣聰慧,又何必拘泥於這一時?下官從宮外而來,青衣如今難道沒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下官嗎?下官可以保證,這一條如今不告訴青衣,於青衣並牧家絕無害處,甚至,還是件好事。”


    牧碧微見他果無讓步之意,知他心誌堅定,既然決定不說,卻是難以逼問出來,因此立刻放棄,肅然道:“我阿爹做什麽要自請離開鄴都?可是鄴都或者清都郡那邊有人與他為難?”


    “為難?”聶元生神情有些古怪的笑了一笑,隨即才道,“如今陛下並未親政,政事都由左右丞相處置,蔣遙和計兼然自詡公正清廉,雖然因青衣之入宮對令尊、令兄有不齒之意,然朝議已過,以其等為人,倒也不至於公報私仇。”


    蔣遙和計兼然在前朝都以清正嚴明而著稱,到了如今的年紀自然更是愛惜羽毛,既然聶元生說他們不至於公報私仇,牧碧微倒是相信,隻是她還是懷疑道:“以蔣相、計相在朝中的地位與權力,又何必親自動手?隻需露出不喜之色,自有人前赴後繼的代為出手,便如長信宮之範世婦與司禦女,是正經詔封的嬪,卻因失了寵,聞說如今一應份例俱被克扣,過的還不及我一個青衣!”


    “不止如此。”聶元生淡淡道,“朝中諫臣自兩年前立後之事被陛下發作過後,那些不怕死的硬骨頭被清出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諫臣裏,也不是沒有……嗯,講究規矩禮法之輩,隻是陛下極少上朝,左右丞相為了不至於使朝會變成一場無用紛爭,卻把正事耽誤了,所以若無大事,不許他們在朝會進言,這些人,也是閑太久了。”


    他說到這裏,牧碧微已經明白:“於是阿爹與大兄倒是叫他們好生得意了一番?”她目光漸漸森冷起來,“都是些什麽人?”


    “如今告訴了青衣,別說青衣無法,就是下官,不止一次被他們當麵叱為佞臣,也隻得故作灑脫,一笑置之,好歹還能夠博一個大度之名。”聶元生看了她一眼,笑著道,“青衣身在後宮,這些話,就算有不長眼睛的到了青衣跟前羅嗦,青衣一句後宮不得幹政議政,也差不多可以打發了,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青衣雖是女郎,但性情也足以當一句女中丈夫,又何必再知道了無謂之人的名姓增加怨懟?”


    牧碧微淡淡道:“聶侍郎是一笑置之的人?這個笑話不錯,侍郎何不再說一個?”


    “下官若不大度,太後、朝中又怎能繼續容下官在陛下跟前盡忠?”聶元生反問,又道,“聞說青衣也才去覲見過太後,莫非太後準青衣昨日往安福宮迎迴陛下,沒有旁的吩咐?”


    “侍郎若是大度之人,卻不知道那日華羅殿之事如何解釋?”牧碧微道,“莫非侍郎如今還要告訴我,孫貴嬪才受了莫作司訓斥,當晚就被發生身孕都是巧合嗎?”


    聶元生點了點頭,也不隱瞞:“不錯,在青衣進宮之前,下官的確已與孫貴嬪相善,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從何氏進宮並投向左昭儀起,孫貴嬪的風頭已遠不及兩年前,不瞞青衣,昨日青衣在祈年殿究竟做了什麽,下官不太清楚,然看青衣今日氣勢如此淩厲,想來是占了孫貴嬪的便宜,這也是現在,若放在了兩年前,不拘青衣如何能言善辯,哪怕對著孫貴嬪恭恭敬敬,孫貴嬪在陛下跟前隨便捏個罪名,青衣也難逃一劫!如今孫貴嬪有了身孕,若能夠恢複兩年前的盛寵……青衣以後對祈年殿,還是留神些的好。”


    牧碧微淡淡的道:“宮中貴人這許多,另有女官宮女,將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新人,侍郎也說了,孫貴嬪如今雖然還算盛寵,卻大不比從前,照侍郎的話兒,但凡陛下寵愛之人我就要避著走,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何況自古以來,有幾朝的宮闈裏頭缺了國色天香的美人了,可陛下卻隻一個,哪有一碗水端平的時候?就算陛下一碗水端平了,也有那等自詡美貌或家世或才藝壓倒眾生之輩自覺委屈呢!我可不耐煩想那麽多!”


    說到這裏,牧碧微忽然又笑了一笑,“其實,侍郎與其在這兒擔心我會得罪了孫貴嬪,何不早做決斷?”


    “這等小事,又何必下官越俎代庖?”聶元生斷然說道。


    牧碧微哼了一聲:“我也不瞞侍郎,我與孫貴嬪,終究是不可能站到一起的,侍郎若是打著那兩麵敷衍的主意,卻也太叫我小覷了!誠然孫貴嬪傾國之色,深得陛下寵愛不說,如今還有了子嗣,然她別說外家寒酸,那是個連人都沒了!侍郎乃臨沂郡公之後,卻非爵位繼承之人,何況就算如今襲了臨沂縣公的是侍郎,這鄴都裏頭別說郡公,現放著安平王與廣陵王,還是陛下的嫡親兄長呢,朝政還不是在先帝詔命的蔣、計二相手裏?”


    聶元生微微笑道:“青衣何必如此多心?當初青衣乍入宮闈,下官就匆匆趕到綺蘭殿,與左右丞相廢了多少唇舌,更被右相罵得狗血淋頭,這才叫青衣留在了宮裏,足見下官對青衣的信任,又豈會為了等閑之人耽誤正事?”


    “孫貴嬪可不是等閑之人——”牧碧微非要逼他把話說明白。


    見狀,聶元生淡然一笑,反問道:“若無孫貴嬪盛寵並懷孕,又新近挑釁了左昭儀,憑著青衣入宮的尷尬,青衣以為,前日去甘泉宮求見,可能夠踏入和頤殿中?”


    聞言牧碧微一窒,隨即冷笑道:“侍郎算無遺策!”


    “青衣太抬舉下官了,下官也不過是提早曉得了孫貴嬪懷孕之事,接著青衣就進了宮,因此順勢而為罷了。”聶元生淡淡的道,“下官從前說過,下官是衷心希望青衣能夠得寵的。”


    牧碧微道:“侍郎若是真心要助我,何不幫著解決了無子不得晉位這一條?我若得了正式的冊封,對侍郎豈非更有好處?”


    聶元生笑道:“下官何嚐不想青衣明日就入主桂魄又寵冠六宮?奈何下官就這麽點兒能耐,如今又沒有好時機,又能如何?”


    “侍郎既然不肯幫這個忙,那也算了。”牧碧微眯了眯眼,道,“那麽幫我將大兄與何家三娘子的婚事攪了,這點兒小事,以侍郎的才智,問題不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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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出去逛街一天,悲劇的發現自己逛街技能退步了,兩小時就趴在了石凳上死活不肯起來


    然後


    最喜歡的一家烤魷魚店和海棠糕店雙雙關了門……


    淚目……


    那個海棠糕和梅花糕,其實吧就是做成兩種花的形狀,裏頭是豆沙,上麵紅綠絲、瓜子仁、鬆仁等果實灑一灑……至於說有沒有用花瓣,目測絕對沒有。


    所以,看到書上說的花瓣做的糕點,吾也是口水直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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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盟(下)


    聶元生道:“原本青衣已經退而求其次,此事下官無論如何都不該拒絕,隻是……下官雖然與牧司馬並不算相熟,聽著這幾日鄴都流言,卻也對其性格有所了解,此事怕下官也是力不能及。”


    牧碧微皺眉道:“侍郎這話可說的沒誠心了——”


    “青衣不欲牧司馬迎娶何三娘子,無非是擔心兩點,一則何家門第太低,又有何容華在前,而牧司馬乃牧家嫡長子,其妻自為一族之塚婦,因而何三娘子的出身,怕是難為此任;二則,牧家人丁單薄,青衣自然更願意牧司馬與望族聯姻,如此接下來牧尹不在鄴都,也有嶽家照拂。”聶元生慢條斯理道,“下官說的可對?”


    “侍郎既然看得清楚,卻還說什麽力不能及?”牧碧微哼了一聲道,“家兄性.子倔強侍郎不便入手,何家那邊動一動手腳,叫他們自己退婚,我不信侍郎會覺得艱難!”


    聶元生意味深長道:“以下官之見,牧尹也好,牧司馬也罷,前程又何需嶽家扶持?青衣生母乃前尚書令掌上明珠,如今的繼母徐夫人是鄴都望族徐氏出身,徐鼐的堂侄女,敢問青衣,令尊令兄有今日之官職,是靠著閔尚書與徐家麽?”


    牧碧微一怔:“我牧氏先祖與高祖皇帝有舊,況且家父家兄都是文武雙全,堪為國用……”她說到這裏皺起了眉,醒悟過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想了一想,到底不甘心,“隻是,若要為了避開與望族聯姻,滿鄴都尋常門第的良家子多了去了,又何必非要那何家三娘子?”


    “一來此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內外皆知。”聶元生道,“甚至上達天聽,不隻陛下,連太後都曉得了,這門婚事,縱然何容華極為得寵,何家也是占了大便宜的,好端端的卻退了親,就算青衣不在乎牧家一時的家聲,那麽可想過太後與陛下?”


    牧碧微被他問住,蹙眉不語。


    聶元生這番話可謂是一針見血,前日牧碧微才在太後跟前很是表了一番甘受驅策的決心,結果迴頭她的兄長就設法悔了婚,就算太後不查到牧碧微身上,也會覺得牧家言而無信,沒了祖上的風骨,委實不可信任。


    太後這邊也還罷了,前朝姬深已經明確透露出了重用牧齊之意,看到這情況又如何不心生失望?


    左昭儀容貌平平,有太後撐腰都不得姬深喜歡,可就因為她姓曲,孫貴嬪的傾國之姿還不是照樣在位份與宮權上被壓了一頭?


    而牧家若有曲家那樣的聲勢,借何容華十個膽子,她當初可敢攛掇著姬深殺了牧齊、牧碧川以發泄何海死在雪藍關的憤怒?


    何氏那麽大的膽子,還不是欺牧家人少,牧齊長年駐邊,與朝中聯絡不多,新帝姬深對其更是生疏!


    若牧家不止牧齊這麽一房人,哪怕再多幾房官職不高的叔伯,子嗣昌盛了,就憑何家的家底,如何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結下這麽一門死仇?牧碧微又何必進宮侍奉姬深!


    如今牧家家聲已經受損,而且姬深這麽個君上,重色輕德也還罷了,對寵妃幹涉前朝政事,哪怕是邊關重將的生死也不當一迴事,這一迴牧家獻了牧碧微進宮,得了他的赦免,迴頭若姬深興趣淡了,宮裏頭再出個寵妃與牧碧微先結了怨,屆時進讒,牧碧微一點也不覺得姬深會手下留情。


    如牧碧微先前所言,與其把一身榮耀性命冀望於他人的憐恤與品性,倒不如全部抓在了自己的手裏。


    這會牧齊還沒倒呢,清都尹也是正三品上的官職了,還是姬深壓住了左右丞相請求問罪封的,鄴都輿論已經逼得牧齊自請降級再迴西北——倘若牧齊失去了繼續得到姬深重用和信任的機會,將來如何,不問可知。


    枝繁葉茂的家族,固然有樹大招風之虞,可也有一件好處,那就是既然能夠長到了枝葉茂盛,多半也是根深蒂固,這一房折了,那一房再起,彼此提攜,總能夠延續下去。


    高祖時候,先帝睿宗與濟渠王爭儲,當時鐵了心支持濟渠王的徐家就是個例子,因徐家乃一方望族,又人口眾多,睿宗登基後,“暴斃”了濟渠王府上下百餘口人,對徐家卻也隻尋借口誅了濟渠王最忠誠的兩房為首之人,餘者甚至隻處了流刑。


    至於徐家其他幾房,睿宗雖然打壓,卻也沒做什麽,甚至在徐家再三請罪後,還同意了牧齊續徐家嫡女為繼室——這就是大族的好處!


    牧家從前也算大族,牧碧微的曾祖牧馳一輩有足足九房人,可除了牧尋這一支,皆死在了西北。如今的牧家,就仿佛是一株幼嫩的芽,比大樹不易招來大風,可也不必招大風就有被吹折之勢……


    牧碧微到底是個識大體的,便歎了口氣道:“侍郎說的極是,卻是我糊塗了。”


    “青衣這是關心則亂。”聶元生笑了一笑道,“其實因著牧司馬向何家三娘子提親之故,這幾日鄴都也到處傳滿了何三娘子的為人,下官想著青衣定然是關心的,所以也使人打探了些內情,倒比街頭巷尾的議論來的可靠些。”


    “那何三娘子如何?”牧碧微如今也覺得牧碧川與何三娘子的婚事勢在必行,自然不能再惦記著拆了這樁婚,自是對何三娘子的性情為人大為上心,連忙問道。


    聶元生道:“下官以為青衣倒也不必對何三娘子太過偏見,何家的底細,想來青衣之前也是知道些的,前朝時候,何家不過是一方巨賈罷了,一家子商籍,莫說進宮,就是如今那幾個不鹹不淡的官身,也是想都別想的,後來前魏覆滅,到本朝建立,中間十幾年戰亂,許多州縣的誌、冊或丟失,或焚毀於戰火,何家使了銀錢,就變成了庶民的身份。”


    牧碧微到底對何家還有些不喜,這會便忍不住道:“倒是難為了他們在戰亂裏還將銀錢都保了下來!”


    “本朝初建之時因先前的戰火之故,可謂是百廢待興,何家便覷準了機會捐了些小官——隻是高祖皇帝對國之重器看得緊,除了些散官,真正做事有實權的位置可不是銀錢能夠買到,再者,何家人做生意算把好手,論到為官作宦卻差得遠,因此從何容華的祖父一輩起雖然就有了些七八品的官身,卻也一直未得到晉升的機會。”聶元生道,“一直到了去年陛下親自下旨采選,不拘父兄有三品以上官職,命鄴都並左近所有官家適齡未嫁之女皆參與采選,何氏因色入宮得陛下青眼,後為父家求了幾個五六品的官身——這會何家官職最高的便是何容華之父何檀,為從五品下的奉車都尉。”


    不等牧碧微發問,聶元生便又道:“何家從脫了商籍起,便大力栽培族中子弟,欲晉入士族,隻是三代以來,效果不豐,不免將興旺家族的主意打到了女郎頭上,因而何家雖然門第不高,嫡出的女郎們教導卻都是極為用心,並不遜色於郎君的。這何三娘子照著何家大的排行是十九娘,比之何容華小了三歲,明年才能及笄,是何海幼妹,據說她生得容貌酷似乃姊,也是何家拔尖的美人,雖然是幼妹,聞說性格比之何容華卻還要沉穩些,若非門第,倒也不失為牧司馬之良配。”


    他這麽誇了何三娘子,牧碧微卻到底不能放心,蹙眉道:“沉穩也要看是什麽樣的沉穩,左昭儀莫非不沉穩嗎?大兄向何家提親,原是為了我的緣故,若這何氏進門之後,外不能周旋眾親族之間,使人知牧家有婦,內不能主持中饋,安撫仆下,使各樣事務井井有條,反倒要大兄為她操心,卻叫我怎麽心安。”


    “青衣此慮卻有些多餘。”聶元生毫不客氣道,“一來牧家如今人並不多,牧尹還即將離開鄴都!貴府之中,除了牧司馬,便隻有沈太君並徐夫人兩位長輩,下頭也隻牧家三郎一個小叔,沈太君與徐夫人都是鄴都有名的賢德之婦,又知新婦出身不高,豈會為難何三娘子?而牧家三郎尚未束發,待到弟媳進門,何氏差不多已有子嗣,如此長嫂之位又豈是輕易能夠搖動的?至於中饋之事,就算青衣不放心徐夫人,沈太君難道不會悉心教導何三娘子麽?”


    他這番話說的牧碧微也是啞口無言,半晌才道:“我自幼受家中溺愛,性喜遷怒,讓侍郎見笑了。”


    見她認錯,聶元生自不會追擊,笑著道:“青衣言重了,其實下官也是因為牧司馬與何三娘子的婚事不拆比拆了好,如此何三娘子終究是要進牧家門的,青衣如今在宮裏頭一時間也難使上什麽力,倒不如萬事都往好的上頭想。”


    牧碧微卻是苦笑了下,道:“聶侍郎也知道我是不放心徐氏的。”


    “那也沒什麽關係,憑心而論,當初何容華進宮時,雖然不比青衣乃是女官,卻也不過是最低的散號良人罷了,當時孫貴嬪之寵愛比如今勝過許多,隆徽唐氏也是頗得上意,雖然如今宮裏都說唐隆徽當初怎麽折辱著何容華,但青衣豈看不明白唐隆徽放下身段去對付還是良人的何容華難道隻是為了自己麽?”聶元生笑了笑道,“何容華在宮裏站住腳,這中間何家可是什麽忙都沒幫上不說,還拖累何容華很受了番委屈,有姊如此,其妹也未必差到哪裏去,再者,何容華如今已為一宮之主位,可以不時召白夫人進宮,何三娘子若是吃了虧,白夫人如今就這麽兩個親生的女郎,哪有不借何容華的手替她討個公道的?徐夫人既然能夠叫青衣對她不放心,想必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


    牧碧微歎道:“何三娘子乃何海之妹,何海死後,何容華是如何反應的,聶侍郎也看到了,何三娘子與何海亦是一母同胞,這門婚事,是何家應下的,可未必吃何三娘子答應的,侍郎以為,她進了牧家的門,就真的能夠把自己當成牧家人嗎?若是結親不成反而迎了一個仇人進門,侍郎說我之大兄何其悲哀?”


    聶元生眯起眼,淡淡笑道:“何三娘子不過區區弱質女流,牧司馬隨牧尹駐邊多年,據說弓馬俱熟,青衣武藝未必高於牧司馬,又何必為牧司馬擔心什麽?以下官之見,怕是何容華得知此事後,會擔心牧司馬會不會因先前被壓解迴鄴都問罪虧待了何三娘子呢!”


    牧碧微遂無言以對,隻得勉強默認了不再幹涉這件婚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狩


    姬深迴到宣室殿已是膳時,顧長福忙迎了上去告訴他聶元生已等了許久,姬深自是吩咐賜其一同用膳。


    才在偏殿裏入了席,外頭又來報,道是牧氏領了人在外求見,姬深想了起來,對聶元生道:“前幾日牧家進宮的舊仆,據說做的一手梅糕,正是此時可就地取材,朕被耽擱著到這會都沒嚐過。”


    聶元生撫掌笑道:“臣卻是又要沾陛下的光了。”


    “你這麽一說,朕想不分些與你也難了。”姬深笑著吩咐下去,牧碧微不多久便帶著阿善進了門,她換了一身鬆綠彩緣的交領廣袖宮裝,腰間束了彩色絲絛,裙角壓了一對白玉鯉魚佩,頭上挽著百合髻,略施脂粉,眼波流轉之間既清且妖,姬深抬手讓她免禮,不覺多看了幾眼道:“微娘著鬆綠倒是合宜。”


    牧碧微笑盈盈的道:“陛下忘記了?這幾匹鬆綠瑞錦紋嵌金絲錦緞還是奴婢進宮次日陛下所賜呢!”


    她這麽一說,姬深倒是想了起來,笑著道:“你穿著很好。”又問阮文儀,“和這差不多的衣料可還有幾種?各送十匹到風荷院去。”


    阮文儀躬身道:“其他都有餘,惟紺青對鵝錦賞賜太多,如今隻剩了七匹不到,若要湊足十匹,怕要到別處勻些。”


    “朕記得華羅殿當時得了許多,著人去勻些過來湊足十匹便是。”姬深不太在意的說道,紺青色沉重,即使錦繡厚重,因宮中多數宮室都有地龍,或者可供炭盆的緣故,年輕嬌麗的妃子們在冬日裏也很少願意穿,左昭儀曲氏一貫氣度沉穩,倒是反而喜歡這一類顏色,所以從前如紺青、鬆綠之色,卻是華羅殿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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