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我們迴去幹什麽?”居庸關軍心已散,好多兵馬已經在唐通離開後前去投降李自成,留在關中的兵馬也隻是單純等著李自成趕到好向順軍投降罷了。


    “迴去投降順王!”


    ……


    唐通反出京師,崇禎皇帝當然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不光對於邊兵,對禁衛軍崇禎也已經失去了控製力,逃到保定的大學士李建泰既不南下抵抗劉芳亮,也不返迴京師勤王。崇禎幾番責問後,李建泰躲在保定上表朝廷:“臣願奉皇太子前往南京。”


    看到這份奏章,崇禎氣得差點一腳把禦案踢翻,現在要考慮的是皇帝的安危!不是皇太子的。


    崇禎皇帝計劃讓太子留守北京,自己前往南京設法重振旗鼓,可是又擔心萬一太子成功守住京師,自己就成了唐明皇,會被架空為太上皇;放兒子去南京也有類似的問題,而且風險更大,所以崇禎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太子緊緊留在自己身邊,以免給他搶班奪權的機會。


    現在看起來,守住京師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崇禎皇帝再次考慮南遁,不過逃難需要一支可靠的軍隊,保證不會把他出賣給順軍的軍隊。


    就李建泰的禁衛軍的表現來看,崇禎覺得對方很難擔負起這樣的重任,京營雖然全在皇親國戚的控製中,不過錦衣衛密報說統帥京營的那群本家們,也在秘密商議投降李自成。雖然此事不知真假,但這樣的風聲就足以動搖崇禎皇帝在京營保衛下離開京師的決心。


    昨天又有噩耗傳來,繼唐通在居庸關投降李自成後,李建泰和保定巡撫也投降了劉芳亮,順軍已經從南北兩個方向逼近京師。


    崇禎皇帝讓京營緊急動員,做好迎戰準備。理論上京營仍然擁有二十萬兵力——實際呢,實際隻有老天爺才知道到底有多少。禁衛軍主力已經覆滅在保定,崇禎皇帝隻好在京營裏挑挑揀揀,把比較可靠的一部分部隊放進城內,和剩餘的禁衛軍一起堅守京師。其餘的十多萬則在公爵們的指揮下,在城外堅守野戰陣地,不讓順軍能夠接觸到固若金湯的京師城門。


    今天朝堂上群臣雖然議論得十分熱烈,但崇禎皇帝越聽越覺得不著調。


    比如閣老們今天一致推薦昔日附庸魏忠賢、把東林黨往死裏整的馮銓出山,說他經驗豐富、精通邊事。


    經驗豐富?你們不是一直說魏黨禍國殃民麽?怎麽魏黨的中堅份子一下子經驗豐富起來了?還有精通邊事,現在的情況,第一不是邊事,第二是沒有一支軍隊進行抵抗,從來都是不戰而降,就是把諸葛武侯請出山,又能頂得了什麽事?還不用說馮銓遠在南邊,如果能平安抵達那裏,那還要姓馮的做什麽?直奔南京不就得了?


    用手指在茶杯裏蘸蘸水,崇禎用手上的茶水在禦案上飛快地寫下了一行字:“文臣個個可殺。”


    讓左右看完後,崇禎皇帝飛快地用袖子把桌上的字跡擦去,站起身說道:“朕不能守社稷,朕可以死社稷。”


    崇禎的話讓魏藻德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他連忙帶頭跪下來哭哭啼啼,身後也是一片哀痛之聲,不過大家都心有靈犀,在哀痛聲中夾雜著無限的讚美之聲,竭力歌頌著皇上的高風亮節。


    退朝之後,魏藻德覺得自己的步伐輕快了許多,人也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周圍同僚們的臉上,也盡是歡樂輕鬆的表情。


    迴到家中後,魏藻德罕見地哼起了小調,一步三搖地迴到了自己的臥房。


    見丈夫這個表情,魏夫人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皇上不走了?”


    “不走了!”魏藻德嗬嗬笑道。既然皇上不走,李自成就冤有頭、債有主,不會一肚子火無處發,殃及無辜的大明文武百官。這些日子來,不管崇禎皇上說一千道一萬,群臣默契地結成統一戰線,說什麽也要勸說皇帝留在京師。


    他們的主要理由就是,京師畢竟尚有些還算可靠的軍隊,崇禎皇帝一旦離開,在野外非常的不安全,可能一個嘩變的小兵就能輕易綁去獻給李自成。


    這種說辭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崇禎皇帝雖然恨透了他手下的臣子,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可能性確實存在。


    ……


    “他們都怎麽樣了?”在紫禁城的深處,崇禎皇帝咬牙切齒地問道。


    “萬歲爺,散朝後這幫賊子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王承恩答道。


    “這幫狗賊!”崇禎皇帝氣得又是重重在椅背上一拍,今天自己的表現估計讓他們安心了。崇禎皇帝琢磨著已經有人把自己不走的決定去密報給李自成,幸好除了這幫子人,崇禎皇帝還有一兩個人可用。


    首先是妹夫鞏永固,崇禎覺得這個時候也就是這種親戚還能指望。


    見到鞏永固後,崇禎皇帝單刀直入地問道:“愛卿能召集多少人手,能否護朕前往南京?”


    這問題讓鞏永固立刻呆住了,半響後鞏永固跪地連連磕頭:“祖製,親臣不藏甲,臣難以赤手博賊。”


    聞言崇禎皇帝放聲大哭,王承恩在邊上怒道:“駙馬難道就一個家丁都沒有麽?”


    鞏永固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哭著應道:“駙馬不許招募家丁,這是祖製啊,和親王不許私出藩地一樣,違者乃是逆罪啊。”


    之前因為官兵除了燒殺搶掠以外就是聞風而逃,所以唐王試圖帶領王府衛隊鎮壓叛軍,不過剛一出兵就被朝廷抓起來送進鳳陽高牆,唐王府招募的軍隊也就地解散。沒想到這個傻妹夫真的一根筋遵守祖製,什麽家丁也不招募,崇禎皇帝無可奈何,隻好讓他退下。


    可靠的人沒兵,那就隻好靠有兵的人了。


    雖然和朝臣們宣布要死社稷,不過崇禎知道他還有一條退路,便對王承恩說道:“速速發秘旨給天津巡撫,讓他火速派兵來。”


    之前天津巡撫密奏崇禎皇帝,表示可以從天津衛派來一千名絕對可靠的士兵,保護崇禎皇帝從京師逃向天津,然後從天津登船逃去南京。天津巡撫要求皇帝對此絕對保密,以免讓朝中那些心懷叵測的大臣們知曉,甚至也不要和皇後、皇太子說。一旦天津衛的士兵抵達,崇禎皇帝就應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出京師,在所有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就趕到天津衛,登船出海。


    王承恩一臉悻悻地看著崇禎皇帝,沒有迴答。


    “快去啊。”崇禎皇帝又催促道。


    王承恩撲通一聲跪倒在崇禎皇帝麵前,哀聲訴說道:“萬歲爺,那一千兵丁確實是對馮元彪(天津巡撫)絕對可靠,但是對萬歲爺就未必了。錦衣衛前日送來密報,馮元彪已經召集手下文武,商議投降李闖了,萬歲爺,馮賊這是要劫持陛下、賣國售君啊。”


    可靠的人沒兵、有兵的人不可靠。


    晉軍除了周遇吉,一槍不放地降了;居庸關降了、紫荊關降了、保定降了,天津正在密謀投降,甚至連大明的禁衛軍,都一箭不放地投降了。


    昔日元順帝雖然無力抵擋明太祖北伐的雄師,但手下還有一支不會出賣他的禁衛軍,所以就算打不過明軍,至少可以逃跑。而現在崇禎皇帝就缺一支這樣的軍隊——隻要有一支不需要會打仗,僅僅不會投降的軍隊,崇禎就可以脫險。


    一陣沉默後,崇禎吐出了五個字:“宣許平進京。”


    “遵旨!”


    當晚,王承恩再次來見崇禎皇帝:“萬歲爺,那許賊堅持不肯用臣子之禮拜見萬歲爺。”


    “朕已經說了,朕可以用見外邦之禮見他,不一定非要逼他用臣子禮來見朕,如果他實在不願意就不要強求。”崇禎怒道:“難道朕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王承恩跪在地上隻是磕頭不語,崇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哀聲歎氣道:“難道連外邦臣子之禮他也不肯嗎?難道他一定要朕用敵國之禮見他嗎?李自成甚至沒有稱帝,他隻是稱王罷了,李自成是朕的子民,就是許平他以前不也是朕的臣子嗎?”崇禎的話音裏滿是憤怒不平:“難道就一點臉麵也不留給朕了嗎?”


    王承恩還是一個勁的磕頭,卻始終沒有說話。


    一聲接著一聲痛心疾首的歎息,崇禎就這樣看著王承恩把頭磕得血流滿階,終於緩緩說道:“再與他談。”


    “遵旨,萬歲爺。”王承恩起身,躬著身退下,然後一路小跑向司禮監。


    首輔魏藻德和其他的閣老、尚書都等在司禮監,等待著崇禎皇帝的最後決定。


    “萬歲爺同意了,”王承恩衝著大明的首相、副相們還有各部部長、副部長們點點頭:“皇上同意許平以敵國使臣之禮覲見。”


    “皇上聖明。”所有的臣子齊聲高唿道。


    “讓禮部去議禮吧,”王承恩對麵前的大明重臣們說道:“要多久可以安排許平覲見。”


    “議禮一般要七天……”看到王承恩臉色一變,禮部侍郎連忙改口道:“其實五天就差不多夠了……”


    見王承恩臉色鐵青,禮部尚書出來打圓場:“實急從權,下官看就三天吧。”


    “不行,”王承恩搖頭道,他額頭上的血還沒有來得及擦去,聲音裏也全是疲憊:“就一天!明天你們把覲見之禮定下來,後天萬歲爺就要見到許平。”


    第四十二節 收禮


    住進京師的驛館後,許平也不再每日練劍,而是悠閑自得地看書,或是教衛士下棋。


    明廷臣子送來的禮物許平一概照單全收,毫無推辭之意,但對方送來的紅粉佳人,則統統婉言謝絕。


    一直鬧騰到好晚,許平才把最後一個明臣送走,雖然稱不上全無忌憚,但隻要職務和和談能稍微扯上那麽一點點關係的大明臣子,就一定會借這點關係來拜見許平。這些訪客口中說得其實和和談全無關係,重點全在於對順王、還有他許平一貫的仰慕,最後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堆貴重禮品,許平同意收下時就好像給了這些官員天大的恩惠一般,一個個千恩萬謝地告辭而去。


    幾個衛士和許平一起動手,把今天收到的禮物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金珠玉器、珊瑚瑪瑙,應有盡有。


    “就是沒有字畫,”許平對幾個衛士笑道:“看來我真是粗鄙武人,竟然沒有一個人送我字畫。”


    “這次大人真是發財了,”雖然兇吉未未定,但衛士們一路上見到的都是明朝文武的奴顏婢膝之像,現在心情都變得很坦然:“大人需要多雇些大車了,這麽多東西我們幾個可是搬不走,說什麽也搬不動了。”


    “就放在這裏吧,讓各營來搬,”許平把別人送禮時一塊遞上的禮單也都細心收好,並全部抄寫到專門的一個本子上:“一半給大王,一半給將士們。”


    一個心腹衛士小心地說道:“大人,等大王入京了,這些官們斷然不會少了大王那一份的,而營裏的將士們,難道大王會沒有賞賜嗎?大人何必去做這事?”


    “難道你們以為他們是送東西給我嗎?”許平知道衛士有什麽顧慮,一路上他不停地把一些別人送的小東西分給這些跟在他左右的心腹,這些人也都欣然收下:“若我不是順王的親信大將,若我收下沒有那幾萬弟兄,這些人難道會給我一個銅板嗎?不,不會的,他們是送東西給大順的大將軍,幾萬順軍的統帥,而不是給我許平。”


    見幾個部下臉上還有遲疑之色,許平猜他們即是替自己惋惜,可能還有一點不舒服,覺得若是許平不拿大頭,衛士們收的那些小錢會讓他們感到別扭。想到這裏許平微笑著衝心腹們道:“我雖然全數上交給大王,但大王豈會不賜還給我一些呢?那時就是大王賜下的東西了,我當然會收下,也隻有那個時候才能收下。”


    “大人說的是,”幾個衛士頓時嘻笑顏開,紛紛表示讚同:“大王肯定全數賜還給大人。”


    “說不定還會更多。”


    “當然會更多了。”


    幾個衛士興高采烈地議論著。


    ……


    得知許平把所有的禮物都照單全收讓魏藻德出時有些意外,但隨機又是一陣擔憂,作為崇禎的首輔,如果順王要殺哪怕一個文官來當貪官汙吏的代表,魏藻德覺得自己很可能就會成為那個不幸的替罪羊。


    本來前麵還有一個陳演,可是他見勢不妙已經逃出京師去了,而魏藻德寒窗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題名,被崇禎皇帝欽點為狀元——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庶吉士、翰林院,三年便入閣拜相,這風光了還沒有幾年,還是當之無愧的壯年好漢,魏藻德怎麽舍得和陳演一般辭官而去呢?


    為了取悅許平,魏藻德可是準備了好一番厚禮,隻盼著許平對誰的禮都看不上,唯獨被自己這份打動了心。


    “真是粗鄙武夫,來者不拒,這吃相也太難看了。”現在可好,許平不管金子、銀子,玉器、珍珠,看起來哪怕是銅錢寶鈔,隻要送上門去他就不客氣地笑納,魏藻德覺得自己白費了一份心血,這樣泯然眾人的話可保不住自己的富貴啊。


    魏藻德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直想到夜深還沒能想出什麽能一鳴驚人,讓許平tw永誌不忘的禮物來。


    見老爺幾個時辰愁眉不展、唉聲歎氣,飯不食、茶飲,陪在旁邊的仆人也是痛心,忍不住罵道:“都說年輕好色,年老好財,這許將軍倒好,整個倒過來了。”


    “什麽,什麽?”魏藻德猛地抬起頭。


    “還住在城外驛館的時候,送去許將軍那裏的女子就都被他退迴來了,聽說他在大順這麽多年,位極人臣,卻連媳婦都不曾討過一個。”


    “是不是好男風啊?”另一側的仆人問道:“許將軍才二十多吧,氣血方剛不可能不好色,一定是武人出身,好的是陽剛男兒,不是陰柔女子。”


    “不是,孌童也送去過,一樣被謝絕了。而且環肥燕瘦,京師的名妓差不多論過一圈了,沒有一個許將軍看得上眼肯留下的,”首先開口的那個補充道:“我還聽說許將軍打仗的時候傷了腎水,所以不近女色。”


    “哦,怪不得。”另外一個也恍然大悟。


    “胡說?許將軍唇上、頜下皆有須,哪裏像是傷了腎水?”魏藻德罵道,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那是許將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


    已經洗漱睡下的許平,得知魏藻德又趁著深夜無人來偷偷拜見時,隻好立刻爬起來見他。魏藻德乃是當朝首輔,是崇禎皇帝欽點的狀元、翰林,三年入閣,這升官速度在大明真是前無古人,許平估計大明天子對他必然非常信任,如果有魏藻德幫忙說幾句話,說不定更能促成崇禎皇帝下定投降禪讓的決心。


    “魏大人……”見到魏藻德後,許平行了一個禮正要開口寒暄。


    “天色已晚,許將軍還是趕快休息吧,”魏藻德截口打斷了許平,他穿著一身青衣,頭戴小帽,對外麵的明軍衛兵詭稱是魏首輔派來的家人,見到許平的親兵後才吐露身份。魏藻德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指著許平魏藻德迴頭對指身後的人吩咐:“許將軍鞍馬勞頓,爾要細心伺候將軍起居。”


    許平見魏藻德背後是個矮小、清秀的小廝,心中頓時一聲哀歎:“白天把所有的妓女都迴絕了,結果晚上人家送孌童來了。”


    “魏大人……”許平一張口就又要迴絕。


    “知道許將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魏藻德迴過頭來,對許平流利地說道:“這是小女魏霜,十幾年來一直養在深閨,從未出過家門一步。”


    “什……什麽?”


    “許將軍為天下蒼生,不惜以身犯險孤身入京,下官不勝欽佩,原也知道小女配不上將軍,所以將軍若是不棄,收她做個妾室就好。”魏藻德語速飛快,毫無慚愧之意,說完就轉身要走:“下官還得避人耳目,許將軍恕罪。”


    “魏……魏大人!”


    魏藻德在女兒背上一推,就將她從許平身邊推進了臥房,又對許平說道;“許將軍,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望許將軍先不要聲張,免得壞了小女的名聲。”


    “快把帽子摘了!”魏藻德隔著許平衝屋內嚷了一聲,便急匆匆地走了。


    魏藻德一路小跑著竄走了,許平身為大順使者,總不好在這黑夜裏為拒收他的女兒而在眾目睽睽之前和他起糾紛。


    迴過頭,接著燈光許平看清屋內的人皓齒朱唇,雪白晶瑩的膚色,確實是個嬌生慣養的官宦小姐而絕非什麽孌童。在許平迴頭審視的時候,那個看上去也就十幾歲的女孩正輕輕地把頭上的青色帽子摘去,烏黑的頭發頓時如瀑布一般流下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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