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這一千八、九人,能騎馬作戰的有多少?”


    慕容鵡抬頭道,“迴稟主公,臣選的兵多是騎兵出身,人人都可騎馬行軍、作戰,其中騎術精絕者八百人,可以馬背上開三石弓,剩下的雖然騎射不足,但也可以射火槍,另外咱們還請了馬莊炮科來訓炮,練了四百名炮手,”他看了林風一眼,皺眉道,“不過那些外番兵就差一些,多半隻會操縱風帆,除了幾個葡人荷人之外,很少有能騎馬的。”


    “足夠了!”林風點點頭,對慕容鵡道,“慕容愛卿,你知不知道,你的這一千八百人可是從幾十萬漢軍裏麵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一個人都是咱們大漢的脊骨,”他指著慕容鵡的鼻子,鄭重的告誡道,“你要明白,你的這支遠征軍,足足花費了朝廷近兩百萬兩白銀,可以頂得上兩個軍的軍費,愛卿責任之重、國家倚仗之深,縱觀古今,那都是極為罕見,你要小心謹慎,不要誤了朝廷大事!”


    慕容鵡當即跪倒,叩首道,“臣一定謹慎小心,不負主公厚望!”


    林風站起身來,親自將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起來吧,我們去園子裏走走。”


    慕容鵡心中一驚,急忙跟在林風身後。屋外天寒地動,大地一片潔白,屋簷上垂下一尺長的冰棱,北風吹麵,好像鈍刀子割肉一樣,又生又疼。林風大步走在前頭,慕容鵡落後了半個身位,數十名近衛武士分立左右,在花園內四處警戒。


    滿園青菲早已凋謝殆盡,唯獨院角兩侏梅花含苞欲放,林風眯著眼睛,仰頭看了看天空,此刻時盡黃昏,天色陰霾,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不住的飄落下來,落了眾人滿頭滿臉,他情不自禁的縮了縮手,籠在嘴邊一邊嗬氣一邊笑道,“慕容鵡,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去,關山萬裏、大海茫茫,恐怕再也不會迴來了!”


    慕容鵡臉色沉重,緩緩點頭,聲音幹澀之極,“迴稟主公,臣知道。”


    “嗯,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花費這麽多銀兩,耗費這麽多忠勇的將士去遠征異域他鄉?!”


    “臣知道,咱們是要替呂宋的數萬子民報仇雪恨,要讓蠻夷知道,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慕容鵡捏著拳頭,神色激動。


    “嗯,這個是一頭……”出乎慕容鵡意料,林風並沒有立即鼓勵讚賞,他搖頭一笑,“慕容愛卿,你這個想法很好,但是不全對——你知道為什麽麽?!”


    “臣駑鈍,還請主公指點!”


    “怎麽說呢?!……”林風想了想,轉身看著慕容鵡,“你家裏原來是做過小生意的吧?”


    慕容鵡滿臉驚奇,他不知道主公為什麽這個時候說這件事情,難道這和打仗有關係麽?!“迴主公的話,臣家裏是釀燒酒的!”


    “是吧,那我就這麽跟你說——”林風指著北方,“咱們這個大漢國,就好比是一個大商號,我這個漢王,就好比是這個商號的掌櫃,你——慕容鵡,那就是這個商號的夥計了……這麽說你明白麽?!”


    “迴稟主公,臣……臣愚昧……”慕容鵡這時的確是一頭霧水。


    “嗯,我舉個例子,你看咱們前麵的那個大清國,咱們就拿他來說話,”說道這裏,林風笑了笑,“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帶領的那個滿洲八旗,其實也是一個大商號,全體滿人都是這個商號的股東,而滿清的皇帝,就是這個商號的掌櫃,而他們經營的是什麽呢?經營的就是這百姓、土地!”


    “臣不明白!……”


    林風沒有理會他,徑自說道,“好吧,這個滿清商號的本錢是什麽?他們的本錢就是八旗子弟的性命,努爾哈赤就用這些八旗子弟的性命和明朝做生意,後來賺了一大票利潤——這個利潤就是遼東數百百姓的身家性命,全體滿人都有得分紅,”林風笑笑著轉過身去,“你也是遼東人,恐怕也聽過你爹爹說起往事吧?當年努爾哈赤自稱天命汗,宣布遼東全體的漢人都是滿人的奴隸,要殺就殺、要搶就搶——這就是滿清商號的紅利!!”


    慕容鵡恍然省悟,抬頭看著林風,一時癡癡呆呆,不知道怎麽迴答才好。


    “後來這個滿清商號經營得法,於是越做越大,趁著對手大明商號虧空,竟然一直做到北京城了,”林風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這個賺頭可就更大了,他們宣布全體華夏人都是他們的奴隸,以辮子為記號,編了個南七北六十三省,每個省份都按時繳納紅利,這邊八旗子弟就優哉遊哉的在北京城住下,坐穩了股東身份,隻要是滿人,不論大人小孩,落下地就有銀子糧米,每月按時到滿清商號去領錢糧……”說道這裏,他啞然失笑,對慕容鵡笑道,“慕容愛卿,你說是也不是?!”


    “是,迴稟主公,臣明白!!”慕容鵡點了點頭。


    “嗯,明白了就好!”林風笑道,“現在咱們的大漢商號,其實就和滿清商號一樣,全體大漢百姓就是咱們的股東,我是這個商號的掌櫃,而愛卿你們,則就是這個商號的夥計,咱們的任務,就是一心一意的給這些股東找紅利!”他拍拍慕容鵡的肩膀,“西班牙人殺了咱們呂宋百姓,就是削了咱們大漢商號的股東,減了咱們大漢商號的紅利,所以咱們要報仇——這個是第一條。”


    “還有第二條,”林風吸了一口氣,隨手接下一朵雪花,靜靜的看著它在掌心融化,空中說道,“雖說是要報仇,但咱們到底還是一個商號——商號是什麽?無利不早起,呂宋數萬百姓雖然死得可惜,但到底是死了,咱們即算是替他們報了仇,他們也活不轉來——慕容愛卿,你想想,你的這支遠征軍團,足足抵得上咱們一個野戰軍,光軍費就數百萬兩白銀,就這麽為了輕飄飄一句‘報仇’就奔赴萬裏去送死,是不是太虧了一點?!”


    慕容鵡張大嘴巴,這個時候,他心中迷惘萬分,根本不知道林風說這番話的意思。


    “南洋近鄰華夏,四季花開,播下一顆種子,不用耕耘就可等著收獲,實在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咱們大漢勢在必得,”林風手掌緊握,將那灘融化了的冰水緊緊的捏在掌心,感受著那刺骨涼意,“慕容愛卿,寡人告訴你,咱們大漢這幾年開了海外貿易,雖然隻有幾個小港,但每年都可有數百萬兩白銀的收入,而就探子所知,南洋一地,每年從歐羅吧、大食、美洲等流通往來的金銀就有數千萬兩,從中華販出的茶葉,廣州上船價每斤白銀一兩五錢,至歐羅巴就值黃金三、四兩;上等絲綢自福州上船,價每匹白銀六兩六錢,到了歐羅巴就值黃金數十兩……”他緊緊盯著慕容鵡,“你明白寡人的意思麽?!”


    “迴稟主公,臣……明白,”慕容鵡滿頭大汗,口中確老老實實“不過臣不明白這和遠征西班牙有什麽幹係?”他偷偷瞥了林風一眼,“要拿南洋,咱們就打南洋罷,西班牙本國萬裏之外……”


    “數十年前,明臣鄭成功就這麽做了,當日他大勝荷蘭人,而且還寬宏大量的放走俘虜,但效果如何?歐夷見了我中華百姓,還不是要殺就殺、要搶就搶?!”林風搖了搖頭,“南洋對於歐蠻各國,就好像奴爾幹邊境縣城於我大漢,這邊小打小鬧根本不疼不癢,咱們打了他一撥,打得他們駐南洋官兵喊爹喊媽,他們國內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恐怕也不會在乎,反而還會變本加厲和咱們繼續作對,所以咱們一旦要打,就要打得它屍橫遍野,打得它整個國家元氣大傷,咱們打一仗,就至少要達到數十上百年威懾的效果!”


    “臣明白了!”慕容鵡恍然大悟,“隻要打敗了西班牙,南洋便大事已定!!”


    “不,你不知道,南洋是塊肥肉,盯著它的可不止咱們大漢商號一家,除了西班牙之外,還有荷蘭、英格蘭、葡萄牙等等許多外邦蠻夷,而西班牙僅隻是其中一個幫夥罷了,而且還是實力較差的那一個!”林風微微一笑,“咱們華夏這些年來被女真人拖住了手腳,沒有力量去管那邊,現在南洋那塊,根本沒有咱們大漢的位置了,若是貿然入場,必定會為歐夷群起而攻之,所以選擇一個體麵的進場方式,那就是至關重要了!”


    慕容鵡心中明白,這個道理不難懂,就像他昔日混跡綠林一樣,一個地方有幾個山頭,大夥平日瞪著眼睛作對搶生意,但若是沒有十分把握,倒也不會隨便開戰,不過若是有新的馬賊團夥過來搶地盤,則必定會犯眾怒,不管平日裏有仇沒仇,大家都會一起聯合起來維護“道上的規矩”。


    “大漢要介入南洋,首先必定有一個光明正大、無可辯駁的理由,起碼就道義上講誰也不能出來挑刺;其次,必定要雷霆萬鈞,讓所有人都知道大漢的決心和威勢,不敢隨便替西班牙這個倒黴鬼出頭,否則就得要考慮考慮後果;第三,這個入場方式一定要讓全體華夏人同仇敵愾,要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挑起一些種族矛盾或民族糾紛,讓所有的牆頭草無可選擇,不得不站在我們大漢這一邊……”


    慕容鵡皺眉道,“主公恕罪,前兩頭臣倒聽得明白,隻是這個第三條就有點迷糊,還請主公指教!”


    “愛卿是遼東人,自然不知道南洋的事情,不過寡人是福建人,對那邊的情形倒是明白,”林風笑道,“愛卿有所不知,其實咱們漢人在南洋的勢力極為龐大,自宋以來,華夏子民不斷漂洋過海,去南洋諸島墾殖貿易,數百年下來,開枝散開葉繁衍生長,盡不下數十萬人,不過……”他臉色一沉,澀聲道,“不過他們彼此分離明爭暗鬥,猶如一盤散沙,竟然象那些愚昧無知的土人一樣,被一小撮歐夷分而治之,不能獨立一方,實在是可恨!”


    “所以咱們大漢一定要轟轟烈烈的去做,這次遠征歐洲,就是要讓所有的南洋漢人都知道,大漢國就是他們的後盾——從今往後,不論是西班牙,還是荷蘭、英格蘭,誰要是侮辱大漢百姓,誰要是盤剝大漢子民,誰要是阻隔大漢子民的生意,那就是和大漢帝國過不去,朝廷即算是罄盡國力,也要和他決一死戰!!”


    慕容鵡暗暗心驚,愕然道,“但是……但是那些南洋漢人能聽咱們的麽?!”


    “當然會聽——為什麽不聽?!”林風啞然失笑,“我們大漢一不找他們收稅,二不要他們當差,平白無故的送上門給他們做打手,他們為什麽不聽?!”他笑道,“不過咱們一定要打贏,要鬧大,要弄得震驚歐洲,要讓全體歐洲人膽寒,如果沒有達到這個效果,那他們恐怕也不會和我們合作!”


    “那……這麽做的話,我大漢豈不是還是虧本……臣覺得沒什麽好處罷?!”


    “國家大政,不能爭執蠅頭小利,眼光要放長遠——咱們大漢取得南洋,得分幾步走,第一就是遠征歐洲,震駭歐夷——這麽做的目的就是告訴所有的歐洲人,中國不是什麽‘土著人’,而是當今一等一的大國,比全體歐洲加起來還要強大,南洋這個地盤,中國人一定要拿一份,而且是最大的那一份,誰要是不同意,寡人就要他的命;”


    “第二步,就是和歐夷大戰,你此去歐洲遠征萬裏,不論成功與否,寡人都要委派大將攻取呂宋,你若是成功屠城,那歐洲勢必驚駭,如此便會有兩個後果,一個是歐夷除西班牙之外,其他外邦與我大漢講和,默認我大漢的利益,另外一個就是組織歐洲聯軍,比如‘十字軍’之類匪棍,和我大漢開戰——愛卿,跟你說罷,寡人準備籌措白銀千萬,全力打造大漢海軍,此戰有進無退,哪怕不能統一中華,也要擊敗歐夷,拿下南洋!!”


    “第三步,大漢與歐夷大戰,我近他遠,而且敵軍來自各國,彼此詭詐叵測,必定是一幫烏合之眾,寡人估計勝望盡有七成,至不濟也可以打成平手,如此一來,咱們就和歐夷談判,簽訂和約,各國百姓彼此平等交往,不得欺壓——”說到這裏,林風哈哈大笑,“隻要這樣,咱們大漢的目的就達到了,即使戰場上不勝,談判桌上也勝了!”


    慕容鵡訝然道,“主公,這話怎麽說?!”


    “我大漢在南洋有數十萬人,各大家族經營生意盡有數十數百年,早已根深蒂固,他歐夷來此不過百年,百姓官兵加在一起也定不上我漢人一個零頭,隻要他承認咱們的大國地位,承認我大漢子民的權益,承認我大漢帝國對大漢子民的庇護權,如此一來,不用上三、五年,咱們就做生意也做死他們!!”


    慕容鵡衷心的道,“主公謀略深遠,臣佩服得很!”


    林風擺擺手,“隻要我們大漢站穩腳跟,南洋幾十萬漢人就挺直了腰杆,有生意的是大漢商人,沒生意的是大漢浪人,誰要是惹他們,咱們就用大炮說話,”他嘿嘿笑道,“而且寡人聽說那邊還有許多幫會,咱們就勸他們改個威風點的名字,比如‘黑龍會’之類,專一替大漢子民出頭——誰欺負咱們,打他;咱們欺負誰,照樣打他,如此數十年經營下來,南洋就好比廣東、福建一樣,是咱們大漢的行省,咱們拓疆開土,成就萬世不易功勞,必定為千秋後代銘記!!”


    慕容鵡躬身拱手,“臣願為主公效犬馬之勞!!成就此萬世之功!”


    林風拉住他的手,“愛卿,你要明白,咱們隻要占了南洋,每年就多了千萬兩白銀的收入,多了萬千糧食的進項,此事成功,寡人就免去中華百姓的田賦,讓所有的中國人分享紅利,從今往後,所有的中國人,再也不會流離失所,再也沒有苛捐雜稅,人人安居樂業,處處富足安康……”說道這裏,他忽然眼圈一紅,緊緊地挽住慕容鵡的手,動容道,“愛卿,寡人用你們這一千八百條好漢的性命,來換數千萬中國人的飯碗,不是孤冷酷殘忍……實在是……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看著林風誠懇愧疚的麵容,慕容鵡一時間隻感覺熱血上湧,突然猛的掙脫林風的手,就那麽撲到在雪地之上,連連叩首,激動的道,“主公,這世上若是沒有主公,臣頂死了也就是個馬賊,一輩子昏昏噩噩喝酒吃飯,今日能負此重任,是臣終身之幸……”他瞪圓了眼睛,大聲說道,“您的話我會一字不漏的說給弟兄們聽,請主公放心,咱們弟兄就算拚得粉身碎骨、埋土他鄉,也要把咱們中國人的飯碗搶迴來!!……”


    林風臉上滿是傷感,伸手將他扶起,動容道,“愛卿果然勇烈——寡人這就給你詔書,從今日起,慕容鵡晉準將軍銜,統帥大漢遠征軍團,待港口解凍便立即出發,討伐西班牙蠻夷!”


    他緊緊地握著慕容鵡的手,“家中之事大可放心,此去歐洲,路途遙遠,艱險困苦,必定要事事謹慎、一切小心!!”


    第二節


    跟隨慕容鵡來到北京的舉子一共是四十一人,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人是第一次來到北京,和許許多多外地士子一樣,剛進北京,就立即被這座宏偉的大城市鎮住了。


    這個時候正是開春時節,正月尚未遠去,大街小巷到處貼滿了紫紅色的對聯,有些大門上倒貼的“福”字甚至還沒有幹透,每一條胡同的轉角處都堆積著鞭炮和煙花的廢屑,熙熙攘攘的喧鬧聲中,時不時還傳來一聲遙遠的炮仗聲。這個時節是中國人一年之中最為清閑的時候,除了農夫得到歇閑之外,大部分行商和腳夫等也是窩在家中不做生意,理直氣壯的享受著這個傳統的節日。


    大漢朝廷的第二次會試就是這個時候悄悄拉開帷幕。這種考試對於傳統的中國王朝來說,是僅次於征戰、郊祭的重要大事,關係著統治階層的血液循環,同時還肩負著傳統上的道德意義,可以說是“天下矚目”也毫不為過。


    林漢王朝對於這次考試異常關注,因為在當今的政治條件下,這種傳統式的科舉考試出來具有選材的功能之外,更多的還象征著“華夏正溯”的意義,聖賢曰:內聖外王,一個皇朝得到全國的承認的尊奉,除了軍事上的成功之外,“文教之功”也是不可缺少的,這是實實在在的“人心所向”,代表著全國上層階級的意願,任誰也不能忽視。就像康熙初年一樣,滿清朝廷雖然在軍事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卻在全國範圍內遭到了士人階層的抵製,基層統治因此遭受重大挫折,所以不得不威逼利誘、絞盡腦汁逼迫別人參與“博學鴻儒”考試,企圖在“文教”上樹立起自己“華夏天朝”的地位。


    林風在這一塊顯然比康熙幸運一些,因為有了顧炎武和黃宗羲兩位大儒的加盟,林漢帝國在去年的時候就重新建立了自己的教育體係,在他們的督促下,李光地專門撥出了大筆經費,發給縣級以上地方衙門修繕孔廟和國監學堂,並且在一年之中連續進行了多場“學試”和“鄉試”,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一次科舉大考。


    從傳統的學術角度來說,這種做法很受人詬病,因為相對於洪武年傳下來的規矩,普通人通過“舉製”而踏上仕途確實殊為不易——首先,這個應考的必須是良家子弟,不是賤民樂戶,也不是匠戶軍戶之類,具有應考的資格;然後,在最初級的縣學或省學考試中通過,得到“進學”資格,正式成為“秀才”,而在取得秀才身份之後再奔赴本省布政司衙門所在地,參加數年一度的“鄉試”,取得“舉人”頭銜,最後,再頂著舉人頭銜進京,參加禮部衙門舉行的會試。


    一般來說,從一介童生到舉人身份的過程至少要三、四年的時間,同時每年還要不間斷的參加縣、道、省各級學政的不斷監督和抽考,隨時都有可能被刷下來,一路上風險重重,無人不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而這次居然隻在區區一年的時間內就考出了這麽一大批舉人,確實不能不讓是那些老派儒生心懷妒忌。


    除了所謂的“舉人速成法”之外,林漢朝廷這次的考試科目也有些令人吃驚。在這次考試中,除了傳統的“明經”、“明法”、“明算”等之外,還增添了“明物”、“明醫”兩大類,後一項倒是一聽就明白,但是那個所謂的“明物”卻實在是頗為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個新興的事物在在去年的時候還曾引起過士林的一番的爭論,到底科舉考試就是這個階層的命根子,不論輕重隨便動一下都能算做“驚天動地”,當學政把這個所謂“明物科”的“時藝製抄”(注:時藝,又可稱“製藝”或“時義”大體上多是八股範文,闡述“古人今問”的技巧,效果類似於現在的“模擬試卷”)發下去之後,大夥才明白這個到底是什麽東西。嚴格來講,這個科目倒有點象是“格物”,但若是按照教材來看又太瑣碎,從農政到物理,不少內容幾乎近似“技匠之流”,因此不少人認為這種做法實在是有辱斯文,因為上千年來大夥都覺得讀書人和這些東西搭不上邊;另外也有一部分鼓掌叫好,不過他們倒也不覺得這個新科目如何了得,絕大多數是慶幸多了一堆進士名額,而剩下的一部分隻是厭惡八股罷了。


    實際上這個時代士林中人也有不少人非常反對“死八股”,其中不乏名人大家,比如寫文章大罵林風老丈人的那個吳梅村,這個人風流倜儻詩文滔滔,按文壇等級來看他考個什麽狀元探花應該是毫不出奇,但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人詩詞歌賦無一不精,但卻唯獨寫不了八股,年輕的時上場屢屢受挫,後來到老了就幹脆發了橫,誰在他跟前說八股他就罵誰。所以這個時候看到大漢朝廷改革科舉,類似的人物不管對不對,先叫一聲好再說。


    這個事情對於林風來說倒沒什麽大不了,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正在山西大戰葛爾丹,相對於戰爭來說這種事情實在是有些無足輕重,所以盡管士林反響很大,但傳到他這裏也就是一件芝麻小事,反正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隻是一錘子買賣——舉人名額給了,進士頭銜也承諾了,開不開科在我,考不考在你,隨你的便。


    在這種一錘定音的情況下,士林的反對聲也漸漸消失,實際上關於朝廷開新科目的事情並不觸犯他們的利益,而原來的八股策問等也是照樣要考,如果就源頭來看這種事情朝廷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起碼宋朝就有考醫生這一說,而且以格物晉身的也不是沒有,到最後考場大門一開這個聲音立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就算最傲氣的士子也沒有誰膽敢拍胸脯說“老子一定中”,搞不清哪一天走投無路還得去走這條路。所以按照這個思路下來,這一次參加“明物”科考試的舉人絕大多數都是原來比較倒黴的家夥,抱著撞一撞的心態上場,而到了春闈拉開的時候,這兩個科目在士林被定位為“別途”——這個意思就是不算是正兒八經舉製之路,但也不失為一條報國晉身的途徑,雖然評價比較低,但到底還是承認了它的地位。


    不過令這些舉人大感意外的是,這一次的科舉考試居然還很有幾個紅毛番參加,最先發現這件事情的是幾個去禮部投帖報道的山東舉子,當時一看這幾位同年居然黃眉毛綠眼睛差點被噎死,事情一說開立即震驚了北方士林,有心人隨著源頭一查原來這幾個番夷是來自北京郊外漢番合辦的那個“東方神學院”,於是馬上就有人懷疑這幾個家夥是不是和羽林將軍有親屬關係,雖然這年頭大夥都知道科舉之中難免有主考官“承恩提攜”的搞法,但做的如此明目張膽卻也是太過猖狂了點吧?!


    這件事情給瑞克將軍帶來極大的困擾,本來他在大漢朝的名聲一向是極好,基本上沒得罪過什麽人,這個時候突然被載上這麽一頂徇私舞弊的大帽子實在是有點透不過氣來,老實說他自己也是被氣得夠嗆,他本人是瑞典人,這幾個“白人士子”原來是葡萄牙人,兩者風牛馬不相及,而且就他本人來看,他自己的外表和這幾個家夥差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算人種他是斯拉夫人,算地域他算東歐,而這幾個葡萄牙蛋子他之前根本就是聞所未聞,不管怎麽扯都拉不上什麽親戚關係,所以一聽到這個消息他馬上就去禮部衙門辟謠。


    這個事情從正月十五一直鬧到開考之前,北京城內街頭巷尾沸沸揚揚,到最後大夥才知道原來這幾個家夥居然真的是直隸舉人,原來是澳門某商會的夥計,久在中國,承漢王天恩落籍保定府,正兒八經從童生一路考上來的,消息傳出立即傾倒一片,不少士人仰慕來訪,見到幾個老外提著毛筆寫顏體字、畫水墨畫簡直有點不能置信,有心人還專門試了下八股,結果人家子曰詩雲一點也不落下風,除了一口廣東話差了點味道之外,還當真很難挑出什麽毛病。


    本來這個事情禮部的官員們一開始還有點保密的味道,準備給敬愛的漢王來個驚喜,因為從政治角度來說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盛世之兆”,象征著天朝鼎盛四夷來朝,從古到今都是“祥瑞”的一種,而且是比較強大的那種,史書上記得明明白白,除了近代跟隨三寶太監來朝的番人之外,原來大唐也不是出了一個阿什麽什麽的麻子麽?地地道道的倭國原裝貨。


    神學院山長南懷仁這迴出了一個大風頭,雖然之前因為發明子彈的事情他在林風麵前就很是露臉,但也遠遠沒有這次這麽轟動,現在整個北方的讀書人都知道大漢除了一個打仗很厲害瑞克將軍之外,還出了一個大儒,這個事情對於他來說最終的結果就是社交圈子進一步擴大,可憐比利時人馬上收到了一大票文會、詩會的請柬,而且時不時還有人跑到他家裏來求教關於對《易經》或《尚書》某章某節的看法,同時平常來往的一些中國朋友忽然客氣起來,經常旁敲側擊的請求南懷仁大儒揮毫潑墨,弄出幾副“墨寶”什麽的送人。


    每當這個時候氣氛無疑都是異常尷尬,當詢問過一些專家之後,南懷仁這個時候已經肯定那個什麽《易經》和《聖經》其實是兩本書,所以每當討論這些東西的時候他都感到慚愧非常,於是很坦誠的表示自己的無知,不過這種寶貴的誠實卻通常被中國人認為是謙虛——想象一下,南懷仁山長一口氣教出數名舉人,他不是大儒,誰是大儒?!


    雖然是一個奇妙的誤會,但不少士人卻開始對歐洲人感興趣,從神學院的經營業績來看,相比去年,今年的入學率簡直是有了質的提高。就在這個曆史性的時刻,林風卻意外的接到一封大人物的來信。


    負責送信的神父叫鐸羅(注:maird de tournon),從名字上看倒很像是個滿人,而且似乎是個貴族的專用字號,不過事情卻往往出人意料,鐸羅是一個正宗的西班牙人,在教廷司職主教,這次他是奉現任教皇克雷芒九世陛下之命,以教皇特使的身份向中國國王或者皇帝傳達教皇的命令。


    在進入大漢境內之後,鐸羅先生的西班牙國籍立即引起了汪士榮的高度緊張,如此這個關鍵的時刻突然來了個西班牙佬,而且還是前唿後擁大搖大擺,真是令人有點摸不著頭腦,所以當鐸羅一上岸就立即受到了特務的密切監視,幾十號密探一直從天津跟到了北京,這個家夥一路上張狂萬分,根本沒有任何隱私匿跡的意思,使者不象使者,間諜不象間諜,實在是讓人有點摸不清頭腦,這個秘密直到他進入大漢禮部衙門之後才被揭開。


    當禮部官員們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差點暈了過去,他們實在是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還能有誰能夠對漢王殿下發號施令,所以當搞明白這個鐸羅和尚的使命之後,差點把這個“大逆不道”的家夥就地正法,幸虧軍統衙門的特務及時出麵,鐸羅先生才勉強保住了小命。


    林風對這件事也是非常之莫明其妙,雖然他對這個時代的許多事情不大熟悉,但到底也還是知道中國的皇帝是不要歐洲教皇加冕的,所以這個鐸羅的什麽“傳達命令”的說法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不過就政治上看,教皇這種東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件事情還是得弄個清楚再說。


    “好吧,這個……鐸羅主教,你的意思是說教皇陛下說我們中國人是異端?……”他下意識的匝了匝嘴,“哦……是說那個祭祀孔子以及祖先的……這個風俗是異端?……”


    鐸羅身量很高,而且體型偏胖,一臉毛發,看上去非常彪悍,林風還真有點職業錯位的感覺,有這本錢不幹騎士,偏偏要去幹僧侶,真是浪費。


    這時聽見林風的話,他矜持的躬了躬身子,“是的,尊敬的中國國王陛下,教廷已經批準了多明我會的指控,以上異端行為已經在法律上成立了!”


    “哦……法律?!”林風失聲道,這時他有點被雷擊的感覺,“主教閣下的意思是……是什麽法律?!……”


    “主的律條,”鐸羅微笑著再次躬身,“神愛世人,世人皆須遵守神的律條。”


    職業神棍的風範啊,還真有一套,林風心中暗歎,“哦,原來是這樣,這麽說我們中國人也要遵守?!”


    “當然!”鐸羅顯然已經進入狀態,交叉著畫了一個十字,臉上一派憐憫,“主無處不在,全世界的人類無分你我,都是神的孩子。”


    “好吧,”林風點了點頭,“其實這件事情寡人非常為難,關於天主教的教義問題,我們中國這邊前段時間出了一個大麻煩,尊敬的鐸羅主教,既然您是教皇的特使,那我也不能不把這件事情跟您說一說。”


    “教義?!……什麽事情?!”鐸羅愕然道。


    “哦,是這樣的……抱歉,這個我沒有受過洗禮,所以你們天主教的事情我不是很懂,所以如果有說錯的話,還希望鐸羅先生不要介意……”林風擺擺手,朝鐸羅微笑道,“前一段時間我國的巡檢都禦史……哦,這個巡檢都禦史大概和歐洲的最高大法官差不多,這個……這位大法官向我指出了關於《聖經》記載的一些違背法律以及傳統善良風俗的事情……”


    還未等林風說完,鐸羅就失聲叫道,“……質疑《聖經》……哦,我的上帝!……”


    “哎,您別著急,我這還沒說完不是?!”林風微微一笑,“他指出了很多缺陷,我也不是全記得,這裏就稍微舉例說明一下……”


    “噢!……”鐸羅滿臉痛苦,按著胸口道,“陛下,您知不知道您現在在說什麽?!”


    “說什麽?當然是說《聖經》嘛,難道主教閣下沒有聽清楚,”林風奇道,“《聖經》難道沒有出過亂子麽,要沒出亂子那怎麽會有‘新約’和‘舊約’的說法呢?!”


    聽到這種解釋,鐸羅的臉色好看一點,他朝林風點頭示歉,“陛下,抱歉,我失態了!”


    “沒什麽,您不用這麽客氣,”林風笑嘻嘻的道,“剛才說道哪裏了,哦……是舉例,”他清了清嗓子,“這個第一個例子嘛,就是關於一個叫瑪麗亞的少女意外懷孕的事情,我們的大法官對《聖經》進行過嚴格審查,發現這一段確實是大有問題!”


    “什麽問題?!”鐸羅張大了嘴巴,驚訝的道。


    “《聖經》裏邊說,這個叫瑪麗亞的女性是一名處女,忽然因為某種原因懷孕了,書上的解釋是神的意思——”他看了看鐸羅,臉上古怪一笑,“不過在我們中國人看來就很有點解釋不通,在中國人的理解裏,未經過女性的同意擅自將……將……女性弄得懷孕,那是犯罪行為,必須要受到懲罰!”


    “噢!……我的上帝……”


    “好吧,現在我來分析一下:首先,一位叫瑪麗亞的少女是處女,而且還有了婆家,當然,書上說這個婆家叫‘約瑟’;其次,關於懷孕的事情,瑪麗亞一直是不知情的,直到最後懷孕已成事實,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這個是《聖經》裏麵記載的,我沒說錯吧?!”


    “……”


    “好吧,我的大法官翻閱了不少案例,發現我國不少刑事案件與此相同,大概手法是先趁某女性不注意,用棍子敲昏或用藥物迷昏,然後再……再讓她懷孕,當然,這裏麵的犯罪手段有高有低,比如說比較濫的被害人醒了就馬上發現了,但是有些個別高手非常了得,往往做案之後,被害人還茫然不覺……”


    鐸羅臉色漲得通紅,忽然騰身站起,手指指著林風,嘴唇不住的羅唆,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哎,主教先生,我們這不是討論疏漏麽?您這麽激動幹什麽?——來、來、來,先坐下、坐下說話!”林風若無其事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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