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今天為止,殘忍的殺戮持續了整整六天,橫在漢軍行軍路線上的山寨全部被攻破,雖然其中不少山寨嚴格按照軍事要求,選擇在地勢險峻的地方建立寨牆,並且還修建不少陷阱、溝渠之類附屬工事,但在漢軍麵前依然不堪一擊,這裏的防禦標準相對於遼陽、天津之類大城市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笑話,摻雜著泥巴和石頭的土牆當然不能抵擋火炮的轟擊,從趙良棟發出命令的那一刻開始,沒有一個山寨能夠阻擋第五軍兩個時辰以上,出於對“漢奸”極端仇恨的心裏,漢軍士兵對山寨裏的“守軍”極為殘酷,往往破寨之後大肆殺戮,很多曆史悠久、人口上千的大寨在一番大戰之後,往往被漢軍殺得一個不剩,隨後大火蔓山,將一切人類建築夷為平地。


    濃鬱的血腥味令烏牛山和逕縣瑟瑟發抖,當漢軍推進到第六天頭上,準葛爾臨時委派的幾個“鄉官”尚未等漢軍攻來,便叫齊家人舉家自焚,隨後山寨奚零哄散逃離一空,方圓數百裏裏內所有山寨的族長、頭人紛紛攜帶美酒、肥牛、羔羊、糧食、布匹前來漢軍大帳“犒勞王師”,而駐守涇縣的“新附軍”立即兵變,數十名擔任“監軍”的準葛爾軍官被斬殺幹淨,他們的腦袋成為手下“反正複漢”的晉見之禮。


    趙良棟不大會幹這些“文縐縐”的事情,按照慣例,綏靖地方,安撫人心的事情一般都由隨軍文職軍官來辦,所以出頭露麵的是新近的提拔的第五軍權參謀長崔維雅。


    崔維雅是直隸大名府人,他進入漢軍的曆史倒也還是相當有趣,他是清廷順治三年的進士,本來一直住在自己的老家裏享受腐敗的地主生活,不過後來因為朝廷缺乏官吏的關係,康熙下詔命令挑選一些舉子就仕,於是他使出渾身解數,上下打點好不容易過了關,可就在即將放缺的這個當口,林風率軍打進來,於是稀裏糊塗的混在吏部官員堆裏成了俘虜,最後又不得不隨大流投降了漢軍,不過這個時候李光地的吏部曹經過審查甄別,他的身份問題忽然又被卡住了,說他是清廷的官員麽,他又沒有正式下印,說他不是清廷的官員麽,他又在偽清的吏部備了案,總之是相當之不好處理。放迴原籍無疑是違反政策的,直接任用卻也是不合規矩,於是就被掛了起來,成為北京城裏的“三無人員”——對於一個士人來說,這是一種巨大的侮辱,這種侮辱並非是因為他愧疚於自己的投降行為,而是因為漢軍的忽視,本來投降已經夠心痛了,而投降之後人家卻忽然又看不上了,這不是憑空折辱人麽?


    幸好當年大漢開考,崔維雅一氣之下當即單刀赴會,果然一舉高中,由於對李光地政府意見很大,於是就轉為軍官,在馬莊武學畢業之後分配到第五軍趙良棟麾下任參謀軍官。


    因為參與策劃進攻路線的關係,他這次也差點丟了腦袋,不過命運總是喜怒無常,他的滿腦袋“雜學”不但讓他免了這場學光之災,還令他就此因禍得福飛黃騰達,一躍成為第五軍的二號人物。他的雜學強項,就是修繕水利橋梁,在老家的時候就是地方上的河道專家,這次漢軍在道路上遇到了諸多麻煩,卻偏偏沒有工程兵這一專業兵種,於是趙良棟就命令他戴罪立功,擔任漢軍工程兵技術監督的角色,他在這個位置上表現得非常出色,所以趙良棟幹脆將錯就錯,向上推薦他為自己的參謀長。


    這次部隊進駐涇縣之後,趙良棟連例行的“拜會地方士紳”都懶得幹,剛剛安下老營,擺擺屁股就帶人視察新近投降的“新附軍”去了,所以崔維雅隻得獨立將這個擔子挑起來。


    為了表示大漢對各級鄉紳的重視和禮遇,崔維雅在涇縣衙門辦了一場大規模的酒會,當然這個東西和自助餐之類拉不上什麽關係,實際上條件也是相當之簡陋,涇縣是個窮地方,消費水準很地下,而且走便全城,崔維雅也沒有發現一個什麽適合辦宴會的地方,所以這個檔次就不得不拉了下來,雖然是官方宴會,其實就沿著知縣衙門那條街一字拉開,排上數百張桌子,擺上三五個菜一壺酒就算完事。


    “這次下官奉漢王之命,與趙將軍出師晉北,蒙大王洪福,王師連戰連勝,實在是普天同慶,”崔維雅端著酒杯,站在衙門的台階上,叫得聲嘶力竭,“蒙各位父老抬愛,為我王師祝捷,實在是感激不盡哪!”


    “哪裏、哪裏……”,“崔軍丞太客氣了……”、一大票地主老財一齊轟然而起,個個謙遜不已。


    一個老頭兒娓娓顫顫站起身來,場麵立即靜了下來,看得出,這位老頭似乎在涇縣大有威望,“王師西來,驅逐韃虜,拯萬民於水火,濟涇縣於危難,本縣上至士紳、下至黔首,無不感念萬分,今日為大漢祝捷,實乃理所應當!……”


    崔維雅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位老頭,這個老家夥穿著一套青布長衫,漿洗得幹硬幹硬,不少地方還打著大塊補丁,還真不看不出有什麽名堂。不過他也知道山西人脾氣古怪,越有錢的往往看上去越象乞丐,當下走上前去微微一禮,客氣的道,“敢問老先生是?!……”


    “勞將軍貴齒!”老頭兒得意一笑,“小老兒乃本地的塾師,無田無地、無產無業、無兒無女,隻不過執教六十餘年,此間大多數後輩,老朽都曾教他們寫過字罷了……”


    崔維雅肅然起敬,就傳統來說,鄉村教師在地方上的威望那是高得不得了,就算是地主老財也是不能不給麵子的,而這個老頭顯然在這個位子上成就非凡,難怪此間這麽多頭麵人物服氣——所謂尊師重道,綱紀倫常,麵對自己的啟蒙老師,誰敢屁話?!


    “哦……真是失敬、失敬!”崔維雅鄭重的朝老頭再次行禮,“此次我大漢進駐涇縣,望老先生不吝教誨!”


    “教誨是不敢當的,”老頭坐了下來,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咱們這些人都是罪人哪,當初韃子來的時候,大夥為了家業,不敢擅動刀兵——按照你們漢軍的說法,那可都不是叫‘漢奸’不是?!”


    “咳……咳……這個嘛……”崔維雅有些尷尬,幹咳著道,“這個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夥能迷途知返,咱們大漢那是一定迴寬宥的!……”


    “如此甚好,漢王能有這份慈悲,也是咱們涇縣之幸哪!”老頭感慨一番,隨即苦笑道,“老朽雖一鄉間腐儒,卻也知如今韃子勢大,而我大漢王師雖然軍勢犀利、所向無敵,但要了結此間戰事,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罷?!”


    崔維雅微微一怔,心中警惕,朝東方拱了拱手,緩緩答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我家漢王英明神武,攻必取、戰必勝,區區蒙韃,乃癬創之疾也,”他轉過身去,大聲說道,“諸位放心,待我家主公一道,此輩蠻夷必將一掃而空!”


    “那時、那時,請將軍恕老朽妄言之罪!”老頭深深躬下身子,但崔維雅遜謝之後,方才問道,“守禦外寇,人人有責,不知大漢有什麽地方用得照涇縣人?!”


    崔維雅稍稍沉吟,隨即笑道,“老先生果然不愧為涇縣大賢,他日下官必稟報主公,為先生請賞——至於涇縣人的事情嘛,本官以為,諸位父老鄉親隻需多多支援我軍輜重就好,其他上陣殺敵的事情嘛,當然還是咱們大漢官兵來做!”


    老頭的眉毛皺成一團,臉上的皺紋似乎愈加深刻,他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點頭道,“將軍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隻是涇縣地方貧瘠、出產微薄,不知道大漢要多少錢糧才夠呢?!”


    崔維雅呆了一呆,和老頭對視良久,緩緩移開目光,一掃剛才的和藹溫馨,冷冰冰的道,“守土抗敵,乃是我大漢百姓的本分,咱們大漢官兵流血拚命,也正是為了涇縣百姓的太平……”他慢慢坐了下來,舉起酒杯一口飲盡,轉頭笑道,“咱們為了漢人的榮耀生計,連性命都不顧了,難道涇縣百姓還在乎這區區錢糧麽?!”


    第十六節


    蒙古軍的反應異常迅速,就在趙良棟的主力進駐涇縣的第三天,大隊蒙古鐵騎立即從代州府城出動,沿著涇縣西北的官道疾馳,從數個方向包圍上來,隨同他們行動的,還有代州境內的“新附軍”和新近臣服他們的地方鄉勇,這支軍隊的軍紀十分敗壞,大軍過境如同蝗蟲一般,燒殺擄掠無所不為,剛剛偷偷迴到家鄉,企圖春耕的老百姓在軍隊的驅趕下,不得不再次拋棄家園,朝漢軍方向奔逃。


    時局非常混亂,而漢軍在晉西北的根基也不是很牢靠,這對軍事情報的收集非常不利,雖然第五軍的參謀長崔維雅加派了不少人手出動偵察,而且同時威逼利誘地方士紳為他收集消息,但實際上所取得的效果不是很大,而更令人頭痛的是這些情報本身也時常自相矛盾,令人無所適從。


    倪以誠少校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夥在一路逃難的流民之中到達了涇縣。他是大漢軍械糧秣統計衙門布置在山西境內高級特務,官拜知事郎,領少校軍銜,因為本人出身傳統的晉商家庭,所以汪士榮在很早的時候,就授意他潛入晉西北,在保德、代州一帶開辦了幾個小私窯,平時就以煤焦商人的身份為掩護出去活動,在這一、兩年裏,他不僅牢牢站住了腳跟,而且還和當地的偽清地方衙門拉上了關係,為漢軍朝廷輸送了大量重要情報,不過這一次因為蒙古軍的突然入侵,他之前的許多努力因為偽清統治的崩潰付諸流水,而之前煞費苦心建立的情報網絡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所以受到了北京方麵的嚴厲訓誡,這次他冒著極大的風險迴到保德那邊打探消息,也正是為了戴罪立功。


    他的到來令趙良棟和崔維雅非常高興,因為蒙古軍一向奉行焦土戰術,而且又是全騎兵,部隊機動靈活,所以漢軍方麵的偵察行動收效甚微,直到現在,趙良棟除了知道準葛爾東路軍的大致兵力之外,其他具體狀況幾乎一無所知。所以倪以誠剛剛入城通報,趙良棟就立即在自己的中軍大營接見了他。


    “卑職軍統倪以誠,拜見趙軍門、崔軍丞!”踏進溫暖的營房,倪以誠看上去很狼狽,因為混在難民中行動的關係,他的發簪上灰蒙蒙的盡是泥土,穿著一套破爛不堪的短襟大褂,腳上草鞋上被泥水凍得死硬死硬,皮膚青白開裂,生滿了凍瘡,身上也隱隱散發著令人惡心的臭味。


    “免禮!”趙良棟把一塊劈柴仍進火堆,砸得暖盆火星四溢,摩擦著手掌站起身來,“個驢日的天,倪少校受苦了,來來來,過來烤烤,咱們慢慢說話!”他一迴頭,吩咐自己的親兵道,“去,搞點燒酒,再給倪大人找套衣衫!”


    倪以誠感激涕零,趙良棟的軍銜雖然隻比他高兩級,但卻是漢軍之中獨當一麵的大將,是在主公麵前都夠得上分量的人物,這麽親切的舉止,確實令人心中暖和。


    “倪大人莫要客氣,咱們趙軍門向來沒什麽架子,”崔維雅放下毛筆,嗬了嗬凍僵了的手掌,自嘲般笑道,“你若是推三阻四,那也不象咱們吃糧的軍漢了!”


    倪以誠朝崔維雅投去感激的一眼,側著身子坐下,對趙良棟拱手道,“稟軍門,卑職此來,正是要迴報韃子的軍情!”


    “那好,本將也正好有事要請教倪大人,”因為不在一個係統內,趙良棟對倪以誠很客氣,“倪少校從剛剛從北邊過來,可知韃子軍力如何?!”


    “很是不少,迴稟將軍,準葛爾的東路軍一共一萬五、六千騎,其中分為兩部,一部是大漠的迴迴兵,主將姓賽,好象叫什麽‘賽義德’,麾下約八千多人;而另外一部則是新近臣服準葛爾的漠北蒙古咯爾喀騎兵,主將叫‘把咂穆爾哈喇刺’……”他笨拙的發著這個音節,搖頭笑了笑,“……不過咱們老百姓都管他叫‘八刺’,他就是這東路軍的主將,麾下也有約莫七、八千騎兵!”


    “有大炮沒有?!”


    “有的,不多,”倪以誠皺起眉頭,仔細想了想,臉上露出一絲慚愧,抱拳道,“趙軍門恕罪,韃子對大炮看得很近,甚至連投降他們的‘新附軍’都看看不到,咱們軍統的弟兄都走不近,所以也一直探不清具體數目,不過聽說也不是很多!”


    “那漢奸兵的情況咋樣?!數目多不多?戰力如何?!”崔維雅走下案來,湊到火邊坐下,關切的問道。


    “投降韃子的‘新附軍’很多,總數約莫三、五萬人,”他笑了笑,擺擺手道,“不過他們不是原來的清軍就是山裏的土寇,還有一些是打散了的義軍,當兵的不是被迫上山的流民就是裹挾而來的壯丁,是打不得仗的!”


    “打不得也有三五萬人哪!”崔維雅搖頭道,他不太同意倪以誠的看法,“螞蟻多了還咬死大象,這麽多人朝陣上一堆,即算伸著脖子讓咱們砍那也夠嗆!”


    “崔軍丞有所不知,蒙古人這才來了多久?哪有幾個漢奸兵是甘心為他們賣命,這些綹子之所以投靠他們,也無非就是應個景,靠著他們狐假虎威,好多找老百姓搶錢糧罷了,”倪以誠笑道,“亂世之中,兵丁可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錢,您看著罷,若是韃子們真要逼他們上陣拚命,我看不用咱們過去打,這夥子牆頭草自己就會嘩變!”


    趙良棟點了點頭,沉吟道,“若我是韃子主將,也是不敢叫他們上陣的,這些人隻能用來守守城寨,押押糧餉罷了,不是中堅主力,沒有經過陣仗,恐怕大炮響得一響,十停人馬死得一停他們就會逃跑,沒得自己亂了陣腳!”


    崔維雅搖頭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職最近嚐翻閱元蒙史書,這蒙古韃子最喜歡任用降兵攻城,反正不是他們的本錢,用來消耗敵軍的箭石炮子也是無妨,死了也不心痛,我怕他們還是會用這一招?!”


    “老崔莫要想左了,這降兵又不是木頭人,他叫拚命就拚命麽?”趙良棟從鼻子裏哼了一哼,“若是他們兵威極盛,降兵震懾,方才有可能如此,可這葛爾丹算什麽玩意?!嘿嘿,若他真敢用這個戰法,老子架上大炮,騎兵衝得一晌,一道詔書就能把他們拉過來,”他冷笑道,“若是敵軍主將是這種笨蛋,那這仗也就輕鬆得緊了,韃子們盡管等死罷!”


    崔維雅不敢爭辯,垂頭默然,倪以誠陪笑道,“軍門明鑒,卑職也是作如此設想,我大漢此時如日中天,立國以來未嚐一敗,而女真韃子和科爾沁都不是對手,他葛爾丹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的,”他頓了頓,拉開話題道,“卑職這些時日從德州一直走到涇縣,一路上多方查探,也算是有些收獲。自從咱們大漢攻下涇縣之後,韃子們大為驚恐,目前大隊人馬已經從保德、代州一代出發集結,準備圍攻涇縣,據咱們軍統的弟兄們打探,這次韃子除了在代州府城留守了千多人之外,幾乎傾巢而出,馬步大軍約莫有四萬六千之眾,其中精銳鐵騎約一萬五千,其他的都是漢奸軍,據咱們混在新附軍裏的內應走報,韃子似乎準備兵分三路:一路走錦萍,一路走鐵嶺,一路走紫羅,然後在竇村、東冶、台懷一帶集結屯聚,然後就因該是要圍攻涇縣了!”


    趙良棟意外的看了倪以誠一眼,心中確實沒有想到此人居然搞到了如此詳盡的情報,當下半信半疑的道,“消息是否可靠?!”


    倪以誠搖了搖頭,老老實實的道,“不知道——咱們的細作都是小兵,所聽到的也大多都是軍中流言,委實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稍稍遲疑,繼續說道,“不過細作說雖然他們一路進軍,但官道上走的卻都是漢奸步軍,從來沒有看到過韃子的騎兵,也不知道韃子主力躲到哪裏去了!”


    “韃子也忒狡猾!”崔維雅冷笑道,隨即對趙良棟拱了拱手,“將軍,依屬下之見,咱們應不變應萬變,盡管加固城池,屯聚糧餉,然後飛馬傳報主公,請後續大軍加快行軍,隻要咱們大軍一來,屆時泰山壓頂,韃子們還能有什麽花樣?!”


    趙良棟撇了撇嘴,沒有理會自己的參謀長,朝倪以誠道,“倪大人,現在那些漢奸軍走到哪裏了,還有多久到達竇村、東冶、台懷一線?!”


    “卑職是昨日寅時收到的消息,那時他們還在鐵嶺以西百多裏外,”倪以誠捏著指頭,盤算了一會,“他們若要走到竇村那塊,應該還要兩天!……”


    話未說完,營房外麵忽然腳步急響,一名親兵輕輕敲了敲房門,大聲道,“稟軍門,騎兵旅有緊急軍情來報!”


    趙良棟臉色一變,急忙起身出門,崔維雅和倪以誠愕然對視,馬上跟了出去。


    “啟稟將軍,韃子殺過來了!……”這名騎兵神色惶急,漂亮的軍服上滿是汙垢和泥漿,頭上胡亂纏著幾塊破布,鮮血尤不停的滲落下來,沒北裹進去的半邊臉仿佛是被什麽東西敲了一棒,青紫腫脹得象一根茄子,這時見趙良棟眼睛一瞪,神色之中殺氣騰騰,他急忙跪倒,顫聲道,“……卑……卑職職是騎兵旅三營長的親兵……”


    “騎兵旅怎麽了?!”趙良棟盯著他的頭頂,冷冷的道,


    那騎兵略略定了定神,隨即抱拳道,“迴稟將軍,半個時辰之前,韃子騎兵突然殺到,洗了咱們三營和四營的營盤……敵軍人多勢眾,咱們旅長叫我來找中軍求援!……”


    趙良棟眉頭一皺,咬了咬牙邦,大聲發令,“吹號,備馬!!”他轉過身來,對倪以誠冷笑道,“倪大人,你上當了!”


    第十七節


    騎兵旅的駐地距涇縣縣城十二裏,分為兩大塊,每塊駐紮兩營部隊,這次遇襲的就是靠外的三營和四營駐地小李莊和馬家坡,他們是唯一駐紮在城外的部隊,自從趙良棟把軍部大營遷到涇縣縣城之後,第五軍除了留下兩個火槍營駐守烏牛山監護糧道之外,其他步、炮主力以及郎中營等一齊入城設防,為了經營這個攻略山西的橋頭堡,第五軍除了征發當地壯丁之外,還抽調了六千多隨軍民兵來開挖護城河、加固城防工事,盡量讓這座小小的縣城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要塞化,而在這個建設過程之中,騎兵旅作為趙良棟部唯一的機動部隊,就理所當然擔任了城外的警戒、偵察、搜索以及快速反應任務。


    當趙良棟率主力趕到騎兵旅駐地時,戰鬥已然結束。這次蒙古騎兵突然殺到,打了漢軍一個措手不及,駐地征用的小村一片狼藉,人屍馬屍層疊堆積,牆角板壁上隨處可見深插數寸的箭鏃,盡管漢軍官兵全力撲救,但村落裏的半數房屋都已經被焚毀,此刻尤自青煙嫋嫋。


    見到主將的大旗,騎兵旅長穆成東急忙集合一眾軍官迎了上來,“穆成東見過軍門!——卑職治軍不力,讓韃子得了先手,挫我大軍銳氣,實在是罪該萬死,請大人治罪!”


    趙良棟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名騎兵上校,臉上淡淡的不置可否,見主將遲遲不肯開聲,穆成東單膝跪地,深深的叩下身子,心中膽戰心驚,卻也不敢出聲推諉,一時之間,營房內氣氛肅殺,大小軍官一齊低下腦袋,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默然良久,趙良棟方才點了點頭道,“穆大人請起——諸位請起,”待眾人小心翼翼的站起,他緩了緩口氣道,“穆大人,士卒折損若幹?!”


    “迴稟軍門,韃子狡詐兇狠,今日淩晨時分,韃子的尖兵偷偷潛入小李莊和馬家坡,用套索絞殺了咱們的遊騎和哨兵,然後大舉突入,一邊砍殺一邊縱火燒營,三營和四營猝不及防……”


    “啪”的一聲,趙良棟提起馬鞭,狠狠地抽在椅子上,怒聲道,“混蛋!我問你死了多少人!!!”


    穆成東身子一顫,再次跪倒在地,“迴……迴稟軍門,騎兵旅折損士卒三百二十六人,戰馬兩百而是二匹……”


    “是哪股韃子兵?!他們有多少人?主將是誰?!”


    “迴軍門,這些韃子都是迴迴兵,真有多少軍力實在是看不出來,不過就卑職揣測,大概約莫兩、三千人左右,”穆成東想了想,繼續道,“雖然一上來被打懵了,但咱們的弟兄也沒讓他們占了便宜,韃子連死帶傷,也丟了兩、三百號條人命!”


    趙良棟認可了這個說法,剛才也曾巡視了一遍戰場,公允的說,蒙古軍的這場戰鬥打得確實非常糟糕,在占據了突然襲擊的優勢下,作為發動進攻的一方,他們的傷亡居然和倉促防禦的一方持平,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見上司臉色緩和,穆成東抱拳道,“大人,韃子們雖然占了先手,但咱們的弟兄打得很猛,迴迴兵一進村,三營和四營就一邊收攏驚馬,一邊組織人手反撲,不到一刻鍾,咱們就和他們打成了對攻,敵軍打得很亂,繞了幾個圈隊伍就散了,沒咱們的軍官頂用!”


    “哦?!”趙良棟略略吃驚,搖頭輕笑道,“未必如此,本座是甘肅人,自幼就和迴迴來往,據我所知,迴迴兵還是能打仗的,這次沒打下你,一個是因為敵軍以騷擾、遊擊為主,無心戀戰,另外一個——騎兵打巷戰,焉有不吃虧的道理?!——嗬嗬,穆大人請起!”


    “大人明鑒!”穆成東就勢站起,卻仍然半躬著身子,小心翼翼的道,“迴迴兵確實悍不畏死,不過咱們的士卒也打得很穩當,雖然敵軍突然來襲,但大夥都沒亂了方寸,這次三營長和四營長遇事不亂,身先士卒……”


    “本座記下了,”趙良棟神色轉暖,輕輕拍了拍穆成東的肩膀,指甲輕彈,漫不經心的彈開幾點幹泥,轉頭四顧,對營房內一眾軍官說道,“這次本座奉命出兵,討伐葛爾丹賊寇,韃子們都是精銳鐵騎,咱們的主力卻是步軍,老實說這仗還真不好打,嘿嘿,……”他嘿嘿一笑,隨即正色道,“咱們要贏他們,怎麽贏?——讀書人說 ‘夫戰,勇氣也’,怎麽說?——打仗打得就是這個精神頭兒,槍炮一響,咱們爺們就頂上去,腦袋掉了卵大個疤,咱們王爺每次都是用步軍打騎兵,每次都贏,就是用的這個法子,要我說,韃子騎兵看上去很兇,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隻要咱們比他們更兇,他們也就沒什麽辦法了!”


    “大人說得好!咱們是大漢王師,天命在我,區區韃子賊寇,焉能為患?!”崔維雅附掌大讚,朝趙良棟拱了拱手道,“不過韃子狡詐,此次突然突襲未果而匆匆撤退,恐有後著!”


    “依崔大人的意思,韃子會有什麽花招呢?!”


    “迴稟將軍,卑職以為,韃子大軍恐怕已經到了涇縣了,之前倪大人的所謂新附軍尚有兩天方能參戰的情報,多半是敵軍的惑敵之計,”崔維雅神色凝重,皺眉道,“這次又以小股騎兵騷擾我軍城外營地,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


    趙良棟搖了搖頭道,“未必、未必,”他拍了拍椅子,沉吟道,“涇縣城經我軍多日修繕加固,如今已是堅固非常,就算我軍主力離開堅固城防,也還又近萬民團壯丁守護,韃子盡為輕騎,這次日夜兼程前來突襲,估計輜重大炮無法攜帶,故本座以為,他們不會去打城!”


    “那……”崔維雅和周圍的參謀們交換了一個眼色,“將軍的意思是?!……”


    趙良棟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他甩了甩手中的馬鞭,帶頭走出了營房,這時受襲的駐地還未曾清理完畢,村街牆角依然伏滿著人畜屍體,遺落的武器、折損的刀槍隨處可見,斑斑血跡被凍成黑紫色的冰層,“崔大人,平日裏常聽你說,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你可知道,韃子兵和咱們有什麽不同?!”


    “這個……還請將軍訓示……”


    “本座是甘肅人,從軍之前經常和蒙古人、迴迴打交道,這些人打起仗來很兇,不怕死,而且個個騎術高明,確實很不好對付,”趙良棟笑道,“不過他們也不是沒辦法對付——就咱們的部隊而言,他們訓練不行,裝備很差勁,打仗對他們來說就好比是狩獵,所以他們打起來就是一股勁,時候越長就越沒有後勁,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們的隊伍是子弟兵,父子叔伯兄弟大家夥兒一塊上陣,軍官大多是親屬長輩,難得有真正懂行的人……”


    “這個……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樣的軍官難道不好麽?!”一名年輕參謀忍不住辯駁道。


    “嗬嗬,血氣之勇那是有的,可打仗不光憑血氣的,不然,那還要咱們幹什麽?!”趙良棟搖了搖頭,“這樣的部隊能夠拚命,能打順風仗,但更容易被打散,幾十百吧人的戰鬥還能應付,若是成千上萬的話,稍一受挫,主將就難得控製隊伍了!所以他們的打法一向就是將大軍化整為零,分成若幹精幹的小部隊騷擾、疲憊敵軍,待敵軍奔波往援、困頓不堪的時候,在伺機出擊,一舉鼎定勝局——這一點就和咱們漢人的大漢截然相反,咱們漢軍是隊伍越齊整,那就實力越強,人數越多就越有優勢,但一分散開來:比如步、炮、騎分散作戰,那就根本無法發揮戰力,容易被他們各個擊破。”


    崔維雅恍然大悟,欣然道,“所以這次他們突擊騎兵旅,目的不是為了占便宜,而是要調動我軍、疲憊我軍?!”


    “是啊,你算算這筆帳——就以火槍兵為例,一個弟兄攜槍、火藥、子彈、飲水、給養口糧,七七八八加起來足足二、三十斤,而小李莊裏涇縣縣城有十二裏,咱們大軍負重急奔,一路跑下來人就累得夠嗆,而且到了地頭說不定還得打上幾個時辰,若是敵軍徘徊不去,咱們的兵士還得砍樹立營,與之對壘,你說說,這仗咱們虧不虧?!”


    “……”


    “是吧?!而且這也未必是個頭,咱們援軍趕到了,他們又急忙逃走,然後迴軍轉向,去騷擾涇縣或其他營盤,那咱們說不定還得再跑一趟——這一來一去又是十幾裏地!”


    “那……”崔維雅想了想,“卑職以為,應傳令三軍,加固營壘,囤積糧秣,深溝高壘以拒之,咱們中軍主力駐於縣城,謹慎出擊!”


    “扯淡!!”趙良棟不哂一笑,“救兵如救火,遲了一刻說不定幾千人馬就完了,韃子大軍足足有一萬幾千人,若他真的要全力猛攻,吃掉我軍一部,那又將如何?”他轉過頭去,瞟了穆成東一眼,“若今天我們不增援騎兵旅,眼睜睜的看著兄弟手足被韃子殲滅,那大軍還有士氣麽?這仗還怎麽打?!”


    崔維雅滿頭大汗,戰戰兢兢的道,“那……將軍以為,我軍將如何應付?!”


    “沒別的辦法,隻有以攻對攻,”趙良棟收起笑容,轉頭看著穆成東,神色肅然,“穆上校,你的部隊還有多少人馬?!”


    穆成東驀的打了個機靈,急忙單膝著地,拱手道,“迴稟軍門,職部連官帶兵,尚有士卒一千六百五十四名、戰馬兩千零二十二匹!”


    “好,本座現在就給你補齊建製,”他招了招手,身後的親兵一齊躬身聽命,“老子的這一營親衛騎兵就全交給你了,我令你部即刻出征,朝代州進發,沿途掃蕩蒙古軍各處補給輜重!”


    穆成東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趙良棟,結結巴巴的道,“……大人,這韃子騎兵足足有一萬多人,而且還有幾萬漢奸兵,這……這……咳……咳……”


    “嗬嗬,穆上校不必驚惶,本座不是要你和韃子兵交戰,你們這一路偏師就是‘攪局的’,若韃子人多勢眾,你們就逃,若遇到大隊漢奸軍,你們就繞道,總之有便宜就占,有硬茬就走,我會給你多配向導——若是韃子兵真要專心圍剿你們,大不了退迴涇縣就是!”趙良棟撫了撫短須,輕笑道。


    穆成東放下心來,低頭應命。


    “韃子兵作戰,一向是一人多馬,戰兵之後就是放牧的羔羊牛馬,彼雖劫掠成性,但糧草耗費亦是極為龐大,你部的任務,就是找出他們的補充糧秣的牧群——殺、燒、搶,盡量牽製他們的主力!”


    “聽軍門的意思,似乎是想把戰事拖下去?!……”崔維雅終於反應過來,小心翼翼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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