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聲嚴厲的指責,第十三師師部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甚至帶上了殺氣,傳令兵看著那些手握劍柄的衛士,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但仍全力抗辯道:“大人,卑職不是……”


    “我是見過你們,但你們可能已經被俘了,受到了順軍的脅迫。”易猛一揮手,就讓衛士們把傳令兵轟出去,他並不打算陷害這幾個無辜的使者,隻是為自己不遵命找個借口。


    等傳令兵被轟走後,易猛立刻和手下的參謀們緊急商議對策,南麵的友軍已經潰敗無疑,而北麵的團也報告發現了順軍的前哨探馬,雖然還沒有見到北來順軍的主力,但可想而知他們已經離公仆師不遠。西南麵的軍部坐在地既然被順軍占領,那麽向西突圍很可能會被順軍阻擋住。


    參謀們都很焦急,以公仆師的輜重儲備堅持不了多久,周圍也沒有任何可以為這個師解圍的部隊。很快就有人提出,或許是應該向西突圍,雖然一旦被順軍擋住的話,離開陣地的公仆師就會被圍上來的順軍迅速消滅在野外,但這個可能是公仆師最後的機會了。


    “我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不過向西突圍這個敵人絕不會想不到吧?”易猛覺得這樣顯而易見的行動肯定在順軍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打算出奇製勝,他手指點向了高淳:“我們向東突圍!”


    “向東突圍。”參謀們都麵麵相覷,他們第一個念頭就是雖然這個家夥在軍校的成績比大家都好,但是現在顯然有在壓力下精神失常的征兆。


    “是的,許將軍從高淳而來,以兩萬左右的兵力進攻我們三萬五千大軍,他總不可能還在高淳再留一支精銳吧?”易猛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許平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投入最大的力量發起攻擊,黃石和許平都強調要盡可能第強化第一次攻擊的效果,為此黃石還不惜抄襲了還沒有出生的拿破侖的名言:所謂戰爭的藝術就最大限度的集中兵力和兵器於關鍵點上;對這句話許平一貫是身體力行,在他編寫的教材裏也再三強調過。易猛反複思量:許平攻擊誠實師的時候需要每一個士兵和每一支步槍,易猛相信他肯定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讓他的一支精銳留在後麵靜坐:“高淳現在反倒是空擋,我們從這裏衝出去。”


    “衝去哪裏?”


    “向東去杭州。”易猛想也不想地說道,許平帶了這麽多順軍來攻擊第七軍,易猛希望剩下的順軍兵力不足,最好都在防備第六軍的反攻——這是公仆師脫險的最後希望:“如果順軍還有餘力堵截我們,我們就北上去南京。”


    南京總比這個荒郊野外容易防守,而且還可以征集糧草。


    當然,易猛希望順軍的兵力非常不足,完全騰不出來兵力攔截自己,不過若是淳化附近的敵軍沒有少到這個地步的話,易猛覺得他們怎麽也不該具有分軍兩路攔截自己的能力——如果許平真有這麽多富裕兵力的話,易猛覺得他會將其帶到這個戰場來而不會留在後方閑著。


    當然參謀們還是有反對意見,盡管大家承認易猛說的有道理,但畢竟這路途太遙遠了,而且易猛主張到了高淳後不要立刻向南旋轉走近路迴家,而是一路向著東方狂奔,在這個問題上易猛還是同樣的理由——他寧可賭淳化一帶的順軍無力分兵攔截,而不願意賭身後這支大順野戰軍不窮追不舍,一旦被順軍追上黏住那肯定是全軍覆滅的下場。


    “我們還有一萬五千大軍,隻要我們擰在一起勇往直前,沒有什麽人能攔住我們,你們還記得許將軍是怎麽講他指揮長青營在山東的那一戰麽?”易猛顯得信心十足,他提醒同僚們,在許平評點山東之戰進攻階段的得失時說道,在敵境內一支孤軍要高速運動才能變得更安全,一開始長青營行動迅速,東江軍就很難集中兵力予以圍攻;但是一旦等長青營行動緩慢下來,東江軍調遣部隊進行抵抗就從容了許多。


    “今天這仗許將軍又是這招嗎?”三十八團的團長感覺易猛這句話提醒了他。


    大家想想覺得還真有點這個意思,一開始軍部的通報完全是一團亂麻,易猛他們知道自己得到的還是簡報,而這些間報就讓旁觀的公仆師指揮官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可想而知趙寧當時的指揮壓力會有多麽大。


    “所以我們也要這樣,”易猛也是這個意思:“我們虛晃一槍突然向東突圍,許將軍一定大吃一驚,絕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敢直撲高淳,此正所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等過了高淳後許將軍可能還要花上些時候確認我們確實是向東去了,這總要花他個一天半天吧?等許將軍明白過來以後,我們已經過了高淳了,然後一路急行軍。就算許將軍一天後出發,他總得留下一萬兵力打掃戰場,北麵的順軍還沒有到,他多半會平行向西堵截我們的南返的退路,可是我們偏偏不返迴……”


    說道此處絕大部分人都已經讚同易猛的意見,出乎意料的許平最多隻能讓淳化附近的兵馬稍微攔截一下,而這時明軍還可以再次出乎他意料地北上,如此一定能擺脫順軍追擊,就是順軍相圍追堵截,也會因為明軍行動迅速而不能隨時得到準確的情報。


    僅有的一、兩個反對者還不同意的理由是:向西突圍是第七軍的命令。有些話他們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易猛也能理解,那就是如果向西突圍遭到慘重損失,第十三師師部是沒有責任的,他們隻是在執行軍令;而如果向東突圍並且失敗的話,那公仆師就要自行承擔戰敗的責任,甚至不需要全軍覆滅,隻要部隊傷亡慘重,易猛就難免會受到非議。最後的反對派不好把這種理由說出口,就說什麽李軍長更有戰場經驗,而且軍部的參謀們都是救火營的骨幹(這個是事實,擔心許平主力在北麵的王啟年為了安全起見把救火營的舊部都帶去第七軍軍部了,除了這些救火營的高參外,李軍長身邊還有不少是來自新軍泰山營的精英。)


    “別跟我提那些家夥!”易猛伸出手不屑地在空中擺動了下,雖然沒有得到全部的簡報,不過今天發生在南方的戰事大略公仆師還是知道的,先是吉星輝然後是王啟年臨陣脫逃,這種舉動讓易猛等軍校生倒盡了胃口,連帶對這些人教授的知識都變得懷疑起來。之前這批剛出軍校的軍官也曾聽說前幾個軍的不少指揮官都是長腿將軍,安慶之戰數萬士兵被俘,但除了趙慢熊等少數幾個師、團長,其他將官幾乎都毫發無傷地逃迴來了。但以前隻是聽說,易猛這批公仆師的軍校生還沒有太深切的體會,今天他們可是有了切膚之痛:“在軍校的時候我讀的是許將軍的書,許將軍說過要是深信命令是不對的就不該執行,不能讓自己成為毀滅己方軍隊的兇手。要是軍座最後一條命令是解除我的指揮權的話,那向哪裏突圍與我無關,但隻要我還是公仆師的師長,部隊就要向東殺出一條血路。”


    ……


    劉宗敏接管了順軍南路軍的指揮權後,迅速把許平的參謀們招來了解之前的順軍具體部署,這種工作讓劉宗敏感到有些不適應,之前和許平出征時從來都隻是讓劉宗敏負責騎兵事宜,他從未肩負過統籌全軍的任務。


    而且許平也沒有把他全部的思路都和劉宗敏一一介紹過,因此他隻能和許平的參謀們研究,通過這些參謀的介紹劉宗敏發現許平的注意力主要是集中在北線的南明第十三鎮上,而且狙擊營已經奉命向西進發,準備阻擊可能逃竄的南明軍。


    了解這一點後劉宗敏就急忙派人去詢問狙擊營的第十六步兵翼是否已經部署到位,同時下令第十五步兵翼也向前靠攏,以防被明軍抽空突圍,同時劉宗敏還馬上把第一騎兵營派去西方,對明軍的退路嚴防死守。


    下達了這些命令後,劉宗敏又花了兩個多時辰了解許平之前的部署和戰略構思,傍晚時分他得到狙擊營的迴報,第十六步兵翼早在占領第七軍軍部後就飛速趕到了許平指定的阻擊線上,黃池通向西方的大道穩穩地控製在順軍手中。得知這個消息後劉宗敏長出一口氣,已經奔赴西麵的第十五步兵翼不必調迴,在附近隨時準備策援友軍,第一騎兵營也不必返迴,而是加強巡邏防備明軍偷渡。而待命的神射營立刻掉頭返迴,準備全力攻擊南明十三鎮。


    第二天神射營返迴劉宗敏的指揮部,這個營的指揮官已經知道許平遇刺的消息,現在正努力隱瞞這個消息。經過討論後,順軍將領一致認為應該派出探馬繞過明軍第十三鎮,和北方的順軍取得聯係,然後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圍攻這支明軍——根據今天早上的情報,黃池周圍的明軍探馬突然消失大半,少量的遊騎退迴到明軍大營很近的距離內遊弋。


    在劉宗敏等人研究西部防線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探馬闖進來,向營內的將領們報告道:“王孫已經攻破明軍大營!”


    昨天傍晚李來亨發現黃池的明軍後,就在距離明軍十裏外紮營,這一路上劉良佐等人對李來亨是滿嘴的奉承,這種情況李來亨駐節江南以來早就是見慣不驚,他大順王太孫的身份導致他身邊的這種人越來越多,除了許平外大概已經沒有人對他指手畫腳,就比如南直隸和浙江的順軍吧,在從來沒有人想過和李來亨爭奪這個統帥的位置。


    許平之前給李來亨去過信,提醒他注意黃池的明軍,不要冒然攻擊,但是劉良佐一直在李來亨耳邊吹風,說以李來亨的武勇,帶著近兩萬順軍豈會把一師明軍放在心上?


    雖然心裏很清楚這裏麵有奉承的意味,不過李來亨不能不承認這話聽著還是比較順耳的,不管怎麽說李來亨都已經不在是七年前的那個沒見過世麵的闖軍小頭目,而是統領過數萬大軍,馬蹄踏扁半個中國的一方統帥。可李來亨總感覺許平似乎還有點把自己當成汜縣的那個少年看,當初給過自己一個善守不善攻的評語後,這許多年也沒有改過,在許平麾下李來亨總是得到些防禦或牽製的任務——李來亨很想找個機會扭轉許平的這種印象。


    而黃池的明軍似乎就是個機會,早上李來亨指揮後衛營和劉良佐等部發起了對黃池明軍大營的試探性攻擊。出於意料的是這座大營根本是座空營,順軍一個突擊就將其拿下,見到順軍發起猛攻後明軍的外圍騎兵立刻逃離戰場,不過還是有幾個被李來亨抓住了。劉良佐等人(也包括後衛營的指揮官)紛紛稱讚,說明軍在李來亨的虎威下聞風而逃。


    帶著這幾個俘虜李來亨興衝衝地趕來劉宗敏的大營,一進門就要打算向許平匯報他得到的珍貴情報——明軍放棄淳化撤向高淳,準備利用高淳附近征集糧草、修築工事固守待援。


    見到劉宗敏等人嚴肅的表情後,李來亨一時有點驚訝,馬上就帶到邊上告知實情,劉宗敏等將領紛紛要求李來亨馬上接過軍權,統一指揮江南李順大軍。


    對此李來亨也是義不容辭,許平的事大家抱著能拖一時是一時的念頭,雖然遲早會泄露出來,但是眼下戰事未定他們怕軍心動搖,所以名義上許平依舊是統帥,暗地裏由李來亨來發號施令。從劉宗敏手中接過指揮權後,李來亨又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了解順軍的情況以及許平之前的部署。


    這天晚上,一些高淳的順軍留守脫險趕來李來亨帥營,他們證實了那些明軍俘虜的供詞,數以千計的明軍就對高淳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上百留守的李順官兵完全無力抵抗,而明軍在高淳附近迅速擴大了偵查圈,把附近的順軍驅逐幹淨,這幾個人也是好不容易才逃過明軍的搜捕、越過封鎖線跑來報信的。


    “高淳那裏有多少輜重?”之前李來亨已經從許平的參謀那裏得知高淳沒有多少儲備,很快他就從這個留守官兵口中得到了再次確認,高淳確實沒有足以供大軍堅守的物質。


    “他們這可是撲空了。”李來亨心中一鬆,他一夜未睡和所有的高級軍官還有大批的參謀會麵,盡可能詳細地了解這些日子許平的所有命令和安排,天亮後李來亨下令主力向高淳進發,準備將南明第十三鎮一舉消滅在那裏。


    “明寇這是自投死路,”不少將領紛紛稱賀道:“聞知王孫的威名,他們狗急跳牆不過依舊無用,一頭撞進了死地。”


    麵對皇位繼承人,未來的天子,無論哪個將領都會對李來亨說上幾句客氣話,反正大家都覺得李來亨的判斷無大錯,說幾句好聽的話又不會掉兩斤肉走,現在李來亨沒有讓大家磕頭稱唿他殿下就很寬厚了——如果李來亨真提出這樣的要求大部分人也會認為是理所當然並且立刻執行。


    不過等李來亨抵達後發現順軍才是撲了個空,昨天在高淳稍事休息後,明軍主力就開拔走了,隻在高淳留下了一個團的後衛,而今天早上差不多在順軍拔營出發的同時,這個後衛團也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明寇已經拋棄高淳逃走。”前鋒攻破高淳後立刻派傳令兵迴大營向李來亨報告。


    “拋棄高淳,他們還能跑到哪裏去?”之前李來亨已經下令附近的順軍各縣加強戒備,而且就是沒有他的這個命令高淳失守後附近的順軍也會變得更加警惕,和當初高淳不同,那時順軍因為剛剛聽說大勝所以比較麻痹大意,而且還普遍誤認為戰事會不斷向西方發展。現在各縣外的順兵都收縮迴城,還動員了一些丁壯協防。所以李來亨一時有些迷惑,不知道明軍放棄高淳後又去嚐試攻擊什麽地方。


    “卑職在高淳發現了大量被毀壞後拋棄的大炮,”沒過多久又有新的情報傳來,進駐高淳的順軍前鋒四下搜索,發現明軍留下了很多被破壞的火炮,把這個數目和情報上明軍的建製數目相比較,順軍發現南明第十三鎮大概隻攜帶走了兩門口徑最小、重量最輕的大炮——這種炮是配屬給騎兵的,用兩匹馬就能拉得飛快:“可但是所有的炮車都不見了。”


    大炮被發現扔在地上,無獨有偶,順軍還找到了拋棄的大批炮彈,從實心彈、霰彈什麽都有,甚至還有些完好無損的臼炮炮彈——大部分都沒有來得及引爆,隻是隨便扔在水裏。


    “帶走了所有的馬車,扔下了所有的大炮和炮彈。”沒有大炮就沒有什麽攻堅能力,更會大大削弱防禦能力,李來亨聽完報告後恍然大悟:“這哪裏是要堅守,分明是要逃跑啊。”


    “速速傳我將令……”李來亨立刻分兵兩路,已經進入或接近高淳的順軍向東尾隨追擊,而他親率主力東南強行軍前進,劉宗敏的騎兵更是火速出發,順軍已經被明軍落下一天以上,李來亨覺得對手可能已經向南旋轉開始向浙江逃竄。


    所以順軍要立刻開始平行追擊堵截,劉宗敏的騎兵被命令搜索明軍的蹤跡,一旦發現就要緊緊追擊,務必咬住他們不讓他們能夠逃迴浙江,現在李來亨覺得隻要抓緊仍然可以堵住明軍南返的退路。


    “不過便是逃迴浙江似乎也不是特別的大礙。”李來亨又琢磨了一下,浙江的明軍野戰部隊就是第七軍而已,第十四鎮正在南麵收攏敗兵,它已經是如此的虛弱所以李來亨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眼前的第十三鎮沒有能夠幫忙掩護它的友軍,李來亨覺得就是稍微追擊進浙江一段距離也沒有什麽關係。


    但是浙江有不少糧草充足的堅固大城,而且它們對明軍都是友好的,一旦讓這鎮明軍逃進浙江的某座堅城那會是個大麻煩。許平留在淳化的三營兵力勉強能夠抵擋第六軍的反擊威脅,但絕不是個輕鬆的工作,而南直隸還要麵對來自江西的威脅;而且要是投入大軍在浙江,第一順軍自己的糧道太過漫長,第六軍的威脅會變得異乎尋常的嚴重,第二就算不算江西明軍,光是還沒有徹底收拾幹淨的南明第十四鎮都可能會再次北上找麻煩,所以最後李來亨修正了最初的觀點,他不能讓明軍逃向浙江,一定要在附近堵截住這支明軍。


    第二十三節 攔截


    公仆師向西突圍的時候想的很好,但是具體執行起來還是問題不少,首先沿途順軍雖然不多但是拋棄了大量重武器的明軍攻城能力下降(當然,就是有易猛也不想一路浪費時間拔順軍的據點。),現在明軍更加不願意攻城,因為用步兵去強攻會導致傷亡,沒有穩定的後方明軍還得照顧並帶著傷員繼續前進。


    大部分有順軍留守的城鎮易猛都下令用軍隊圍困起來,不讓他們出來幹擾公仆師主力行軍;絕大部分順軍地方部隊也不會出來幹擾,他們有些是雜牌軍,雖然不看好這支孤軍深入的明軍的下場所以不肯投降,但也不想出來送死。還有一些雖然忠誠度比較高,但幾百順軍也不會有襲擊上萬明軍野戰部隊的膽量,他們最好的選擇還是堅守崗位。不管公仆師如何不願意進攻順軍的據點,有一些據點還是不好繞開,為了消滅這些占據控製大道上的順軍還是要發起進攻,付出一些代價。


    而李來亨那邊雖然向東撲了個空,但隨著公仆師越向東走順軍就變得越密集,很快大量的情報就匯聚到李來亨手裏,他馬上掉頭向公仆師的方向追來。在這兩萬順軍向明軍方向開進時,奉命尾追公仆師的狙擊營前鋒也與公仆師後衛部隊發生接火,雖然戰鬥並不激烈,而且順軍前鋒因為兵力薄弱所以也無法迫使明軍後衛停下腳步,但是這些跡象讓公仆師師部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我們已經被順軍咬上了。”易猛和他的三位團長討論最近軍情時一臉的沉重,明軍目前為止還是采用滾動前進的辦法,每天開路的先鋒團負責包圍限製前方道路上遇到的所有順軍據點,中間一個團掩護師直屬部隊前進,後麵還有一個團斷後,接下來(有時一天,有時是半天,根據具體的情況而定)中間的團就會成為開路團,向前推進包裹順軍的據點,掩護騎兵驅逐順軍的哨探;而斷後的部隊則快速追上師部,暫時接觸戰鬥狀態稍事休息;最開始的團在掩護主力和後衛通過後解除對那些順軍據點的包圍,把兵力收縮起來成為斷後部隊……如此往複。


    越向東靠近應天府淳化地區,公仆師遇到的順軍就變得越多,據點也變得越密集,今天上午三十九團報告他們發現的最大一股順軍有上千人之多,這個團立刻用全部兵力於其對壘,然後兩翼包抄把這一大股順軍圍在當中,這個戰術動作經過連日來的行動已經變得熟練很多,整個過程沒有出現意外。但這個威脅也耗盡了三十九團的力量,剛剛解除戰鬥狀態的三十七團不得不立刻恢複戒備狀態,全速趕到頭裏替全師開路。


    經過觀察易猛和部下們都判斷被圍住的順軍主要由地方部隊組成,其中大部分還很可能不是戰鬥部隊而是負責運輸工作的民夫,不過人數擺在這裏明軍不敢掉以輕心。易猛還是鄭重其事地進行了一次輪換,維持師部也停下來等待了一會兒,既是等待隊形調整完畢也是為了等待後衛的三十八團跟上。


    連續多日的行軍讓一些官兵變得有些心浮氣躁,三十九團和師部都有人建議消滅這批順軍,不過無論是易猛還是三十九團的團長張瑞琪都壓製住了這種請戰聲,他們無意在順軍地方部隊身上浪費時間,而且他們估計雖然是順軍地方部隊但抵抗也未必不會頑強——首先明軍對俘虜的名聲很不好,公仆師這一路突圍的路上做得也不怎麽樣,基本不會考慮帶著俘虜一起走也怕放走了俘虜會導致軍情泄露。


    下午張瑞琪開始指揮部隊與順軍脫離接觸,在此之前順明兩軍一直沒有發生交火所以也沒有增加新的傷員,但是在三十九團在完成撤退前,本來一直遠遠尾隨明軍的順軍騎兵突然衝到近前。接著就發現了屬於狙擊營的第十五步兵翼。


    大概由於兵力依舊薄弱而且擔心公仆師主力的反撲,順軍的步兵並沒有發起猛烈進攻,而是停留在明軍後衛團的後衛隊火力邊緣,不過即便如此這仍是明軍離開高淳後最激烈的一次交戰。戰鬥爆發後三十九團為了掩護後衛隊也無法高速行軍,張瑞琪指揮部隊進行交替撤退,而順軍的步兵亦步亦趨地跟進,騎兵也在兩翼遊動。


    接火半個時辰後,一輛順軍的馬車還拉來一門炮助戰,不久後又有兩門輕型火炮到達,到日落前這三門炮給明軍造成了一些傷亡,而為了跟上全師的腳步張瑞琪也沒有發起反攻——易猛也不同意這麽做,讓一個團向順軍一個步兵翼發起反擊後果難以預料,身在險境的公仆師更不可能全軍掉頭。入夜前順軍停止了跟蹤,張瑞琪指揮部下脫離戰鬥急行追上師主力,一下午的緊張和疲勞讓大部分士兵在抵達營地後馬上就沉沉地睡去。


    “越來越危險了。”張瑞琪對易猛這樣說道,繼續向東就會更靠近淳化這個順軍雲集的地方,如果那裏的順軍隨便派出一支部隊擋在頭裏把公仆師攔上一攔,那麽全師的下場可想而知,一萬五千兵馬的行蹤也不可能保持隱蔽,現在大家不懷疑順軍已經察覺到了己方的動向:“不過尾隨的敵軍實力倒是不強,今天下午見到了兩千五百左右的敵軍騎步,我估計他們也就這麽一點兒人。”


    “不錯,若是他們有上萬兵力,不,哪怕是有五千兵力,都不會這麽讓你這麽輕易地脫身。”易猛和其他人都知道張瑞琪說的不錯,順軍一到天黑就穩穩地紮營,顯然是擔憂明軍的軍事實力。


    在座的這批人沒有一個有類似的軍事經驗,不過易猛不擔心這個:“當初許將軍從山東突圍時也沒有軍事經驗,不過他還是把部隊帶走了。”


    如何撤退新軍基本沒有講過,對河南的屢次戰敗基本都是一筆帶過,各種各樣的借口,至於指揮官裏賈明河和蒲觀水沒跑過,剩下的都是一跑了事從未考慮過怎麽把軍隊帶迴來,所以易猛他們唯一能參照的也是許平的教材,在順軍的教材裏許平、餘深河和周洞天等七八個長青營軍官共同完成了對山東一戰的迴憶。


    “許將軍說過被追上後他發起過一次反擊,趁著東江軍立足未穩的時候打垮了追得最近的敵軍,是不是我們也應該這樣辦?”沒有其他的戰例,公仆師隻能從山東這仗挖掘靈感:“今夜我們派精銳突襲敵營?”


    “不妥,黑夜敵軍必然戒備森嚴,許將軍是白天突襲,這時敵軍反倒麻痹大意。”另外一個人搖頭道:“我們不妨明日白天伏下一支精兵,等敵軍追上來的時候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可那時是數萬東江軍追擊一千長青營,第一波追擊的騎兵也有兩千人,他們當然會麻痹大意,現在是一、兩千敵軍在追擊我們的一萬五千大軍,他們會麻痹大意嗎?”這個人的意見又遭到了其他人的反駁,有人認為現在這種交替撤退很好,而且還有另外一個戰例,就是鳳陽一戰許平指揮近衛營給闖軍斷後的那仗,麵對黃石統領的明軍許平就是靠這個戰術脫險的。


    “那次近衛營隻要退上十幾裏就安全了,可我們現在不是,而且那時追擊的是江北軍,而現在跟在我們身後的可不是。”


    爭吵了一通後,大家還是沒有就是不是發起反擊達成一致,不過公仆師的軍官都同意不該在夜裏反擊,夜裏操縱好上萬軍隊協同的本事他們自問都沒有,而且這個時候順軍肯定會嚴加戒備,最後他們還需要士兵好好休息,明日還要繼續趕路。


    “其實齊公也被追擊過一次,”三十八團團長王星雲提到的是黃石逃亡去旅順的那次,因為孔有德已經是身敗名裂的反賊,所以在現在流傳的版本裏對他的功績隻字不提,所有的功勞都歸到了黃石頭上。從新軍開始,黃石親身斷後就被當成一件了不起的行為被大肆宣揚,王星雲突然說道:“似乎應該留下一個斷後部隊。”


    頓時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從理論上講當然如此,軍校的軍事理論也指出為了主力的行動自由,有的時候不得不犧牲部分軍隊來吸引住敵軍的全部火力。


    但斷後的指揮官有點麻煩,旅順那次是最高指揮官黃石親自指揮斷後部隊掩護大部隊逃脫(在孔有德死後的宣傳中,黃石是撤退戰最高指揮官,其實之前大家也是這麽看的,因為黃石比孔有德名氣響亮太多,因此所有人都覺得孔有德肯定是因人成事的那位,尤其是他當了叛徒後更是加重了大家的這個觀念。),而山東一戰則是長青營代指揮使許平親自指揮斷後部隊,掩護友軍和部下逃走。


    雖然王星雲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並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大家忍不住馬上聯想起這個,就連易猛本人都有點不自在。不過易猛本人並不想親自指揮斷後,這個時候斷後幾乎肯定不會有好下場,而且……易猛和其他人都清楚地記得:那次齊公的斷後部隊是全軍覆滅他僅以身免;而許平在山東斷後的結果也是部隊崩潰他隻身逃脫。


    “許將軍總是學齊公的樣,無論什麽地方都要學,”最後一位團長給易猛解了圍:“但是未必齊公和許將軍這麽做了就是對,再說,那時齊公隻有幾千人,他領著五百斷後沒錯;許將軍也是四千餘人,他帶著一千斷後,我們現在可是有一萬五千大軍。如果師座親自斷後豈不是放棄了對全師的責任?”


    “是啊,許將軍是有意學齊公的榜樣,誰叫他是齊公唯一的弟子呢?但從軍事上講,總指揮斷後是沒有好處的。”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了一、兩句,算是給易猛找了個台階下。


    但是這樣一來,本來有點動心想派出斷後部隊的易猛也不好把這個主意吐出口了,他威信還不夠高,所謂的部下不久前還是平起平坐的同學,易猛不好把這個近乎送死的任務指派給某個團長去做。


    ……


    在易猛等人決定第二天依然采用交替陣形逐步撤退時,第六步兵翼已經南下趕往公仆師東返杭州的必經之路。


    自從許平離開後陳哲的主要精力已經不是放在如何攻取憲法師陣地上了,而是在研究該如何防禦明軍突破包圍圈,一早陳哲就料到等西邊爆發激戰的消息傳來後明軍肯定會嚐試突圍或是打通糧道;而第七軍大敗的消息傳到淳化附近後,正如陳哲所料明軍果然蠢蠢欲動,龍潭方麵的明軍首先發動嚐試性攻擊,並成功向淳化推進了一段距離。


    明軍很清楚如果不抓住這個時機打通與淳化的聯係,那等許平帶領大軍返迴後就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在能有這個機會了。而許平離開前給陳哲的命令也很明確,就是一定要阻止憲法師突圍或是得到外界補充,這個師幾個月和順軍廝殺下來已經遠不是最初那支菜鳥部隊,許平擔憂一旦放跑他們就會給明軍其他新建各師提供大量稱職的軍官、士官。


    對龍潭明軍的攻勢陳哲早有預料所以也不是非常驚慌,他把部隊主要收縮在淳化一帶,打算依托防禦工事大量殺傷明軍。許平離開前給陳哲留下三個營的兵力,手中握著這樣的精銳陳哲就是打野戰也不是很擔憂,但是許平同樣交代過,除非陳哲有把握一次殲滅大量的明軍,否則就要盡量避免傷亡,一句話,許平很注重交換比。


    但是李來亨的命令把陳哲的如意算盤都攪黃了,信裏要求陳哲速發一營兵力攔截正在東逃的南明第十三鎮。


    “十四鎮沒有消滅幹淨,還讓十三鎮逃了。”陳哲對戰果很不滿,他記得許平曾經多次評價李來亨是“守則有餘、攻則不足。”,對這個評價陳哲私下也很讚同,李來亨意誌堅定、作風頑強,反應也還算快,但是揣摩敵人心思方麵就非他所長:“如果是大將軍在指揮,斷然不會想不到明軍可能會狗急跳牆向東竄!”


    不過陳哲也就隻敢在一個人的時候發下牢騷,這種話他是萬萬不會當著外人說的,哪怕是在最親信的心腹陳哲也不會吐露對李來亨一個字的不滿。陳哲在山東過得不錯,已經是大順的伯爵,既然他學不來許平辭去爵位、官位,那他就不敢對李來亨的命令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於是陳哲第一個念頭就是讓裝甲營全體南下,說什麽也要堵住公仆師的退路,決不能讓他們跑了。


    周洞天對此則是堅決反對,他指出明軍還很有實力,要是被逼急了很可能會不顧一切地亂竄、亂撞,而裝甲營倒是能一下子把東路徹底堵死,但是明軍迴竄向北怎麽辦?現在應天府順軍已經用盡氣力在圍困淳化,到時候還派什麽部隊去攔截明軍這個鎮?應天府要是突然闖進來一萬多明軍而且李來亨又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是完全能把順軍的部署攪個天翻地覆的,最後他們多半還是能突圍,最壞的情況是明軍趁順軍後方大亂的時候連帶給淳化都解圍了。


    陳哲知道周洞天說的不錯,他不是沒有想到這點,但這是李來亨親自下的命令,如果放跑了南明這個鎮陳哲就得去麵對李來亨的憤怒了。以前由許平發號施令的時候,陳哲不需要自己去和王太孫頂撞完全沒有壓力,現在依舊不想抗命。


    周洞天和陳哲吵了一個晚上,最後總算說服他先隻派第六步兵翼南下,同時把第五步兵翼調正到更南一些的地方駐紮,周洞天認為這支明軍已經是驚弓之鳥,而且在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也沒有多少攻堅能力,一個步兵翼足夠遲滯他們相當長時間直到更多的順軍趕到。


    如果明軍分頭突圍,周洞天認為逃掉一些也是不可避免的,不過這總比讓明軍給淳化解圍好——派出一個步兵翼協助李來亨,在不冒險失去對淳化的圍困前消滅公仆師大部,周洞天覺得這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如果明軍果然竄來應天府,順軍手裏也還能拚湊出一個翼去抵抗一番。


    陳哲也認為可以接受,不過他覺得一定要確保公仆師大部被消滅(如果公仆師果然從東麵強行奪路的話),起碼建製要被打散,這樣李來亨那邊比較好交代,所以他把近衛營和裝甲營的大部分騎兵都派去協助第六步兵翼(成建製的騎兵營已經被許平帶走了)。


    在發現東返道路上出現順軍第六步兵翼和三營的騎兵隊時,公仆師已經和尾追的狙擊營又激戰了兩天,第二天那場是明軍主動挑起的,第一天狙擊營主力趕到後明軍統共才走了幾裏地,這讓易猛忍無可忍,他下令三團猛攻背後的狙擊營,這一擊有些出乎順軍的意料,他們沒能躲開而是和反擊的明軍撞在一起。


    一天的激戰過後,順軍狙擊營主動後退,它的兩個步兵翼在與誠實師交戰後還沒有得到過任何修整機會,一路急行追擊明軍又讓好多士兵掉隊,這一仗讓已經疲勞不堪的狙擊營又傷亡了近千士兵,它的兩個步兵翼不但兵力嚴重缺編,而且士兵體力也接近極限。


    營官覺得繼續追擊明軍非常危險,就不再步步緊逼,而是拉開一段距離先給士兵們喘口氣的機會。


    同樣被這場戰鬥耽誤了一天的公仆師還多出了上千傷員——他們用步兵去進攻擁有大炮支援的順軍陣地很吃虧。


    易猛和三位團長以及其他一些高級軍官都覺得或許放棄傷兵可以走得快一些,當初把炮和彈藥都扔了才節省下來的馬車也裝不下這麽多傷兵,更不用說重傷員還禁不起顛簸,他們需要緩緩行軍——偏偏現在還沒發緩緩行軍。


    根據教材的經驗,還是舊長青營軍官寫的山東脫險記,公仆師也覺得為了全軍安全扔下傷員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合理——至少餘深河、周洞天等當事人都認為很有必要。不過他們的發言被新軍的軍官譏笑為懦夫的借口,當初給易猛等人上課的軍校教官裏除了教導隊出身的前新軍教官外,也有不少本來是戰鬥部隊的下崗軍官,他們就把長青營此舉挖苦諷刺得體無完膚,說如果是他們在場,是一定會帶著傷員勇猛突圍的。


    那次的責任是許平扛下的,而易猛和他的幾位團長都不想由自己來第一個來表達這個意思,當晚的軍事會議上最後沒有人挑這個頭所以沒有討論這個問題。


    此外,第一騎兵隊根據陳哲的命令故意在明軍前耀武揚威,得知這個隸屬近衛營的部隊出現在自己東方後,易猛他們有些懷疑順軍是不是真的已經把這個營派來自己當麵還隻是虛張聲勢,但無論是持哪種觀點的人都沒有絕對的把握。


    隨著更多的消息傳來,明軍有報告發現不加掩飾行蹤的第三騎兵隊(隸屬裝甲營的騎兵單位),以及不明數目的順軍步兵部隊——這些順軍單位打著的旗幟上都有一隻貓頭鷹,說明他們全是裝甲營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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