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 (上)洋囚


    “楚通譯,請坐。”廣州知府餘保純招唿楚劍功坐下,“快,上茶。”


    “謝大人,不知大人叫學生來,有何示下。”楚劍功問。他隻是林的通譯,和餘保純打交道並不多。


    “小事一樁,隻是要麻煩一下通譯。”


    “大人請講。”


    “前日夜裏,有人在廣州城四處張貼文告,我已將此人拿下。但是個西夷,言語不通,他寫的文告好像也不是英吉利文字,所以請先生來幫忙看看。”說著,餘保純差手下捧出一張文告來。


    楚劍功打開文告一看,原來是法語:


    “偉大的清國公民們,世界公敵,屠殺法蘭西革命者,屠殺愛爾蘭,蘇格蘭,西班牙愛國者,屠殺印度、非洲、澳大利亞、新西蘭土著居民的劊子手,世界所有反動政府的總後台,英格蘭莊園貴族和高利貸者的邪惡政權,就要把殖民主義的枷鎖套在你們頭上了。你們將被毒害,如同你們現在被毒害的那樣,你們將被販賣,如同美洲的黑奴,你們將被屠殺,如同已經和正在被滅絕的印第安人,你們的文明將不複存在,如同古老的印加、埃及、印度和希臘。你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拿起武器,反抗、反抗。快組織起來,戰鬥的號角就要吹響,國民自衛隊就要出發,掉隊的將是人民的敵人,不要猶豫,不要膽怯,人民的勝利必然到來。……自由平等博愛世界大聯盟萬歲。


    傑肯斯凱


    共和曆霧月釘耙齒日”


    嘿嘿,有意思。楚劍功看著文告上畫的桂枝,說道:“這文告也沒什麽,就是說英國人要打來了,要抵抗。”


    “嗷,英國人打來了,與他何幹?他又不是我大清的百姓。”


    楚劍功一笑,他對寫文告的這人有了基本的預判,“此人,有點象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那種,或者‘為民請命’那種……”一時之間,還找不到合適的,餘保純熟悉的詞來描述。


    “他又不是孔門弟子,談什麽‘天下’,說什麽為民請命。”餘保純輕蔑的一笑。


    “大人可否讓我見一見此人。”楚劍功說。


    “提審他麽?”餘保純問道。


    “不,不是提審,此人行為怪異,我去牢中觀察一番,再作計較。”


    “也好,就怕是夷人的奸細啊。先生現在就去麽?”


    “事不宜遲,我也好盡快向林大人迴報。”


    餘保純趕緊點點頭,打蛇隨棍上,說:“是,是,夷人的事情,自然都是由林大人做主。楚通譯不如就此將此人提了去。”放個洋人在手上,對餘保純這個萬事不出頭的老官僚別提多燙手了,有機會,趕緊送出去,“來呀,筆墨伺候。”


    於知府筆走龍蛇,頃刻就寫好了一份交割文書,用上了知府的大印。


    楚劍功也不推辭,畫了押,便跟著於知府的隨從去提人。


    廣州府衙附帶的牢房不大,幾個差役在門口看管著,那隨從走上前去,說到:“阿當,那洋人呢?”


    “遵老爺的話,單獨押著呢。”


    “押出來,老爺說了,這事,轉交欽差大人,就由這位楚公子押迴去。你們去,把人押出來,牢裏汙穢,楚公子是讀書人,別讓人笑話。”


    那差役看了一眼楚劍功,唱了個喏,就帶了兩個手下,進牢去提人。不一會,人提出來了。


    楚劍功看這個洋人,倒也生得高大,二十多歲的樣子,臉上髒兮兮的,身上藍色的舊軍裝已經發白,沾滿了黑色的土。


    “楚公子,就讓他們幫您押迴去吧。”


    “不用了,跑不了,把刑具也去了吧。”


    反正已經交割了,那隨從也不和他爭,依言去了刑具。楚劍功給幾位作了個揖,就領著那洋人離開。那洋人挺乖覺,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走了一段,楚劍功問:“哪國人啊?叫什麽?”


    “法國人。傑夫,傑肯斯凱。”


    “你來清國多久了?”


    “不長,一個月吧。先生,我不是奸細。我不是英格蘭的奸細。”


    “不著急,我相信你,先與我迴去,洗個澡,吃個飯,休息一下,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


    “我一定都告訴您,我看得出來,您是個文明的人。”


    “在牢房裏,吃苦頭了吧。”


    “還好,打了幾下,不算什麽。你們的牢房可真滿啊。又悶又臭。”


    “裏麵的犯人沒整整你?”


    “你們不是都把洋人當妖怪嗎?沒人原意接觸我。”


    到了兩廣總督府,楚劍功讓下人帶這傑肯斯凱去洗澡,自己去向林大人稟報。


    “你覺得他不是奸細?”林大人問。


    “不是,而且,此人一看就是久在軍伍,學生以為,可以通過他了解一些西洋的情況。”


    “你自專吧,小心些就是了。喔,對了,還是向鄧製台稟報一聲,他畢竟是兩廣總督嘛。”


    “是。大人,沒別的事情的話,學生就告退了。”


    “沒別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楚劍功又去向鄧梃楨稟報,鄧梃楨也沒什麽意見,一個洋人而已。隻是囑咐他,要小心從事。楚劍功滿口答應,迴到自己的房子裏,傑肯斯凱已經洗完了澡,穿著一件白對襟,仆褲,一身苦力的打扮,他那全套行頭,已經晾在屋外。楚劍功進去的後,傑肯斯凱正在把玩著一把古劍。


    “如何?”楚劍功問。


    “什麽如何?”傑肯斯凱摸不著頭腦。


    “這把劍如何?”


    “挺漂亮,不過,步兵用太輕,騎兵用太短,而且薄脆易斷。”


    “這是文官的佩劍。”


    “我就知道這是貴族老爺的玩具。中看不中用。”傑肯斯凱興味索然,把劍掛迴牆上。


    “你這麽討厭貴族麽。”


    “我何止討厭他們,我是他們天生的敵人,哪些貴族老爺們,聽到我的名字,便會渾身發抖。”


    “你是羅賓漢?”


    “我可不是英吉利的鄉巴佬。”


    “喔,對了,你是法國人,你是佐羅?”


    “他比我差遠了。佐羅隻是劍客,而我是真正的統帥。”


    “你不會別著一支黑鬱金香吧?”


    “這種充滿了普羅旺斯的虛偽浮躁的狹隘領主情緒是我的革命對象。”


    “好吧,我的朋友。”楚劍功道:“給我從頭講講你的革命經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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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0日 (下)革命之路


    “我是滑鐵盧戰役,拿破侖戰敗的那一天出生的。”傑肯斯凱抿了一口茶,心裏慢慢思考著怎麽說話。眼神透過茶背得上沿,瞟著對麵的兩個人:楚劍功,和得了楚劍功的消息趕來的李穎修。楚劍功麵無表情,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李穎修懶洋洋的看著,臉上笑嘻嘻的。


    “我父親是激進的共和黨人,拿破侖稱帝後,他就離開了軍隊,一直在法國國內,等待迴複共和的時機。拿破侖失敗以後,波旁王朝複辟,他徹底失望了,就帶著全家去了南美。”


    “那您的父親參加了南美獨立戰爭了?”楚劍功問。


    “是的。不僅是他,我七歲的時候就給聖馬丁送過香蕉信了?”


    “什麽,香蕉信?”


    “孩子,把這個香蕉給玻利瓦爾叔叔送去,如果遇到敵人就把香蕉吃掉。”傑肯斯凱迴味著,“你們知道嗎,這個香蕉裏,藏著聖馬丁給玻利瓦爾的一封信,聖馬丁在信裏,說明了自己隱退的原因,這才阻止了南美內戰的爆發。”


    “也就是說,你知道聖馬丁在1822年隱退的原因了?”


    “沒有,我不會偷看別人的信件。”傑肯斯凱說。


    “這麽說,你1822年,年僅7歲的時候就參加革命了?”


    “不,我獨立參加革命是在1826年,智利獨立慶典那一天,我被選為升旗的聖童,那年我11歲。”


    “智利人沒有找個西班牙裔混血少年,卻選了你這樣一個法國血統的?”李穎修問。


    “主持儀式的神父希望找個處男。那天升旗以後,我就成為了真正的革命者。”


    “為什麽。”


    “一同升旗的聖女後來在草叢裏,和我一起探討人生觀和世界觀,追尋塵世的真理。我由此領悟了革命的道理,從此,就堅定的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傑肯斯凱臉上飄過一絲純真的笑容,開始迴憶自己的革命曆程。


    第二年,12歲的傑肯斯凱離開了智利,迴到了法國,以外籍法國人的身份,進入波旁王朝治下的布利埃納童軍校,接受了為期三年的高年級中學課程和士官教育。這些童軍士官,是作為王朝統治的中堅培養的,因此訓練極其規範和嚴格。


    1830年的春天,在分配去王朝禁衛軍的前夕,在街頭縱酒狂歡的傑肯斯凱認識了一個叫柯塞特的女孩子,追隨著她的體香來到科林斯。年輕的,充滿共和主義理想的王朝禁衛軍預備士官心中熊熊燃燒著愛情的火焰。不久,七月革命爆發了,傑肯斯凱跟著自己心愛的人走進了街壘,為了獨立自由統一而不可分割的法蘭西,為了民主共和博愛而平等的人權,但歸根結底,為了愛情與幸福而戰。


    傑肯斯凱在街壘中奮戰,手中高舉著馬白夫公公鮮血染過的旗,大炮、子彈與刺刀……終於,革命勝利了,波旁王朝倒台了,來自奧爾良的菲利浦王朝取而代之。傑肯斯凱可以和親愛的柯塞特雙宿雙飛了嗎?


    街壘邊上,硝煙還未散去,柯塞特握著傑肯斯凱的雙手:“親愛的傑肯……我一直都把你當弟弟……你是個好人……”


    傑肯斯凱流落到法屬突尼斯,成為了法國外籍軍團(朱阿夫兵團)的一名本土軍官,訓練那些黑人土兵們,多少次在夢裏,傑肯斯凱夢見柯塞特的未婚夫馬呂斯對他說:“這不是民主的錯……”在外籍軍團,傑肯斯凱開始學習怎麽帶領部隊,怎樣把各懷鬼胎的部下團結成一體。


    1831年,菲利浦王朝加大了在突尼斯的掠奴力度,革命的時機成熟了。傑肯斯凱帶領自己的黑人士兵,參加並領導了突尼斯黑人的反掠奴暴亂。這是傑肯斯凱第一次領導革命,雖然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被通緝的傑肯斯凱改名換姓,渡過地中海來到巴爾幹半島。在1832年發動了穆斯林移民的反哈布斯堡王朝起義,起義失敗後,傑肯斯凱改名換姓,指揮了信奉東正教的塞爾維亞居民進行了反對天主教統治的泛斯拉夫大起義。年底,傑肯斯凱再次組織斯洛文尼亞和克羅地亞人起義,反對東正教徒和穆斯林。


    “等等!”李穎修打斷了傑肯斯萊的迴憶,“你在一年之內,組織了穆斯林,東正教斯拉夫和天主教三個陣營的起義,那麽,你到底是那邊的?”


    “我永遠站在人民一邊,從來不問敵人是誰。”


    “明白了。”楚劍功說,“你繼續。”


    在巴爾幹半島無處容身的傑肯斯凱來到希臘,在1833年組織了希臘的反土耳其起義,在革命失敗後,傑肯斯凱繼續東進,來到土耳其統治下的亞美尼亞,並在1834年組織了亞美尼亞人的反土耳其起義,然後越過邊界,到達“獨立亞美尼亞”(親俄),組織在那裏的土耳其人進行了反對“亞美尼亞的俄國傀儡”的起義。


    俄國和土耳其方麵都開始追殺傑肯斯凱,而傑肯斯凱則帶著自己的死忠部隊,於1836年組織了“自由高加索”起義,同時對奧斯曼土耳其和沙皇俄國兩個反動政權宣戰。


    在丟光了所有的本錢後,英國人看中了他,讓他到英國統治下的埃及政治流亡。但人民的傑肯怎麽會被殖民主義頭子利用呢?傑肯斯凱於1837年在亞曆山大港發動了反英起義後消失。而在英國人反應過來前,傑肯斯凱出現在印度的加爾各答,組織了一次市民起義後再次無影無蹤。


    “然後呢?你就來到了清國?”


    “是的,閣下。”傑肯斯凱說。


    “來幹什麽?”李穎修笑吟吟的問。


    “來幫助你們,打敗英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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