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就聽見奕詝說:“皇阿瑪,的確是別人教兒臣的,卻不是杜師傅。”


    “那是誰?”道光厲聲問道。


    “是楚院台。”


    楚劍功心裏一擰:我今天早上才認識你小子,我吃飽了撐的,幹涉儲位之爭?他當即想站出來否認,但又一想:自己急於否認,相反顯得心虛。


    這時候,道光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溫和的問:“楚劍功?是你教四阿哥的麽?”


    杜授田在一旁插話說:“迴皇上,不是。”


    道光看著他。


    杜授田接著說:“今天上午,臣和楚院台閑聊,楚院台說,射獵有傷天和,兵家大忌,臣覺得有道理,就對四阿哥說了……”


    杜授田默默唧唧的解釋著,道光越聽越是煩悶。今天他叫楚劍功來,本來是要讓他參合一下宗室的活動,和他說抬籍入旗的事情。但奕詝這麽一攪,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奕訢收楚劍功做包衣,難免會被人看做在立儲問題上表明態度的信號。而道光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


    因此,讓楚劍功入旗的打算,肯定是泡湯了。


    “好了,不用再說了。”道光打斷杜授田,“朕倦了,都散了吧,楚劍功,你明日入宮問對。”


    78 問對


    9月28日


    “楚劍功,你在廣東,說此次英夷入寇,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一百多年前吧,還是聖祖的時候,羅刹人在北邊尋釁,後來簽訂了《尼布楚條約》,英夷和羅刹受什麽不同麽?”


    “迴皇上,英夷和羅刹都是西方人,沒什麽不同。他們都貪得無厭。”楚劍功簡短的迴答。要我給你講解歐洲諸國?咱沒那閑工夫。


    “那這麽說來,也隻有強兵一途了。這些蠻夷,喂是喂不飽的。”


    “皇上說得是。”楚劍功低眉順眼的說道。


    “可是,今年打仗,花了接近兩千萬兩,加上各省自己花的,可能超過三千萬兩了。還要拿一千六百萬兩去英吉利買貨。朝廷每年的歲入,也就是四千萬兩上下,國庫都光了。哪裏找錢出來練兵。”


    道光歎了口氣,接著說:“你住在林則徐那裏,肯定聽他說了吧,黃河河工,還有四百萬兩的虧空。”


    “財政……微臣倒有一個辦法。”


    “是麽?朕以為你隻會練兵,沒想到你在財政上還有想法。”


    “也不算微臣的辦法了,是微臣和李穎修一塊琢磨出來的。”


    “說來聽聽。”


    “各省開厘金。”


    厘金?


    厘金這個名詞呢,在清朝並不新鮮。在是雍正年間攤丁入畝之後,稅收主要有田稅、鹽稅、以及特產稅,比如茶葉稅。關稅等等貿易稅主要在廣東征收,清國內部並不普及。然而,要是為了特定的目的,急需錢糧,便有當地的管事官員,加收款項,稱為厘金。比如乾隆朝平大小金川,便在湖北湖南加征厘金,充作軍費。


    雖然有此先例,但在全國範圍內征收厘金,卻從來沒有實行過。


    道光不由得有些猶豫:“加收厘金,明末三餉,殷鑒不遠啊。”道光崇尚簡樸,也一向以有道明君自比,加賦這種事情,他肯定不願意做。


    楚劍功卻在心底暗暗地算計:“加收厘金,大勢所趨,因為清廷已經要破產了。”


    1841年整整一年,朝廷等於完全沒有盈餘。還欠著黃河河工的四百萬兩虧空。李穎修已經和楚劍功商量決定,每年廣東應該向朝廷上交的各項賦稅和勞役,一個銅板也不會再給了。


    清廷要把1841年4000萬兩的帳補齊,就是不算利息,按十年期,每年也要多收四百萬兩。而少掉了廣東的一千萬兩……這樣算下來,就算風調雨順,每年清廷都會有一千四百萬兩的缺口。這還是沒有把各地造反的情形考慮在內。


    道光說道:“奈何生民之苦。”語氣頗為沉痛。


    道光同學,別這樣。收厘金,當然,在客觀上一定程度加劇民眾的負擔,會激起人民的反抗。但這並不是我的目的。我隻是希望,以厘金為突破口,解除清朝對地方財政的管製。以財權控製地方,是宋代以來行之有效的方法。要瓦解滿清在地方上的統治結構,從財政上著手,讓地方上擁有獨立的或者半獨立的財權,比鬧哄哄的兵變方便多了。


    但道光也不是傻子,果然,就聽見他說:“各地督撫自收厘金,成何體統,若有作奸犯科,殘民自肥之事,反而不美。”


    “皇上,以微臣微末的見識,大清是督、撫、藩台大小相製。隻要製衡得法,便無須憂慮。”


    楚劍功這一套說辭,是參考的另一個時空,1859年曾國藩任兩江總督之後,上書請“事權統一”裏的說辭。


    道光還是在猶豫:“容朕想想吧。”


    “不用著急。”楚劍功在心裏默默地安慰著道光,“你並不需要現在就決定加收厘金,我隻是給你提個醒。給你留個想頭。到了財政的窘境真的到了眼前,你不想加,也得加。”


    厘金這種東西,食髓知味。有困難的時候,為了填補虧空,肯定會“今年先加一次,過了難關,明年就停了”,但口子一開,財政的雪球一定會越滾越大。別說是清朝,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美國,也對赤字毫無辦法,隻能靠互聯網泡沫和作假帳撐場子。


    道光同學,你有格林斯潘麽?你會寫方程式麽?肯定不會吧。那麽,我打賭,三年以內,滿清財政破產。


    楚劍功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皇上,您還是和各位中堂多多商議,也不用急在一時。”


    道光道:“再議吧……剛才說到練兵,楚劍功,我問你,你是要效仿在廣東的做法,在京師練一支兵出來麽?”


    好大的誘餌。當我是傻子麽,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微臣以為,大清的根本,還在八旗。皇上要強軍的話,不如直接練駐京八旗。”


    “駐京八旗?”道光笑笑。


    “駐京八旗號稱二十萬。微臣想,四萬人還拿得出來吧。實在不行,關外八旗北歸的一萬多人,現在還在河北,把他們補進駐京八旗,也是好的。臣實話實說,如果旗人不能振作,大清……”


    道光突然把手邊的硯台向著楚劍功砸去,楚劍功躲了一下,麵色不變,向道光施了一禮。


    道光慘然一笑:“你是忠臣哪。如非心中坦蕩,不會說得這麽直接。”


    別,道光同學,我可不是為你,我是怕後世的曆史學界捧著良心淚流滿麵說,我不給大清機會。


    “練兵的事情,你寫個條陳吧。”


    “是。但練兵還可以慢慢來。有一件事情,卻拖不得了。”


    “什麽事情。”


    “和約。拖了這麽久,各項條款,都要執行了。”


    “朕也是愁苦。通商口岸,經濟特區,我大清弄得懂這些的,可能隻有李穎修,他在廣東主持經濟特區的事情,沒法到京師來,讓朕諮詢。”


    “臣倒有個主意,皇上可以在京師專設一個衙門,叫總理萬國事務衙門,凡是和洋字沾邊的,都歸這個衙門管。皇上任命一位重臣為總辦大臣,行洋務,各種和外國交涉的事情,都學著辦。事情辦得多了,也就會了。”


    “又要設個衙門,那豈不是又要加開支?”


    “讓軍機大臣兼領就可以了,不必專設它職。”


    “那這個衙門,就是專門和洋人打交道羅?”


    “打交道隻是手段,重在師夷長技以製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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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 奮鬥


    10月2日


    道光專門給楚劍功安排了一所宅子,在小紅廟一帶,讓他專心寫折子。三天後,楚劍功把折子交了上去,折子就叫《八旗之奮鬥折》


    “大清國國力所維持的柱石有三:就是八旗,士人和鄉紳。然而這三顆柱石,常常是國家的權威所維持者的,也就是一切的權威的基礎。


    ……


    權威的第一要素固然是群眾的一致擁護,所謂得民心者德天下,可是,單單靠了群眾來做基礎,那權威仍舊是十分脆弱而不穩固的。所以權威所必具的第二要素顯然是武力了。


    如果群眾的一致擁護和武力兩者相輔而行,那麽,到了相當時候,基礎便會致穩固,而成為極大的權威了。


    如果群眾一致擁護、武力、以及傳統的權威,三者合而為一,那這權威可以說永不會發生動搖了。


    總而言之,隻有八旗的穩固和興起,才能保證朝廷的權威和萬民的擁戴。八旗,是三根柱石的重中之重,朝廷和皇帝的權威,全在於此,八旗強則大清興,八旗廢則大清危。


    不論那一種民族,都可以分為三等;最上等的是具有各種的美德,並且有犧牲的勇氣和決心,這就是古人所稱的賢者。的最下的是人類的敗類,他們隻知道自私縱欲自利,放佚淫侈。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奸佞。在這兩者中的是第三階級,為數最多,他們既沒有英勇的決心的犧牲精神,但也沒有卑鄙的枉法的自私行為。我們可以加以注意,就是這班群眾——我一向稱他們叫做中間階級,從來不會變成重要,隻有當最上等的和最下等的兩者在發生衝突的時候,始能顯示出他們的重要來。


    比方他們不管那一方麵獲得勝利,他們都望風而靡的去歸附勝利的一方麵。


    如果有賢者來握權,他們固然安心相從;可是被小人專政,他們也絕不會反抗的;因為中間階級,他們是絕不願有鬥爭的。


    故而,隻要八旗能夠保持它的興旺,大清朝就能維持他的統治萬萬年。


    因此,在燧發槍和滑膛炮正在普及的時代,大清國的首要任務,就是振奮八旗的精神,健全新的軍事組織,裝備新式的武器,進行嚴格的訓練。這樣,大清朝在麵對外部的蠻夷,或者麵過國內的叛匪的時候,就有了一隻可以信任的,可靠的力量。


    ……”


    洋洋三萬餘言,綜述了在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之下,八旗,特別是駐京八旗,所麵臨的局勢,所要承擔的任務,以及為之要進行的改革。


    道光也很大方,他把《八旗之奮鬥折》交給了軍機處等一幹衙門,讓諸位大人們可以隨心參議。很快,這封奏折就在市井上流傳開來。


    京師的某處茶館裏,一個斜戴帽子,辮子胡亂纏在脖子上的八旗子弟,提著個鳥籠,晃悠晃悠就進來了。


    “嘿,苗爺,您今個這麽早就到了,昨晚上沒在窯子裏晃悠?”


    “呸,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苗爺我乃是潔身自好玉樹淩風之純善八旗子弟,正正經經野人山從龍之漢軍正白旗旗白*帶子,世襲雲騎尉。想當年,天命皇帝說,精兵盡歸正白旗,知道爺是什麽身份麽?怎麽會去窯子。”


    旁邊就有個茶客叫了起來:“苗爺,您這麽威風,麻煩把小人的帳還了吧。拖了三四個月了。”


    那苗爺馬上轉了一幅笑臉:“隆爺,在寬限幾天,你看我苗人鳳,正正經經野人山從龍的漢軍正白旗白*帶子,世襲雲騎尉,絕對不會賴賬的。”


    “苗爺,我看你手上這隻鳥,也值三四兩銀子吧,你不如拿來抵了利息。”


    “誒誒,別的呀,這鳥啊,還沒開嗓子呢,不值錢。”


    “費什麽話,拿來給隆爺我看看。”


    苗人鳳陪著笑,把鳥籠子遞過去。


    “小家雀啊,我說苗人鳳你可真寒顫,拿個家雀冒充金絲鳥。還什麽從龍白*帶子呢。”


    “隆爺,您可別看我現在家道中落,當年,精兵盡歸正白旗……”


    “得得得,你帳什麽時候還啊?”


    苗人鳳鬆了口氣,在隆爺旁邊坐下,把隆爺的茶壺端起來,給自個倒了一杯:“隆爺,還得麻煩您,再借我一筆款子,我保證,不出一年,連本帶利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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