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是啊,這倒是老祖宗穿下來的法子,曆朝曆代都是如此!”顧炎武笑吟吟的點了點頭,朝林風笑道,“漢王如此遵行,也不算令人意外!”


    他到底想說什麽?!林風當下打起精神,定定的看著顧炎武,“老先生,您既然這麽說,那肯定是有不同的方略罷了?!”


    “正是如此!!”顧炎武果然點了點頭,隨手把煙袋擱在桌子上,正色道,“敢問殿下,如今我大漢財力如何?!”


    “財力?!……”林風微微一驚,隨即大笑道,“我大漢財力一向豐裕!——先生何出此言?!”


    “豐裕?!”顧炎武搖頭笑了笑,不屑的哂道,“不見得吧?!”


    林風咳嗽一聲,“顧老——您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好罷!”顧炎武微笑點頭,“臣得殿下關愛,在京久矣,故我大漢往事,倒也還聽得一些,這裏久給大王算算銀子罷!”


    他咳嗽一聲,振奮精神道,“我大漢起兵之初,夷滅偽清朝廷,收其國庫、內帑,據言,折合白銀約莫四千餘萬兩,對否?!”


    林風稍稍猶豫,隨即點頭道,“不錯!”


    “此後備戰、擴軍,收降、賞賜有功人等,大戰圖海,僅半年時間,就用掉了將近一千二百萬兩,是吧?!”


    林風一想起這件事情就頭痛,這軍隊果然就是大投資,真是燒錢的東西啊,當下悶著臉道,“攻下天津、保定得了六十餘萬,不過為了整肅人心,綏靖地方,安撫投降官員,遣散俘虜什麽的,又花了不少,總數是一千三百五十餘萬兩!!”


    “是了,漢王殿下於此事上做得極好!古往今來,許多揭竿而起的英雄豪傑,就有不少在黃白之物上吝嗇,結果失盡人心,而漢王於數月之間安息地方,收攏人心,一載之內及舉兵四向,人人效命,除了大義人心在外,這白銀可是幫了大忙!!”顧炎武笑嘻嘻樹起一支大拇指,“許多人都說漢王鼎立之初太過魯莽,銀錢散發太過泛濫,真書生之見也,須知烏合之眾乃令行禁止,除恩威之外更無他法——殿下您可知道,您就是在此數月之間得了兵士歸心,於是佇立不敗,嗬嗬,由微知著,漢王真是做大事的人!!”


    “哪裏、哪裏,”林風心中好受多了,當下笑道,“先生太客氣了!”


    “得直隸之後,漢王又做了三件大事,一件是開港天津,起大船,走海路通南北,此事聽說殿下亦耗費巨萬,是也不是?!”


    “不錯!”林風點頭承認道,“明麵上的賬不到兩百萬兩,不過那是給施琅和楊海生零用的,實際上的大頭是在戴梓那邊,火炮、蒙衝、甲胄、兵刃以及士兵訓練安置等等陸陸續續投入不下四百萬兩。”


    “另外兩件那就更為駭人聽聞了!”顧炎武大笑道,“以新立之朝收流民數百萬,毀皇宮禁地為百姓冷暖,如此英雄豪氣,顧某其實雖遠在江南,亦不得不欽佩得五體投地!!”


    這迴不待顧炎武說明,林風便自己交代道,“好吧,老實說那幾百萬流民可差點逼得我上吊,光買糧食就花費了兩百多萬兩白銀——您也知道,糟運一斷,那時候糧食布料貴得離譜,此後為了安置他們,咱們又差點和馬英將軍開仗,最後雖然招撫了他們,但後來收編部隊、遣散老弱、更新裝備又花費了三百多萬兩。”


    “漢王仁義,”顧炎武笑道,“那一年您可是隻有支出沒得進項,直隸一省的錢糧您可是都免了!”


    “可不是麽?!”林風苦笑道,“您看我容易麽我?!好吧,好容易和晉徽商會達成協議,幫忙把流民屯墾安排妥貼了,那邊滿洲八旗又來折騰,沒得辦法,咱們又得去遼東打仗,嘿嘿,一場大戰打下來,人死了幾萬,銀子花了五百多萬!”


    “不是攻取遼東,殿下收繳白銀一千五百餘萬麽?!”


    “那時咱們大漢糧荒啊,本王差點都沒得戲唱了,為了找糧食甚至和朝鮮撕破了臉麵!”林風無奈的道,“有銀子有什麽用?能吃能喝麽?買東西都沒地方買去!”


    “不過老臣聽說晉徽商會從山東、江南買來了一批糧食救市!”顧炎武笑道。


    “屁!!那是高價糧!”林風忍不住罵道,隨即擺擺手,“算了,在商言商,這個也沒什麽說的,到底把東西從南邊運過來也不容易!”


    “是了,當時又恰逢葛爾丹南下,喇布進犯安徽,大漢兩線猝起戰火,不得已,於是大漢又得調兵出征?!”


    “是啊,本來咱們大漢官府也不至於沒糧食養兵,光吃飯還是有點紅薯土豆的,不過這不是又要打仗不是,難道真的不儲備一點糧食?!於是沒得辦法,還是得斟酌著買進了一批!”


    “所以此次南北大戰,咱們大漢又耗費白銀上千萬,糧草四百多萬石?!此外還背上了山西、陝西兩個大包袱,”顧炎武眯著眼睛,微笑道,“所以老臣這麽一算,咱們大漢自起兵一來,向來都是開支遠遠大過進項,而殿下卻怎麽說得了‘寬裕’二字呢?!”


    林風尷尬萬分,當下麵紅過耳,轉頭道,“咳……咳……寡人的意思是說……這個眼下……這個雖然花費大了點,但銀子還是儲備了一些的,暫時不用著急!”


    “恕老臣不恭,”顧炎武肅容道,“為長遠計,難道殿下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殿下會有著急的一天麽?!”


    林風默然不語,沉吟半晌之後,忽然問道,“顧老先生,請問這件事情和鑄造元興新錢有什麽關係?!”


    “自然大有幹係!!”顧炎武笑道,“老臣這幾日走訪了不少商家,與此輩商賈縱論經濟,倒也是大有裨益!”他看了看林風,“不知道殿下還記不記得,數年之前,您曾親自下過詔令,委晉徽商會會長許淡陽為‘大漢商稅委員會’總知事,以為朝廷與官府上呈下達之用?!”


    林風定定的看著顧炎武,嚴肅的道,“老先生,咱們別再在繞來繞去了——老實說罷,您今天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顧炎武毫不退卻,正正的和林風對視,昂然道,“老朽一生治學,兼有遊曆天下,知天下人,曉天下事,今日之來,正為大漢百年計!!”


    “願聞其詳!”


    “漢王一代豪傑,器宇寬廣,誠數百年來之未有也,故顧某亦敢冒死勸諫,”顧炎武朗聲道,“臣想請漢王開萬世之先,將國家財事,委於商賈之家!”


    林風大驚失色,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這位大儒,不能置信的道,“你說什麽?!!——你要我讓商賈們高居廟堂?!”


    “商賈儒者,無非門戶之別而已,有何高下之分?!”顧炎武不屑的道,“儒生能出將入相,那商賈就不能麽?!某為利國利民計,豈為儒家一宗為偎犬之吠?!”


    我的天,這還是“大儒”麽?!林風的腦袋進入了真空狀態,瘋了,真是瘋了,看來這個時代的儒生真的都是瘋子,怎麽和自己所了解的根本就是兩迴事?!!


    呆了半晌,林風方才呐呐的道,“……老先生,您的意思是,讓這些商賈做什麽?!”


    “象今日之‘大漢行兵事權掌總參謀部衙門’一樣,將戶部衙門從朝廷裏分離出來,單列為一部,然後委以商賈事之,同為國家鼎足,”顧炎武堅定的道,“如此,我朝必定物埠興旺,國庫充盈!!”


    “將……將戶部從朝廷裏分離出來?!”林風怔怔的看著顧炎武,結結巴巴的道,“……還單獨成為一個部門?!……”


    “不錯,”顧炎武點了點頭,表情凝重,“此事定然多有阻力,急則定欲速不達,故為權宜計,老臣以為,可在數年乃至數十年之間逐步推行,所以而今第一步,便可從鑄造元興新錢開始!!”


    “第一步……”


    “正是,”顧炎武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老臣及太學總知學事黃宗羲大皆以為此事可行,前日就曾與許淡陽等人多次詳談,言談之間,許會長就曾言道,願為殿下效力,為大漢總攬票號錢莊事!!”


    林風有些疑惑,“總攬票號錢莊?!……”


    “不錯,晉徽商會財力雄厚,人脈寬廣,兼之信用卓著,可以任事!”顧炎武解釋道,“所以現下大可以借此次鑄造新錢之事,將此大政委任與大漢商稅委員會,然後開設一所‘大漢錢莊’,放下戶部之權力,既為流通之便,又以監管天下錢財,如此以商賈盈衡之道理財,豈不勝過戶部老蠹甚多?!!”


    林風恍然大悟,雲山霧裏繞來繞去,說了半天,原來是要搞國家銀行,這個主意真是瘋狂。


    第十六節


    理所當然的,顧炎武的施政建議遭到了朝野臣工的激烈反對,不過,雖然是激烈反對,但這件事情還是完全按照中國傳統的政治步驟來走的。


    群臣的第一個顧忌就是林風的態度,林風在此事上的態度頗為令人捉摸不透,就中國的政治傳統來看,關於將鑄幣以及管製天下票號錢莊的權力下放給晉徽財團的政治提案堪稱“乖戾荒誕”,很多人第一眼看到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所以出於輿論考慮,雖然是顧炎武提出來的,漢王殿下並沒有對此進行表態,但是眾人都很清楚,此事如果漢王心中沒有一定的想法,那麽無論它如何隻好都隻能永遠在中南海上書房掛著,但現在這些東西既然已經通過朝廷邸報公而示之,那就說明漢王一定是對這件事情有了非常的興趣。


    在朝廷風評之中,林風是一位“雄主”。什麽是雄主?站在曆史典故的角度來看,這個詞是褒多於貶,在很多場合下被認為是一種佳稱,這種君王的特征就是有作為,善於馭下,政治能力很強,而且同時大局觀念非常清醒,為人往往非常固執,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見,其他臣下一般非常難以改變,這是好的一麵,而壞的一麵就是心思莫測,喜怒無常,而且最令人畏懼的是,雄主是最不怕殺人的。


    這個評價確實算不上什麽錯誤,就當今林漢帝國的情形來看,自從林風剿滅偽清,入主中原以來,驅逐韃虜,恢複衣冠,崇敬禮教,賑撫流亡,勸農扶桑,鼓勵工商,曆經數年努力,中國北方地區大體上已經從戰爭狀態中走了出來,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這個情況的出現,就已經證明了林風的政治能力——但是,附著在這個表象背後的是北京城的數次大屠殺和大清洗,遼陽屠城、山西坑俘,數十萬阻撓他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經過這麽多的風雨之後,林風現在已經變得對生命相當之漠視,這種人格上的扭曲不是一天兩天的結果,應該算是這個政治環境下必然,所以現在如果為了爭取政治上的成功,再殺一個幾十萬、上百萬人他也絕對不是什麽很在乎。


    大漢官員們的顧忌也就在這裏,在中國社會,揣摩上意是做官的第一要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在這個大背景下,什麽清官、愛民之類都隻能是成功官僚的政治作秀——試想如果官都做不下去,還怎麽有條件去照顧自己治理下的人民?!所以當沒有明白林風的意圖之前,李光地、陳夢雷等一眾中央大佬在第一時間之內保持了緘默。


    第一個有分量的聲音來自遼東奴爾幹地區。這也是一件非常之令人奇怪的事情,顧炎武上奏,林風朱批轉發邸報發出去將近一個多月,北京、直隸以及臨近山西都沒有發言,反而是最為遙遠的邊塞省份對此質疑,這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滑稽,不過在這個時候並不是整頓這種潛規則的時候,眾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這個關乎大漢帝國國家走向的政策上來。


    上奏駁斥顧炎武的奴爾幹巡撫張書玉。張書玉是江蘇鎮江人,字素存,號潤浦,偽順治十八年進士,原本是偽清康熙朝翰林學士、禮部侍郎,林風入京之後被俘,八個月之後投降效命。這並不是很奇怪的事情,自從林風擊敗圖海、徹底鏟除滿洲八旗之後,原來的心存觀望的許多清廷官員都意識到“天命更替、乾坤易轉,非人力可挽迴”,於是紛紛投降大漢朝廷,因為林漢朝廷開國之初,本朝科班大多還都在州縣上轉悠,所以現在帝國的主流官員都是這些“反正”的偽清官員。在最開始的時候,這些官員們還心存忐忑,因為就傳統來看,“前朝遺臣”不論怎麽能幹,不論作出什麽樣的豐功偉績,都能夠被“貳臣”這個字眼一棍子敲死,很少有能討到好的,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的投降背主行為。


    他們和周培公、李光地、陳夢雷等人是完全不同的,李光地和陳夢雷投靠漢王的時候都是微末小吏,默默無聞,按照規矩來說這種狀況可以被認為是“大隱隱於朝”,所以當與林風君臣際會之後,便立即忠心效矢誌不疑,作出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最後“一舉成名天下知”,而沒有人說他們是氣節有虧。


    中國人的氣節觀念也是有一個潛在的度量衡的,責任和義務在此錙銖分明,小吏造反不是賣主求榮,所以蕭何不是壞蛋,但反過來說,做官做到巡撫、布政司等,那就是“君恩深重”,不能輕易背叛,否則就一定會受到輿論譴責,而就算百年之後,青史之上也必然被史官責難。


    張書玉就是屬於這種情況,他在投靠林漢朝廷之前就是偽清大臣,庶吉士出身,曆任內閣學士、經筵講官、翰林院掌院學士、吏部侍郎,正正經經的朝廷大員,而且清廷對他也確實仁至義盡,他的官仕之路就是非常之傳統“宰相之路”,清廷兩代皇帝都是把他當成預備宰相來培養。所以在這個時候社會背景下,他的背叛是很受人詬病的,他做人應該壓力很大。


    但是他現在跳出來第一個質疑林風轉批的奏折,這很反常,林風初一看到奏折的時候,心中的確實感覺非常古怪,平心而論,林風對待這些前清降臣也是非常不錯的,就現在來看,清廷留下來的而又願意投降的官員,隻要是有本領,基本上都已經是位高權重,最近的朝廷改製小組,領頭的李紱就是降官,除此之外,現在的戶部尚書陳廷敬、禮部尚書徐學乾等大員也是降官,更有甚者,象張英、張書玉等能力較高,有地方施政經驗的還被授為封疆大吏,信之任之,毫不疑慮,禮遇恩寵到這種程度,縱觀整個中國曆史,也是非常罕見的。


    當仔細瀏覽全文之後,林風才迴過味來,發現自己確實想得岔了,張書玉之所以敢於上這封奏折,確實還是有所持仗的。張書玉是奴爾幹巡撫,而眾所周知,奴爾幹地區地方貧瘠,民風刁悍,少數民族部落名目繁多,就現在帝國的疆域來看,可謂是第一難以治理的地方,本來按照林風想法,這個地區曆來就是中國的戰爭策源地之一,他是打算把湯斌這員幹將調過去大幹一場的,不過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傾入大量的白銀進行邊疆建設,但當前國家還未統一,這麽幹情況不允許,所以在群臣的勸諫下,他把這個計劃暫時擱淺,選派了一個幹練的老派大臣過去好好招撫恢複。


    張書玉的巡撫就是這麽來的,他的轄區情況很複雜,而又因為是邊疆行省的關係,他的權力也非常之大,因為戰亂未靖,奴爾幹將軍馬英經常奉命調兵出征,所以基本上一省之內的文武大員都得受這個巡撫節製,現在他除了管理一省的民生政務之外,還可以指派三個旅的精銳部隊出去剿匪,可謂文武兼備,是名副其實的“藩鎮大臣”。如此榮寵信任,張書玉感激之至,所以上任之後辦事非常用心。


    他本人被稱為老派大臣,這裏是有緣由的,自從林風入主北京之後,推行了一係列解放工商,推經地方交流的政策,陸續取消了很多路引、路條、官照等束縛人口的政策,所以在林漢帝國的統治區域,商業活動興盛無比,人口流動頻繁,在很大程度上活躍了地方經濟的同時,也招來了大批讀書人的批判,對於林風的這種政策,中國南北士林看法不一,中原北方的老百姓在這個政策下得到了許多好處,所以北方士林大多褒多於貶,認為“聖人治世,凡民利者,我利也”,這個意識就是說,雖然有悖傳統,但是聖人的思想博大精深,不是一個人兩個任參悟得透徹的,但是中心意思隻有一個,就是隻要是老百姓得到了利益,國富民安,那就是符合儒家聖典的要求,是“得其神而不拘其形”,這種看法得到了林漢帝國官方的大力提倡,很有現實主義色彩,重在承認和實踐。


    但是南方士林就對此不以為然——這也是林風心中感覺很奇怪的地方,在他的認識之中,中國南方,特別是江浙一帶在這個時期是商業氛圍最為濃厚的地方,教科書中大吹特吹,自我標榜的所謂“資本主義萌芽”就是在這裏搞的,從物質決定意識的角度來看,南方的讀書人應該比北方儒生更加開放和激進才對,怎麽反而更加保守呢?!這個疑問他至今還未找到答案,不過通過對輿論的關注,他還是了解了一些南方士林對他的評價。


    南方士林認為這麽林漢帝國這麽搞屬於違反聖賢教訓的行為,屬於“崇末抑本”,使中原地區的老百姓和讀書人“追名逐利,世風日下”,從而令原本純樸的村夫民婦“言必較錙銖,爭必為銀錢,”導致“我名教數千年教化之功,一夕盡喪,痛哉痛哉”,對數千年來中國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耕為食,織為衣的行為規範進行犯罪,令他們痛心疾首。


    這兩種觀點被人分出了派別,北方士林這派以顧炎武等為首,被稱之為“新派”,而南方士林那一派則以昔日的“複社”老人為骨幹,被稱為“老派”,自從間隔紛起意見不一之後,兩派儒生經常口誅筆伐,進行大規模論戰,不過至今為止,倒也沒有分出什麽高低勝負,各有各的道理,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張書玉就是屬於老派陣營,非常仇視新派思想,自以為站在傳統而正義的一方,顧炎武那派忘宗背祖的儒生在他眼裏跟卓爾精靈沒什麽兩樣。就林風來看,他就是特別推崇“自己自足的小農經濟”的那種官員,反對大搞商業,反對人口流動,反對對“士農工商”四字排行進行任何形式的改變,非常固執,有時候甚至顯得不可理喻,這種精神上的執著甚至超過他作為官員對於官場法則的尊奉,為了自己的立場,他甚至不惜和自己的上司李光地爭執。


    當然,觀念上的不統一並不妨礙林風對他提拔和使用,作為官員,他的行政能力還是相當不錯的,而之所以調任他為奴爾幹巡撫,則是有另一方麵的考慮。


    眾所周知,奴爾幹地方貧瘠,部族繁多,在整個大漢帝國境內,是最為偏僻也是最為貧困的省份,生產力尤為低下,大部分部族不是遊獵為生就是刀耕火種,缺乏糧食、缺乏衣物、缺乏食鹽缺乏知識總之什麽都缺,林風希望能夠對這種困窘進行某些改變,當然,這裏一半是出於對自己治下的各族人民負責,也是出於國防安全考慮,因為就曆史先鑒來看,這些少數民族之所以興風作浪發動戰爭,背後的動力不是別的,就是正是一件衣服、一口食物。


    所以林風把張書玉調到了奴爾幹,他認為這個崗位非常適合這個老派大員,林風信奉工商救國,但到底也知道小農經濟雖然比較落後,但無論如何也總是比遊獵和刀耕火種先進得多,所以把張書玉調到那邊去,一個朝廷中樞少了個礙眼的,二個讓張書玉教那些部族去種田開墾,把基本經濟狠狠地抓一抓,有了財富積累、有了市場條件之後好去摘桃子。


    因為漢軍戰鬥力舉世第一,馬英將軍暴戾殘忍,在前一段時間各地部族亦是惶恐萬分,所以張書玉幾年日子也很好過,經過馬英的努力之後,現在奴爾幹地區的絕大多數都非常聽話,基本上叫幹什麽就幹什麽,要是不服就糾集臣服的部落出兵,一齊把造反的部落滅掉,男人殺光,女人和兒童分掉,在這種恐怖主義政策下,巡撫大人的各項命令基本上都落到了實處,沒有哪個酋長和頭人膽敢多話,實際上他們也並不反對種田,雖然這裏麵有一小撮傻瓜推崇祖先製度,講什麽xxx族是xxx山或者xx河流的兒子,不能象漢人那樣去種地,但這種聲音基本上都被無視了,因為對於帝國政府來說,現在的情況很簡單——要麽按照我說的去做,要麽就去死,而且因為林風重視的原因,朝廷戶部對奴爾幹地區多有傾斜,兩年來為了屯墾和開荒調撥了不少錢糧,所以這件事情的阻力就便得很小,因為站在部族的角度來看,有錢糧種子可分,那為什麽不去種一下地敷衍敷衍?而且張書玉也並不是一味禁止部落遷移,隻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按照各個部族的人口和勢力,給他們劃分了地盤,進行最初步的變相定居而已。


    在軍事上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前提下,張書玉在這兩年取得相當不錯的政績,漢軍征服遼東的第一年,奴爾幹還是山頭林立戰亂不斷,糧食布匹都無法自給,到了第二年,各種反叛就都被鎮壓下去,多數潛伏在山林中的部落被在封山、搜捕、圍困、獵殺等血腥手段逼出大山,按照官府的命令屯聚開墾,而到了今年大漢建元改製的時候,奴爾幹地區連流浪、逃亡的遊牧民都被肅清了,所有的部族都擁有了紅薯地、山坡玉米地和麥田,糧食基本上實現了自己自足,許多部族的婦女學會了木織機,能夠對麻和棉進行加工,外省商隊通行便利,本省出產的藥材、皮貨、牲畜、木材等特產換取了許多財富。


    張書玉的收獲當然不小,吏部每年考績為優,而林風甚至在表彰詔書中親切的稱他為“國士”,在大漢朝廷的廣泛宣傳下,張素存大人因為“三年定遼”而傳遍大江南北,連他在江蘇的老父亦焉與榮焉,他的朋友,著名詩人吳梅村甚至為他寫了一首長詞,稱奴爾幹這個地方是“白山黑水,朔風烈,千古英雄,空束手……”而張書玉卻能夠“輕袍緩帶,談笑間,靺鞨俯首,乾坤定……”(注1),其詞句恢宏,文采飛揚,直追蘇東坡的《赤壁懷古》,天下人爭相傳誦,時人無不驚歎,張書玉亦得享大名,從而與湯斌、汪士榮齊名,並稱為“興漢三傑”。


    鑒於如此,他上奏折反對林風朱批的邸報既然令人大感意外,又在情理之中。意外的是,此人是偽清降臣,按道理來說要夾著尾巴做人,沒想到他竟然有膽子第一個跳出來“觸逆龍顏”;而理所當然的是,他本人就是老派官員,而且譽滿神州,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著名政治家,有足夠的本錢對抗顧炎武的名望,同時他奉行的政策在奴爾幹取得了空前的成功,這個實踐成果絕對可以成為他驗證自己政治理念的基石。


    所以,當張書玉的奏折自奴爾幹八百裏加急抵達京師之後,如同點燃導火索一般,經過一個多月的蓄勢屏聲後,政治風暴終於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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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吳梅村沒寫過這首詞,是筆者瞎編的,信筆塗鴉,各位見諒。


    最近確實很忙,空閑功夫很少,所以更新很慢。


    第十七節


    自從朝廷決定建元改製之後,工部就獲得了一大筆經費,開始對中南海的王府和各大官署進行改建,經過半年多的努力,現在漢王府建築群的規模和麵積都有了相當大的改變,而帝國也終於有了一個相當氣派的朝會場所。


    比起昔日的紫禁城來,這座宮殿顯然有些遜色,雖然工部衙門也是按照皇宮的模式進行建設,但大漢立國尚早,根基淺薄,與昔年明清皇宮幾百年的積累相比,到底還是差了很多。實際上每次朝會的時候,不少前清官員看到新宮殿都有點物是人非的戚戚之感,對漢王昔日悍然拆卸紫禁城的“胡說非為”頗有怨言,私下裏也有很多不好的言論,但感情歸感情,言論歸言論,迴到現實中之後,任誰也不敢在公開場合詆毀林風的行為。


    新宮殿的名字叫做“乾元宮”,規模很大,正殿之上能夠容納近百名官員和相應的侍從武士列班,殿外是一片青磚鋪就的廣場——這是應對朝會的需要,根據傳統製度中的帝王大典,雖然平日裏的小型朝會隻需要中央各部的高級官員到場,一座大殿可以滿足需求,但大型朝會就不行了,按照規矩,大型朝會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員都必須在乾元宮報道,然後按照各自的品級排列“議政”,老百姓通俗的說法也就是“文武百官”,但實際上在大型朝會中,在乾元宮議政的文武官員遠遠不止一百兩百,各部官署的正職官員以及有資格露麵的駐京軍官,文文種種加起來恐怕有五、六百不止,往往將宮殿外麵的青磚廣場排滿。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議政”當然就不是漢王和幾百上千號人一起開大會,實際上這許多官員之中,真正能夠遠遠的看到君王,和君王搭上腔的隻有從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而小於這個等級的官員都隻能在殿外等著,未得允許,不準隨意說話,不準隨意走動,不準遲到早退,言行舉止都有相當詳細的規範,這就是所謂的“朝會班儀”,由禮部官員以及都察院的禦史進行監督和糾彈。


    林風執政之後很少進行這種大型朝會,作為一個後來人,他比較反對這種純禮節性的、毫無實際意義的東西,在林漢朝廷不長的曆史中,幾個大型朝會都能數得上明目,一般一年之中,這種許多人的到場的朝會隻有年度官考、科舉中的殿試以及年終的百官賜筵和祭祖、祭天,除此之外,經常性的朝會都隻有三品以上的文官以及近衛軍少將級以上的將領,而且就是這種小型的朝會也進行得不多,雖然理論上作為一個“勤政”的君王必須每天朝會,但林風顯然不會因此而放棄睡懶覺,所以現在的朝廷製度中,這種會議是每月五次,也就是說,維持大漢朝廷運轉的中樞要員,平均六天開個碰頭會。


    但這種情況不適宜有重大情況發生的時期。自從奴爾幹巡撫張書玉的奏折送至禦前之後,日下滿京騷動,除了朝廷之中的文武百官之外,連那些流連於青樓酒館的儒生們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京城之中議論紛紛,稍有政治觸覺的人都知道,朝廷將有變故。


    林風竭力將事態維持在一個正常的狀態之中,雖然外邊議論紛紛,不少言官上奏要求大型朝會,以便令林風“廣開言路”,但這個建議卻一直沒有得到林風的應允,直到現在,關於朝廷財政製度的改革的討論一直在中樞要員之間,在某種程度上,林風希望官員和士林用“平常心”來看待這件事情的願望落空了。


    接到張書玉吹響的號角之後,李光地無疑是反對者之中分量最大的人。這一點毫無疑問,在朝廷改製之前,李光地就是漢王相,號稱漢軍第二號首腦人物,總攬民生財政,所以不論是從官秩上還是業務上,他都有資格對這個政策進行最終評價,但是,盡管他資曆深厚,朝野仰望,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一個臣子,雖然他在接到邸報之初就深具不滿,但卻一直沒有出聲,恰恰相反,在明白林風的用意之後,他的大學士府立即關門閉戶,不接待任何訪客人,對滿城風雨似若未聞。


    林風知道他的想法,將鑄錢以及錢莊票號信用業務委給商人,這種做法是絕對違背先賢教訓的,而李光地不說話,是因為他是文官之首,執掌戶部,現在林風要將戶部的權力分出去,他反而越不好說話。若是同意,必將讓自己手下的官員失望,為眾臣唾棄,而若是反對,則就有“專權”之嫌——在林風這種強勢君主麵前,專權無疑是找死。


    雖然如此,但在朝會之中,林風第一要找的,還是李光地,“晉卿先生,這次顧寧人先生諫我改尚財政一事,你怎麽看?!”


    “此事非比尋常,非臣之才可以預測!”


    林風微笑,李光地說這種話很可笑,說道才華,難道誰能蓋得過李大學士?!——這裏絕對不是說笑話,就林風所知,李光地的成長曆程堪稱傳奇,據說,他五歲發蒙,半年時間便通三經習百文,私塾老師驚唿“弗能教也”,轟動鄉裏,神童之名遠近聞名,至如今,不少人評價李光地,仍要習慣性的加上前綴“幼穎異”,他十三歲讀通群經,十八歲編《性理解》,十九歲撰《四書解》,二十歲著《周易解》,二十四歲輯《曆象要義》,此外還通曉呂律,懂聲韻,琴棋詩畫無一不精,多有名篇為人傳誦,當年進京趕考,囊資羞澀,不得已譜曲做歌,至今仍為京城青樓傳唱,可見才華驚人(注:不是yy,曆史真實,李光地確實有這麽天才)。


    聽見李光地的推諉,林風環顧眾臣,笑道,“連晉卿先生都不能預測,那本王聽誰的去?!”


    “啟稟漢王,臣以為,此事或有魯莽!”禮部尚書徐學乾上前道,“不敢欺瞞殿下,如今朝廷改革財事,北地鹹問,江南亦多有風評,皆曰‘荒謬’,而京城之中,也是多有駁論,我主天資聰穎,稱雄天下,望廣納賢言,不可為小人所惑!”


    徐學乾是偽清降官,江蘇昆山人,是當今的著名理學家,在士林之中很有些名望,為人直爽,一向敢說話,按照他這個脾氣,原來林風是想要他去都察院當禦史都監,幫忙監察百官,不過他卻看不慣陳夢雷四處安插間諜的“小人做派”,認為禦史要堂堂正正不可“苟且”,所以拒絕了這個任命,在禮部任職,這次朝廷改製,他便接任了禮部尚書的職位。


    因為家鄉在江蘇,他早年受“複社”學派的影響很深,所以和奴爾幹巡撫張書玉一樣,他也是大漢朝廷裏的“老派”中堅,一貫鼓吹“崇禮複古”,對林風倡導的開工場,勵商賈政策深惡痛絕。這次顧炎武提出財政改革建議之後,他就是少有的公開大肆抨擊的高級官員之一,所以這時對林風亦是毫不留情。


    他這番話很傷人,顧炎武卻毫不生氣,微笑撚須,不和他辯駁。


    “小人?!誰是小人?!”林風奇道,“你的意識是顧寧人老先生是小人?!”


    “然!”徐學乾毫不畏懼,凜然道,“顧炎武身為三品大員,不顧官體,與晉徽商賈交相接納,後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求商賈之晉身,陷王上於不義——如此居心叵測之大獠,誠千古之未有也,”他轉過頭去,對顧炎武怒目而視,大聲道,“臣請誅此大獠,為朝廷除一大害,如此,朝廷興甚、天下行甚!!!”


    顧炎武愕然轉頭,對徐學乾稍稍拱手,微笑道,“我本布衣,原就無意官場,做官是不懂的——徐大人言重了!”


    見顧炎武如此輕描淡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徐學乾愈發憤怒,指著他的鼻子道,“顧炎武,你久有名聲,旁人都道你為‘天下大儒’,怎能這般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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