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匹受驚的馬又蹦又跳地拖著三、四個揪著馬鬃、馬尾的士兵從孫傳庭的帳篷前衝過去的時候,已經有士兵開始搶奪屬孫傳庭和楊文嶽親衛伸著他們本人的坐騎。依舊忠心耿耿的親衛們不得不人人拔刀迎戰,為了他們自己和他們大人的坐騎而戰。


    孫傳庭和楊文嶽聽到的,就是這些士兵性命相搏時發出的激烈廝殺聲。


    聽到衛士的報告和帳外的人喧馬嘶後,孫傳庭一把拋下自己手中的水碗,就命令全體親衛出營作戰。下達完這個命令後,孫傳庭一迴頭已經不見了楊文嶽的蹤影,他貼身衛士指著還在晃動的一處帳篷腳:“楊大人……楊大人從這裏鑽出去了。”


    聽到這話,幾個楊文嶽的衛士或掉頭衝出門,或撲向孫傳庭衛士手指的位置,撩開帳篷跟著鑽了出去。


    “咱們也走,”孫傳庭顧不得多說,帶著衛士們匆匆出門。


    門口的戰鬥還在激烈的進行著,孫傳庭的衛隊長已經全身浴血,他剛把又一個來搶馬的明軍一刀捅死,他抽出血淋淋的佩刀,把孫傳庭的坐騎保護到長官身前:“大人,給。”


    孫傳庭翻身上馬,營內一片人聲鼎沸,四麵八方都是廝殺聲。


    一抖馬韁孫傳庭就直奔通向軍營後方而去,他的衛士們把他圍攏在正中,人人刀劍出鞘,在亂軍中大肆砍殺,無數明軍士兵被砍翻在地,踏著這條滿是明軍屍骨的血路,孫傳庭一行衝上了通往潼關的官道。


    在天黑前,孫傳庭還追上了楊文嶽,後者披頭散發,正抱著坐騎的脖子向西疾奔。


    ……


    “我的娘啊,這營裏有這麽多官兵啊,原來有這麽多啊!!!”


    袁鋒和他幾十個手下,聚攏成一團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每個人都把手中的棍棒握得緊緊的,全神貫注連眼都不敢眨一眨。從這個臨時營地的前門衝進來,打了幾個明軍後繼續向後走,見到幾十個,然後又是幾十個,樹林後還有幾百個,再往前走更是數不勝數,幸好他們都在地上躺著……隻有一開始遇到的那幾個是袁鋒他們動手打到的,剩下的都乖乖地躺在地上有喘氣的力氣就算情況不錯的了。


    周圍到處都是斃命或是重傷不起的明軍士兵,尤其是在這個高聳的帳篷前的大片空地上,袁鋒估計這層層疊疊倒在地上的明軍加起來得有上百人之多,如果算上之前看到的,袁鋒懷疑他們已經遇到了二、三百死傷士兵,更不用說這隻是一路,這個軍營裏還有更多的地方他們沒有去過。


    地上的傷者大聲地發出呻吟聲,他們看上去人數足有袁鋒這一夥的十倍,他走到那座醒目的帳篷前。先是用力地向裏喊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迴應的袁鋒小心翼翼地用棍子把帳篷撩開了一個角,弓著身向裏麵探視。


    第十二節 受降


    帳篷裏一個人也沒有,袁鋒帶著他的弟子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放下帳篷的門後這裏麵頓時變成一個封閉的空間,將他們與外麵傷兵們的隔離開,他們每個人好像一下子都感到放鬆不少。


    “好家夥!”袁鋒大步向帳篷正中的一方小木桌前走去,從上麵拾起一個黃色的包袱:“這是什麽?”


    一邊說袁鋒一邊把包袱解開,裏麵是一把有著漂亮花紋的劍鞘,袁鋒用力把劍從中抽出來,晶瑩的劍身頓時把他的臉孔映照出來,袁鋒輕輕撫摸著鋒利的劍刃。


    “好家夥,”袁鋒又叫了一聲,好歹也在江湖上闖蕩這麽多年,袁鋒立刻意識到這是一柄少見的寶劍:“價值連城啊。”


    “師傅,這還有一把。”一個新收的弟子發現桌背後還有一個相同的黃色包袱,解開第二個包袱後顯出一把和前者幾乎一模一樣的劍鞘。


    “難道這就是尚方寶劍?”另一個弟子看著寒光四射的兩把寶劍,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師傅你看,上麵還有龍紋呢。”


    “胡說!”袁鋒把臉孔一扳,他在開封見多識廣,對明廷的製度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別這麽沒見識,尚方寶劍哪是任誰都有的,至少也得官至巡撫才能擁有一把而已,這一下子就兩把,你當尚方寶劍是爛大街的白菜梆子麽?”


    說話間,袁鋒的弟子們在帳篷裏翻翻揀揀,一個人捧起桌邊的紅絲綢包:“師傅,這裏麵好像是個印。”


    裏麵果然是一方金印,袁鋒的弟子看不明白上麵寫著什麽,就雙手把這印遞給他師傅,袁鋒看了半響也不知道是什麽字,就往印上吐了口唾沫,照著桌麵上的一張白紙狠狠按下去。


    四個字跡顯現出來,袁鋒盯著那張紙,一字一頓地念道:“保——定——總——督。”


    “總督啊,原來是總督啊,這官可比巡撫還大了。”剛才那個被訓斥的弟子連聲叫道:“師傅,總督會有尚方寶劍吧。”


    “總督當然是有,但這肯定不是尚方寶劍,”袁鋒嚴厲地看了那個大唿小叫的人一眼,對這個弟子竟然質疑自己的閱曆感到有些不滿,更不滿的是他居然說話不走腦子:“總督也不會有兩把尚方寶劍,既然這兩把劍是一對,那就肯定不是尚方寶劍。”


    “師傅,師傅,”一個蹲在地麵上尋找東西的弟子把雙手伸到桌子底下,從橫七豎八的東西中又拽出一個絲綢包袱:“這裏好像還有一方印!”


    ……


    “孫傳庭命令陳將軍立刻向我軍進攻,以掩護他退迴潼關,”嶽牧把一張手令交給麵如死灰的陳永福,傲慢地說道:“所以陳將軍就不用指望孫傳庭還能來救你了。”


    陳永福雙手哆嗦著從嶽牧手中接過那張手令,送信的人被近衛營抓獲後從他身上搜出了這封信,陳永福仔細看了看手令後麵的印信,然後又看了看信上麵的筆跡,頹然無力地跌坐到自己的椅子中,對周圍的部下和親丁們哀歎道:“確實是督師大人的親筆信。”


    現在河南總兵的軍營已經被數萬闖軍團團包圍,看上去或許也就是南方稍微薄弱一些,通向河南腹地的道路上闖軍兵力最少。首先陳永福知道許平絕不會看著自己平安逃走;其次就算對方一個不提防被他連夜向南遁走,這茫茫中原大地到處都是充滿敵意的人,陳永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逃多遠——總不能橫跨河南、湖廣,向江西突圍吧?


    “陳將軍還猶豫什麽?”嶽牧咄咄逼人地問問道:“陳將軍難道以為不投降還有生路麽?”


    現在陳永福心裏是一萬個後悔,當年李自成二打開封,自己射瞎了李自成的眼後還大肆吹噓,拚命想朝廷表功。今天若是落在闖營手裏,能不能得到一個痛快的死陳永福都清楚還屬未知。


    “貴使,”陳永福的部下一個個也都哭喪著臉,有人向嶽牧哀求道:“我家將軍若是放下兵器,大將軍能許他一條生路麽?”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陳將軍的生死大將軍無權做主,”嶽牧大幅度地搖頭,冷冷地說道:“但大將軍保證,他一定把陳將軍好生送去吾主闖王那裏,陳將軍的部下和親丁都可以隨性,這一路上也會以禮相待。”


    “那,那我若是自裁……”陳永福心想見李自成多半不會得好死,頓時生出了自盡的念頭。


    “大人。”


    “家主。“


    周圍的部下和親丁們聽到這話頓時哭成一片,而嶽牧又搖了搖頭,冷冷說道:“陳將軍不要討價還價了,大將軍的條件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陳將軍投降去見吾主闖王,大將軍保證你手下姓名無憂。”


    陳永福環顧左右,這些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兄弟,他實在狠不心讓他們陪自己去黃泉。那些親丁接觸到陳永福絕望的目光後,一個個又都流下淚來,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家主,小的們護著您拚死突圍。”


    這聲唿喊沒能引起多少響應之聲,而嶽牧則毫不掩飾地發出一聲冷笑。


    “休要胡說,”陳永福搶在別人之前否決了那個家丁的妄想,但他一雙手握緊了又鬆,鬆開了又握緊,顯然還是沒有完全死心。


    “陳將軍,你到底要想到什麽時候。”嶽牧不耐煩起來,他一身的黑衣在這滿營的紅軍服中顯得格外顯眼,他大聲質問道:“陳將軍想要你一萬手下為你陪葬不成?”


    “貴使……”陳永福仍存著和許平講價錢的一絲幻想,他客客氣氣地對嶽牧說道:“還請稍做,末將先失陪片刻。”


    立刻就有家丁為嶽牧搬來椅子,但嶽牧全然沒有坐下的意思:“陳將軍往哪裏去?”


    “我到營外和兒郎們商談一下,”陳永福打算和心腹們再商議一番,看看該如何措辭談判:“貴使請先用茶……”


    “我建議陳將軍在決心投降前不要離開這個營帳,”嶽牧打斷了陳永福的話,朗聲說道:“如果陳將軍不同意就離開這個營帳的話,我隻好迴去啟稟大將軍:陳將軍拒絕了他的提議。”


    營裏的明軍都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有幾個人明將明兵臉上騰起怒容,看向嶽牧的眼裏也顯出兇光來,嶽牧毫無畏懼地昂首而立,緩緩轉動頸部將目光從這些明軍的臉上掃過。那些明軍和嶽牧的視線接觸後,眼中的兇焰就如同遇到冰雪一般立刻熄滅,他們紛紛把頭低下。


    “那麽,貴使願不願意先移駕,”陳永福的副將希望嶽牧能夠先出去片刻,他哀告道:“貴使是要我們投降啊,我們總要先商議一下吧,這要求不算過份吧。”


    “當著我的麵商議好了,”嶽牧的態度仍如堅冰一樣毫無融解的跡象:“難道你們想商議什麽對大將軍或是對我不利的事嗎?”


    “當然不敢。”副將連忙解釋道。


    “那麽當著我的麵商議好了,如果你們決定不投降,我也立刻能夠知道。”嶽牧把目光又投向陳永福:“陳將軍可以開始商議了,我已經站得有些累了,大將軍還等著我迴去複命。”


    軍營內一片沉寂,嶽牧等了片刻:“你們還不開始商議麽?”


    “貴使,”陳永福長歎一聲:“大將軍保證不傷害我手下兒郎的性命麽?”


    “你聽說過大將軍殺俘麽?”


    “沒有。”陳永福搖頭道。


    “你聽說過大將軍毀棄諾言麽?”


    “沒有,”陳永福低聲說道:“大將軍的信用是很好的。”


    “那麽陳將軍不會認為貴軍如此特別,值得大將軍為貴軍破例,以致自壞名聲吧?”


    陳永福深深垂首,低聲說道:“貴使所言甚是,末將願意投降。”


    “那好,請陳將軍隨我去拜見大將軍吧。”


    “遵命,貴使請移步。”


    ……


    “大將軍,這是孫傳庭的印信,這是楊文嶽的印信。”


    檢查過劉君寶送來的兩麵金印,許平大笑道:“劉將軍真乃當世虎臣,居然以數千民練就奪得孫傳庭、楊文嶽的印信而歸。”


    “大將軍過獎了,這全是袁大俠之功。”劉君寶也是滿臉得色,他指著站在身邊的袁鋒,示意他開口向許平匯報奪印的經過。


    袁鋒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比起向劉君寶表功時,這番他的故事又驚險了數倍,許平微笑著聽得連連點頭:“中原大俠,當真了得。”


    聽完袁鋒的故事後,許平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龍飛鳳舞地寫就了幾封手令,然後分別蓋上孫傳庭的印信,然後交給身邊的衛士,許平對帳內的將領們解釋道:“這幾封手令是發給陝西諸衛的,其中還有西安衛,我讓他們速速把兵力部署等情況報告給帶信的使者。”


    此戰繳獲軍服甚多,陳哲手下有的是這種特種兵,他們會立刻化妝成明軍帶著許平假冒孫傳庭口吻寫就的手令去刺探陝西各個要塞的軍情。


    其他人多半不知道陳哲手下的這種本事,劉君寶就有些擔憂地說道:“如此是不是太險了?孫傳庭會說他的印信丟失了吧。”


    “會說,但是他空口無憑,他要先報告丟失了督師大印,然後朝廷會給他打造新的印信,同時通報陝西各軍舊印作廢,等這一來二去,我們的人早就帶著軍情迴來了。”


    邊上的陳哲也連連點頭:“改換印信可不是兒戲,要是一個人什麽憑據都沒有,張口就說某某督師、某某總督把印丟了,凡是持印前來的都是敵軍細作,而各軍也會聽從的話,那豈不是太容易被攪亂了麽?孫傳庭的印信陝西各軍都有存底,我們的人帶去是真跡他們一對便知。”以前陳哲還曾煞費苦心地模仿河南巡撫的印信,但是效果很不好,官兵稍微細心一點就能看出破綻。


    “至於這兩把尚方寶劍,”許平低頭看看擺在自己桌前的這兩件光彩奪目的戰利品,站起來走下營中,一手拿著一把走到劉君寶和袁鋒麵前:“以我之見,劉將軍和袁大俠各自拿一把走吧。”


    袁鋒大聲感謝,喜不自禁地接過許平遞給他的劍,而劉君寶雖然高興,但他接過劍後略一沉思,就單膝跪倒雙手捧著劍朗聲說道:“大將軍,末將願把此劍獻給大將軍,請大將軍千萬收下。”


    袁鋒聞言一愣,看了看劉君寶,臉上露出明顯的痛心之色,但他向前跨了一步眼見也要學著劉君寶的模樣把劍獻出來。


    “我要這劍作甚?”許平搖頭笑道:“劉將軍、袁大俠,可以把這劍留在家中,轉給後人,你們的後人一代代都可以指著這劍訴說祖先的功績。而我要了它的話,讓後人說什麽呢?戰場上有人奮不顧身奪迴寶劍,被我強搶而來據為己有麽?”


    “大將軍……”劉君寶還要爭辯。


    “就這麽定了,把劍收好。”許平揮手不讓劉君寶和袁鋒繼續推辭,他又坐迴自己的座位上:“我們還有事要說。”


    袁鋒退出營外後,許平對眾人說道:“陳永福我已經送去闖王那裏了,闖王現在正在返迴河南的路上,從闖王的來信上看,他希望我們攻打潼關,進入關中。”


    “闖王迴來了?”營內的眾人大多不是地位很高的將領,以前和李自成接關係密切的沒有幾個:“大將軍上次不是說闖王要攻入江西麽?”


    “闖王覺得關中更重要。”許平在這些人麵前不願意多說,隻是簡單吩咐道:“諸君早做準備,若是闖王迴來後看到我們已經攻入關中,勢必重重有賞。”


    “願為大將軍效力。”帳內大多數將領聽到許平的許諾後都很高興,這種立功的機會本來不太可能輪到他們。


    這些人也離開後,留在許平身邊的餘深河和陳哲都沒有了顧忌:“江西戰事如何?”


    “聽上去不是很順利,”許平臉上露出憂色。


    “闖王怎麽說?”


    “闖王說江西民風彪悍,遠超我們事先的想像。”


    第十三節 退意


    氈帽下的額頭上已經是汗珠密布,正順著臉頰匯集到下巴上,許平勒定戰馬,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幾個衛士已經把火把點燃舉在手中。


    迴首望了望剛剛縱馬馳過的馬道,許平感到還是有些不滿意、有些意猶未盡,他用力地喘了幾口氣,撥轉馬頭就要再來一遍。


    “許將軍!”


    馬道的盡頭傳來一聲唿喊,許平望去見到清治道士又背著他的桃木劍站在那裏,他無奈地搖搖頭,放棄了原本的打算緩緩策馬走過去。現在每次發覺許平有些不太正常時,他的衛士都會去把清治道士找來,而每當這位心理醫生抵達後,總是能讓許平恢複常態。


    “今天許將軍的戰績如何?”清治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建立軍營後許平就在這片空地上修起這條臨時的馬道,兩邊掛上稻草人頭,一如新軍教導隊的設置。


    “七十四個,最後一次。”許平仰頭看看已經出現在空中的那輪明月,揮了揮發酸的手臂,這個成績如果放在教導隊中,毫無疑問已經是優異:“又過去一年了。”


    “和黃小將軍的那次比劍麽?”


    “是啊,那個時候我最好也就能砍下六十一個,而且還是在白天,”許平把劍收迴鞘中,到闖營的第三年,他劍術的進步速度仍然沒有明顯的減慢:“這一年來我更輕鬆有閑了,軍營中的事情不需要我親曆親為,以前也就是晚上能有點閑暇,哪像現在,白天都可能整天無事。”


    清治看著許平:“或許是因為有些事情許將軍沒有用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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