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達聞聲而至:“鈞座但請吩咐。”


    “你去和縣令說,本軍在此就食,不入縣城,讓他快些叫了夫子,送飯來。”


    陸達轉頭要走,楚劍功又道:“那縣令若是爽快便罷,如果推推搪搪,磨磨蹭蹭,你替咱家告訴他,我這兩千兵便到縣衙裏去就食。大軍過處沿路供食,這是成例,筆墨官司到皇帝麵前也打得贏。”


    “俺理會得,咱也是做過京官的。”


    楚劍功把張興培叫道僻靜處,和他說了,讓他去兩江各路水上堂口打通關節,張興培笑道:“這個,鈞座盡管放心,江湖江湖,不通水路,還是江湖人嗎?”


    “彌陀爺和你一起去,他是水上堂口的,懂規矩。你有不清楚的,問他。但是,所有的事,都由你拿主意。”


    “我明白,我怎麽說也在江湖上跑了這麽久了。”


    楚劍功又請了彌陀爺過來,他和張興培碰麵,又久仰幸會了好一陣,相見恨晚了一番。


    臨武縣令是個乖覺人,飯很快就送到了,全軍鬧鬧哄哄吃過了飯,點了火堆露宿,南方的六月天,晚上一點也不冷。


    第二天一早,張興培和彌陀爺就出發了


    樂楚明還是打前站,他出發一個時辰後,楚劍功帶著全軍,肩挑背駝,軍歌嘹亮,就過了三峰嶺。山那邊,樂楚明已經和北江拖佬們備好了木筏子,用來拖著物資,人在岸上拉著,順著武水,下到山腳開闊處,已經有一個好大的船隊在等著了。


    朱雀軍中有鎮嵩鎮的老兵就說道:“我們鈞座怪啊,別的協台鎮台,拚命撈錢,哪舍得花錢雇船。各地又隻管一頓飯,所以每天啊,走不了三十裏,哪比得咱們坐船,讓我搗句文詞,日行千裏,夜走八百。”


    “那是關二爺的赤兔馬,馬中赤兔,不是用來說人的。”


    邊上又有人說:“這個我知道,馬中出赤兔,人中出呂布。三國啊,就喜歡聽三國。最喜歡那段,太師府中出貂蟬。”


    唿喚紅票、收藏


    16 歸屬


    6月18日


    北江全長六百餘公裏,朱雀軍坐著北江拖佬的船隊,花了五天時間,終於在六月十八日進入廣州。


    到岸之後,李穎修在岸上等他。楚劍功一下船,兩人按當時的習慣拱手做禮。


    “我們有了第一支自己的軍隊了,不容易。”李穎修沒說什麽遠來辛苦之類的廢話,頭一句,就包含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是啊,是啊。”楚劍功側望著自己的部隊有秩序的從跳板上走下,正想說什麽,突然注意到林大人派來的人在不遠處等著,就改口道:“老弟,我們住哪裏安排好了麽?”


    “你們暫時駐屯在白雲山,水師的營房也騰出來一部分,戰時可以住在岸邊。”


    “甚好,陸達!陸榜眼!”楚劍功大叫著,陸達應聲而到。


    楚劍功給兩人做了介紹,李穎修滿心疑惑,但堆出笑容說:“我們朱雀軍這種野路子,居然有了一位武榜眼,榮幸啊,榮幸!”


    陸達聽到這話心裏不痛快,心想:“朱雀軍是楚主事一個人拉起來的,那沒錯,要論關係遠近,我陸達跟著全軍一起摸爬滾打,怎麽著也算朱雀軍裏數得著的人物,什麽‘我們朱雀軍’。”但又不好說什麽。他又是個實心眼,不快就表現在臉上。


    楚劍功見狀,說道:“榜眼啊,你帶隊,跟著李先生去營房,把隊伍安頓下來。行軍的時候注意點,讓老百姓見識見識我們新軍的風貌。去吧,先去整隊。”


    陸達向楚劍功敬了個禮,就離開了。這時,傑肯斯凱也下船了,看見李穎修,就跑了過來。呱唧呱唧,講了一通法語。大意是在湖南隻能跟楚劍功一個人說話,在廣州總算有兩個人可以說話了。


    “傑肯,你中文練習得怎麽樣了?”


    “費昌號,費昌號。”傑肯斯凱說。


    楚劍功道:“我去向林大人複命。你們都先去營房,在那等我,有好多事要商量呢。”


    楚劍功坐在馬車裏,看著廣州的市井,還是那樣雜亂無章,汙水遍地,六月天裏,空氣中飄蕩著榴蓮的臭氣。這裏的人們,仍舊混沌、麻木而安詳,停在虎門之外的四艘英國大軍艦,並沒有讓廣州感受到太多的戰爭氣息。


    林則徐已在今年年初(農曆年的年底)就任兩廣總督,鄧梃楨已經調任兩江總督(實轉閩浙總督)。林則徐已經是這兩廣總督府的主人了。


    “大人獨攬廣東夷務,事權歸於一人,對禁煙和作戰指揮而言,其實是好事。”寒暄過後,楚劍功開始轉入正題。


    林則徐卻道:“劍功,在你看來,這仗恃非打不可了?”


    “大人,英國人的兵船已經到了虎門外海,我聽聞幾日後還有兵船要來。英國國內,早已在年初就下了開戰的決心。”


    “妄開邊釁,我等封疆大吏,不可不戒。”


    “大人,非是我等要開釁。隻是局勢使然,避無可避。”


    “你曾對我說過,這……世界,”林則徐想了一會,才記起這個詞來,“這世界如同春秋時期一般,不滅人國,就為他國所滅。我和鄧大人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但想想三島小國,難道真的敢向我大清開戰?還真能滅我大清?”


    “九龍、官湧之戰,英國人堅船利炮,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不然,也不會讓我練這朱雀軍了。”


    “堅船利炮終究上不了岸。”林則徐畢竟長期局限於清國之內,對完全違背他常識的東西,即使看到一些端倪,也不願意正視。


    “英吉利人三百年前就已經滅了天竺。大人,過不了幾日,英國人的大艦隊就會到達,大人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也罷,劍功,我自是信得過你。你的好友李穎修,這幾個月來幫我主持布防建壘之事,甚是得力。不過……”


    “大人,不過什麽?”


    “他賣給朝廷的炮,似乎太貴了一些,他拿賬目給我看,我也看不懂,賬房先生也沒發現什麽破綻。劍功,你迴來,再幫我把帳對一遍。”


    啊,林則徐居然看出來了。楚劍功口上應付著,“好的,大人,我一定仔細核對。”心裏在盤算怎麽樣和李穎修把帳扯圓。還有兩千支步槍要報銷呢。


    “呃……不過,不可操切,切不可冷了李穎修報國之心。人生難得一知己,你和他,切不要傷了和氣。”


    本來楚劍功以前是住在兩廣總督府裏,但現在他堅持和軍隊呆在一起。林則徐也不強留,隻是約定明日給他接風,同時讓他以一個“官員”的身份正式見見廣東官場上的人物。


    楚劍功離了兩廣總督府,便向著白雲山來,到了駐地,天色偏晚,部隊都已經歇下。陸達安排的執哨千總是樂楚明。


    楚劍功問:“李先生,陸榜眼,傑肯教官都在麽?”


    “都在等您。”


    “查過哨之後,你也到公廳來,我們一起吃個飯。”


    席間,其樂融融。李穎修長袖善舞,很快就和陸達熟識起來。而楚劍功誇獎樂楚明是“訓練中最傑出的一個”,也讓樂楚明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樂不可支。


    飯後,楚劍功和李穎修來到書房。一進書房,兩人擊掌相慶,楚劍功大吼一聲:“老子終於有自己的軍隊了。”這股興奮之情,一直壓抑著,今天在李穎修這個唯一的知情人麵前喊出來,不知道有多痛快。


    “武裝割據,開軍校,建大學,開工廠,辦商務,印假鈔……一切的一切,都從軍隊開始。”李穎修興奮的說著。


    “沒有人民的武裝,就沒有人民的政權。”楚劍功高興的一錘桌子。


    “那個陸達,你準備怎麽處理?他可是清廷的人啊。”李穎修突然說。


    “沒事,他是個老實人,今天吃飯,你也看出來了,他完全把自己當成朱雀軍的一份子。”


    “可是,將來和清廷衝突的時候呢?他還是會站在朝廷哪一邊吧。”


    “現在是這樣,但用不了多久,我可以肯定,他會毫不猶豫的站在朱雀軍一邊。一個智力正常的人,總會站到能給他榮譽感、歸屬感和希望的團體一邊。何況,依照清廷體例,他上了朱雀軍的船,在赤旗下戰鬥,就已經染紅了,洗不掉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有理,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我始終會把軍隊抓到手裏,不怕他反水。老弟,要做大事,一定要善於吸收我們體係以外的人進來,我們畢竟隻有兩個人。”


    “我們現在,有兩千人了。”


    唿喚紅票、收藏


    17 分兵


    7月15日


    一千支前裝擊發槍,一千支前裝燧發槍,全部下發到部隊。朱雀軍全軍,欣喜若狂。從六月二十一日開始,朱雀軍在白雲山下的靶場試槍,熟悉武器。新式的擊發槍、燧發槍和老式的火繩槍畢竟不太一樣,而裝刺刀步槍和朱雀軍在湖南練習的長矛手感也大不相同。


    “全連都有了,第一排齊射,第二排齊射……報靶”


    “上刺刀,全排突刺。”


    “步法,注意腳下,鳥槍換了,連怎麽突刺都忘了嗎?”


    “全營方陣,快快。”


    “全排以我為基準,向右看齊。”


    刺殺,射擊,排槍,隊列,方陣……土木、壕溝、炸藥包……朱雀軍又投入到訓練中去,忘我的。


    而就在六月二十二日,英軍的大艦隊終於到了,在清軍以為載炮二十餘門的海阿新號,窩拉疑號已經是了不得的利器的時候,載炮74門的邁爾威力號,威力士裏號,拜蘭漢號三艘二等戰艦出現在廣州外海。此外還有載炮44門的嘟嚕義號,布朗地號,以及載炮二十多門的鱷魚號,康威號,莫迪斯號,寧德羅號,拉恩號,海阿新號,窩拉疑號等十一艘七等軍艦,外加東印度公司提供的四艘武裝火輪。


    林則徐火速召見了楚劍功問計。


    “怎麽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準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有把握麽?”


    “我想,我們守住廣州還是沒有問題的。”


    “劍功,你說英吉利人會沿海北上,騷擾京師麽?”


    “很可能,大人還是上表提請朝廷注意吧。另外修書給鄧製台,讓他注意沿海的防禦。”


    楚劍功迴到軍營,不急不慢,繼續操練隊伍,六月二十三日,他把部隊拉到了虎門炮台,與廣東水師合練。


    靖遠、威遠、鎮遠、橫檔、永安、鞏固六炮台都按李穎修和範中流的謀劃進行了改造,在炮台前方的土坡上挖出三層戰壕,60門三磅騎兵炮也分別安放在這些炮台上。這些騎兵炮的作用不是轟擊艦船,而是用來轟擊登陸的步兵。


    這是朱雀軍第一次與炮兵合練,主持炮台炮兵的,是楚劍功在官湧之戰時的老熟人,遊擊麥莛恩,按照舊式清軍的標準,此人是個勇將,也深得軍心。


    而就在同一天,英軍大艦隊突然拔錨北上,隻在珠江口留下了四艘等外戰艦和一艘火輪,封鎖廣州。


    “穎修啊,封鎖是什麽意思?”楚劍功忙於軍務,李穎修就成了林則徐的外事參謀。


    “就是阻斷往來。”


    “英吉利人在做什麽我當然知道,隻是這樣有什麽含義嗎?或者,有什麽威脅嗎?”


    “沒什麽用。不用理他”李穎修淡淡的迴答。對清國,喔,大清這樣自行閉關鎖國的政權而言,根本看不上外貿關稅那幾分銀子,更不需要海外的任何商品。英吉利人在拿破侖戰爭中使用大陸封鎖得心應手,對清朝便也照葫蘆畫瓢,真是拜錯廟門。


    “那我們現在應該如何應對呢?”麵對陌生的對手祭出陌生的手段,雖然沒什麽危害,但林則徐還是覺得別扭,“難道就這麽看著?”


    “現在隻有看著了。隔著粵海,大眼瞪小眼。我們沒有軍艦,不然可以趁英國人隻留下了五艘船,吃它個便宜。”


    楚劍功可不管這些,他和傑肯斯凱專心步炮合練。


    “全部都把身子藏到壕溝裏。水師的騎兵炮在你們後方,他們發射的霰彈要從你們頭上飛過去,不排除霰彈散射的角度過大的情況,要注意保護自己。”


    “躲在壕溝裏的同時,要上好槍彈,炮火一過,立即站到沙包上,以壕溝壁為支架,排槍射擊,然後迅速從沙包上退下來。”沙包,指壕溝內部墊腳的沙包。


    炮兵的觀察手的視線要廣,不僅要注意本炮台當麵的敵人,而且要注意臨近炮台的敵人。傑肯斯凱在教案中這樣寫道。目前根本沒有合格的炮兵教官,隻好讓傑肯斯凱和範中流趕鴨子上架了。傑肯斯凱負責炮兵的射擊指導,而範中流則負責測繪指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1839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引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引弓並收藏1839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