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冕冠端正、袍服整齊,阮文儀便請示是否起駕——他叫起姬深是慣常大朝時姬深起身的時辰,這會群臣多半已經到了承天門下等待,而姬深的早膳自然隻能在帝輦裏用些糕點將就下了。


    姬深瞥了眼屋角銅漏,知道時辰已經不晚,他答應了牧碧微赦免牧齊父子,自然不想因遲到招致左右丞相彈劾,為今日朝會的開端惹下是非,便道:“走罷。”


    牧碧微隨意披了件披風,一路送著姬深到了風荷院門前,又提著燈目送帝輦遠去,做足了殷勤備至又依依不舍的模樣,等到帝輦前後的燈火都不見,這才轉身吩咐關了院門。


    院門一關,留了看著就木訥的呂良守著應門,牧碧微轉身之間又是另一副樣子,先前在姬深麵前的柔弱楚楚一掃而空,眼神也是刹那之間就冷了下來,看到她又有翻臉的架勢,疊翠心裏一陣的打鼓,趕緊迴憶姬深到後這些辰光自己可有又惹她不滿的地方……


    牧碧微迴到了正堂,吩咐挽衣去取些吃食過來先墊著,疊翠小心翼翼道:“陛下既然已經去上朝了,如今天色尚暗,青衣莫如再休息一會?”


    “今日你叫我怎麽睡得著!”疊翠話音才落,牧碧微已經橫了一眼過來,滿是不耐,疊翠討了個沒趣,隻得抿嘴道:“奴婢是看青衣關心則亂,想著青衣不如去歪上一歪,或許醒來之時就聽到了喜訊了。”


    她這番話倒說得入耳,牧碧微聞言臉色緩和了些,居然破例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疊翠受寵若驚,卻聽牧碧微歎了口氣道:“話是好話,隻是我打小心裏有事,便難睡著,除非必須睡著,因此我心煩意亂時,總愛找些事做,免得想來想去停不下來。”


    這個必須睡著,多半是指昨晚姬深留宿風荷院了。


    疊翠聽到她要找事做,那初起的點兒受寵若驚就全飛了,隻剩了一身毛骨悚然,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青衣想做什麽?隻是這會天色未明……”


    “不要慌。”牧碧微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兒唐隆徽送了東西來?你與我說一說詳細!”


    聽她問這個,而不是在風荷院裏找事,疊翠好歹鬆了口氣,略想了想,道:“昨兒傍晚的時候,神仙殿那邊又來了人,為首的乃是隆徽娘娘的宮女晚玉……”


    牧碧微聽到了這裏隨口問道:“這個晚玉在唐隆徽那兒地位如何?”


    “她是隆徽娘娘那兒灑掃庭院的,跑腿的事也多是她在做。”疊翠道,“偶爾也能近身與隆徽娘娘說幾句話。”


    見牧碧微沒有旁的話,疊翠便繼續說了下去,“晚玉所帶之人都捧了東西,奴婢已經大致看過,是衣料釵環並一些燕窩、山參的滋補藥材。先前她到院前時呂良也不曉得她的來意,隻告訴了她陛下在這兒,聽呂良說那晚玉便道是隆徽娘娘查出青衣抱恙那趙三卻還要在這兒廝磨辰光耽誤青衣靜養,特特罰了趙三,又命她送了些東西來與青衣賠罪。呂良不敢怠慢,請了她進偏室,又使了挽衣把奴婢從裏麵換出來,奴婢探了她幾句話,晚玉隻是笑著說青衣才進宮,從前又是官家閨閣在家裏嬌養慣了的,這會才進宮怕東西一時有不趁手的,隆徽娘娘先前與陛下說起來便想與青衣見一見,這會送些東西過來也隻是一點心意,叫青衣不必記掛著……”


    “等一等。”牧碧微露出了狐疑之色,打斷了她道,“她就說了這些麽?沒說旁的?”


    “奴婢問來問去,又叫葛諾從那隻梅子青的瓶裏取了荷包與她,她接倒是接了,但卻沒有多餘的話了。”疊翠垂手道。


    牧碧微皺眉道:“你莫非一點也不覺得怪?先前我是求了陛下代我賞賜神仙殿的,按理說唐隆徽後來派人送禮過來倒也不奇怪,隻是卻偏偏隻使了一個灑掃宮女,那會她可是曉得陛下還在我這裏呢,這哪裏是迴複禦賜之物的模樣?就算她知道來人未必能夠見到陛下,但怎可提也不提先前的賞賜?”


    疊翠一驚,道:“是奴婢愚鈍了!”


    “去打聽……”牧碧微才說了三個字卻又住了口,微微搖頭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去一迴神仙殿罷!”


    “現在?”疊翠驚訝道,“奴婢沒有旁的意思,但這會宮門都還沒開呢,再者隆徽娘娘也未必起來!”


    這時候挽衣恰好托了幾碟子熱過的點心上來,牧碧微剜了疊翠一眼方道:“看你蠢的這樣子!你都曉得的事情我還不清楚麽?你且去熬碗粥來!”


    疊翠委屈的去了,牧碧微打發了她,又見旁邊葛諾低眉順眼似乎很是恭順的模樣,忽的一笑,挽衣頓時一抖,隻是牧碧微卻沒看她,而是盯住了葛諾道:“這幾日守門的似乎都是呂良?”


    葛諾一怔,隨即陪笑道:“是呂良性情木訥口笨,恐怕青衣有什麽話要問答不好,所以每迴奴婢想要去守時他總搶著去了,奴婢也有些私心,想著在青衣跟前多露臉,不敢求青衣怎樣重用,好歹能夠為青衣分些憂慮也好。”


    牧碧微欣然聽罷,笑道:“呂良是否當真口笨木訥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個伶俐的,不然怎麽他不敢迴我的話,你卻巴不得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呢?”


    “奴婢在青衣跟前還敢說什麽伶俐?”葛諾見她沒有發作,想起疊翠私下裏告訴自己她的經曆,眼角不覺瞥了眼挽衣,暗暗祈禱牧碧微莫要打發了她出去,照著疊翠的說法,別瞧男女有別,自己又是粗使內侍出身,但這位青衣可是習過武的,想一想牧家那幾位名將的傳說,葛諾對牧碧微也有幾分發怵,越發殷勤的陪著小心道,“隻是到底是來伺候青衣的,隻想著叫青衣看入了眼,若是青衣不喜奴婢,奴婢這便換了呂良來!”


    “不必了。”牧碧微悠然道,“你們幾個誰做什麽是否公平且自己去想法子,我如今自己的事情多了去了,這起子小事也要我來管,前兒你們也白看了疊翠的一番眼色了。”


    葛諾是知道疊翠被她收拾過、如今膝上還隱隱作痛的,這會也吃不準牧碧微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是話麵上這個不想插手他們四人之間的排擠與爭鬥呢,還是故意提起疊翠告誡他們四人中原本為首的疊翠都已經被她整得乖巧聽話,又遑論自己?


    他心下遲疑著,又擔心久不迴話牧碧微會認為自己有意怠慢,有些懵懂的道了一個是字,這會疊翠也做好了粥送進來,另配了幾道醬菜,牧碧微一看是尋常的清粥,倒也未嫌棄,隻是道:“你倒速度。”


    “奴婢忘了今兒大朝,陛下須得早起,故此昨兒留了灶是留了灶,但半夜裏卻起來將火滅了,打算過會在起了重新燒一把,如平時一樣起身正好用上。”疊翠道。


    “嗯,伺候了這半晌,你們也累了,都去休息吧,挽衣留著伺候就好。”牧碧微隨口道,見疊翠聽說挽衣要留下,臉色一變,驚疑不定的看向了旁邊的挽衣,又看了眼葛諾的眼色,慢悠悠的道,“一會天明開了宮門,估量著唐隆徽起身時,疊翠你要陪我過去,先去休息會,免得待會沒精神,到了那裏還道我虧待了你!”


    疊翠這才鬆了口氣,也不去拿眼神剜挽衣了,笑著道:“謝青衣體恤,不過奴婢這會還有些精神,或者備好了給唐隆徽的禮再睡也使得。”


    “我帶進宮的都是自己用的體己,料想也及不上宮裏頭之物,索性不要亂動了,就在陛下賜下的東西裏選,也不必太多,隆徽娘娘那裏什麽沒有?盡到了心意就好。”牧碧微吩咐道,她可沒那本錢收買唐隆徽,還不如幹脆多留些體己。


    “隆徽娘娘的喜好奴婢昨兒卻是問過幾句晚玉的,青衣但請放心!”疊翠自信的說著去了,葛諾也謝了告退,隻留了一個挽衣伺候,牧碧微不耐煩看她怯生生的模樣,讓她站了會又打發了出去,獨自就著醬菜喝著粥,牧碧微將疊翠的舉止又在心裏過了一遍,眯著眼,心道,這宮女雖然不夠聰明,但卻勝在了好哄,如今阿善不在身邊,說不得也隻好先用著,但疊翠雖然許多事情上糊塗,做事倒也麻利,若是將她調教得忠心了留在身邊也是不錯的。


    這麽想著,便漸漸熄了今後等阿善進了宮就拆橋的心思。


    第三十四章 唐氏(上)


    乍進神仙殿就是一股融融的暖香撲麵而來,柯氏親自打了簾子請牧碧微進去,笑著道:“青衣來的正巧,娘娘這會子才用過了早膳,本打算去祈年殿與貴嬪娘娘說話呢,幸虧青衣來早了一步,娘娘使人把儀仗打發了去。”


    “這都是娘娘疼奴婢呢,也是奴婢來的不巧。”牧碧微對她話外之意並不在意,昨兒她掃了唐氏的麵子,今兒柯氏代自己主子給自己些敲打也是難免之事,隻要不是太過分,她權當沒聽見。


    “青衣昨兒頭暈,未知這會可好些了?”柯氏見她輕輕巧巧的避了過去,也不請罪,目光閃了閃,複堆上了笑意盈盈,似關心的問道。


    牧碧微瞧了她一眼,含笑道:“勞柯青衣見問,卻是好多了,若不然又怎麽敢來給隆徽娘娘請安呢?昨兒與小趙公公說了不過來,也是擔心過了病氣與娘娘呢!”


    柯氏瞧著她一副嬌弱不堪的模樣,心頭冷笑,若不是唐氏在冀闕宮裏布了眼線,單看著這牧氏的模樣,她都有些想相信了,隻是越是如此這牧氏越不簡單,想要收服也越不容易,她淡淡道:“牧青衣才進宮,遇事難免小心過了頭,其實昨兒你不過來,娘娘隻道你是瞧不上咱們神仙殿呢,至於過不過病氣,咱們娘娘說了,娘娘早先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身子素來健壯,些許小病,又有什麽關係?再者從來沒聽說過頭暈還要過人的理兒……”


    說到這裏,柯氏似笑非笑的望住了牧碧微,她自揭唐氏的出身卑微,無非是為了嘲笑牧碧微曾為官家女郎又怎麽樣,如今還不是在這宮裏為奴,比之唐氏還遠遠不如呢!


    牧碧微從從容容的笑著道:“柯青衣年長,又是宮裏的老人了,懂得果然比奴婢並疊翠這幾個都多許多,若是有下迴,奴婢定然牢牢記住了青衣的叮囑。”


    柯氏那似笑非笑中略帶嘲笑的表情頓時一窒——牧碧微這話聽著仿佛是在示弱,可看她麵色坦然一點也不像是賠罪不說,那個“若”字更是暗藏了滿滿的挑釁——唐氏自何容華進宮後再不複從前的寵愛,這一點在宮裏並不是什麽秘密,若不是因為占了與孫貴嬪從前同為宮女、而孫氏因立後的風波成為了高太後並前朝眾臣的眼中釘,娘家人又一個不剩,雖然自恃貌壓六宮,卻也擔心著年長色衰後的情形,所以對唐氏也頗有照拂,自己被冊為貴嬪時,一個勁的哄了姬深也立了唐氏為隆徽,以轄製位列昭訓的歐陽氏,這會因孫氏大力襄助,才不至於完全失寵,牧碧微這一句“若是有下迴”,難免叫柯氏多心想到了牧碧微這是在炫示自己的寵愛,莫非還冀望著如先前的何氏一樣迅速晉位麽?


    想到了在姬深跟前裝著賢良淑德,到了唐氏麵前卻耀武揚威的何氏,柯氏心頭一陣厭惡湧上來,頓時沒了與牧碧微周旋的心思,恰好這會正殿也到了,裏麵還傳出若有若無的琴聲,兩個穿靛青夾衣的小宮女攬起了簾子,柯氏淡淡道:“牧青衣請!”


    “奴婢才進宮,怎麽敢走在柯青衣前麵?還望柯青衣引路!”牧碧微依足了禮數,柯氏也懶得與她客套,徑自進了殿,一行人繞過了屏風,但見隆徽唐氏傾髻環翠,淡施脂粉,她出身卑微卻能夠高居隆徽之位,除了孫貴嬪的扶持外,本身的容貌也是極為出色——勻稱的鵝蛋臉,纖眉秀目,鼻凝新荔,腮氳微緋,身材更是窈窕有致,許是因為在神仙殿裏已經住了兩年有餘,已經全然看不出早先的宮女的影子,望去隻覺得美豔動人。


    唐氏今日有心要給牧碧微些顏色看,將昨兒丟了的麵子挽迴來,曉得她來後,趁她在外麵等待時,特特換了一身海棠紅底撒繡纏枝牡丹花葉對襟外袍,內係鳳尾裙,外袍的顏色已是明豔照人,袍下露出的裙擺卻還要富麗,以品紅、朱紅、丹色三色相間拚綴而成,每色之上以更深一色的絲線繡了花鳥圖紋,金線勾勒,末尾又襯了彩色流蘇,望去當真是堂皇奢麗,將滿殿的金珠玉器都壓了下來,盡顯上嬪妃子的尊貴榮華。


    “娘娘,風荷院牧青衣來了。”柯氏上前一禮,輕聲道。


    唐氏示意她起了身,目光落在隨後施禮的牧碧微身上,在她比之柯氏都要樸素許多的衣裙並釵環上轉了一轉,露出一絲快意,隨即緩和了語氣道:“牧青衣不必多禮,逗霞,拿了繡凳來請青衣坐。”


    “奴婢謝娘娘恩典。”牧碧微坦然謝了恩,這才在繡凳上坐了,不想唐氏又笑著道:“風荷院離本宮這裏甚遠,青衣身邊伺候的人想必陪著走過來也累了,逗煙再搬一個繡凳來與牧青衣的宮女休憩。”


    柯氏侍立到唐氏身後,心頭暗笑,那疊翠不過是個尋常宮女,隆徽跟前,卻與牧氏同樣有座,而且都是繡凳,何況唐氏話說的體貼,牧碧微便是想阻攔也站不住腳,這事情傳了出去少不得也要狠狠落了牧碧微的臉麵——雖然在宮妃們看來牧碧微從進風荷院起也不存在什麽臉麵了,但究竟青衣與宮女之間也是有那麽一線之隔的。


    誰知唐氏說了這話,牧碧微的臉色還沒變化,疊翠卻嚇得撲到了地上沒迭聲的哀求道:“謝隆徽娘娘之恩,隻是奴婢是粗使宮女出身,向來勞動慣了,走這點子路實在不覺得累,再者隆徽娘娘乃是上三嬪之一,何等尊貴?娘娘跟前哪裏有奴婢坐的地方?容奴婢侍立在這兒已經是隆徽娘娘天大的恩德了,求娘娘收迴成命,就叫奴婢站著罷!”


    唐氏與柯氏的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先前得了命令的逗煙也有些躊躇,柯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冷笑著對疊翠道:“方賢人也太不會挑人了,打量著牧青衣才進宮,竟擇了這起子刁奴給青衣!隆徽娘娘賜座於你這賤婢是何等恩典?這也還是看在了牧青衣的份上!你這賤婢不識抬舉不說,既然知道隆徽娘娘乃是上嬪,如何還敢在這神仙殿上撒野?!當真是活膩了!”


    第三十五章 唐氏(下)


    柯氏久在宮中,深諳指桑罵槐這一套,如今明麵上是罵了疊翠,其實亦是借此數落牧碧微在宮中身份卑微昨日卻膽敢掃了唐隆徽的麵子,隻是牧碧微卻坐得八風不動,待她說完了才笑著道:“咦?疊翠是方賢人做主給奴婢的麽?先前還以為是陛下所賜呢!”


    她這麽一說柯氏頓時愣了一下,她和唐氏都是在姬深除孝前就在宮裏伺候的人了,哪裏不知道牧碧微這話裏的意思,柯氏心念一轉,冷笑著道:“牧青衣才進宮不足三日自是不知,咱們陛下身為天子,身係萬民安危,哪裏有功夫管這些兒小事?伺候青衣的宮人,向來都是方賢人做主呢!”柯氏話中之意,便是暗笑牧碧微是什麽身份,哪裏值得姬深親自賜下宮人來伺候?


    牧碧微含笑道:“原來是這樣麽?倒是奴婢弄錯了。”


    她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壓根就沒看到疊翠還跪在地上,柯氏見她不開口,自己這邊若要收拾疊翠來打她的臉,總不能一言不發的著人拖了下去,這主動開口不免有氣勢略弱的嫌疑,心下暗怒,冷笑著道:“牧青衣年輕,又乍進宮來,想是不清楚,這宮裏雖然都是皇家的奴婢,可總也有那等刁奴,仗著在宮裏伺候得久,欺負青衣你這樣的新人,最是可恨!如今既然被咱們娘娘遇見了青衣身邊也有這等賤婢,娘娘自然不會袖手青衣為這等人欺壓……”


    話說到此處牧碧微忽然詫異的抬起了頭道:“奴婢聽疊翠說她進宮也才幾年光景,到冀闕宮去更還是陛下登基後的事情呢!這三日瞧她做事倒還妥當,柯青衣說她不好?”


    “這賤.婢……”柯氏才說了一半,見牧碧微眼中有隱約的笑意,忽然覺得上當,唐氏已經反應了過來,輕咳了一聲道:“柯氏,罷了!”


    柯氏聽到唐氏的話,也醒悟了過來——疊翠即使如今跟著牧碧微,即使方賢人不得姬深之意,可到底也是冀闕宮人,姬深或者對自己的妃嬪打壓幾個自己宮裏的宮人不會太在意,可甘泉宮的那一位可不會這麽想,高太後因當年立後之事,對孫、唐這些出身卑微卻靠顏色上位的妃嬪可以說是深惡痛絕,自己這會為了打壓牧碧微收拾了疊翠,迴頭高太後知道了,還當唐隆徽這是有意染指冀闕宮的宮人呢!


    姬深如今又不像何氏沒進宮之前那麽寵著唐隆徽了,先前還有孫氏可以幫著擋一擋,但這會孫氏有了身孕,自己都在為養胎與坐月子的時候如何不使姬深被旁人奪了去、並在高太後眼皮下順利誕下腹中子嗣操碎了心,定然是不想神仙殿再給自己多事了。


    再者,孫氏如今布局未畢,還不敢將身孕傳出,若唐隆徽這會就招惹了高太後把注意力放過來,孫氏定然要與她生出罅隙來!


    這麽想著竟隻能放了過去,饒是柯氏昨兒還拿話勸過了唐氏,這會盯著牧碧微也是一陣氣苦,冷冷的對疊翠道:“咱們娘娘素來心就軟,你既然不識抬舉,那便起來迴你主子身後,好好兒的伺候著牧青衣,須得知道尊卑之道,懂麽?”


    疊翠如蒙大赦,趕緊爬了起來,因膝上舊傷,差點踉蹌了下才走到牧碧微身後站定,怯怯道:“奴婢明白。”


    唐氏心頭也是壓了一壓火氣,方露出個笑臉來,對著牧碧微道:“新人進宮,總有許多不適應的地方,本宮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因此見到牧青衣的近侍有進退失禮的地方,難免就要多事管上一管,還望牧青衣莫要見外!”


    “娘娘這話說的,奴婢可是巴不得娘娘多管一管奴婢呢。”牧碧微儼然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笑容可掬、大大方方的笑著道,“昨兒個晚膳前陛下看奴婢梳妝時,還誇了娘娘賜與奴婢的釵環都是精細之物呢,又說娘娘就是客氣,先前奴婢因身子有恙沒能奉召到這兒來拜見娘娘,所以陛下才到風荷院,就替奴婢送了賠禮過來,本想著今兒人再過來與娘娘賠罪,昨兒娘娘竟就迴了禮——奴婢可是被陛下好好兒的嘲笑了一番,說奴婢虧得是遇見了隆徽娘娘這樣不計較的心胸,若不然……”


    牧碧微話還沒說完,唐氏與柯氏卻一起變了臉色:“迴禮?昨兒陛下難道賜了東西到本宮這裏來?”


    見狀,牧碧微與疊翠都露出了詫異之色,異口同聲道:“昨兒陛下才到風荷院,就親口打發了阮大監賜物娘娘呀!難道娘娘後來送到風荷院的東西不是迴禮?”


    唐氏顧不得迴答她的話,推著柯氏道:“你下去問一問!”


    “難道禦賜之物這會還沒送過來?”牧碧微緊接著又問了一句,柯氏沒有迴答,沉了臉飛快的出去了,唐氏攥緊了手中帕子,冷笑著道:“來倒是來了,隻是——是晚膳後快安置前才到的,本宮還以為陛下所賜的才是迴禮呢!”


    “隆徽娘娘!”牧碧微聞言,眼中立刻流露出了感動之色,盈盈起身道,“原來娘娘昨兒送去之物不是迴禮?不想娘娘這般寬大為懷,奴婢當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還望娘娘念在了奴婢乍進宮來不懂事的份上,莫要與奴婢計較昨兒的失儀!”


    唐氏這會哪裏還顧得上她?阮文儀能夠跟隨姬深多年,辦事最是利落不過,又是姬深當眾交代的事情,這份賞賜拖延了這麽久,原本自己若當真是迴禮,也不算太失麵子,卻因為賜物太晚,變成了自己被個青衣拂了臉麵,還要主動送些東西過去賠罪,姬深這才滿意似的……雖然這裏麵有孫氏懷孕,欲讓牧碧微分何氏之寵,免得何氏一人坐大,所以自己隻能咽下這番委屈,但昨兒這麽想時,可沒想到牧碧微已經先在姬深那裏為自己求到了一個台階!


    這麽說來自己本不需要丟這麽大個臉的,姬深昨兒從進了風荷院起便未離開,事情交給了阮文儀——這宮裏能夠在阮文儀那裏阻攔許久、害自己丟臉的,如今又有幾個人?


    “既然事情已經說清楚,本宮哪裏還會怪你?”唐氏此刻隻想速速打發了她,傳了晚玉和柯氏上殿來弄清楚究竟是怎麽迴事,主意已定,她拿起手邊茶水喝了一口,送客道,“隻是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兒,本宮卻擔心你昨兒才頭暈過,若留久了還有不妥,不如先迴去好生休憩,畢竟如今天冷,等天迴暖之後,本宮再傳你過來說話!”


    牧碧微目的達到,笑著也喝了口茶水,起身道:“奴婢謝娘娘體恤!等奴婢身子好了,若是娘娘不棄,奴婢定然過來與娘娘請安!”


    唐氏用一個傳字提醒牧碧微她的宮奴身份,牧碧微卻照舊還了一個等字,亦是提醒唐氏,就是她貴為隆徽,可惜如今不及自己得寵,自己說病了不來,她又能奈何?


    ——你既然叫我不痛快,我臨走也要踩你一腳嘛!


    見牧碧微毫不掩飾得意之色出了殿,唐氏氣得跟著就把手裏茶碗砸了個粉碎,也不管自己盛寵時候姬深親賜的鳳尾裙都被溽.濕了一角,怒道:“晚玉呢?叫這賤婢死上來!”


    第三十六章 等


    因在神仙殿上沒吃虧,又借著姬深賜物拖延之事叫唐氏轉移了注意,怕是暫時無暇來對付自己,迴到風荷院時,雖然前朝還沒消息過來,但牧碧微心情還是不錯,對疊翠破例關心了起來:“方才在神仙殿上跪了許久,你膝上的傷怕是要重新上藥,且去我房裏拿我帶進宮裏的來。”


    疊翠這一迴不敢受驚若驚了,小心翼翼道:“多謝青衣,隻是奴婢前兒已經托葛諾跟專門為宮人看病的醫官那兒討了些傷藥……”


    “你懂什麽?”牧碧微失笑道,“這會天冷,這樣見過了血的傷口,又是在緊要關節處,一個處置不好,將來上些年紀定然一直要酸痛的,我家先祖多年掌兵,手底下許多士卒因此落了病根,到死都難以根治,也隻留了幾道專治這樣外傷的藥方下來,若是敷的及時,還要多加留意才能不留後患,宮裏就算動刑也鮮少動到明處去,那醫官開的藥能頂什麽用?”


    疊翠與挽衣聽了都覺得一股寒氣從頭灌到了腳——原本隻當牧碧微之前罰疊翠是給她個下馬威,卻不想竟是那會就存了叫她留下病根的念頭!若非疊翠這會乖巧了,牧碧微隻管冷眼旁觀,或者叫她繼續多跪幾次……隻聽牧碧微歎道:“那麽是我想多了,我道你們與我家一些下人一樣總是說得不聽老挨罰呢!”


    兩人都覺得牧家那些下人也不知道作了幾輩子的孽,輪到了這麽個主人,偏生她生得美,還是柔弱無比的那種美,若不是他們被分了來伺候,恐怕也不肯相信這樣嬌嬌弱弱的女郎害起人來眼也不眨一下不說,這會自己說了出來也是若無其事的模樣,疊翠聲音都顫抖了:“那……那奴婢的膝蓋……”


    “不要害怕,我不是叫你去取藥來麽?”牧碧微笑吟吟的道,“在我妝奩最底層,一個青玉匣裏,你自己尋個玉瓶裝些去,早晚敷上,傷口好前莫要輕易下跪,下跪時注意些力道便是,像今兒在神仙殿上跪得那聲音連我聽了都替你痛,你也不想一想,如今你雖然是在我身邊伺候的,不及唐隆徽身邊人體麵,可我也不是這宮裏的貴人,咱們的主子都是陛下,唐隆徽嚇唬嚇唬你,你居然就信了,跪得那樣重?”


    疊翠心頭一陣的氣苦,心道若不是因著你的緣故柯青衣又何必殺雞儆猴的為難我?又想到掃了唐氏麵子的根本就是牧碧微,關自己區區一個宮女什麽事?唐氏身為堂堂的隆徽娘娘,如今也沒完全失寵,卻連個小小的青衣都治不了,被牧碧微三言兩語就說得不加為難的送客,分明就是個不中用的,對付不了牧碧微,就拿著自己出氣,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上不得台麵,毫無妃嬪的氣度!


    她又奇怪牧碧微這幾日對自己的生死一點也不在意,還多次嫌棄自己愚笨,結果方才神仙殿上到底還是出言保了自己下來,否則柯氏縱然不敢公然在殿上打死了冀闕宮女,但也不免會叫自己吃些苦頭……想到這裏疊翠又暗哼了一聲,心道牧碧微這麽做定然還是覺得柯氏掃了她的麵子的緣故,決計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疊翠心亂如麻,謝了恩進去取了藥迴房去敷上,這邊牧碧微卻揮退了人,獨自踱步到了臥房之後的朱砂梅下,捏著袖口的手因用力過度而發青,她看似在賞梅,目光卻不住望向了前朝的方向,大朝雖然四更天裏就開始了,但散朝的時辰卻難定,若是年節祭祀一應有定例還能估計,但如今這樣議政,卻也不知道前朝如何了?


    牧碧微心裏不住的安慰自己聶元生乃是姬深近侍,他既然心誌不小,未必肯放過了這個給牧家施恩的機會,何況左右丞相先前既然為了秉公判斷,硬生生的頂迴了何氏的加害,如今也未必非要牧齊與牧碧川的性命,恐怕小懲就可以脫身……這麽想著心裏略定了一些,但又憂慮牧家家聲經此定然一敗塗地——自己身處宮闈免不了聽閑言碎語,因早先與徐氏一路鬥過來,倒能心平氣和,可牧齊與牧碧川都是方正忠直的性情……尤其牧齊,牧尋因族人都在雪藍關下戰死,獨留自己存活,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將牧氏名聲看得極重,在牧碧微的記憶中,自己這個父親深受祖父影響,比之出身世家的沈太君還要重視名譽,若是曉得他能脫罪與自己進宮有關,就算同僚不去譏誚,恐怕牧齊自己都要惱得嘔出血來!


    這樣當初出主意叫自己進宮的徐氏定然不會有好日子過!牧碧微眯了眯眼,隨即又否決了:沈太君不是那等把好處自己全占了,罪名全推給旁人的婆婆,恰恰相反,雖然與沈家已經沒什麽聯係了,但沈太君依舊保持著世家那些為人稱道的作風,若是牧齊與牧碧川為自己入宮之事責罵徐氏,哪怕是說出左右丞相已經出麵保人的理由,隻要徐氏辯解她是關心則亂,因自己已入宮闈,沈太君出於維護家中和睦,也會主動將所有責任自己抗下。


    牧尋早逝,沈太君不僅僅是牧家如今輩份最長者,亦是青年守寡獨自頂立門戶撫養了牧齊長大之人,她與沈家關係疏遠,正是擔心牧家僅僅牧齊一脈單傳,而沈家勢力過大,若與娘家走得過近,恐怕產業被奪,將來無顏麵對亡夫,這才在牧尋去世後,刻意與沈家遠了關係。這一點牧齊趕赴雪藍關前,曾背著沈太君,訓示子女當代他孝敬祖母時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來的,亦有擔心子女因兩邊外家都不算落魄的緣故,見與沈家卻不常走動,輕視了沈太君。


    有沈太君插手,徐氏再做低伏小些時候,牧齊到底不能把她怎麽樣——自己這終生倒是陪進這宮裏來了!


    牧碧微恨恨的咬了咬牙:長兄牧碧川比她年長三歲,如今已快加冠,早先沈太君就為他的婚事上了心,這也是徐氏能夠攔阻下來自己出閣的原因,現成的理由就是長兄未娶,沒有做妹妹的就先許人家的道理。


    如今牧家家聲一敗塗地,牧碧川的婚事,怕是要低了不止一截,而牧碧城——他才十三,男子不同女子,大可以拖到加冠後再成婚,長了可以拖上十年,到牧碧城二十三歲時,鄴都怕是早就忘記了自己這件事,唔,也許徐氏還賭自己未必能在這宮裏熬足十年?屆時牧碧城這個繼出次子的婚姻反倒可能比牧碧川這個嫡出長子更好些!


    牧碧微臉色變了又變,雙手都逐漸捏成了拳,暗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徐氏如意了去!


    正在這時,前院卻傳來了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葛諾的聲音,似承天門大朝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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